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国防前线

四　我们的国防前线——潼关

从西安再向东，就可以到洛阳，本来西安到洛阳的火车是可以直接通车的，现在因为潼关的对面风陵渡被敌人占领着，而火车在这一段是沿着黄河走的，离敌人太近，所以现在的火车到了潼关，要换坐汽车到××，再由××坐火车到洛阳。

火车到了华阴的时候，东方刚发白，从车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华山上的雪，在车站上的人，都是穿着皮的衣服，再过一站，到东泉店下车。这里有一个很小的村庄，大多数的房屋都是破烂不堪，只有一家人家的前面挂着一块功德无量的匾，仔细一问，才知道这是商会会长的家。在村庄的东边，有一个破烂的庙，外面挂着一块国民学校的招牌，里面住着一个老师，他正在烧饭。问他今天是星期几，他说不晓得，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也说不晓得；在门口，有许多小孩子在那里玩，问他们为什么不去读书，他们说怕老师打。

在街上看不到一个青年的女人，听说她们都是藏在家里不许出来的，在这种地方，最有权的是要算保长和警察了，他们可以随便关人，随便杀人。很奇怪的，这里有一个浙江饭店，它的老板、厨师都是浙江人，我们就在那里吃了一顿饭。

在潼关的对面，因为黄河河面很狭，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这边，所以敌人时常把两尊大炮瞄准我们这边铁路上的一点，当火车开过去的时候，他们就开炮轰击火车，但是我们这边仍时常有火车通过去，这种火车叫撞关车，它开驶的方法是这样的，当火车快近敌人大炮的瞄准点时，就不断地拉笛声，当刚接近瞄准点时，就很快地向后退，敌人那时以为已经到达，就开炮，等炮开过后，火车就很快地闯过去，所以叫撞关车。本来我也想去试一下，结果没有去成功。

潼关是陕西与河南的交界处，我看过中国许多的城市，从没有看到像潼关一样的雄壮，前面是黄河，后面是高山，它真是象征了中华民族雄伟的气魄。

潼关城内的房子，差不多已经被敌人的大炮、飞机轰炸完了！所以能够留下的四五间屋子，是因为在敌人大炮的死角下，为炮弹所不能到达，所以，那里住的人，都说是在死角下生活。

一进潼关就可以看到在面临黄河的那一面，我们在城墙上写着很大的两句标语：“打倒日本鬼！”“固守黄河，保卫中华！”敌人看了“打倒日本”几个字，心里非常气，但是没有办法。

我在潼关，到了国防工程的最前线，离对岸敌人只有几十丈路。他们在岸上做什么事都看得清楚，有个士兵告诉我一个故事：在过年的时候，我们用大炮轰对岸的敌人，但是对岸的敌人却用扬声筒对我们说：“支那兵，你们不要打，把炮弹省下来吧，你们打也打不中的，假使你们要打，我们也要打了！你们的炮位在什么地方我们都知道的。”当时我们的士兵很气，但是又没有办法，后来有人想到拿枪对准那个扬声器打，结果打中了，那个鬼子吓得飞样地逃走了。这的确是一段战地的佳话，最近在前线我们和敌人还时常用无线电骂来骂去。

在我们的想像中，在前线一定是很悲惨的，但是事实上却完全是两样，潼关虽则被打光了，但是潼关依旧是欢乐的。离潼关五里的难民村，许多人都是住在窑洞里，我去的那天，正是清明，许多妇女都穿了红衣服绿裤子，在外面走，对于敌人大炮、飞机的威胁，毫不理会，甚至许多人想吃猪肉的时候，反而希望敌人开大炮，据他们说，敌人的大炮永远打不中的，但是他每开一次大炮，炮弹的碎片捡起来，就可以换钱去买猪肉吃。

在这里，我顺便讲一个笑话给大家听，这是一个军官告诉我们的，他们说××死要钱。有一次，有个人想渡黄河，那时因为黄河水很浅，就叫一个××人背过去，讲好了价钱。但是，当河水浸到××人腰际的时候，他对背着的客人说，要加二角钱，客人因为在河中间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等到再走下去，河水浸到胸口的时候，××人又要加二角钱，客人又答应了；后来的河水淹没了××人的嘴巴，不能说话的时候，他还把两个手指伸出水面来，意思是说“还要二角”！

在潼关城里，还有一棵大树，已经有很多的年代了，在树干很高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洞，现在老百姓用红布把它包着，据说，这是三国时候，曹操潼关遇马超，马超用枪在树上留下的遗迹，那个洞很高，可见从前的人，一定比现在高大。在树的下面，还有一个庙，现在到那里去拜树拜庙的人很多，在潼关城内，许多房屋都炸毁了，只有这棵树和庙没有毁坏，许多人就认为有神道保护。

听说去年过年的时候，潼关附近的老百姓，家家都放鞭炮，同时敌人就从黄河的那一边时常开炮，我想大炮和鞭炮的声音混在一起，一定是很好听的。

最伟大的就是在潼关后面的那座高山上，飘扬着一面美丽的国旗，它表示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表示我们永不屈服的正气。

在潼关有一个军人俱乐部，叫做战地酒保，里面一切设备都很完善，在酒保的门上写着一副对联“死字顶在头上，成功握在手中”。

在潼关下车以后，就坐汽车到××地，汽车是在绕过潼关后面相当远的一条交通沟中行走，因为原有的汽车路也是沿黄河的。这条交通沟，可以说是中国的一个伟大的军事工程，沟有三个人深，下面可以两辆汽车并行，但是，这条交通沟是完全运用民力造成的，而完成的时间只有五星期，这很可以证明西北人民劳动力的伟大！同时，我们知道，西北人民间的情感，比江南人诚恳朴实得多。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老妇人在路边上卖面粉，有一个军人向她买一块钱；给钱的时候，少了二角钱，那个老妇人说，没有关系，你拿去好了，大家都是为了国家。

快要到××的时候，有一座桥坏了，那座桥的旁边，写着“此桥有病”四个字，表示车子不能通过，倒觉得很有趣。

在桥的附近看见一群穿白衣服的女人骑在马上往东面去，后来问了他们，才知道她们是去扫墓回来的。

到××时候，天快傍晚了，太阳斜挂在西边，天上像涂满了血一样地发红，刚被炸毁的铁桥的残缺的影子、无力地、斜躺在路上。四周静寂得听不到什么声音，那时的情景，激动一个旅行人的心，是悲哀，还是壮烈！是惆怅，还是依恋！已经是辨不出真的滋味来了！

晚上别人叫我去看戏，我很奇怪，在靠近前线还有戏看，他们说这里是天天演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