1.家居空间格局
通过入户观察或被访者自己的描述,我们了解到访谈对象的家居空间的大致格局。访谈对象中,除了少数居住在花园洋房或是别墅中(如陆文帆、吴川芳),绝大多数都是居住在多层或是高层的楼层中。室内的格局也多是用通常所说的“几室(房)几厅几卫”来加以描述。依据住房面积大小的不同,有“两室两厅一卫”“三室两厅两卫”,或是再增加客房、保姆房。
一般而言,客厅往往是家居空间中的“前台”。如果说家居空间格局,在整体上体现了家庭的社会地位,文化背景中的丈夫的收入,以及妻子的品位和打理等,那么客厅是使得这些可对“家”之外呈现的特定空间。在入户观察的各户中,大多是进门即可见客厅,或是前门直接连着客厅,再或是进门后经过一个过道而进入客厅。无论结构上如何差异,几乎所有的入户访谈都是在客厅中完成。在某种程度上,对于住户而言,客厅成为公共与私人空间交汇的界面。客厅里的基本构成物件是适合社交的东西,如沙发、电视机、茶几等,再加上一些装饰性的家具和饰品。这些往往不仅呈现着房子主人的审美观、品位和价值观,而且家庭关系也物化在了其中,它们共同向外界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家。而这样的家的空间布局——向着来访者开放的客厅和严格管控着更加私密的空间,如卧室——也传递出房子主人的权力。与此同时,对于家庭成员而言,客厅也成为一个展开家庭活动的中心场所,譬如一起观看电视节目;或是一个“生活小空间”(康太太把没有摆放电视机的另一个客厅,称为家人共聚的“生活小空间”),除了招待客人,也是家人谈论、闲聊的场所。总之,客厅是社会交往的场所,也是社会关系展演的场所,它也因此具有某种特征的“公共性”,在社会性别的维度上也因此更趋向男性化。这些特征,往往通过客厅的空间位置以及布局而展现。
与此不同,专门用来准备家庭食物的、相对独立的空间——厨房,通常被看作是一个高度性别化的场所而为研究者所关注。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厨房发生的变化体现在大小、位置、装备、外观以及这样的有形物质所沉淀的社会关系和价值观上。厨房成为现代父权制度定义下的女性的场所,以及现代家居技术陈列的地方。同时,对女性而言,又是一个提供了安全、自我定义和表达、愉悦的场所(Johnson,2006)。譬如前文提到的,在外资银行任职理财经理的田野家中所观察到的,在厨房间摆放的收音机,是母亲专门用来一边做饭一边收听喜爱的广播节目。所有入户观察或是被访者所描绘的家居内的厨房,或是开放式的,或是用移门等以与餐厅区隔开来。这被称为现代的/西式的厨房,体现着男女性别边界的渗漏和开放性。这也是当代中国都市中产生活方式中有别于传统性别文化的一个构成要素。
具体而言,所谓现代/西方式的厨房,与此前将厨房设置在楼道里几家住户共用,或是与家里其他空间完全隔开等“传统的”格局不同。尤其是随着厨房用具(如吸油烟机、微波炉、冰箱、整体式橱柜)科技的提高,以及电、天然气管道的接入,使得厨房从原先的“脏、乱”变得“现代、简洁”,使得厨房的格局和使用成为现代、时尚的家居生活的一部分。厨房的各种“标准样式”(如欧式、美式等整体橱柜的进入)跨越国界,使得这一专为女性所用的空间逐渐“可见”并在家中占据着更大比例的空间,其中沉淀着性别关系的展示和协商,譬如厨房用品的陈设、食物的准备和烹煮、用具的清洁等促发或引导着家庭成员间的交流和沟通。譬如上一章详细描述的吴川芳在访谈中告诉我,她在美国的家有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因为在美国的中产阶层,厨房不单单是用来为家人准备食物的场所,而且也是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一个敞开式的地方。在这里,女主人可以展现自己的空间和技能,男女主人也可以一起展现平等协作的和睦关系,还可以弱化家人与来访者的社会区隔的界限。因此,厨房的格局和使用所反映的不仅是家内空间的使用,以及其中对性别等级的颠覆,而且也体现出了家居空间格局的象征与意义表达的功能,即它传递了性别之间边界的流动性。
2.空间格局和性别角色
在全球化的场景下,都市中产的家居空间成为一个领域。在其中,社会建构的性别特质,如假定的性别角色(好妻子、好母亲等),得到展示并自然化到家居空间使用区域的区隔和功能界定。在其中,女性不完全是被动的,而是经常主动地呈现她们的性别认同。运用自我的认同,对于家居空间格局的主动建构,小提琴老师乔亚莉和大学毕业后在研究设计院工作的温婉婷的房间布置和表达成为值得解读的典型案例。
访谈中,在家教授小提琴课程的乔亚莉特别强调了家中独立平等的属于自己的空间。在带我看过家里各个房间之后,她把访谈的地点放在了自己的琴房。乔带着些许自豪地告诉我,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工作室”“起居室”和接待自己朋友的场所。而丈夫的朋友则通常是会去“属于他的书房”。“我希望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空间”;“我很喜欢有这样一个小的空间,完全属于我个人”。这个“我”的修辞地位,清晰地呈现了乔的主体性。体现这一点,如前面所描述的,乔亚莉在这套房子的装修上花费了很多心思,“从风格选定、建材选择到施工,这边的每个钉子都是我自己去找”,为的是“给我自己一个愉快的心情,给我的家人一个温暖的环境”。
但是,这个女性的主体性并非脱离了社会的主导意识形态。乔把自己主导装修的家居称为“女性的家庭”。观察装修的风格,可以看到这个“女性的家庭”中所沉浸的特定的性别意识形态及其对女性的规范,其中包括注重色彩调配,关注细节的设计,保持干净整洁等,由此而营造出“温馨的”氛围。另外,同样体现了对女性的规范,乔把还在上小学的女儿的房间刷成了粉红色,为了整体色调的统一,女儿的床、衣柜、桌椅等也都是粉白或粉红。乔如此讲述她对于女儿成长的态度:“对孩子,非常松,因为她是女孩。因为我觉得女孩一定要在爱的氛围中长大,这样她长大了才会去爱别人或者她能接受更多的爱,她能从小感受到爱,所以我们对她,就是很松,真的很松。”这里,也体现出乔亚莉女性意识中的内在矛盾或张力,一方面她强调自己的个性,另一方面也隐含了对“女孩”与“男孩”的不同取向。这样的不同还包括了不同的取向,即对女孩要“宽松”,要更多“爱”,而“爱”就在宽松(与严格相对)中。
类似的对女性的规范性想象在温婉婷的说法中得到了更具体的界定。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至今的温,三十岁不到,和弟弟一起住在位于浦东的家中。温婉婷告诉我,三年前打算买房的时候,一方面是自己的经济承受能力,还有就是觉得“一个女孩子又不是男孩子,压力不要太大。当时想,承受范围内,还贷不要太辛苦”。最后相中了这套位于一个成熟生活小区的八十多平方米的二手房。
装修几乎都是原来的,房间格局没有动过。(20)07年搬进来的,而且当时是我工作最忙的时候。它(原先的)那个门套是粉嘟嘟的那种,很暗,我就给刷成白色的。然后门就全换了。阳台和厨房的漆全部重新刷了一遍。当时考虑要亮一点,客厅和卧室要分开的,这个房子厅和卧室影响不大。可以互相隔离开来的,互相不影响的。
一进门,就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很细心打理的女孩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很多小细节都让人觉得“温馨和可爱”。客厅的一面墙上悬挂着温从网上购买的三幅花朵图案的画作,色彩鲜艳。温婉婷告诉我,这段时间弟弟和自己一起住。于是,弟弟住在有着阳台的大卧室(这也是她原先的房间),而她自己则搬到了另一间小卧室。因为空间偏小,所以也就把原本放在大房间里的一面穿衣镜放到了客厅。温一边带我去看自己粉色为主的卧室,一边向我介绍:“我的小房间买的是比较欧式的柜子啊、床啊,这一套买了八千三。这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房间吧。”
通过上述的案例,“女性的家庭”“女孩子的房间”的布置所呈现的女性对于自我性别角色的认同(作为妻子、母亲或是姐姐),以及主动营造“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与此同时,这又是在强化对于女性气质话语的建构,包括所运用的话语资源(包括媒体资源),如前面章节中我们所分析的康太太对于家居生活的温馨诗意氛围的强调。换句话说,某种程度上,通过“常规的”性别角色来使用和控制空间,也是在巩固男性相对于女性的优越位置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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