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陷汤评议

盐山张寿甫先生，著《衷中参西录》（《医学衷中参西录》），经验颇多，其重用山药及山萸肉，盖系从六味地黄汤得来，此方熟地一味，为张会卿所重用，人称之张熟地。论药味，则六分之三皆被此二位张先生所得；论药量，则得其二十五分之十六也！寿甫云：山药不可见火，须用生干者，又以山药代人参，此说盖得之于朱丹溪，由此可知寿甫之读书用心，能取古人之长而运之，非无根之学。唯升陷汤一方，对东垣有微词，余则未敢苟同；寿甫取东垣补中益气汤，裁增而为升陷汤，立名之意，本之王孟英，王云：“东垣立方命名本错，设当时立此培中举陷之法，名曰补中升气汤，则后人顾名思义，庶知为升剂矣。”可知升陷二字亦非寿甫所创论。

“惟东垣专事升阳，以补中益气汤为治内伤外感第一方。”（魏柳州语）“实为万世无穷之利。”（赵养葵语）“素无痰者，服升柴不致满闷。”（丹溪翁语）“惟阳虚于上者不宜升，阴虚于下者更不宜升。”（徐洄溪语）“未可浪用。”（张介宾语）“薛立斋更表彰东垣用药，每执死法，未免有不中肯綮者。”（叶天士语）“阴虚人误服补中益气汤，往往暴脱。”（陆丽京语）寿甫之升陷汤、理郁升陷汤、醒脾升陷汤，不过为补中益气加减化裁而已。至用东垣法，只问辨证、辨脉是否准确，若误用之，则必偾事，昔贤之评东垣方者，惟恐医者非其证用其药也，任何方药，何尝不如是乎？

东垣之论胃气云：“夫元气、谷气、荣气、清气、卫气、生发诸阳上升之气，此六者皆饮食入胃。谷气上行，胃气之异名，其实一也，即脾胃有伤，则中气不足，中气不足则六腑之阳气皆绝于外，故经言五脏之气已绝于外者，是六腑之元气病也。气伤脏乃病，脏病则形乃应，是五脏六腑真气皆不足也。”以上所论元气、谷气、清气、荣气、卫气、升发诸阳上升之气、中气、阳气、五脏气、真气等，为名凡十数，故立方曰补中益气汤。补中者，补脾胃有伤之中气；益气者，益五脏六腑之真气也。是以补中益气汤，原名正不必妄议。至于升陷、举陷，乃方药效用，更不必狭义地以之命方，自趋局促也。原方君臣佐使，条理井然，加减有法度，四时有变通，诚空前之创作，为万世治内伤之准绳，后此诸贤，莫之与京。此方加减法甚多，渴加葛根，嗽加麦冬、五味子，一方有白芍（秋冬不用），加黄柏以滋肾水、泻伏火，加红花入心以养血。夫古人立方及加减何等周到，以白芍泻肝，禁用于秋冬木衰之令，此药与白术同用则能补脾，与人参、白术同用则补气，只要不与川芎同用则不泻肝。古人又云：减芍药以避中寒，秋冬之时不宜也。葛根为足阳明胃引经药，药性行上，虚渴者非此不除，麦冬、五味入手太阴肺经，与人参合用即为生脉散，而原方黄芪、当归即是补血汤，而黄芪甘草汤、四君子汤、五味异功散等方无不包罗，效力准确，功施后世，将来必有能以科学分析之者。寿甫氏立升陷汤，仍沿用补中益气汤方中之黄芪、升麻、柴胡三味而加入桔梗，但桔梗味辛有小毒，治胸痹肠鸣腹满，为三焦气分药，祛痰排脓，彻上彻下，但何固执张元素之言，谓其能载药不沉耶？果尔，则东垣师事元素，固当用之在先矣！又复取知母以代黄柏，而知、柏虽同为下焦肾脏引经泻热药，知母入气分而黄柏入血分，观白虎汤之不用黄柏、三黄石膏汤之不用知母可知也，其意岂以《本经》有补不足益气之文而试用之耶？东垣洞彻药性，立方用药，面面俱到，即方名亦非自撰，盖本之《外台》。《外台》卷十七虚劳里急方、深师大建中汤有补中益气方之文，其药味则无升、柴、术、陈，而参、芪、归、芍、草、姜、枣咸俱焉。孟英评东垣命名本错，寿甫是之，而有“升陷”之名，是两君皆未知东垣立方命名之有本也，余谓寿甫先生曾以某药治愈某病则可，若裁增补中益气汤方而反轻蔑东垣，则不免有入室操戈之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