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艺术之真的灵性与希望之光的能量
不言而喻,艺术是虚构和想象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艺术实践与真实和真理无关。明代文学家凌濛初(1580—1644)曾如此评价《西游记》:“有如《西游》一记,怪诞不经,读者皆知其谬。然据其所载,师弟四人,各一性情,各一动止,试摘取其一言一事,遂使暗中摸索,亦知其出自何人,则正以幻中有真,乃为传神阿堵。”[65]这里所说的“幻中有真”的特点,正是所有艺术杰作的共同品质。对于艺术来说,艺术所展示的真实也许并不与科学事实相符,但是一定与人的生命体验相通。从这种意义上说,八大山人[66](约1626—约1705)的鱼、齐白石(1864—1957)的虾,纸上别无他物,我们却能感到满眼碧波。艺术是人类独具的一种创造性行为。艺术家往往通过虚构和想象创造出一个“并不存在”但却“可能发生”和“应该发生”的世界。虚构也因此对于艺术实践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它不仅能让艺术家建造起一个几乎与真正世界同样完整和多样的现实,更能让人憧憬未来,“充满劳绩,但仍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67]。
著名的德语作家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的代表作小说《变形记》,讲述了一个“人变虫”的故事。尽管情节是如此荒诞无稽,但小说读来却备感真实。就像意大利哲学家、后现代作家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1932—)所说:虽然一个人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虫子是件令人啧啧称奇的事,但如果他真的变了,那么这虫子就必须拥有正常虫子的特征。卡夫卡做到了,这就“把一个似乎不可能的事放在了似乎可能的背景下”[68],从而赋予一个超现实的场景以现实的特征。卡夫卡的艺术在于一方面通过塑造格里高尔外表上的种种细节,逐步积累起主人公虫的特征;另一方面借助家人对这只大甲虫的唾弃和他对不再能承担抚养家庭责任的愧疚,生动清晰地向读者展示了他的善良和体贴入微的人性。所以虚构的“人虫”形象尽管有违物理世界中的事理逻辑,但他遵循了经验世界中的情理逻辑,令读者深信不疑,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能遭遇与格里高尔相类似的境遇。艺术所揭示的“真”并非是指符合事实,而是指“事之所无,理之必有”的合乎情理的描述,是一种体现着真切的人际关系与性格特质的经验的真实[69]。
艺术可以不需要好莱坞式的大团圆,也不需要以温馨童话中“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来收场,但不能没有希望之光的照耀。一个整天沉浸在时事新闻中的人很容易心烦意乱,因为现实生活中不仅有太多的入室偷盗、杀人灭口,更有光天化日之下的阴谋和堂而皇之的不公。生命可以忍受漫漫无期的痛苦,但不能走上毫无希望之路。我们可以不追求“独孤求败”般君临天下的能力,但不能缺少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1899—1961)小说《老人与海》中老渔夫桑地亚哥身上那种“永不言败”的精神。这种精神,需要理想之火提供能量,从中我们能发现“虚构”对于艺术文化的根本意义:在无意义的世界中创造出意义,让我们为平庸生活所困的生命拥有一种创造的欲望和诗意的空间,为人世间永留“希望”。[70]正如法国雕塑大师罗丹(Auguste Rodin,1840—1917)所说的那样:“只有艺术给人以幸福。而我把艺术称之为对自然的研究,通过灵性的解析而达到的永恒的神交。善于观察和感觉的人,将超脱令人厌倦的现代社会。”[71]
【注释】
[1]蒯大中:《文化发展与城市综合竞争力》,《社会科学》2002年第3期。
[2]余治平:《黄金时代的精神收获——改革开放30年的哲学纪念》,《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
[3]美国政治思想家塞缪尔·菲利普斯·亨廷顿(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1927—2008)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 and the Remaking of World Order,中译本由周琪等译、新华出版社2002年出版)一书1996年出版以来在世界各国引起广泛关注。“在正在来临的时代,文明的冲突是对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而建立在多文明基础上的国际秩序是防止世界大战的最可靠保障。”书中提出的“文明冲突论”认为:未来世界的国际冲突的根源将主要是文化的而不是意识形态的和经济的,全球政治的主要冲突将在不同文明的国家和集团之间进行。而伊斯兰文明和中国的儒教文明这两种最难被西方文明同化的文明将对西方文明发出挑战或威胁。
[4]龙应台:《文化伪差异——中国人真是异类吗?》,载凤凰网http://culture.if-eng.com/guoxue/200810/1012_4087_826877.shtml,2008年10月12日。
[5][美]克利夫特·格尔兹:《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8页。
[6]禾刀:《寻找文化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西安晚报》2010年5月23日,第14版。
[7]周小仪:《消费文化与生存美学——试论美感作为资本世界的剩余快感》,《国外文学》2006年第2期。
[8]哲学向诗的转化,源于19世纪后期开始弥漫开来的对理性主义的怀疑和反省,在其背后是更为宽泛的哲学、科学和其他学科的发展。柏格森的直觉理论、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心理学、尼采的意志哲学、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以及达尔文的进化论、爱因斯坦的物理学革命等等都对当时的思想和艺术发生了冲击。
[9](周)孔子:《论语·泰伯》,哈尔滨出版社2007年版,第16页。
[10]徐碧辉:《美育:一种生命和情感教育》,《哲学研究》1996年第8期。
[11]笔者:《消费时代要注重文化生态与审美正义》,《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12月20日,第4版。
[12]傅守祥:《消费时代的文化生态失衡与审美维护》,《探索与争鸣》2012年第4期。
[13]傅守祥:《消费时代的文化生态》,《中国文化报》2009年11月18日,理论版。
[14]许江:《“三俗”并非大众文化的必然》,《人民日报》2010年8月23日。
[15]许江:《大众媒体时代,文化需要逃离“秀场”》,人民网2010年4月14日。
[16]出自唐代诗人宋之问《渡汉江》。《渡汉江》是一首著名的五言绝句,收录于《唐诗三百首》中。
[17]戴志勇:《中国梦,宪政梦!》,《南方周末》2013年1月2日,第2版。
[18]习近平:《宪法的生命在于实施 宪法的权威也在于实施》,载http://news.ifeng.com/mainland/detail_2012_12/04/19829429_0.shtml,2012年12月4日。
[19]《习近平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次集体学习》,载http://cpc.people.com.cn/n/2013/0225/c64094-20583750.html,2013年2月25日。
[20]戴志勇:《中国梦,宪政梦!》,《南方周末》2013年1月2日,第2版。
[21]陈漠:《急之国:中国人为什么丧失了慢的能力?》,《新周刊》2010年7月15日。
[22]吴迪:《笑谈于丹》,《中国方域》2007年第2期。
[23](宋)苏轼《范增论》,《古文观止》(卷十),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177页。
[24][美]汉娜·阿伦特:《黑暗时代的人们》,王凌云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序言第2页。
[25][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等译,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06页。
[26]傅守祥:《黑暗时代的诗意思考》,《文景》2011年7—8月合刊。
[27][英]安东尼·吉登斯:《超越左与右——激进政治的未来》,李惠斌、杨雪冬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266页。
[28][加]查尔斯·泰勒:《现代性之隐忧》,程炼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5页。
[29][加]查尔斯·泰勒:《承认的政治》,汪晖、陈燕谷编《文化与公共性》,上海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292—328页。
[30]蔡骐:《媒介化社会的来临与媒介素养教育的三个维度》,《现代传播》2008年第6期。
[31]美国《异议》杂志:《美国知识分子对“大众文化”的新看法》,王静编译,《社会科学报》2010年4月1日,第7版。
[32]胡正荣:《媒介寻租、产业整合与媒介资本化过程——对我国媒介制度变迁的分析》,《媒介研究》2004年第1期。
[33]罗世宏:《官员龙应台》,《南都周刊》2012年第7期。
[34]傅守祥:《消费时代大众文化的审美伦理与哲学省思》,载《伦理学研究》2007年第3期。
[35][美]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唐小兵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90页。
[36][德国]马克斯·霍克海默、特奥多·威·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洪佩郁、阚月峰译,重庆出版社1990年版,第148—149页。
[37]Immanuel Kunt.Critiqueof Judgement.New Brunswick:Hachett Publishing Company,2000.p.73.
[38][法]布尔迪厄:《区分:鉴赏判断的社会批判》,黄伟译,《国外社会科学》2003年第5期。
[39]张一兵:《阿多诺:永远的思想星丛》,《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8月28日。
[40][德]海德格尔:《“只有一个上帝能救渡我们”》,载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下),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1307页。
[41]傅守祥:《大众文化的审美品格与文化伦理》,载《文学评论》2009年第3期。
[42][法]热奈特:《批评与诗学》,《文学研究参考》1987年辑刊。
[43]徐岱:《批评美学:艺术诠释的逻辑与范式》,学林出版社2003年版,第8页。
[44]张雄:《文化自觉:民族走向强盛的精神引擎》,《解放日报》2011年11月25日。
[45]刘庆丰:《从辩证认识的维度考察“南方谈话”》,《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7月18日。
[46]徐岱:《礼仪是作秀文化的来源》,载燕赵都市网http://book.yzdsb.com.cn/system/2012/05/18/011717769.shtml,2012年5月18日。
[47]石康:《现代时尚家居中潜伏的妖魔》,《钱江晚报》2003年12月11日,第11版。
[48][美]布罗斯基:《美学乃伦理之母——1987年12月8日在瑞典文学院的演讲》,张裕译,布罗茨基纪念馆文选网站载http://article.netor.com/article/mem-text_15721.html,2013年5月7日。
[49][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周国平译,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145页。
[50]艾晓明编译:《小说的智慧——认识米兰·昆德拉》,时代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05页。
[51]刘文良:《“媚俗”与当前影视文化的生态失衡》,《中州学刊》2007年第9期。
[52]李方:《不媚时不媚俗是为大师》,搜狐视线2003年2月12日。
[53]仲呈祥:《警惕文艺媚俗化功利化倾向》,《文汇报》2010年3月16日。
[54]傅守祥:《大众文化批判与审美化生存》,《文艺理论研究》2006年第5期。
[55]仲呈祥:《审美之旅——仲呈祥文艺评论选》,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版,“自序”第2页。
[56]仲呈祥、张金尧:《坚持“美学的历史的”标准的和谐统一》,《文艺研究》2008年第10期。
[57]刘云山:《更加自觉、更加主动地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载《十七大报告辅导读本》,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8页。
[58]缪灵珠:《缪灵珠美学译文集》(第1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35页。
[59][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周国平译,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217页。
[60][法]罗丹口述,葛赛尔整理记录:《罗丹艺术论》,沈琪译,人民美术出版社1978年版,第10页。
[61][美]H.帕克:《美学原理》,张今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23页。
[62]转引自赵鑫珊:《科学、艺术、哲学断想》,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4页。
[63]傅守祥:《审美化生存——消费时代大众文化的审美想象与哲学批判》,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97页。
[64][美]怀特海:《观念的冒险》,周邦宪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51页。
[65]转引自丘振声:《中国古典文艺理论例释》,漓江出版社1984年版,第41页。
[66]原名朱耷,号八大山人,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清初画坛“四僧”之一。
[67]德国浪漫派诗人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Johann Christian Friedrich H9lderlin,1770—1843)《在柔媚的湛蓝中》一诗中的名句。
[68][意]安贝托·艾柯:《悠悠小说林》,俞冰夏译,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83页。
[69]应小敏:《艺术的当代困惑与无用之用》,《美育学刊》2011年第2期。
[70]古希腊神话记载,“潘多拉盒子”打开,给人间带来了各种“灾难”,却把“希望”留在了盒内。好的艺术,可以给人世间带来“希望”,激励人们勇敢地生活。因此,“希望”是人类生活动力的来源,是人类一切不幸中唯一的安慰。
[71][法]罗丹口述,葛赛尔整理记录:《罗丹艺术论》,沈琪译,人民美术出版社1978年版,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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