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文献学主要侧重于文献整理,包括文献收集、鉴别真伪、分类编目、流通利用,也包括文献发展历史的梳理、文字的校订、版本的鉴别、内容得失的评品及目录的编制等,也就是章学诚所说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浙东文献学的领军人物主要有王应麟、全祖望、章学诚等,邵晋涵、黄式三、黄以周所做的工作也属文献整理的范畴,当然,他们所做的主要是经学的注疏和阐释,也可归属于经学的范畴。
(一)王应麟
在中国,有三本家喻户晓的儿童启蒙读物,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并称“三百千”。其中的《三字经》最早成文于南宋,作者是当时的大学者王应麟,之后经过历代学者的修订增补,形成今天我们所见到的文本。《三字经》因其简明得体、朗朗成诵的韵文形式,包含历史、天文、地理和道德等丰富知识的百科全书式内容,七百多年来,始终是中国儿童接受国学启蒙的优秀读物,流传至今,甚至已成为世界性的儿童读本。古人说:“熟读三字经,便可知天下事,通圣人礼。”足可见其价值。
《三字经》的最初编撰者王应麟,是南宋后期的宁波先贤,今天宁波城区内的念书巷,就是当年王应麟的读书处,一直被人尊称为“王尚书第巷”。王应麟五十几岁辞官还乡后,隐居乡里二十年,课子著述,留下了很多著作。王应麟的墓在鄞州区五乡镇同岙。在长满荒草的山冈上,依稀可见昔日的墓道,两边的文臣武将翁仲尤为引人注目。武将的头颅已断,唯文臣肃然挺立,清癯的脸庞显露出特有的神采。哲人已逝,遗泽仍在!静穆的墓地是怀旧的最好所在。
王应麟,字伯厚,号深宁居士,学者称厚斋先生。王应麟的祖籍为河南浚仪,建炎(1127~1130年)初年,王氏四世祖王安道护驾南渡,由此在四明之地定居繁衍。
王应麟的父亲王撝幼年师从乡先生楼昉,楼昉系吕祖谦弟子,王撝因此而得吕氏学说之传。宋宁宗嘉定十六年(1223年),王撝进士及第,两个儿子恰于这年的七月二十九日寅时双生,因此给他们取名为应麟、应凤。王撝博洽多闻,性耿介,曾任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等职。王应麟与其弟应凤少年早慧,孜孜于学。应麟在九岁时已通读六经,是当时有名的神童。父亲王撝对他兄弟俩寄予厚望,对其督学异常严厉。每次授题后就坐在堂上督课,令兄弟俩答题,刻烛以待,稍有迟缓便立加呵斥。兄弟俩因此更加刻苦,学业并进,并练就敏捷的思维。
王应麟于淳祐元年(1241年)考中进士,时年十九岁。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认为当时士人读书中举,只是为了获取功名利禄,并不是真正的读书求学问。于是,他仍发愤读书,与其父一起赴婺州任所,在父亲的安排下,从王埜受学。淳祐三年,王应麟调任衢州西安主簿。淳祐九年,升任从事郎。
宝祐三年(1255年),他调任扬州州学教授。次年,王应麟中博学鸿词科。博学鸿词科是进士之上的一种考试,也是三年考一次,由皇帝亲自主持,每科只选一至三名。博学鸿词科中式者,往往直接进入朝廷任职,十分受人器重。同年五月,他任集英殿策士,担任复考试官。理宗在集英殿主持殿试,看了考官推荐的试卷后,想把第七卷提到第一,交与王应麟复考。他阅读了试卷之后,便向理宗道贺:“是卷古谊若龟镜,忠肝如铁石,臣贺陛下得士。”遂以该卷为首选,等到唱名,方知是文天祥的试卷。王应麟称得上是慧眼识才。
开庆元年(1259年),王应麟三十七岁,升任太常寺主簿,对国势十分忧心。当时金兵陈兵淮上,边境告急,民力废弛。他上疏要求皇帝“操纲纪而明委任,谨左右而防壅蔽,求哲人以辅后嗣”。当时的右丞相丁大全隐瞒边事,王应麟指出淮河一带边防紧张,川蜀地方道路阻塞,朝廷赋税过重,百姓生活困苦,向理宗直言“陛下勿以宴安自逸,勿以荣悦之言自宽”。这些话让丁大全知道后,恼恨交加,就诬告王应麟无事生非,为此王应麟被罢官。不久,边境战起,宋军败绩,王应麟才重新被起用,先任台州通判,又召为太常博士。
在京为官期间,王应麟曾与太常少卿汤东涧比邻而居,朝夕相处。两人经常谈论宋代理学各派的异同,对永嘉的制度,沙随的古易,关、洛、濂、闽、江西各派学说的同异,蔡氏的图书经纬,西蜀的史学等各种问题加以讨论。对这些学术问题,王应麟一一自有识见,并融会贯通,剖析其中深奥的道理根由。汤东涧对王应麟的学识非常佩服,他常对人说:“我一生见过的人才不算少了,只有王伯厚才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学者。”并将他推荐给丞相。
度宗在位期间,王应麟经常上疏劝谏皇帝,要他克勤克俭,勤政爱民,要防止未萌之欲,存不己之诚。这些谏言很受度宗重视,却触怒了国舅宰相贾似道。为此贾似道屡次想将王应麟逐出朝廷,但惮于王应麟的声誉,不敢妄动。他通过朝官包恢警告王应麟,不要再在度宗面前多说多言。王应麟听了包恢的转告后笑笑说:“触犯宰相患小,欺骗君王的罪就大了。”
度宗咸淳元年(1265年),王应麟四十三岁,兼权礼部郎官,后又累迁至舍人兼权中书舍人。时值寒冬,忽然天空雷声大作,惊雷阵阵,朝廷震恐,议论纷纷。王应麟眼见朝纲不振、奸臣当道,借机谏道:“这是臣下不遵君王的圣意,奸邪猖狂,致使皇天大怒。”贾似道听后十分恼怒,决意将王应麟逐出朝廷。咸淳五年(1269年),王应麟为徽州知州,两年后,才召为秘书监权中书舍人。王应麟眼见朝中奸邪当道,屡欲辞官但未被准许。后又兼权吏部侍郎。虽然王应麟的上书谏言收效甚微,但他的忠直之心依旧,仍向度宗上书力陈成败逆顺之说,这使得度宗很不高兴,贾似道见机又想逐走王应麟。恰在这时,王应麟的母亲去世,王应麟就以丁忧辞职回乡。
恭帝德祐元年(1275年),贾似道溃师江上,朝廷上下为之震动。王应麟不久又授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他即引疏陈十事:“急征讨、明政刑、厉廉耻、通下情、求将材、练军实、备粮饷、举实材、择牧守、防海道。”后又陈备御十策,“皆不及用”。转任礼部尚书兼给事中。这时,丞相留梦炎任用私党徐囊为御史,任“粗戾无学、南昌失守、误国罪大”的黄万石为江西制置史。王应麟愤而上书,阻止留梦炎任用私党,窃位误国。但这些上书犹如石沉大海,均无批复。王应麟看到国势日衰,边患日深,而朝廷依然君昏臣奸,黑白颠倒,自己的一腔衷情总被曲解,虽居高位,却难报国,于是辞官东归,回到老家鄞县,课儿著述。此后,虽然朝廷几次以翰林学士召他回朝,均被他拒绝。入元后,更是自甘隐居,不与世人相接。元成宗贞元二年(1296年),王应麟病逝,享年七十四岁。
王应麟为官几十年,出于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呼吁改革,力图振兴。无奈此时的南宋王朝已到了穷途末路,上层统治集团只图苟安享乐,毫无励精图治之意,朝政被一些贪婪无能的权臣所把持。当权者对一些改革弊政、力图振兴的积极建议,百般压制甚至加以迫害。所以王应麟虽位列高官却不得伸志以展抱负。但作为一位卓然自立的学问大家,王应麟继承了浙东学术的优良传统,以“搜罗摘抉,穷幽极微”的“综罗文献”功夫,在文献学领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开清代学者考据之先河,被称为“文献大师”。
王应麟知识渊博,才思敏捷。早年他为了考博学鸿词科,作了多年准备。他一边工作,一边向各个藏书楼借来图书,勤学苦读。他的阅读面非常广泛,“自经史传记、诸子百家、浮屠老氏之书,以至当代典章之因革,食货之源流,衣冠之谱系,群公先正嘉言善行,家乘野史之各见殊闻,莫不遍览而周之”。他将所阅读的资料,条分缕析,编成了著名的《玉海》一书。《玉海》围绕主题搜集资料,全书分成天文、律历、地理、帝学、圣文、艺文、诏令、礼仪、车服、器用、郊祀、音乐、学校、选举、官制、兵制、朝贡、官室、食货、兵捷、祥符等21门,每门之下又有分类,共248类。该书结构清晰,内容翔实,成为当时知识分子应付博学鸿词科考试的必备工具书,也是王氏文献目录学上的重要成就之一。王应麟另一部重要的文献目录学著作是《汉书艺文志考证》,被誉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专门研究《汉志》的专题性成果,全书十卷,以“该洽”著称,为《四库全书》所著录。
王应麟也是宋代著名的辑佚学专家,他编著的《诗考》、《周易郑康成注》等辑佚书籍,在我国辑佚学发展史上据有重要地位。王应麟在他的辑佚书中,依据郑樵“书名亡而实不亡”的辑佚理论,开创了辑佚补缀的有效方法。这种方法可归纳为两个方面:一是按录探求,广泛搜索,这是辑佚工作的第一步。在选择辑佚所依凭的材料时,首先必须搜集前人编撰的各种类书、前人对经书的注释义疏、对史书的注疏解释等。二是注明出处,相互校勘,如此可以参观互证,从而辨其源流。以后,王应麟又进一步拓展了这些方法,总结出一套图书编撰、文献整理的有效方法,这些方法主要有注释、校勘、考证、辨伪等。《困学纪闻》是王应麟所撰札记考证性质的学术专著,内容涉及传统学术的各个方面,其中以论述经学为重点。在这部博涉经史子集,被后代誉为宋代考据笔记三大家(其他两家为《容斋随笔》《梦溪笔谈》)之一的文献学力作中,王应麟的考据方法和思想得到充分体现。书中有随文注释,也有小字夹注;他的注释旁征博引,穷波讨源,注释得清楚明白;对于文字的脱误、称谓上的歧异以及史实上的悖谬,王应麟也一一阐明。注释内容还广泛涉及古书句读、史书义例、标举出处、增补史实等等。在校勘上,王应麟主张保持文字原貌,反对妄改,对资料进行细致严谨的鉴别,充分运用对校法、本校法、他校法、理校法等手段。这些方法给后人尤其是清人的校勘工作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王应麟博洽多闻,一生编撰了多种类型的著作,除《困学纪闻》这类笔记著作、《玉海》这类类书、《汉书艺文志考证》这类目录学著作外,儿童启蒙读物也是其著作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除《三字经》外,王应麟另著有《小学讽咏》《蒙训》《小学绀珠》《姓氏急就篇》《补注急就篇》等五部有关童蒙教育的专书,可惜其中《小学讽咏》《蒙训》已不传。王应麟对儿童启蒙教育的重视,一方面受宋代童蒙教育大众化趋向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他经世致用、以史为鉴的治学思想的体现。他主张在重视伦理道德教育的同时,对儿童进行自然、科学常识等内容的教育,以培养儿童博学广闻的视野。所以他所编撰的童蒙读物基本都具有内容综合、形式活泼、切合实际的特征。像《三字经》自不必说,其他如《小学绀珠》属内容浅近的“天地万物之名数”,它“始于三才,终于万物,经以历代,纬以庶事”,分门别类排列;《姓氏急就篇》所载除姓氏知识外,也是有关历代名物、典故、天文、地理、动植物等社会和自然界的基本常识。这些看似低端的儿童读物,实是作为“文献大师”的王应麟不可忽视的学术成就。
(二)邵晋涵
王应麟之后,浙东文献大家当推全祖望。
全祖望毕生从事经史研究,搜集和整理各类文献资料,留下了续补《宋元学案》、七校《水经注》、三笺《困学纪闻》、《续甬上耆旧诗》等文献学著作,可谓成就卓著,影响深远。他整理文献旁罗博综,去短集长,注重考核文献的真实性,“耻一物不知”,看重亲见亲闻的第一手资料,对于有疑义的,甚至亲自访问考察。可以说,全祖望的“文献学”思想与他的史学精神一脉相通,为学者所敬重。有关全祖望的生平、学术,将在本书“浙东史学”一章中予以详细介绍。
清代,考据之学大兴。考据学,又称考证学或朴学,主要的工作是对古籍加以整理、校勘、注疏、辑佚等。考据学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学科,而是一种治学方法。对于考据学,梁启超在考据学“概论”中有几句扼要的话:其治学之根本方法,在“实事求是”,“无证不信”;其研究范围,以经学为中心,而衍及小学、音韵、史学、天算、水地、典章制度、金石、校勘、辑佚等;而引证取材,多及于两汉,故亦有“汉学”之称。
浙东的邵晋涵是乾嘉時期著名经学家、史学家和文献学家,时人称其“经学、史学并冠一时,久为海内共推”(阮元)。乾嘉时期正是考据学兴盛之际,邵晋涵的学术风格既受乾嘉时期流行的博雅考据之风的影响,更承继了浙东学术王(阳明)、刘(宗周)、黄(宗羲)传统的熏陶。其经学著作《尔雅正义》开清儒重新注疏儒家经典之先河,在清代经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史学研究更为当时学者所推崇,乾嘉时期的学人“言经学则推戴吉士震,言史学则推君”(钱大昕)。
邵晋涵(1743~1796年),字与桐,号南江,浙江余姚人。从小天资聪颖,读书过三遍,即终身不忘。一生多疾,左目视力不佳。幼由祖父邵向荣启蒙,四五岁能知六义四声,七岁能赋排律五十韵。十二岁赴县试,知县李化楠令背诵五经章节,居然一字不失。1765年,乡试中举,时年二十三岁。六年后,礼部会试第一,赐进士出身。除了耳濡目染家族书香传家的良好熏陶,前辈的严格督促也养成了他厚实的学问基础,尤其是家乡浙东的学风,使他自幼“习闻蕺山、南雷诸先生绪论”,深受启迪,其学以阳明、蕺山、南雷三先生为宗,“每语一事,则亟称三先生不置。盖其学之所本,又心仪其人,而欲取以为法也”。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朝廷编《四库全书》。《四库全书》是中国古代规模最大的一部官修书,也是中国古代影响最巨的一部丛书,在这一隆重的具有奠基意义的文化活动中,邵晋涵与周永年、戴震、余集、杨昌霖四人应诏入“四库馆”,誉满士林,时有“五征君”之称。除翰林院庶吉士,充任纂修官,这是邵氏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入馆编修,这是当时士人引以为荣的事,然而晋涵却“自视泊如”,他把入馆看作再学习的良机,而不是把它当成荣升的阶梯。不久,他便对馆中图书资料了如指掌,“总裁问以某事,答曰‘在某册第几页中’,百不失一”,大家都称其为神人。自此他的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放在研究经史、考辑旧史等方面。其间,邵晋涵负责主持史部之书的编纂,凡此类著述多由他亲手校定,史部提要亦多出于其手,兼辑《续三通》。他在四库全书馆任职十余年,其后又数年在史馆任职,取得了不斐成绩。
从文官的职位来说,邵晋涵是浙东学派中唯一跻身翰林者。但他秉性狷介,为官清廉,据说他任职京城期间,“教授生徒以自给,足不诣权要之门”。所以二十余年,官止四品。
邵晋涵一生交友甚多,有人考证其所称“友朋”有48位之多,而与其深切者惟会稽章学诚。他与章学诚都深受阳明、蕺山、南雷学术的影响,同属浙东学派传人。乾隆三十六年,二人初识于京师,再遇于安徽太平使院,二人书信来往,谈史论文,切磋学术,志同道合,自此相交二十余年,两人情感相契,患难相依。不过,与章学诚相比,邵晋涵受乾嘉学派的影响更大一些。
邵晋涵博闻强记,涉猎百家,无书不读,尤能追本求源,实事求是。他一生无论在朝为官,还是居家教授,都在从事古典文献的整理和研究。从现存相关资料看,他一生著作甚多,文献整理成就,属于注疏类的有《尔雅正义》《孟子述义》《谷梁正义》《谷梁古注》《仪礼笺》;属于辑佚类的有《旧五代史》《洪范口义》《洪范统一》《两朝纲目备要》《性情集》《临安集》《九国志》《东南纪闻》,其中以《旧五代史》影响最大,后世史家莫不宗之;目录学作品有《四库史部提要》;金石类的有《续通志·金石略》《方舆金石编目》;方志类的有《杭州府志》《余姚县志》;编撰类的有《南都事略》《宋志》等。他的门人整理他的遗稿,编成《南江札记》《南江文抄》《南江诗抄》刊行。可惜的是,他的许多著作已散佚,流传下来的并不多。
邵晋涵治学承继了浙东学术“经世致用”的优秀传统。邵晋涵的族祖邵廷采,学问以阳明、蕺山之学为旨归,又曾受教于黄宗羲,于理学、史学、文学都有所成就。邵晋涵的祖父是邵廷采的学生,邵晋涵从小从学于祖父,这使他与黄宗羲接上了学脉,继承了南雷之学。更为重要的是,浙东学派中的爱国务实、博综重史、刚正狷介、崇尚气节的精神,深深地影响了邵晋涵。邵晋涵浸润于浙东学术,其治史目的亦深受浙东前辈先贤影响。
同时代著名学者洪亮吉评价邵晋涵的学术“于学无所不窥,而尤能推求本原,实事求是”。“推求本原,实事求是”可以看作他治史的基本态度和学术风格。
邵晋涵在经学的研究和整理方面取得了不斐的成就,他广求博证,披览群籍,洞幽烛微,梳理阐发古籍内蕴之精义。他对《春秋》三传除了写过《谷梁古注》《谷梁正义》外,还在《南江札记》中存有《春秋左氏传》札记一百二十五条;他对《孟子》素有研究,撰有《孟子述义》,在《南江札记》中还存有《孟子》考证札记三百八十六条;他对《诗》《书》《仪礼》等,都进行过探讨。但他用力最劲、历时最长、影响最大的是对《尔雅》的研究,并撰成《尔雅正义》一书。
他的《尔雅》研究,以唐石经刻本、宋刻本以及诸书所引为依据,“审定经文,增校郭注”。他殚虑精思,三易其稿,历时十余年撰成是书。该书为清人十三经新疏第一部,多创造发明,在《尔雅》的研究方面具有里程碑意义,构建了清代注疏《尔雅》的基本框架,开清儒重新注疏群经之先河。
邵晋涵一生的学术生涯中,大部分时间从事经史注疏、辑佚和考辨,养成了深湛的治学功底。他针对“向来论《宋史》者,俱讥其繁芜,而鲜所举正”的情况,着手校勘、考证《宋史》。从现存《南江札记》中的四十余条考辨材料来看,其纠偏剔谬,拾遗补缺,颇见功力。
邵晋涵对《宋史》考证的范围比较广泛,涉及年代、职官、地理、人名、数字、世系、名物、制度、史实各方面内容。他吸收了沈世泊《宋史就正编》的成果,除考证史事以外,也揭明《宋史》书法义例舛误。此外,还纠正了柯维骐《宋史新编》之误,等等。
对邵晋涵学术思想的评价,章学诚虽高度评价邵晋涵学问道德,叹邵氏之逝是“浙东文献尽矣”,但章氏对邵晋涵于“立言宗旨”、“自得之言”方面是不满意的。与之有别,从事博雅考据的一些学者,对邵氏的评价极高。如洪亮吉对邵晋涵的《尔雅正义》“叹以为绝识”;钱大昕认为邵氏之经学“皆实事求是,有益于学者”;阮元称赞其经学、史学并冠一时,并有“唯知先生之经,未知先生之史”的慨叹;段玉裁特意致书邵晋涵,祝贺“惠赐《尔雅正义》,元元本本,既赡且确,什百邢氏,何待言矣”。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将邵晋涵列为汉学家,如此等等。
(三)黄式三和黄以周
全祖望和邵晋涵属于十八世纪浙东学术的代表人物,而黄式三和黄以周则是十九世纪四明学人的代表。他们父子原是舟山人,后定居镇海,无论是镇海还是舟山原都属宁波府的范围。然而,他们的学术与王、刘、黄的浙东学术传统关联并不密切,他们研究的主要是经学和礼学,并上接汉代郑玄和宋代朱熹,他们所做的工作不外乎考证、训诂、校勘,并在此基础上力求融会贯通,与戴震、段玉裁所走的学术路径接近。因而,可以归于文献学的范畴。
黄式三(1789~1862年),字薇香,定海(今舟山)紫微乡人。道光十二年(1832年)入岁贡生,十四年赴乡试,因母病逝中途罢考,遂不再参加应试,终身治学。其学不拘门户之见,博览经史诸子,斟酌古今,极具见识。三十岁后研读《论语》,四十岁起又开始考究历代典章制度,至五十岁后则专治《尚书》,迄止晚年,好言礼,认为“礼可以怡情,可以淑性,可以定命”,于是著《复礼说》《崇礼说》《约礼说》等篇。黄式三一生以著述为乐事,著有《论语后案》《诗丛说》《诗序通说》《春秋释》《周季编略》《儆居集经说》《史说》《书启蒙》及《黄氏塾课》等共一百一十卷。道光二十年,英军侵占定海后,他徙居镇海县海宴乡黄家桥(今属宁波市北仑区柴桥镇),模仿唐代韩愈作《五箴》,提醒当局应警惕外国侵略者的野心。
黄以周(1828~1899年),是黄式三第四子,原名元同,后改以周。黄以周于同治九年(1870年)中举,曾任遂昌、海盐县训导、处州府学教授等职,被特荐加为内阁中书。应江苏督学黄体芳的邀请,他在江阴南菁书院任主讲长达十五年,教以博文约礼、实事求是,不拘汉宋门户之见,江南地域许多高材生都出自他的门下。光绪五年(1879年),宁波知府宗源翰在月湖竹洲开办辨志精舍,请以周定其名义规制,而专讲经学,著录弟子千余人。黄以周生平至孝,侍奉双亲三十余年不曾离开,秉承家传,非礼勿动,是晚清一位纯粹的学者儒生。
黄以周承训家学,与其兄长儆孟、儆仲共读,互相砥砺切磋。他专力治经,尤精于“三礼”,博采汉唐至清有关“三礼”的经注、杂记,对于古代礼制、学校、封国、田赋、乐律、刑法、名物乃至占卜等,详加考核,作出说解,体大精思,为晚清《礼》经研究之冠冕。
在经学思想上,黄以周学问醇厚,不主门派之见。虽然师法吕留良、朱熹,但并不是简单的皈依。对于朱熹的宋学,以及近世全祖望的笃实经学都有杂采,兼收并蓄。但他对陆(九渊)、王(阳明)的心学却持排斥态度,认为其学太过强调而不入正统。在研习“四书”时,他认为应当以孟子学孔子,“由博反约,而未尝亲炙孔圣”。黄以周深信博文约礼的经学,才是学术义理之正途,因而求孟子学孔圣之师承,并以子思为其学术思想的中枢,在晚年体弱多病的景况下著有《子思子辑解》,阐述其学术主张。
黄以周生平著有《礼书通故》、《经训比义》,辑有《军礼司马法》《子思子辑解》,还有《经说》六卷,专释名物度数,可与《礼书通故》相媲美,收入《儆季杂著》中。
在黄氏父子的著作中,以《论语后案》和《礼书通故》的影响最为深远。
《论语后案》是一部注释研究《论语》的著作。《论语》记载了孔子及其弟子及当时人的言行,后人把它当作研究孔子的人生论和社会政治思想最可靠的资料。历代学者对《论语》的注释之丰赡如星河灿烂。其中何晏的《论语集解》为汉学的代表作,而朱熹的《论语集注》为宋学的代表作,这两部注本的价值为历代学者所公认。黄式三所撰写的《论语后案》,先吸收了《集解》、《集注》的主要内容,又加入了明清学人的研究成果。如此,他的《后案》,近乎梳理了《论语》学史。章太炎对此书的评价是:“黄式三为《论语后案》,时有善言,异于先师,信美而不离其枢者也。”
《礼书通故》是黄以周的代表作。他从三十二岁至六十一岁,尽三十年的精力才完成。全书分四十九目,共一百卷,洋洋一百余万字,对中国古代的礼制、学制、封国、职官、田赋等问题条分缕析,详加考稽,总结了两千年来的礼学研究成果。在整个封建时代,“礼”的内容涉及政治体制、法律规程和伦理风俗等领域,是封建殿堂的构架、砖瓦和外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极重要地位,因此,这部著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为定海黄氏赢得了不朽的学术地位。晚清公认的国学大师俞樾在《礼书通故序》中记道:“惟礼家聚讼,自古难之。君为此书,不墨守一家之学,综贯群经,博采众论,实事求是,惟善是从。”梁启超撰写《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时也说到《礼书通故》这部书可谓为“集清代礼学之大成”。
由上可见黄氏父子的研究在中国学术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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