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学勤相识相交十六年,彼此视为同庚(都生于1936年)隔行(我做国家法制工作,他是著名中医大夫)的挚友,心灵相通,情同手足,对我来说,可以算得一段人生奇缘。日前,学勤来电话说,专著《刘学勤辨治肝胆病》即将问世,希望我为之题词并作序。题词亦即写字,尽管自知缺乏书法功底,估计尚可表达心意,便答应了。至于作序,则是万万不敢承诺,因为自己不懂中医,没有能力对这部专著做介绍,也没有资格对学勤在肝胆病领域研究的成果和做出的贡献做评价,而序言是不能回避这些内容的。学勤不再让我为难,却又不肯罢休,“那就写篇跋吧,附在书后。”他这样讲,我就不好推托了。但是,跋也不能说些与本书不沾边的话。思忖良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既不爽约又使自己能够信手写来的办法。于是,写了“我所感知的学勤其人”。题中“我所感知”是恰当的。学勤年逾古稀,从医五十余年,全面评论其人实为我所不能,我能说的仅是从自己与他直接接触中的一些感性认识。
我与学勤相识,始于1998年3月。当时,我任国务院法制办公室主任,学勤是开封市中医医院院长,二人一起当选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同在河南省代表团,住在河南大厦,恰又相邻而居。听说旁边住着一位著名中医大夫,便生仰慕之情,因为略知中医讲究辨证论治与中国传统文化崇尚辩证思维一脉相承,是颇为神奇的。于是,开会之余便去拜访。初次接触,学勤的话不多,态度倒很客气,微笑着说:“大官来了!请坐。”“大官来了”,在我听来,并非恭维之词,倒很像是奚落,总之是给了我一个清高的知识分子的“第一印象”。其实,这并不是真实的学勤。人这种高级动物很怪。有的人,你与他相处多年,却不真正了解他;有的人,你只要看他如何待人、怎样做事,不必听他高谈阔论,就能看透他的心。学勤属于后者。他从不刻意表现自己,反倒是表现了他的真实。后来,从第九届到第十届全国人大,我与学勤连续十年担任全国人大代表,交往越来越多,即便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以后,依然接触不断,相知也就越来越深。于是,基于我从一些细微琐事中对他的了解,便仿郑板桥一幅著名楹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之意,写下了两句话:“医德高自爱心出,术业精从磨砺来”。至少在我心中,这样评价学勤,是恰如其分的。
先讲医德。从古至今,中医对于医德历来看得很重。学勤作为名医,令人尊敬的首先是他的高尚医德,而这医德又源于他那颗仁爱之心。在功利主义泛起的时下,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就我亲眼所见,在十年全国人大会议期间,学勤的屋子里总是人来人往找他看病,既有人大代表,又不限于代表,既有各级官员、名人,又有宾馆的服务员。学勤总是耐心地“望、闻、问、切”,认真地讲解、诊断、处方,而且从来不收分文。在他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平等对待的,既不仰面向上看官员、名人,也不居高临下看平民百姓,两眼平视,神态宁静,一向就是这样一副样子。目睹那种情形,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学勤则只是淡淡地说:“当医生,不就是看病吗?在我眼里,他们都是病人。”2008年,学勤从院长岗位上退了下来,当了名誉院长,却仍以七十多岁的高龄,老骥伏枥,辛勤工作:一是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专门为他建立的“名医传承工作室”讲课、带教,为培养中医人才而呕心沥血;二是每周两天到医院门诊,一如既往,为治病救人而殚精竭虑。这就是一生甘为孺子牛的学勤。
再讲医术。学勤从医,既是靠传统的师承,拜过名师,得过真传,又接受过大学本科专业教育,加上多年刻苦实践、钻研,终于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成就了高超的医术。我在题词中未用“医术”的概念,而是借用韩愈的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特意用了“术业”二字,认为更为贴切。对这一点,我是有体会的。我有一位朋友,面部过敏严重,奇痒难忍,跑过几家医院,总不见效。于是,我便陪她专门到开封请学勤诊治。学勤经过认真“望、闻、问、切”,仔细分析病情,接着开了处方。他还耐心地讲了不少道理,个中许多道理我听不懂,只有一点听明白了,他说:“中医治病,讲求对症下药。同一种病,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地而异,用药也就不完全相同;即使配同样几味药,剂量又不一样。尤其疑难杂症,治好要有一个过程,需要不断调整用药。不然的话,到药房买成药就可以了,还要医生干什么?”对我这位朋友的病,学勤就是这样处理的:只看一次,之后仅靠电话了解病情变化,不断调整用药,几次调整,便痊愈了。学勤的医术就是如此的高超。至于他的中医理论造诣,我曾几乎闹了一场笑话。我爱收集古旧书籍。一天,我到报国寺去“淘宝”,偶然发现三本讲中医的旧书,木刻版,文言文,认为是“宝”,便买下来,准备送给学勤。回到家,打电话给他,以为他一定很高兴。出乎意料的是,他一听我念书名,就笑了,说这三本书讲的都是中医基础常识,不必寄了,又说“如若不信,你念几段开头,我背给你听”。于是,我便拿出一本专讲中医理论的书,念了三个章节的开头,学勤就在电话里背起来,居然一字不差。他的中医理论功底之深,由此可见一斑,我不得不叹服了。
人非完人,学勤也不是完人。相处久了,学勤也就暴露出了他的弱点,正像我们都有各自的弱点一样。作为朋友,我对他的弱点是直言不讳的。一天晚饭之后,我们到世纪坛散步,边走边聊。我说:“老伙计(这是我们二人相互对老朋友的习惯称呼),你常给我号脉,是查身体上的毛病的。今天我也想给你号一次脉,是查思想上的毛病的。如何?”他说:“请讲,洗耳恭听。”我说:“在你身上,我看传统知识分子的气息是比较浓的,为人正直,做事认真,讲信义,不媚俗,但又不免失之清高,内心深处甚至有点孤傲。举例来说,对有的人身上的不正之风,你本是看不惯的,却夸人家那是长处,自己比不上、学不会,这恐怕是反话吧!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是各有长短的。‘三人行,必有吾师。’能发现、学到别人身上的长处,才会更加完善、充实自我。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听了我这番话,学勤哈哈大笑,说道:“够朋友,你给我号脉号得真准。可惜,到了这把年纪,恐怕改也难了。”我也笑了,倒不是笑学勤的率真,而是想到了一件可笑的事。2002年,我在四川雅安山上一座土地庙前曾看到过一副令人捧腹的对联,是刻在庙门左右两侧的,都与中医有关。上联是“膏能吃药能吃膏药不能吃”,下联是“脾可医气可医脾气不可医”。学勤说得不错,“到了这把年纪”,论及几十年形成的脾气秉性,优点也好,弱点也罢,恐怕真是改也难了。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与学勤就是这样一对朋友。每次同他相逢,感到的总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从他身上总能得到一种使自己净化灵魂的力量。
杨景宇
2014年3月
(杨景宇系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法律委员会主任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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