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医疫病认识的起源阶段
(公元前475年~公元前207年 战国、秦时期)
春秋、战国时代在中国历史上既是社会大动荡、大转变时代,也是文化上百家崛起、诸子辈出的争鸣时期。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中医学出现了第一次兴盛争鸣,中医学的基础理论、诊治原则都是在这一时期见于文字的。据《汉书》艺文志的记载,古代医经一派有七家,经方派有12家,反映了秦汉前在医学方面的学派兴起、百花齐放的盛况。可惜经方派的典籍大都亡佚,已无可考;医经派除亡佚的《黄帝外经》、《扁鹊内经》、《扁鹊外经》、《白氏内经》、《白氏外经》……外,现有文字传世的中医学第一部古典巨著为《黄帝内经》(简称为《内经》),基本上是这一时代的杰出产物。他对中医学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医学中的诸多问题,大都源于这一时代的这一著作,中医疫病学也起源于这个时代。《老子》曰:“凶年之后,必有温疫。”《抱朴子》曰:“经温疠,则不畏。”俱言温疫,而不及寒疫,亦以温疫概寒疫。后人又立杂疫之名,以统疫病之杂症。
《内经》是中医学第一部经典著作,关于中医疫病学的记载,也当以《内经》为最早。《素问·刺法论》云:“帝曰:余闻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六元正纪大论》云:“疠大至,民善暴死。”寥寥数语,把疫病的传染性、症状相似性,起病急、发展快、治疗棘手等等一些特点均有较为详细的描述。难能可贵的是,早在2000多年前,中医就把传染病以预防隔离作为重要控制手段明确提了出来。《素问·刺法论》云:“岐伯曰: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避其毒气,天牝从来……”,从这段文字看出,“避其毒气”是强调未病者的预防和自我保护,而强调“正气存内”正是与现代医学提出的增强体质、提高机体免疫力的观点不谋而合。
关于疫病的病因病机,《素问·刺法论》于疠疫之分,则以干支推之,谓天运化疫,地运化疠。该以疫之与疠,不过上下刚柔之异,故又以金木水火土统之,即所谓五疫。而按之实际,则疠疫均有寒温之别,其流行者温疠、温疫多,而寒疠、寒疫少。《六元正纪大论》曰:“其病温疠大行,远近咸若。”又曰:“其病温疠,皆言温疠。”而不及寒疠,即以温疠概寒疠。该篇中多次指出,由于“地气迁,气乃大温”、“阳乃大化,蜇虫出见”、“温病乃作”、“其病温疠大行,远近咸若”等,第一次把因气候大热感受温邪而发的热性病明确地指为“温病”,并记述了温病在发病、流行等方面的特点。但必须提到的是,温疫、温疠者,以疫疠为病名,言疫之温者,疠之温者也,与其他的寒疫、寒疠作区别,并且可以看出,当时对疫病的认识,非只热性疫病,只不过是热性较多,流传较广而已,这是十分科学的。因为古无瘟字,所以可以推测,温疫、温疠之温不是病名,《内经》中所提到的温多是温热之意,其“温病”指的是热性病。而真正意义上的中医疫病在《内经》中称作“疫”、“疠”或“厉”,与温病是有区别的,但从这一时期开始,有些医家就开始“温”、“瘟”相混了,其不知古虽无“瘟”,而代以“疫”、“疠”,绝非“温”也。
二、中医疫病在诊疗上的发展阶段
(公元前207年~公元959年,汉、唐时期)
医学发展到东汉末年(公元二世纪末到三世纪初),中国医学中第一部辨证论治、方药俱备的临床学经典著作——《伤寒杂病论》问世。东汉中后期,我国中原地区疫病频发,《后汉书·五行志》录有疫情10次,全发生在安帝元初六年之后,尤其是建安年间,疫情持续时间之长、死亡人数之多是历史上少见的。以张仲景本人和他的《伤寒杂病论》在中国医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我们认为其中一定有对疫病的记述。《伤寒杂病论》序中:“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伤寒杂病论》一书中可以考虑与疫病有关的论述有:“凡时行者,春时应暖,而复大寒,夏时应热,而反大凉,秋时应凉,而反大热,冬时应寒,而反大温,此非其时,而有其气,是以一岁之中,长幼之病,多相似者,此则时行之气也。”“从春分以后,只秋分节前,天有暴寒,皆为实行寒疫也……阴脉实大者更遇温热,变为温毒,温毒为病最重也。阳脉濡弱,阴脉弦紧者,更遇温气,变为温疫。以此冬伤于寒,法为温病,脉之变证,方治如说”等等。在这些论述中我们考虑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可能和疫病有关,这也和史书记载的当时的社会环境、气候特点是相符合的,但是疫病属温热的较多,属寒性的较少,而仲景之方对后世的疫病治疗效果并不理想,所以才有后世温病学派理论上的创新与突破。据广州中医药大学赖文教授考证(参见《上海中医药杂志》1998年第8期),《伤寒杂病论》所述确为寒性疫病。
由此可见,《伤寒杂病论》极大地丰富了中医疫病学的内容,使寒疫有了辨治的基础,而从文献记载也可以看出,在其后的几次大规模的寒疫中,有“宜用辛温”和“仲景方多效”的记载。其中,白虎汤、白虎加人参汤等方剂对温病学也大有启发,对温疫也同样有效。
此外,魏晋之际的医家王叔和在搜集整理《伤寒杂病论》的《序例》中,对《内经》论温做了进一步阐发。他提出伏寒变温、异气、时行、风寒重感及病中更感疫气而变温的论例。从而揭明了“伏邪”,孕育了“新感”和“新感引动伏邪”的学说。同时,他还按发病季节、重感性质和脉搏状态分辨出冬温、温虐、风温、温毒、温疫等数病,为后世疫病学的发展做了铺垫。
晋代葛洪所著的《肘后方》提出“伤寒、时行、温疫,三名同一种(即同为外感病),而源本小异(病因不同)。”认为伤寒是冬为“伤寒毒气”所攻,温病是“厉气夹毒相注”(传染)。并指出发斑是“温毒”,属大疫,治宜“黑膏”,使“毒从皮中出”;夹热下痢是“天行毒病”,治主黄连、黄柏;以及令溺白纸上,纸即如柏染之验黄疸法。还记述了用流金散、辟天行毒厉方等口服、如鼻、燃熏消毒之预防传染的方药。此外,在记述永徽四年疫病流行时,第一次记载了由于“击虏”而传入“虏疮”(痘疮)的历史。
到了隋唐时代,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一书中,虽然在温病的病因上与王叔和、葛洪等人的认识一脉相承,但其对病因、证候的论述则更为具体细致。把温病(34候),热病(28候),时气(43候),疫疠、疟病、黄疸、痢疾、丹毒等(共98候),一一与伤寒分列,各为一门。
隋唐时代的著名医家孙思邈(581-682年)采集了唐以前医药文献,结合个人经验,所著《千金要方》中,虽把温病和伤寒并列一门而与阴、阳毒同论,但从他搜集辟温的二十多方中,足可以证明他是注重实际和倡导预防的。在治温方法上,也同样有所充实。如葳蕤汤、暴气斑点方、犀角地黄汤等许多方药,就对后世温病学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稍后于孙氏的王焘,著有《外台秘要》四十卷,一千一百零四门。这本书和孙氏的《千金要方》一样,都是继《伤寒杂病论》以后的重要临床典籍。就温病、疫病而论,其中列有五门,一百二十论、六百八十四方。即天行一门、论二十一、方一百三十七;温病、黄疸和为一门,论二十一,方一百一十七(包括辟温方二十二个);霍乱、三焦病合为一门,论二十一,方一百三十二;疟病一门,论十五,方一百一十三个;痢疾一门,论三十二,方一百八十五个。都是先论后方。在治法上又有不少增充,他搜集、保存了许多治温古方和民间方,如大青消毒汤、知母解肌汤、知母汤、香豉汤、大黄汤、地黄汤……多数清热解毒方剂。他在治温毒发斑方下谓:“赤斑者五死一生,黑斑者十死一生”。这虽是一句华元化之说,但在当时对斑疹预后推断上,恰是一种经验的记载。
从上述情况看,如把《内经》、《难经》成书时代作为中医对疫病认识的起源阶段,那么,自《伤寒杂病论》成书起到《外台秘要》成书时止,应该说是诊治上由认识、实践而有所发展的阶段。这一阶段,不但最先对外感病,尤其是对狭义的伤寒病类建立了辨证论治体系、方药俱备的专著,而且对温病论述方面,他们以《内经》、《难经》理论为指导,伤寒、温病分别论治,并提示出脉症辨别及天行、温病等诸证源候;记述了不少清热解毒的治温方剂。与此同时,在发病上,也提出毒厉之气、异气、伏温、病中重感异气等论点、论据,以及预防的思想、方法,等等。由汉末到唐600余年(包括王焘以后的一大段时期)的历史过程中,对疫病的认识及疗法,都有所发现和发展。
三、中医疫病学发展的低潮期
(公元960~1182年,宋代)
宋以前,《伤寒杂病论》由王叔和搜集编次后,复遇五胡之乱而大部散失,既有存者,由为“江南诸师所秘”,遂不复见。在孙思邈著《千金要方》时,为不能见而叹息不已。此后,虽见到了《伤寒杂病论》,并把它载入《千金翼方》中,也还未引起广泛注意而影响不大。因此,温病虽属“广义”伤寒之一,但在宋以前之外感病,多各承师传而寒、温分别论治,并不局限于治伤寒法来统治温病。
到了宋仁宗令林亿、高保衡等校正《伤寒杂病论》十卷,经当代多位名医各抒己见、官方校正刊行,才使得这一历经磨难、残脱不全的医学典籍得以广泛流传。但正是由于《伤寒杂病论》辨证论治理法的精详,而温病在彼时还无系统理论作指导,所以使更多的医家在临床上对伤寒理论更为重视,甚至以伤寒理论指导温病的治疗。加之当时正值“理学”风起,“法先王”思想盛行,这些“道统”观念也反映到医学领域。如宋王朝官刊《伤寒杂病论》序中说:“盖祖述大圣人之意”。而许叔微在《伤寒百证歌》自序中,也认为“论伤寒不读仲景书,犹如为儒者不知有孔子《六经》也”。学术界已错误地陷入“泥古宗景”的泥坑,思想发生僵化,认为《伤寒杂病论》是为广义伤寒而立,遂开以伤寒统治温病之风,这也是后世寒、温学派争论的根由。
依前所述,疫病以温性居多,寒性较少,而且东汉末年的气候特点又和其后有较大差异,所以用辛温药居多的伤寒方剂治疗疫病,临床效果不理想。在当时医学界大环境的影响下,对于疫病学的理法方药的研究发展十分缓慢,甚至对于一些已有的经验、理论继承上也不尽如人意。所以在这一时期中医疫病学的发展处于低潮,甚至略有衰退。
但值得一提的是,宋代医家庞安时,他把伤寒和温病区分开来,并指出天行温病乃乖候之气所致。还特别指出,五大温热证(春有青筋牵,夏有赤脉攒,秋有白气狸,冬有黑骨温,四季有黄肉随。)属乖候之气所致,不属伤寒,“与伤寒大异”也。伤寒皆为冬伤于寒,但可发于四时,无流行性。而五大温热证有流行性,所感乖候之气绝不同于六淫之邪,这可能是后来温病学家吴又可倡言“戾气”之所本。人体感受这种乖候之气,即可“即时发病”,也可“未即发病”,这与后来温病学家倡导的伏邪学说又有相似之处。在治疗上庞氏善用大剂石膏,为后来余师愚所效法。总之,庞安时对疫病的阐发,可谓后学的先行者,在这一时期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四、中医疫病学理法的变革阶段
(公元1182~1368年,南宋、金、元初时期)
宋末元初,是中医学第二次兴盛时期,学术上争鸣十分活跃,以河间、易水两大学派和四大名家为代表。其中,河间一派的学术思想对温病、疫病学的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在这一历史时期,由于民族矛盾激化,封建王朝交替,战事频繁,劳役严重,人民生活水平低下,卫生条件差,于是疫病的发生、流行越来越复杂和广泛。医家在临床实践中,深感用伤寒理法并不能很好地满足温病、疫病的治疗。
刘完素,字守真,号通玄处士,其主要学术渊源于《内经·素问》,以运气学说立论阐发“主火热”理论,提出“六气致病”说,可补仲景学术不备之处,提出:“六气皆从火化、燥化”的观点,和“六经传受,由浅至深,皆是热证”的观点。初起治以辛凉解表,入里则用泻火养阴之法。他指出:“余制双解、通圣辛凉之剂,不遵仲景法桂枝、麻黄发表之药,非余自制,理在其中矣……天以常火,人以常动”,其论世态、民情、气候、病因有所变,若固执古法,用辛温药治热证,非只病不能好,反而变生他证。其寒凉治温之法,实开创了金元时期的百家争鸣,冲破了墨守成规的医风。
刘河间一生著作颇丰,其中大量论及疫病的辨证论治,在他的《伤寒标本心法》中提出:“凡伤寒疫疠之病何以别之,盖脉不浮者传染也,设若以热药解表,不惟不解,其病反甚而危殆矣,其治之法,自汗宜以苍术白虎汤,无汗宜滑石凉膈散,散热而愈,其不解者,通其表里,微而随证治之与伤寒之法皆无异也,双解散、益元散皆为神方。”这段文字论及疫病的鉴别诊断、用药禁忌、理法方药。
五、中医疫病学理法的成熟和独立分科阶段
(1368~1642年,元、明时期)
元、明时代的医家对温病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在《伤寒论》及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划分寒、温及伏邪发病的机制,做了进一步分析,对“疫病”及其病因的研究,更为突出。这一阶段的主要代表人物和学术成就有:
王安道,名履,曾从学朱震亨。他在《医经溯洄集》中主张寒、温划分,各立其名。认为不能把温病混称为伤寒以戕人之生,并引申郭雍之说,即温病是“怫热由内达外,热郁腠理,不得外泄”。故在治法上主张用辛凉解表的同时,注重清泄里热。可见他继承河间之学,在温病理论的发挥上又进了一步。只是他所谓的伤寒大法是专为“即病之伤寒设,不兼为不即病之温暑设,”认为伤寒无伏邪,其治法对温暑全不适用等,过于绝对化,难免有狭隘之嫌。
明代袁班之《证治心传》在“治病必审四时用药说”中认为:“春病温燥,邪犯上焦,病有顺传、逆传之证。热极旁流,顺传胃府;误投辛温,久延入营,耗液伤阴,神昏痉厥,或咳甚失血,或胃实失下。”因此,他主张初起以黄芩汤清里热,兼取轻清之味清肃肺卫;热极胃实,法宜急下存阴。明确指出这种顺逆的道理,“近世市医不知者多,徒守仲景六经成法,辄投辛温表散”,以至变生逆证,莫救者多矣。袁氏的这些论点对叶天士的温病学说有很大启发。
明清间的张路玉在《伤寒缵论》中谓:“伤寒自气分传入血分,温病自血分发出气分”。这是从安道之说进而阐发“伏邪”发病机制和证候的。
上述各家提出的新理论使温病学理论体系的形成渐趋成熟,也促进了寒、温的分科立论,为温疫学派的创立解除了束缚。
吴又可,名有性,明末清初著名医家,他的代表作《温疫论》是中国医学史上划时代的著作。《温疫论》的出现标志着寒、温分立,使温病摆脱伤寒学派的束缚,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由于《温疫论》又是一部疫病专书,所以他的成书也标志着中医疫病学理论体系的形成。
吴氏约生活于16世纪80年代至17世纪60年代,江苏吴县人。他生活时期,由于封建统治的残酷压迫与剥削,人民生活极度贫困,疫病连年猖獗流行。据《明史》记载,从永乐六年(1048)至崇祯十六年(1643),发生大瘟疫达19次之多,其中,1641年流行的一次瘟疫遍及现河北、山东、江苏、浙江等省。
吴有性目睹当时疫病流行的惨状,同时又看到不少医生“误以伤寒法治之,未尝见其不殆也。或病家误听七日自愈,不尔十四日必瘳,因而失治,又不及期而死者;或有妄用峻剂,攻补失序而死;或遇医家见解不到,心疑胆怯,以急病用缓药,虽不即受其害,然迁延而致死,比比皆是”(《温疫论》自序),深感“守古法不合今病,以今病简古书”,以致投剂无效。因此,他对瘟疫“静心穷理,格其所感之气,所入之门,所受之气,及其传变之体,平日所用历验之法”,在总结前人有关论述的基础上,通过深入细致的观察,以及认真探讨、实践后,于1642年著成《温疫论》一书,创立戾气学说,是温病病因学上的伟大创见。戾气学说的要点可归纳为:
(1)瘟疫病是由戾气引起的。《温疫论》原序中的第一句话就明确写道:“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吴有性把异气也称为杂气、戾气、疠气或疫气。他还指出:“刘河间作原病式,盖祖五运六气,百病皆源于风寒暑湿燥火,无出此六气为病者,实不知杂气为病更多于六气。六气有限,现在可测,杂气无穷,茫然不可测,专务六气,不言杂气,岂能包括天下之病欤!”这就突破了明以前的医家对疫病病因所持的时气说、伏气说、瘴气说以及百病皆生于六气的论点。
(2)戾气是物质性的,可采用药物制服。《温疫论》中论及:“杂气……无象可见,况无声复无臭,何能得睹得闻”,但它是客观存在的物质,他肯定地指出:“夫物者气之化也,气者物之变也,其即是物,无即是气,……夫物可以制气者药物也”。
(3)戾气是通过口鼻侵犯人体的,而是否致病和流行则决定于戾气的量、毒力以及人体的抵抗力。《温疫论》云:“邪从口鼻而入”、“其年疫气盛行,所患者重,最能传染,即童辈皆知其为疫。至于微疫,似觉无有,该毒气所钟由厚薄也,其年疫气衰少,里闾所患者不过几人,且不能传染”;“正气充满,邪不易入;本气充满,邪不易入;本气适逢亏欠,呼吸之间,外邪因而乘之”;“或遇饥饱劳碌,忧思气怒,正气被伤,邪气始得张溢”。这些都正确地阐明了戾气、人体、疾病三者之间的关系。
(4)戾气的种类不同,所引起的疾病也不同,侵犯的脏器也不同。例如,“……为病种种是知气之不一也”;“盖当其时,适有某气专入某脏腑经络,专发为某病”。
(5)人类的疫病和禽兽的瘟疫是由不同的戾气所引起的。如“至于无形之气,偏中于动物者,如牛瘟、羊瘟、鸡瘟、鸭瘟,岂当人疫而已哉?然牛病而羊不病,究其所伤不同,因其气各异也”。
(6)痘疹与疔疮等亦有因戾气所引起的。“疔疮、发背、痈疽、流注、流火、丹毒,与夫发斑、痘疹之类,以为诸痛痒疮皆属心火……实非火也,亦杂气之所为耳”。
如上所述,可见戾气学说的内容是相当全面的,他对传染病的主要特点基本上都论述到了,特别是在细菌和其他致病微生物被人类发现之前的200年,吴有性对传染病的特点能有如此科学的创见,的确是十分宝贵的。
六、中医疫病学的完善及争鸣阶段
(1642~1949年,明末、清、民国时期)
《温疫论》一书的问世,将中医疫病学的病原学说、疫病的辨证以及疫病的治疗和疫后的调理都论述到了,但在辨证体系上还没有出现类似于伤寒“六经”,温病“卫气营血”、“三焦”的辨证体系。疫病作为温病的一种,有人认为其辨证体系应同温病叶桂的“卫气营血”和吴鞠通的“三焦”纲领统一起来。其实疫病的“三焦”理论早就已经提出了。
明末清初的著名医家喻昌对伤寒、温、疫病都有很深的造诣,他在《尚论篇·详论温疫以破大惑》中对疫病有详细的论述。喻氏认为,温疫名称早见于《周礼》,仲景著《伤寒论》虽未论疫病,而至理已具,叔和不为细绎,却以非时之气是产生时行疫气的原因。为了纠正其错误,对瘟疫的概念、传染性及有关病证均有明确的论述,指出“四时不正之气,感之致病者,初不名疫,因病致死、病气、尸气、混合不正之气,斯为疫也”。并进一步说明疫病盛行于饥馑兵凶之际,大率春夏之交为甚,因温暑、湿热之气交结互争,人在其中,无隙可避,故延门阖境受之者,无不浑身壮热、魄汗淋漓、眩晕呕逆。况乎连床并榻,邪秽尤易相亲,“尸虫”载道,人受之即能相染,俗称之大头瘟、蛤蟆瘟、瓜瓤瘟、疙瘩瘟、绞肠瘟、软脚瘟、小儿痘疮即是疫疹。
喻氏对瘟疫的病机辨证从三焦立论。认为“伤寒之行,先行身之背,次行身之前,次行身之侧,繇外廓而入;温疫之邪则之行中道,流布三焦,上焦为清阳,故清邪从上入,下焦为浊阴,故浊邪从下入,中焦为阴阳交接,凡清浊之邪必从此区分,甚则三焦相溷。”如大头瘟、蛤蟆瘟是清邪中于上焦,因人之鼻气通于天,故阳中雾露之邪者为清邪,从鼻息而上,入于阳。入则发热、头痛、项强、痉挛。而绞肠瘟、软脚瘟是浊邪中于下焦,因人之口通于地,故阴中水土之邪者,为饮食浊味,从口舌而下,入于阴。入则其人必先内栗,足膝逆冷、便溺妄出、清便下重、脐筑湫痛。但从鼻口所入之邪,必先注中焦,以次传布上下,故中焦受邪不即治,则胃中之浊,营卫不通,血凝不流,而产生瓜瓤瘟、疙瘩瘟。在治疗上,“伤寒邪中外廓,故一表即散,疫邪行于中道,故表之不散;伤寒邪入胃腑则腹满便坚,故可攻下,疫在三焦,漫散不收,下之复合”。因此,他创议疫病三焦论治,上焦如雾,应升而逐之兼以解毒;中焦如沤,应疏而逐之兼以解毒;下焦入渎,应决而逐之兼以解毒。上焦采用升麻葛根汤、葛根柴胡汤;中焦采用小柴胡汤、小柴胡加芒硝汤;下焦采用五苓散、猪苓汤、大承气汤、大柴胡汤。解毒常用黄连解毒汤、黑膏等方。同时重申预饮芳香正气药,能预防瘟疫,使邪不能入。喻氏对瘟疫病从呼吸道和消化道途径(口鼻)传播的认识以及三焦论治的学说,未引起当时医家的充分重视。但是,从以后吴鞠通所确立的温病三焦辨证体系来看,与喻氏的启示有关,喻氏的三焦论治理论在中医疫病学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喻昌之后,清代医家戴天章发展了吴又可的学说,著成了一部疫病学专书《广温疫论》。这部著作在吴氏理论的基础上,戴天章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对瘟疫病的辨证加以发挥,首列五辨即辨气、辨色、辨舌、辨神、辨脉,并论五法即汗、下、清、和、补。其体例是以表、里两证为纲,就证论证,阐述治法,也自有特色。
清代医家杨栗山长于温病,著有《伤寒温疫条辨》,其在疫病学方面的主要贡献是:
(1)推崇吴又可杂气论,并找出了经论源流。杨氏阐明了瘟疫既有大流行之“沿门合户”,也有散发,“偶有一二人”,更阐明了空气和水的污染,以致瘟疫流行蔓延。
(2)对于杂气的侵犯途径,杨氏明确区分了经口和经鼻两个途径。并且也明确提出了三焦辨证。
(3)对疫病的治疗,杨氏综合刘河间、吴又可之说,主张以升清降浊导热为法,用升降散为主方,创立了治疗温病的十五方,大大丰富了中医疫病学的内容。
在中医疫病学史上,另一位著名的温疫学家余师愚,他的主要著作《疫疹一得》是一部辨治温疫病的重要专著。余师愚生活在雍正、乾隆年间,其间经历了桐城疫、京师大疫。余氏认为,“病由热淫,投以石膏辄愈”。后来凡遇热疫,他以石膏作为主药,配伍其他药物治疗,无不应手而效,成为当时治疫名家,名扬医林。《疫疹一得》全书共两篇,主论温病中具有强烈“传染”和“天行”的所谓“热疫”一类病证。从其辨证及医案来看,多属于“热毒斑疹”的发疹性一类病变。也可能包括某些以咽喉肿痛为主证的“疫喉丹痧”、以头面肿为主证的“大头温”、以耳下颊旁肿为主证的“痄腮”……热疫病证。其本于实践经验的总结,与“祖述宪章,人云亦云”不同,确有其独到之处。如对暑热疫的认识;斑疹形、色的论辨及从斑疹形状的“松活、紧束”,对疫证预后的判断;定立清瘟败毒饮,以石膏为主药的治法等。王孟英誉其为“独识淫热之疫,别开生面,洵补昔贤之未备,堪为仲景之功臣”。
如上所述,清代和民国时期,中医疫病学空前繁荣,涌现出很多疫病大家,也留下了很多非常有价值的专著。在此,引用清末民初医家王德宣所著《温病正宗》一书中的《瘟疫专书之概论》,希望使读者能从中见识到当时中医疫病学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
《瘟疫专书之概论》摘录如下:
瘟疫,急性传染病也。自《内经》以下,无书不载,可谓详且尽矣。然瘟疫之来,以时代而异,以风土为移,故古今方药不同,南北治疗迥异,且变生顷刻,祸不旋踵,非斩关夺隘之将不克,获除暴安良之功。兹将其专书,略论于下:
吴又可之《温疫论》,实为治瘟疫专书之嚆矢。其辨证论治有功千古,且发明瘟疫邪自口鼻而入,伏于膜原,又有九传之变,尤为卓识。惟其因遇崇祯辛巳大疫流行之时,所见者为瘟疫,而非温病,乃凭一孔之见,而作正名之篇,悉将温病误为瘟疫。又作《伤寒例正误》,力诋冬伤于寒,春夏成温、成暑之理,遂令温病混入瘟疫,淆然莫辨,则又仲景之罪人也。
羽翼又可者,则有清·郑重光之《温疫论补注》、孔以立之《评注温疫论》、洪吉人之《补注温疫论》,皆无甚阐发,但洪注较胜。陈锡三之《二分晰义》及杨栗山之《寒温条辨》,所辨虽详,仍援又可瘟温同病之误。杨书乃窃取陈素中之《伤寒辨证》,而扩充其义者也。吕心斋之《温疫条辨摘要》,则又摘取陈、杨二家而成者也。
刘松峰之《说疫》与《瘟疫论类编》、蔡乃庵之《伤寒温疫抉要》、杨尧章之《温疫论辨义》、韩凌霄之《瘟痧要编》、洪教燧之《温疫条辨》,虽皆瘟温不分,而间有增补,尚不无发挥者也。
熊立品之《治疫全书》、李炳之《辨疫琐言》、朱兰台之《疫证治例》,皆略有发明,可备治疫之参考者也。
时人余伯陶之《疫证集说》、曹彝卿之《防疫刍言》、徐相宸之《急性险疫证治》、曹炳章之《秋瘟证治要略》、绍兴医学会之《湿温时疫治疗法》、杨志一之《四季传染病》、时逸人之《中国急性传染病学》等书,或辑旧说,或抒心得,或参西学,则皆切于实用者也。
至于郑奠一之《温疫明辨》,即戴麟郊《广温疫论》之张冠李戴,则名为瘟疫,而所论实属温热也。
其瘟、温统治之书,则有清·周禹载之《温热暑疫全书》,分别温病,瘟疫尚清,惜其内容太简,有负全书之名耳。
至分证论治者,则有清·余师愚之《疫疹一得》,余师愚即《阅微草堂笔记》所载之桐城医士也。于乾隆癸丑,京师大疫,用大剂石膏,所治应手而痊,踵其法者,活人无算。时人刘民叔之《时疫解惑论》,所用方剂,亦推重石膏。但石膏虽为治热疫要药,究亦不专恃石膏。民国壬申岁,故都烂喉丹痧,倭名猩红热,北平亦呼疫疹。流行,夭横无算。其重症、坏症,人所不治者,经松如全活者颇多。其所用药,轻者日用数两,重者多至八九斤,均不专重石膏,其临证验案,他日当刊以问世。此则又非余、刘之所知也。
清·陈耕道之《疫痧草》、顾玉峰之《痧喉经验阐解》、金德鉴之《烂喉丹痧辑要》、夏春农之《疫喉浅论》、张筱衫之《痧喉正义》、曹心怡之《喉痧正的》,时人丁甘仁之《喉痧症治概要》、曹炳章之《喉痧证治要略》,皆治烂喉丹痧之专书也。
清·黄维翰之《白喉辨证》、张善吾之《时疫白喉捷要》、李伦青之《白喉全生集》、陈葆善之《白喉条辨》、耐修子之《白喉治法忌表抉微》、张采田之《白喉证治通考》,皆治白喉之专书也。
夫白喉,咽喉腐也。喉痧,亦咽喉腐也。其所以异者:白喉多有肾虚火旺,里证也,咽喉虽腐,有汗有热,自下焦而至上焦,其势缓。喉痧则纯为疠疫之邪,由于口鼻传入,表证也;咽喉肿腐,发热无汗,自上焦而至下焦,其势急。一属阴虚,一属阳邪。阴虚即仲景所云少阴病,咽痛胸满心烦,猪肤汤主之者也。阳邪即仲景所云阳毒之为病,面赤斑斑如绵纹,咽喉痛,升麻鳖甲汤主之者也。此又不可以不辨也。
清·王孟英之《随息居霍乱论》、陆九芝之《霍乱论摘要》、赵海仙之《赵氏霍乱论》、许起之《霍乱然犀说》、姚训恭之《霍乱新论》、陈蛰庐之《瘟疫霍乱答问》、连文冲之《霍乱审证举要》,时人凌禹声之《霍乱平议》、翟冷仙之《霍乱指南》、皆治霍乱之专书也。
霍乱之发也暴,其退速,脉忌微细。而类似寒霍乱之伏阴证,其发缓,而退不易,脉恒细或伏,先利而后呕,惟不若霍乱之心腹绞痛,其发专在夏秋,病则远近一律。清田云槎之《时行伏阴刍言》,辨之极明,偿误认伏阴为霍乱,则其为害不可胜言矣。
清·郭右陶之《痧胀玉衡》、随万宁之《羊毛瘟证论》、徐子默之《吊脚痧方论》、林药樵之《痧症全书》、高亭午之《治痧全编》、觉因道人之《急救异痧奇方》、费友棠之《急救痧证全集》、费养庄之《痧疫指迷》,时人陈景岐之《七十二种痧症救治法》,皆治痧症,痧症即杂疫,一名干霍乱,又名痧胀之专书也。
清·孔以立之《痢疾论》、吴本立之《痢证汇参》、吴士瑛之《痢疾明辨》、唐容川之《痢症三字诀》,时人丁子良之《治痢捷要新书》、罗振湘之《治痢南针》,皆治痢疾之专书也。
近时所谓疫痉,亦名痉瘟,又名伏瘟,于小儿俗呼为惊风,即西医之流行性脑脊髓膜炎也。明·方中行之《痉书》,时人蒋壁山之《伏瘟证治实验谈》、沈朗清之《脑膜炎新书》、刘裁吾之《痉病与脑膜炎全书》(此书尚未出版,序文曾经披露)。皆治此症之专书也。《金匮》有刚痉、柔痉之分,犹惊风有急慢也。《说文》痉,强急也。《广韵》痉,风强病也。夫痉之为病,脊强而厥,即《难经》所谓督之为病,脊强而厥,盖同病而异名者也。脊髓上贯于脑,乃督脉之所司。《脉要精微论》曰:“头者精明之府”。李时珍曰:“脑为元神之府”。金正希曰:“人之记性皆在脑中”。王清任曰:“灵机在脑,则脑之为物可知”。夫心之官则思,《说文》思字,从心从囟。囟即顖,顶门也。盖谓心有所思,则神注于脑也。《韵会》曰:“自囟至心,如丝相贯不绝。盖谓脑神经也。夫脑阴质也,心阳火也,以阳火上灼阴质,则神光毕照,事物洞明,此以脑之灵机,而为心主所司者也。西说之脑膜炎,炎者火也。但火极生风,风火相乘,则筋膜燥,脊髓枯,神经为之紧张,故头痛脊疼,颈项弯曲,手指抽挛,神识昏迷,目赤直视,口噤谵语。”《灵枢·热病》曰:“髓热者死,热而痉者死,热病数惊,而狂,风痉身反折”。《素问·气厥论》曰:“肺移热于肾,传为柔痉”。又《骨空论》曰:“督脉为病,脊强反拆。皆此症之见证也”。叶天士所谓:温邪上受,逆传心包,亦此证之一也。心包即心主之宫城,盖脑之灵根下在于肾,脑之灵机上发自心,心通于脑,故泻心火即清脑法也。然其症不独有刚柔之分,且有有疫、无疫之异,施治之法,又不可执一无权也。
清·罗芝园之《鼠疫约编》、沈敦和之《鼠疫良方汇编》、刘肇隅之《鼠疫备考》,时人余伯陶之《鼠疫抉微》、李健颐之《鼠疫治疗全书》、徐相宸之《订正鼠疫良方》、皆治鼠疫之专书也。
他如痘疮、麻疹,乃本先天之遗毒,蕴藏于骨髓之间。痘为阴毒,发于五脏,麻为阳毒,发于六腑。虽皆由感触疫邪而发,究非其主因也。古者隶于小儿科,今则另立专门,故不列入。
上文王氏论述到的瘟疫专书,大多数现在仍被收藏,很多还被中西医借鉴,并在临床上指导疫病的防治。可见,这一时期是中医疫病学发展的鼎盛时期。
七、建国以来中医疫病学方面的成就与前景
(公元1949年~)
新中国成立后,祖国医学在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和几代领导人的重视、关怀下,在党的中医政策的光辉照耀下,得到了新生。这在中医史上是一次最大的转折。50多年来,在中医政策的贯彻中,先后排除了多方因素的干扰,使党的中医教育、医疗、科研等机构的建立,以及在学术的继承、整理、研究等诸方面,都突飞猛进地向前发展,特别是使中医疫病学在理论探讨、临床验证及中西医结合研究方面,都取得了很大进展。在中医史上已展现出第三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一个盛期。
近50多年,已对温病学进行了大量的整理工作,除重印、注释出版了明、清一些温病名著外,重要的是系统整理编写了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统一的《温病学》教材。中西医结合方面,对危害人民健康的一些疫病(急性传染病),如SARS、流行性感冒、流行性乙型脑炎、流行性出血热、斑疹伤寒、钩端螺旋体病、流行性脑脊髓膜炎、肠伤寒、细菌性痢疾等,进行辨证与辨病相结合的治疗研究,取得了许多可喜的成果。在抗大灾、防大疫的历次斗争中,祖国医学都发挥了巨大作用。中医药学开始走向世界,中医疫病学的很多观点被世界接受,并为全世界的传染病防治工作做出了贡献,大量有效经验被转化为现代科技成果。中医疫病学已经成为世界医学宝库中的瑰宝,是世界文明史上不可磨灭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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