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信仰也可能存在于两个在地域上相邻的相同族群中。生活在同一种环境之中,彼此有相同的生活习惯、相同的语言,甚至处于同一个通婚圈,互相有族群认同,然而信仰却迥然有别。
澜沧县勐根村由4个寨子构成:拉祜族的老达保、拉祜族的新达保、傣族的大寨和小寨。大寨和小寨中也散居着少量的拉祜族。与老达保相邻的一个村子叫岩依村,村里有哈尼族也有拉祜族。大寨和小寨共属同一个信仰圈,各有一个南传上座部佛教的寺庙,特别是大寨的寺庙,据说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两者还祭祀有共同的神树,信仰形态完全一致。而拉祜族在这4个寨子中却有完全不同的信仰表现形态。老达保寨中耸立着一座竹楼样式的基督教堂,宣告着它的信仰选择;新达保后山上伫立的一座“山神庙”是整个寨子的信仰中心;大寨小寨中散居的少量拉祜族或者和新达保一样在家里“烧香”,或者什么信仰都没有,岩依村的拉祜族同样信仰基督教,但与老达保还有一些不同。同属一个村落,地理上毗邻的这些拉祜族,互相通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结婚、丧葬、上新房、节日等生活事件中,少不了你请我去、你来我往,平时也是互相之间走亲访友。信仰,似乎并没有影响什么,更没有改变什么。那么,在这些信仰主体的心中,信仰的不同是否会影响日常交往呢?
在2013年1月19日上午,带着这个问题,我们来到新达保寨队长石扎药家,他把村里对民族传统较为了解的老人都叫到家里来,同去的一位拉祜族研究生为我们做了翻译,根据录音,老人们的讲述整理如下:
新达保和老达保是怎么分开的?这个具体的,我也认不得啦,但是听以前的老人说,本来这个老达保和我们新达保都是一起在老寨的,老寨在山上呢,不在这里。以前在老寨的时候,老达保和新达保都是一个“礼”(信仰),都信佛教的,没有基督教。后来我们拉祜族和汉族打战的时候了嘛,他们就用火烧了寨子,以前住的也不是这种房子,是茅草房,好被子也没有。寨子里面就烧得没有一间房子啦,然后我们老寨的人就跑光了,我们新达保么就跑来到这里建了一个寨子了嘛,老达保的就在那里盖房子了,我们就分开啦。可能是我们分开一二十年以后他们开始做那种礼(基督教)了嘛。他们搞这个礼(基督教)才50多年呢。基督教么是糯福那点,老美国在那里盖了一个教堂,就是美国人有办法了嘛,树也不砍,就说是只要牛皮大小的地方,牛皮他们就用剪子一条一条呢剪出来了,就把它围起来就圈了一大块。老达保就是那边学过来呢,但是我们这个佛教(历史)是好久啦。糯福阿边来宣传,说是这样(信基督教)好,听老人说,(传教的人说)如果你们信基督教,什么白薯啊、芋头啊都会长得更大的,他们说我们做这个礼(烧香),以前做得,现在不要做啦,不然我们会不好过,这都是听老人说呢。旁边好多村子都信基督教啦,就只剩我们新达保了。当时是我们新达保的老人不搞,我们就不搞嘛,我们以前(经济)是很困难呢,没有什么钱,但是他们(基督教)就是一个礼拜要交多少,每个礼拜都要交钱了嘛,我们老人就说,我们没有钱,当时我们买盐巴吃的钱也没有,就不搞啦。搞我们自己的“礼”,烧香就拿那个树皮搞搞(做香)就用啦(不需要钱)。还有就是这种,基督教是不吃酒呢,我们佛教酒摆着、肉摆着要吃,他们基督教酒也不吃,肉也不吃。我们佛教是一定要吃酒呢啦。老达保以前他们是不喝酒呢,现在认不得(怎么喝)啦,就是岩依那里是不喝酒呢,佛教只有我们一个寨子,其他都是基督教,岩依村的拉祜族是不喝酒呢,酒都不能拿进岩依村的拉祜族家里,不然会被骂的。但是我们这个佛教酒也喝是肉也吃,不吃酒就没有伴不是。他们(信基督教的人)是这种说的,他们说我们养猪养鸡么要叫魂,养猪么要送房鬼,这些才费钱呢,这种礼他们就不做。他们不理解我们,就是他的姑姑(指旁边一个村民),三天前我们在她家,她信基督教,就说你们把这个(家神)抬掉得了,抬丢倒丢,家里不要放。
就是让我们这个“礼”不要做啦,但是我们不理的。新达保他们那儿进新房啊,结婚啊,是要给(教堂)钱呢,还每个礼拜从每个老百姓头上拿出来一点,就是有多少么交多少,不压迫了嘛,你想交10块啊,5块啊,要交进去了嘛。还有就是他们基督教的房子(教堂),基督教的老师过来的时候,(老达保)要送钱呢,因为是他们建房子的时候,老师教怎么建,还教些东西给他们,所以这个钱是要送给糯福来的老师。我刚才就说了,我们这种钱没有,所以就不搞。……(基督教和佛教)哪个好,就不好说了,他们做他们呢,我们做我们呢了嘛。我们不管啦。……讨老婆还是讨,我的媳妇就是从老达保讨过来呢,但是我媳妇现在是信佛教啦,这边过来就跟我们一样信啦。我以前在老达保在过5年了嘛,我上门的时候就是信基督教呢,跟他们是一样的信,但是回来这边又信这边的佛教啦。我当时(在老达保)只是跟着做,但是不信。就像我们去傣族在的地方玩,也是傣族咋个做(拜佛)我们就咋个做啦,跟着他们一样呢做。我媳妇在老达保的时候也看不懂圣经,以前圣经是英文,84年他们出去澜沧学了拉祜文以后就把圣经翻译成拉祜文了。岩依村那边也有人嫁过来我们这里,岩依那边的酒也不吃,嫁来的人就有(继续)信(基督),有不信的啦。……(讨老婆)要看两个人的心在不在一起,(和信什么没有关系)。但是岩依村有些人嘴巴厉害,说你们么我们不想要啦,我们不想嫁你们。老达保不会,我们和老达保就像亲戚一样啦,他们结婚啊什么的我们都去,我们在一起就是高高兴兴喝酒,但是岩依那边么,结婚也是不得喝酒。(新达保)也有姑娘嫁到岩依村,她过去了就是信基督教了,这个是有点入乡随俗嘛。老达保和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我们过六月二十四火把节了嘛,老达保就来这里跟我们一起闹一天,我们会过去叫他们来跟我们一起过,他们不过火把节,但是他们有个圣诞节,过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又过去跟他们一起过。我们都是高高兴兴一起过呢。
处于同一个通婚圈的拉祜族,却各自有着不同的信仰。新达保老人们的讲述里,文化之间有碰撞、有调适、有妥协,也有执着,它们杂糅交缠,和而不同。这种信仰模式得以运行,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信仰还没有上升到一种生活方式,它作为一种功利性的存在,服务于生活。
首先,在信仰的选择上,从同一个老寨走出来的新达保与老达保,同样面对基督教时,做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社会学家爱弥尔·涂尔干认为,“社会事实”并不等于“事实”,他强调“事实”的生成并非随心所欲,而是由诸多外在因素施加影响。所以,对于某一研究对象,要结合造就它的各种外在因素,将之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即“社会事实”。
在新达保人的表述里,这个群体对信仰的选择并非单纯的源于信仰本身,而是有很多外在因素的影响,最突出的就是信仰成本与信徒的经济条件之间是否能够达到平衡。也就是说,一种信仰的经济成本要在信徒的承受范围之内。新达保没有接受基督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教会收钱,而他们当时连买盐巴的钱都没有。相比照于基督教的信仰成本,传统的佛教信仰最大的消耗品“香”都是用山上的树皮磨成粉,自己做出来的。所以,信仰成本如果超出了信徒的承受能力,很可能会被拒绝。
其次,信仰发生改变的情形比较普遍。老达保和新达保各自的信仰都是全寨行为,而两寨之间的通婚就意味着信仰之间的冲突,但在调查中,这种冲突显然并不存在,在老达保居住,就成为基督教徒,在新达保生活,那就“烧香”。信仰本是一种思想,但在老达保和新达保这里,仿佛成了地域文化,去教堂还是“烧香”,都要“入乡随俗”。
最后,信仰之间的摩擦很小。“烧香”和基督教之间的不同,基本上不会造成老达保和新达保民众之间的摩擦,尽管新达保的老人在叙述中也提到了信基督教的“姑姑”和岩依村有些人对“烧香”的非议,但这些只是极少数的情况,对这些摩擦的处理,也是大而化小地采取不理睬的态度。所以,即使岩依村的拉祜族不喝酒,使得新达保与之有些距离,但仍然是通婚的。新达保与一样喝酒的老达保,关系自然更加亲密,基本上没有影响日常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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