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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等学生的国文学习法

时间:2023-0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从前四年毕业的中学生,只读了四本薄薄的国文选文,如何够用。系统的国文知识,恐怕千百人中,难得一二。但攻击人的文字多,指示人的方法少。这些书只可供国文学有点根基的人看的,不是中等学生下手看的。何况现在中等学生,科目繁多,不止国语国文一项呢?沈恩孚《中学国文自修书辑要》一书,分文字、文章两大部份。这完全是道学家主观的眼光,强人从己,似与中等学生的心理,学力未能吻合。
中等学生的国文学习法_我们怎样读书

何仲英

导 言

什么叫作国文?国文是本国的文字,谁都知道。但自从有人认语体文为国语之后,“国文”二字,仿佛是文言文的专称。其实文言文是国文,语体文何尝不是国文?“文”字的界说更难定了,经书里头许多“文”字,或指文艺,或指文采,或指文章,或指文明文化,或与“质”字、“野”字对称,模糊影响捉摸不定。《左传》所谓“言之不文,行之不远”,似有文学的意味。近人阮元以为“必沉思翰藻,始名之为文”,章炳麟又以为“有文字著于竹帛,故谓之文;论其法式,谓之文学”。一则失之太狭,一则失之太宽。

什么叫做学习法?学习法是一种自修的方法,对于某种学科,某种知识,能用最经济的程序,完全了解其内容,达到所需学习的目的。学习法和教授法不同;学习法是发展思想的,不是人云亦云的;是用自家脑筋的,不是依傍人家的。学习法和研究法又不同。学习法是研究之始基;学习尚未明了,研究如何能说;所以要研究某种学问,先要学习某种学问。

小学生无学习的能力,谈不到精密的自修法;大学生学识渐丰,能够自家寻学问生活了,不必越俎代谋;只有中等学生最是迷离不定,徘徊歧途,好的有学习的能力而不会用,坏的简直连经教师讲解过的都不能理会,还能希望他们课外学习吗?这诚是现在中学教育的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也是最困难的问题。从前四年毕业的中学生,只读了四本薄薄的国文选文,如何够用。居然有许多人还写别字,连一个便条,都不会写!系统的国文知识,恐怕千百人中,难得一二。这是什么缘故?这是读书太少的缘故,也是学习不得法的缘故。现在在校的中等学生,又多狃于新潮,骛于功利;稍有所得,常欲夸示于人,朱子所谓“有饭不将来自吃,只管铺摊在门前要人知道”亦属可鄙。至于摭拾时人一两句过激之谈,违心之论,便诋諆古人书为不足读;甚至日作新诗以为文课,大谈主义,号称时髦,其流弊所及,一定只会空谈,毫无实学。这是什么缘故?这也是读书太少的缘故,学习不得法的缘故。所以有许多学生,因为不懂学习法,便不高兴读书;勉强读几部书,也是囫囵吞枣,莫名其妙。

现在要讲学问,第一就应该研究学习法。譬诸行路有直前而行的,有绕道而至的;读书何莫不然,方法有巧拙,效果有大小。读书贵有经验,贵有学习法。

学习法,前人并不是没有说过的,可惜不大适用。如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严羽《诗话》,或偶举精字善句,或评论诗文得失,不失为批评文学;章学诚《文史通义》中的一部分,对于旧文学,尚有点纯正的见解。但攻击人的文字多,指示人的方法少。这些书只可供国文学有点根基的人看的,不是中等学生下手看的。近人姚永朴作《文学研究法》,说些什么“神理”、“气味”、“格律”、“声色”,始终没有把怎样研究文学的方法说出来。吴会祺的《涵芬楼文谈》,全文分四十项目:单就他所说第一宗经,第二治史,第三读子,第四诵骚,第五研许,五项看来,也不知道要费多少时!要费多少力!有人说得好:“读书欲如前人之刺股悬梁,则今人受不得许多痛苦;欲如前人之囊萤映雪,则今人亦无此耐烦心肠。即如老生常谈,‘三更灯火五更鸡’,亦要看精神力量,遣得睡魔。”何况现在中等学生,科目繁多,不止国语国文一项呢?就是有苦读书的要学“刺股悬梁”,要学“囊萤映雪”,我们也要劝他不可过分。谢无量为指示初学起见,编了《诗学指南》、《词学指南》、《实用美文指南》,《实用文章义法》四书,似乎可称为有规律的国文学习法;但又叙述源流,占篇幅过多,学习法说的很少。沈恩孚《中学国文自修书辑要》一书,分文字、文章两大部份。文字又分《说文》五百四十部首,《说音》二目。文章又分《四书》、《汉书•艺文志》、《四库全书•提要》、《古文词类纂•序目》四目。每目下又各列若干参考书。沈先生的主张,以为读书是为识字明理,识字莫过于《说文》,明理莫过于《四书》,一个人果然在这几部书,仔细研求,一生便受用不尽。这完全是道学家主观的眼光,强人从己,似与中等学生的心理,学力未能吻合。我以为沈先生所举书名可为中学读书的一部分,其余仍当大大增加。学习法更是要紧的,可惜沈先生亦未详述。至于专论读书方法的:如张之洞的《輶轩语》、邹福保的《读书镫》、邹惠康的《读书指南》,以及宋明儒语录中所述,商务《通俗教育》丛书,中华《学生丛书》中所述,还有《南高》丛刊郑译的《修学效能增进法》(How to Study Effectively),某君译的《儿童自力研究之启导法》(How to Study and Teaching How to Study)。或是思想太旧,不适时宜;或是公同原则,难于专用;或是能说而不能行;其真真能够指导应用于学习国文者,实寥寥无几。近几年来,语体文大行,学者急于练习,往往买什么《白话文作法》、《新文学评论》奉为圭臬,其实拉杂胡乱,不值识者一笑,所以本篇之作,是刻不容缓了。

一 国文范围的广漠

“国文”原是对待“外国文”的名词,从前只称“文”,不称“国文”。孔子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颜渊说,“博我以文”,可见得古时候学就是文,文就是学,所以六艺诸子,一切为文。两汉以后,文学始分:六艺各有专师,而别为经学;诸子流派分歧,而别为子部;历史导于《尚书》、《春秋》,而史学以立;文章流别分为诸子,而集部以兴。经史子集,四部列居,本不容相混;而后世谈学习国文者,每要兼容并包,无所不通,始足以尽其能事,如何做得到。章学诚说:

今之博雅君子,疲惫精力于经传子史,而终身无得于学者,正坐宗仰王氏,而误执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不可以骤几,人当致攻乎功力,则可耳。指功力以为学,是犹指秫黍以为酒也。

章先生把一百几十年前的读书人博而不精的毛病,可算大声警告了。但是传统式的学习法,没有不把经史子集当做学习国文的惟一要素。又有所谓义理之学,考据之学,词章之学,及经济之学,而经之中,又分孰为师授之古学,孰为无本之俗学;史传之中,又分孰为有法,孰为失体,孰为详密,孰为疎舛;词章之中,又分孰为正宗,孰为旁门。就本身论什么今文学啦,古文学啦,闹得一团糟!就派别论:什么汉学啦,宋学啦,江西派的诗啦,桐城派的诗啦,又闹得一团糟!有的说古书真的,有的说有真有假的,有的说刘歆以前的书,都不是原本了,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更闹得一塌糊涂,幸而有人校勘了,考订了,给他一个总解决了,初学国故的人,当然得到许多恩惠。不幸而数千年来,还是一个糊涂账,没有人整理,我们只得断定他里面有些好东西好宝贝,而不能享受,望洋兴叹,徒唤奈何。

有的人为便利初学起见,指示许多门径书。譬如《輶轩语》说:《四库提要》为读群书之门径,江藩《汉学师承记》为经学之门径,谢启昆《小学考》为小学之门径,顾炎武《音学五书》为韵学之门径,刘知幾《史通》为史学之门径,齐召南《历代帝王年表》为读史之门径,姚际恒《古今伪书考》为读诸子之门径,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为诗文之门径,赵执信《声调谱》、沈德潜《说诗晬语》、纪昀《瀛奎律髓刊误》、孙梅《四六丛话》为初学词章之门径,孙过庭《书谱》、姜尧章《续书谱》,包世臣所著《安吴四种(丙)·艺舟双楫》一卷为学书之门径。此外尚有人说王应麟《困学纪闻》、顾炎武《日知录》、王鸣盛《十七史商榷》、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廿二史考异》、王念孙《读书杂志》、俞正燮《癸巳类稿》、章学诚《文史通义》、《校雠通义》、张文襄《书目答问》,凡十种为扩充学识之书。我们觉得这个太笼统。国学在今日还没有门径可循,这几部书有些自己都没有门径,怎么配做读书的门径呢?《小学考》一类的书更没有用,没有国学根柢的人看不懂,有了根柢又不看他了。

总之,国文的范围太广漠了,就中等学生程度说,自应该在大范围中,给他选了又选,精益求精,达到一个最低的国文程度。关于选书的方法,另有梁任公先生《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一篇,可供参考,现在不再多赘了。

二 国文学习的古今观

国文学习的范围,上面已经说过;现在要说到学习的方法了。在未说方法之先,应该参考古人的见解和方法,究竟他们对不对,我们有了把握,才不至于上他们当,才可走最近的一个大路。

伊顺行说——学莫大于经史,共一万七千七百九十八叶。以一岁日力计,除吉凶、庆吊、祭礼、伏腊外,可得三百日;每一日治经限三叶,以半治史,限二十叶,阅三年,经史俱可讫工。此在上智者,已自能兼综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上可以登四科之堂,下可以奉石渠之对矣。即不然,降而为中智,如是者三年;又不然,降而为下智,如是者又三年,积之九年之勤,而谓经史犹不能淹贯者,世无是。

姜宸英说——读书不须务多,但严立课程,勿使作辍,则日积月累,所蓄自富,且可不致遗忘。欧阳公言,《孝经》、《论》、《孟》、六经,准以中人之资,日读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稍钝者减中人之半,亦九年可毕。今计九年可毕,则日百五十字也。大抵古人读一书,必思得一书之用,至于终身守之不失。如此,则虽欲多不得也。

吕叔简说——道理书尽读,事务书多读,文章书少读,闲杂书休读。

张潮《幽梦影》——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经传宜独坐读;史鉴宜与友共读。

阎循观《困勉斋私记》——观书如交友,久与之习,必有熏染,宜择而观之。

黄山谷说——读书欲精不欲博;用心欲纯不欲杂。读书务博,常不尽意。用心不纯,讫无全功。治经之法,不独玩其文章谈说义理而已,一言一句,皆以养心怡性,事亲处兄弟之间,接物在朋友之际,得失忧乐,一考之于书,然后尝古人之糟粕而知味矣。读史之法,考当世之盛衰,与君臣之离合,在朝之士观其见危之大节,在野之士,观其奉身之大义,以其日力之余,玩其华藻,以此心术作为文章,无不如意。

毛稚黄说——读书有四要。一曰“收”,将心收在身心里,将身收在书房里是也。二曰“简”,惟简斯熟;若所治者多,则用力分而奏功少,精神疲,岁月耗矣。三曰“专”,置心一处,无事不办;二三其心,必无成就。四曰“恒”,虽专心致志于一矣,而苟无恒,时作时辍,有初鲜终,亦无成也。

陈桓璧说——读书须立程限,又要蓄养精神。立程限者,量自己资性,定为课程;早晨读某书,行数读多少。饭后看某书,章数看多少;午后灯下亦然。小立课程,大施工夫。如人走路,一日限定走几十里,务要赶到而后已。蓄养精神者,不可缓,亦不可太急;不可不及,亦不可太过。若不立程限,则作辍任意,散漫而无所稽;不养精神则勉强支持,昏然而无所得矣。

陈文恭《豫章书院学约》——读书之法,先将正文熟读精思,从容详味,然后及于传注,然后及于诸家之说,平心静气,以求其解,毋执己见,以违古训,毋傍旧说,以昧新知,本经既通,乃及他经;如未能通,不必他及。

陈文恭《豫章书院学约》——凡读《通鉴》及《紫阳纲目》,读某帝毕,即须从头检点,记其大因革,大得失,宰相何人,几人贤而忠,几人奸而佞。统计一朝盛衰得失之故,如在目前,然后看第二代。阅二十二史,如看本传,须看其何时出仕,居何等官,有何功业,殁于何年。统计一人之始终,如在目前,然后再看他传。如此则读史,虽不能全记,而规模总在胸中矣。

朱子说——“学者工夫,但患不得其要。若是寻究得这个道理,自然头头有个着落,贯通浃洽,各有条理;如或不然,则处处窒碍”。

“为学须先立得个大腔当了,却旋去里面修治壁落,教绵密。今人多是未曾知得个大规模,先去修治得一间半房,所以不济事”。

“认得道理原头,便是地盘。如人要起屋,须是先筑教基址坚牢,上面方可架屋。若自无好基址,空自今日买得多少木去起屋,少间只起在别人地上,自家自己自没顿放处。要造百间屋,须着有百间屋基”。

“若识得些路头,须是莫断了;若断了,便不成,待得再新整顿起来,费多少力。如吃果子相似,未识滋味时吃也得,不消吃也得;到识滋味了,要住自住不得”。

“为学须是痛切恳恻做工夫,使饥忘食,渴忘饮始得”。

“为学须觉今是而昨非,日改月化,便是长进;为学不进,只是不勇。今之学者,全不曾发愤”!

“不可倚靠师友!不要等待!要下手便在现在”!

“大抵为学虽有聪明之资,必须做迟钝工夫始得。既是迟钝之资,都做聪明底样工夫,如何得”!

“为学勿责无人为自家剖析出来,须是自家去里面讲究做,工夫要自见得”。

“千言万语,无非只说此事。须是策励此心,勇猛奋发,拔出心肝与他去做。如两旁擂起战鼓,莫问前头如何,只认卷将去,如此方做得工夫,若瞻前顾后,便做不成”。

“学不十日五日又懒。孟子曰,‘一日暴之,十日寒之’”!

“近世讲学不着实,常有夸底意思。譬如有饭不将来自吃,只管铺摊在门前”!

“譬如登山,人多要至高处,不知自低处不理会,终无至高处之理”。

“若只是握得一个囫囵的果子,只知里面是酸是咸,是苦是涩,须是与他嚼破,便见滋味”。

“有一分心向里得一分力;有两分心向里,得两分力”。

“关了门,闭了户,把断了四路头,这是读书底时候”。

“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看人文字当如此,岂可忽略。看文字须是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战一阵;如酷吏治狱,直是推勘到底,决是不恕他方得”。

“读书须光明磊落,不可先责效;才责效,便有忧愁的意,胸中便结聚一饼子不散”。

“读书不可贪多,常使自家力量有余”。

“读书之道,用力愈多,收功愈远,先难而后获,先事而后得”。

“读书不精深。也只是不曾专一仔细”。

“为学读书,须是耐烦细意去理会,切不可粗心。如数重物色,包裹在里许,无缘得见,须是今日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明日又去了一重,又见的一重,去尽皮,方见肉;去尽肉,方见骨;去尽骨,方见髓,使粗心大气不得”!

“读书比方看屋,若在外面见有此屋,便谓见了,即无缘识得,须是入去里面,逐一看过,是几多间架,几多窗棂,看了一遍又重重看过,一齐记得才是”。

“读书如人饮酒相似,若是爱饮酒人,一盏了又一盏吃;若不爱吃,勉强一盏便休”。

“今之始学者不知此理,初时甚锐,渐渐懒去,终至都不理会,此是当初不立程限之故”。

曾文正公家书:

“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韩退之为千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书,不过数种;……柳子厚自述其所得……皆不甚多……高邮王氏父子,怀祖先生《读书杂志》中所考订之书……凡十七种,又别著《广雅疏证》一种;伯申先生《经义述闻》中所考订之书……凡十二种。王氏父子之博,古今所罕,然亦不满三十种也。余于“四书五经”之外,最好《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又好《通鉴》、《文选》及姚惜抱所选《古文辞类纂》……尔有志读书,不必别标汉学之名目,而不可不一窥数君子之门径。”

“《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之‘日知其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

“得名人诗文集,静心读之,亦足养病。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速求甚解,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咏,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自有益。”

“看《汉书》有两种难处:必先通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古文词章之学,而后能读奇篇奥句。于小学、古文两者未曾入门,则《汉书》中不得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欲通小学,须看段氏《说文注》、《经籍纂诂》二书。欲明古文,须看《文选》及《古文辞类纂》二书。”

“看《文选》,宜略钞典故、藻采,分类钞记,以为馈贫之粮。”

“凡治经,无论看注疏,看宋传,总宜虚心求之。其惬意者,则以朱笔识出。其怀疑者,则以另册写一小条,或多为辩论,或仅着数字,将来疑者渐晰,又记于此条之下,久之渐成卷帙,则自然日进。”

“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经学,为本朝之冠,皆自札记得来,故钩元提要,为读书第一要诀。”

以上所引,话也不少了;除此以外,也不晓得有多少。但就此看来,也可断定有些话是很有心得,很有经验,很有价值的,我们应该照样去学;有些话是很顽固,很腐败,很笨,很不经济的,我们就不应该去学。譬如“道理书读尽……”、“读经宜冬……读史宜夏……”这些可笑的见解,我们只好当着“耳边风”了。又如说经书多少页,史书多少页,每天读多少页,几年可毕,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件很多,不专消磨精神在这个上面了。最可怪的,是从前那些书呆子:如头悬梁啦,椎刺股啦,这种呆气,令人实在不敢再步他们的后尘了。还有(1)张祜好苦吟,妻奴喊他都不答应;(2)孟浩然心里想到诗,看错路,走入醋瓮里去;(3)贾浪仙因为推敲一句诗,被韩吏部抓了去;(4)近世任翼圣学易,苦想了七天七夜,几乎昏迷不省人事。又有看书的时候,马打头上越过,不知道;同人家讨论学问,把大婚的吉期都忘记了。千古以来的学者,奇行怪事,真多真多。这虽然是“用志不纷,乃凝于神”,凡是学问成功的,都有点呆气;不过用功不可过分,行为也不可太离乎人情。学问是要研究的,身体也是要紧的。陈明卿说得好:“或问读书用功之法。余曰:“会吃饭,会酣睡,会念书,即是用功之法。”或曰:“吃饭酣睡,何与用功?”余曰:“吃饱饭则有气力,足以念书,酣睡足,则有精神,足以念书,只要饥时便吃,吃饱就念,倦时便睡,睡醒就念,十二时中,少不得有五六个时用功,如是三年功必成矣。”我以为这段话说得很对。朱夫子、曾文正所说的话,也很可供我们参考,指示我们许多门径。

大家现在:第一,要晓得是中等学生。就中等学生的国文程度说,初中要达到以下几个目的:(1)能用国语或浅近的文言,自由而敏捷地发表思想感情或记载事物,绝对没有文法上的错误;(2)能看普通书报毫无困难;(3)有通俗文学陶冶的机会和兴趣。高中的最低限度,更要加高了:(1)能自由阅读古书;(2)了解中国文学变迁的大势,及研究文学的方法;(3)能作古文。第二要晓得中等学生学习国文的步骤;没有步骤,则白费时间,白费气力,所得不偿所失,走了许多冤枉路。第三,要晓得学习国文的精神;没有精神,则虽有步骤而不能行,行之而不能久,等于无步骤,等于未曾学习。晓得了这三层,才可讲学习法。我们不是去考八股的,不是去替圣贤立言的,不能死抱一经之学留传后世的,我们是中等学生,我们每日只有几个钟点学习国文,我们只得拣必须学习的东西,用最经济的方法,达到我们所希望的目的,或是服务社会,有了自修的能力,或是升入大学,已经筑了很好的基础;这便是今人学习国文的观念,和古人的观念,完全不同。

三 国文学习的步骤

(一)立程限

学习的第一步,是立程限。程限为什么要立呢?

(1)不立程限,则今日看一书,明日看一书,东翻西翻,茫无头绪。

(2)不立程限,容易见异思迁,精神不专一。

(3)不立程限,往往把今日应做的功课,留到明日,养成懒惰松懈畏难苟安的习气,学习不会有好效果。

(4)不立程限,心高气傲的人,往往好高骛远,躐等以求,根基筑得不坚固,学问再不会有进步了。

这是从反面看的,再从正面看:

(1)立了程限,就有步骤,一个境界有一个境界的新气象,很可引人入胜。

(2)立了程限,就有目标,某期间内达到某目标,便算学习的成功;达不到便算失败。一个人果然晓得如何为成功,如何为失败,当然惊心动目,赶紧去学习不遑了。

(3)立了程限,可以按部就班去学,晓得迟早总有达到最后希望的一日,不用好高骛远,见异思迁了。

从此看来,可知程限不能不立了。再问程限怎样立呢?

(1)先浅而后深。

(2)先普通而后专门。

(3)先短篇小册子而后长篇巨著。

(4)先记载文而后议论文。

这就是书的本身上说。再就读者的地位说:

(1)初级生每日至少要看五千字,札记五条。

(2)高级生每日至少要看一万字,札记十条。

(3)初级生的札记,以抄录疑问为主,心得次之。

(4)高级生的札记,以疑问新见解为主,抄录次之。

(二)下札记功夫

曾文正公叫他儿子用功,“看”、“读”、“写”、“作”不可缺一,又叫他作札记不可间断,这是很有经验,知道用功甘苦的话。自从宋朝以后,凡是学者,没有不预备几个小册子,为杂记之用。其初还是记载奇闻逸事居多,到了后来,往往一生的学问成功都靠他,这是何等伟大的事!这是何等的困知勉行的功夫!顾亭林不是明末清初的大儒吗?他的全副精神都在《日知录》,他说:“所著《日知录》三十余卷,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又说:“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诵读,反复寻觅,仅得十余条。”可想其成功之难。

我们再看看清代诸儒:阎若璩的《潜邱札记》、钱大昕的《十驾斋养新录》、臧琳的《经义杂记》、卢文弨的《钟山札记》、孙志祖的《读书脞录》、王鸣盛的《蛾术编》、汪中的《知新记》、洪亮吉的《晓读书斋初录》、赵翼的《陔余丛考》、王念孙的《读书杂志》、王引之的《经义述闻》、陈澧的《东塾读书记》……哪不是札记?哪不是下了多少年的苦功,才有这点成绩?

他们之中,精粗的程度不同,即同一书中,每条价值亦有差别;有纯属原料性质者,(对于一事项初下注意的观察者)有渐成为粗制品者,(胪列比较而时以自己意见者)有已成精制品者,(意见经反复引证后认为定说者)而原料与粗制品,皆是为后人精制所取资。所以梁任公著《清代学术概论》,对于下札记功夫的清儒称赞不遗余力并叹惜现在没有人肯下这种功夫了。

我以为,像清儒那般札记法,为窄而深的长时间的研究,现在实在没有这些功夫,精力耐心还在其次。中等学生更不用说了:有些连正课里的国文还弄不清楚,不肯自家去学习,要教师讲;幸而课外看看书了,总是拣下等趣味的无聊小说消遣消遣;再不然,涉猎几部新书,便滥用起新文词来,哪里肯下死功夫做这个玩意儿呢?我不得不庄重地同大家说一声:从前中学国文所定的标准,都是为下下的低能儿设的;光靠读几本薄薄的国文教科书,如何够用,非多多看书不可!非下札记功夫不可!中等学生的札记,有中等学生的做法;不必一定希望将来做什么大儒,预备将来做什么大著作的原料;但是考核我们读书的勤惰计,发展我们的思想能力计,练习我们的作文迅速计,锻炼我们的青年意志计,札记是万万不可少的。现在我就中等学生所能做的几种札记样式,列在下边以供参考。

1.钞录式。这是札记的初步,不会做札记的人,可先下钞录功夫。凡教师所讲,书内所看,以及报章杂志所载,觉其于立身、行事、修学、作文,都有关系,而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把它择要抄录下来,标一个题目,下面注明由来,备考;如有疑问,在书头打一个(?)号。还有长篇整部的书,觉得其可抄之处甚多,或者对于一家一个时代,一个宗派的学者文人的著述,把那些选录下来,供自己观察或给人看。如姚姬传的《古文辞类纂》、曾涤生的《经史百家杂钞》、《十八家诗钞》,选择的眼光可就不容易了,初学做不到。至于梁任公的《曾文正公嘉言钞》、丁福保的《进德录》,那种提要钩玄的抄录式,初学尚可模仿。专门供作文用的词头,也可抄录,随时应用。

2.日记式。曾文正公作《求阙斋日记》,几十年没有停止过一天。他所作的体裁,最可为模范。前年《时事新报》上所登杨昌济日记,修书方面居多,亦可参阅。现在作读书日记,最好用的商务印书馆的“学校日记”,纸张坚白耐久、够用。我们圣约翰大学附中里面,有“阅书质疑”一课,学生各备学校日记一本,每日注明看书起止,并录心得,其他的学校生活附后;行之一年,尚有成效。

3.纲要式。每看长篇巨著之后,恐怕久而遗忘,将其大义摘出,列表以记之。西洋所谓Outline者是也。这种功夫,不但用在看书上相宜,就是自己作文,自己预备演说词,或是和人辩论,节录其大意,皆有应用纲要式之必要。先得到几个重要点,把他好好地排列起来,便是一篇很好的论文的结构。读了一篇纲要,胜读原书十倍,时间既经济,刺入人的印象更深。

4.批评式。从前有所谓“书后”体裁,往往就一部书一篇文的内容,模糊影响地或是借题发挥地说些不着边际、不关痛痒的话,那种札记实在可以不必做。既然读一部书或一篇文,要估定他的价值,非有批评的眼光不可。批评的步骤有三层:(1)是什么(What);(2)为什么(Why);(3)怎么样(How),或称为三W主义。先要看一两部有名的论理学书,如严译的《名学浅释》之类,立言才有条理,才不致于犯武断偏见的毛病。旧著之中,如《文心雕龙》、《诗品》、《诗话》等等皆是。近来报章杂志上,常有用白话写的批评讨论的文章,虽多浅薄可笑,也可开拓心胸,发展思想。高级中学生不妨常常试试。

5.注解式。每日识生字新名词若干,每日有不了解之句若干,将其参考询问所得,注释于下,汇为小册,以备遗忘。如有疑误,随时修正之。学习既久,觉其从前所注解者,肤浅而未能当意,则重为之。果然了解于心,则昔之所注,皆属词费,便涂去之。如是,不出数年,见解既多,看书自易,无注解的必要了。

6.归纳式。我们看王引之《经传释词》、俞樾的《古书疑义举例》,收罗材料很丰富,经过比较研究的结果,归纳到一个原则,断定每一个字有几种意义;这是写过无数札记,从无数小纸条子里头得出来的成绩。这种功夫,我们希望少数的高级中学生去做,要细心,要耐烦,要专一,要分类,要持久,试验了又试验,研究了又研究,才有所得。武断是不行的,速成是不了的。

7.演绎式。不经过归纳式,不能用演绎式。若是闻见之中,得到一鳞一爪,便以为金科玉律,奉如神明,不问它的见解普遍不普遍,确实不确实,便胡乱定别人之是非,以为合他所说的是,不合的就非,这等札记式很有危险,很有流弊,希望大家不要做。这种功夫,一定要等阅历丰富、读书广博之后,才能下手。譬如章太炎先生的《文始》、《新方言》起头就《说文》字中选一个字为主,下面胪列几个别的字来证明它,完全用的演绎式;有的是很有心得,很有道理,很不错;但是穿凿附会,不能概括一切的毛病,也就难免。以海内大师之章先生,作演绎式的札记,尚有流弊,何况浅尝薄学的中等学生呢?所以我希望大家作以上几种的札记,不要作演绎式的札记。

(三)组织读书会

读书最好有许多朋友的;没有朋友,则孤陋寡闻,减少了读书的趣味和效率。从前宋明人聚徒讲学,欢喜在什么洞里,立什么社,便是切磋观察的意思。欧美学者有所谓学会团体种种组织,每一新学术发生,则登坛辩难,议论风生。像这种交换知识的机会既多,往往开发一己的性灵,大可补充私见所不及。

我国人最不讲究谈话,除了宋明学者以外,很少有一种讨论学问的机会。用功的人,躲在深山野谷里,荒村古庙里,苦读书,有了疑问没有人问,有了新见解,没有人参证,兴趣还不索然吗?这种人研究学问能够成功,是了不得的,是凤毛麟角的。又有人以通信为唯一的商榷学问的机会,此来彼往,严勘得失,往往费千数百言而不惜这种办法,也是有了国文根基以后可以行的,但很不方便,很不经济。在学校里的时候,异方知己,共处一堂,这是何等的乐事!月明星稀之夕,风和日暖之晨,大家踞着绿茸茸的草地上,听着鸟叫,读着书声,古人所谓“共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这又是何等的乐事!所以我想,读书会之在今日中等学校,是唯一的研究国文的组织了。

我把组织的办法,略说一点如下:

1.会员不必过多,以确有志于读书而能持久者为限。

2.每会员须定几种研究的书籍,在固定期限内完成之。

3.每会员入会费一元,常月会费半元,以便购置书籍及报章杂志。

4.请学校指定一间或数间房屋为会所,以环境优美为宜。

5.会中书籍除募捐及公共储金购置外,各会员所私有者,另开清单陈列会所,以便流通阅读。

6.会员中互推干事书记会计各一人,俟成绩丰富,预备出版时,再推编辑一人,每学期始改选一次。

7.每星期开会一次。地址和时间,由书记预先通知。

8.开会时的事件:

a.节述某书之内容,使未看某书者,在短时间内,得知其梗概。

b.报告研究的心得。对于某书某文的批评优点何在?缺点何在?

c.质疑辩难,可以自由谈话,不拘形式问题重要复杂,不容易解决者,不必武断解决,留待下次讨论。

d.请校内外学者演讲,最好预先告诉他们,自己所要听的东西。

e.各会员须轮流报告演说,不得躲懒。

9.会员三次不到会者,取消其资格。

10.请教师数人为指导员。

四 国文学习的精神

朱子说:“万事须有精神方做得。”这句话说到实行上去了,实在好。我们徒然知道国文的内容怎么样,学习国文的方法怎么样,不去身体力行,又何必白费时间,看这一篇长文呢?

从前人说读书,要专一,有恒细心……其实就是说要有精神。换言之,就是要有趣味。试问没有趣味,还有精神吗?什么叫作趣味?我说:凡一件事做下去不会生出和趣味相反的结果的,这件事便可以为趣味的主体。有始有终,而继续不断地增加其趣味者,才算真趣味。这种趣味,唯有学问;国文不过其中最重要的一种。王阳明的学生王心斋说:“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里学,学里乐。”这把趣味和学问,融成一片,当然不觉得学习的困难,只觉得学习的愉快了。

国文原是个范围广漠、不易研求的东西。知难而退、望洋兴叹的,不知有多少人!半途而废、功亏一篑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不得其门而入的,更不知有多少人!为鼓励初学者学习国文起见,不得不先鼓舞有学习国文的精神——就是学习国文的趣味。

趣味不是一时得来的,总是慢慢的来,越引越多;像吃甘蔗一样,越嚼越有滋味。假如你尽管每天定有一点钟做学问,但不过拿来消遣消遣,不带有研究精神,趣味便引不起来。或者今天研究这样,明天研究那样,趣味还是引不起来。趣味总是藏在深处,你想得着,便要入去。这个门穿一穿,那个窗户张一张,再不会看“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如何能有趣味?你应当拣你所嗜好的学问,就国文说,或诗,或词曲,或散文,或平民文学,或古籍,或近作,用全力来研究它。不怕范围窄,越窄越便于聚精神;不怕问题难,越难越便于鼓勇气。你只要肯一层一层地往里面追,我保你一定被他引到“欲罢不能”的地步。

趣味又和电一样,越摩擦越出。一个人总要有几个共学的朋友。能够有同一的嗜好最好了;即不然,只要彼此都有研究精神,不知不觉地也把趣味摩擦出来了。前段说要组织读书会,即是此意。

总之,趣味是活动的源泉,趣味干竭,活动便跟着停止。不但学习国文,要有趣味,便是学习其他科目,也要有趣味。梁任公先生是主张趣味主义的一个人。他说倘若用化学化分“梁启超”这个东西,把里头所含一种原素名叫“趣味”的抽出来,只怕所剩的只有零了。他说天下万事万物都有趣味,只嫌二十四点钟不能扩充到四十八点钟,不够他享用。这种乐观的精神,我们青年,应该有的。我们不能说,读外国文有趣味,读国文没有趣味;也不能说看现在新书有趣味,看古书没有趣味。佛典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趣味是要你自家领略啊!旁人没有法子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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