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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本位与陪臣心态

时间:2023-03-0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论元朝高丽文人的本位意识:以李齐贤为例浙江大学 陶 然唐宋以来,高丽与中国联系密切,在经济、文化方面有广泛交往。高丽文人远赴中国及中国文人出使高丽,史籍所载,不绝如缕。这决定了他们既是中原文化的接受者和继承者,又是高丽国统的坚定维护者,其民族本位与陪臣心态、儒学立场与家邦意识、汉化创作与本土观念始终贯穿于其诗文著述之中。其欲存高丽血食庙社的苦心孤诣,正是民族本位立场的反映。
民族本位与陪臣心态_韩国研究丛书53:韩国研究(第12辑)

论元朝高丽文人的本位意识:以李齐贤为例

浙江大学 陶 然

唐宋以来,高丽与中国联系密切,在经济、文化方面有广泛交往。高丽文人远赴中国及中国文人出使高丽,史籍所载,不绝如缕。就两国关系来看,有时高丽在名义上归属中国,但亦止于奉使称臣而已,保留了很强的自治性。但元朝与高丽的关系却有所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将高丽纳入了版图。故高丽文人留居中国或游宦元廷者远多于前代,其作品受中国文学的影响亦更为深远,这已成为高丽文学史的明显特征。然而在关注高丽文人如何接受中国文学及文化观念的同时,也应认识到民族本位、家邦意识和本土观念同样是其作品的重要内涵。本文即拟以高丽著名文人李齐贤的诗文著述为例,分析其在接受中原文化影响的同时所流露出的高丽本位意识。这有助于进一步深化对两国文化交流的丰富性与复杂程度的认识。

李齐贤(1287—1367),字仲思,初名之公,号益斋,亦以栎翁自称。出自高丽庆州李氏,门第甚高,其父李瑱曾任检校政丞。李齐贤少以才名,年未弱冠,即以文见称于当世。高丽忠烈王二十七年(大德五年,1301)魁成均,中丙科,任权务奉先库判官、延庆宫录事,选入艺文馆春秋馆,擢司宪纠正,迁选部散郎,转典校寺丞、三司判官,又为西海道按廉使、成均乐正等职。高丽忠宣王王璋留居大都期间,于忠肃王元年(延祐元年,1314)召李齐贤入朝随侍,遂得与赵孟頫、虞集、张养浩等中国第一流文人往来,学问益进。期间曾奉使西蜀,还曾陪同忠宣王降香江南。此后屡往来于高丽及大都,历任密直司事、三司使、政堂文学,进封府院君,拜右政丞,权断征东省事,封金海侯,为门下侍中。恭愍王六年(至正十七年,1357)致仕,封鸡林府院君。卒谥文忠。李齐贤一生历仕七朝,三获功臣赐号,晚年更三度主政、两封府君,是高丽政坛上的元老重臣。其生平详见门人李穑撰《鸡林府院君谥文忠李公墓志铭》[1]、《文忠公益斋先生年谱》[2]、《高丽史•李齐贤传》等[3]。李齐贤文集名《益斋乱稿》十卷,另有《栎翁稗说》前后集共四卷、《孝行录》一卷等。李齐贤是高丽时期最负盛名的文人,道德文章,为世所重。柳成龙《益斋先生文集跋》云:“高丽五百年间,名世者多矣,求其本末兼备,始终一致,巍然高出,无可议为者,惟先生有焉。”[4]他曾长期生活于中国,南北游历,东归后主盟一代,于高丽后期文学有重要影响。其诗与李奎报合称高丽双璧,其词更有“吾东方一人”[5]之誉。李穑从其对高丽文学的影响角度指出:“东人仰之如泰山,学文之士,去其靡陋而稍尔雅,皆先生化之也。”[6]

固然,李齐贤以其高丽重臣的身份、高丽儒学的早期代表人物的地位以及深厚的汉语文学成就,足以印证中原文化的强大辐射力。但是,高丽四百余年的历史沧桑和特殊国运,对于李齐贤及同时代的高丽文人来说,同样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这决定了他们既是中原文化的接受者和继承者,又是高丽国统的坚定维护者,其民族本位与陪臣心态、儒学立场与家邦意识、汉化创作与本土观念始终贯穿于其诗文著述之中。

元与高丽的关系,基本上可以元世祖忽必烈即位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中统元年(1260)之前,蒙古与高丽既有合兵攻讨半岛北部的契丹残余势力之举,又自太宗窝阔台汗时起先后七次征讨高丽,时战时和,元统治者不得不承认:“高丽虽小国,依阻山海,国家用兵二十余年,尚未臣附。”[7]而自忽必烈即位后,调整了对高丽的政策,退兵并撤回派驻高丽各地的达鲁花赤,允许高丽保留本国衣冠风俗,放还被掠高丽人。高丽也通过入质、通婚和朝贡,逐渐形成与元朝较为稳定的藩属关系,维持了相对的独立性。“这种‘和亲’安抚的亲密关系,从元世祖忽必烈开始,到元朝灭亡为止,维持了一百零八年(1260-1368),成为蒙古与高丽关系的主流”[8]。然而,朝贡体系终究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百余年间,两国关系在维持相对稳定的同时,也存在不少波折。高丽政权对于元朝在保持“事大”姿态的同时,亦始终强调其民族本位立场,对于元朝所提出的超出朝贡体系的要求与做法,有着强烈的紧张感和怵惕意识,这也反映在高丽文人的诗文著述中。

元统治者经过数十年的东征西讨,结束了自晚唐以来持续了3、4个世纪的对峙分裂局面,建立了一个疆域空前广阔的强盛帝国。天下一家,四海一统,这些只存在于前代文人想象中的局面,陡然成为现实,对于元朝文人所带来的心理震撼是极为巨大的。“九域自此一,益见圣世崇”、“万里车书自古无”[9],这是由南入北的赵孟頫的感慨;“自古有国家者,未若我朝之盛大者矣”、“我国家幅员之广极,天地覆焘”[10],这是盛世文人由衷的自豪感。这种自豪感同样影响了高丽文人的心理,如李穑《益斋先生乱稿序》所云:“元有天下,四海既一。三光五岳之气,浑沦磅礴,动荡发越,无中华边远之异。”李齐贤《益斋乱稿》卷四《朝那》诗所云:“圣元德宇同乾坤,外薄四海皆藩宣。”这种赞许并非是从外来者的立场而发的,而是将自身置于元朝国运和秩序之中的有感之言。然而这种姿态又是有限度的,李齐贤从未忘记自己高丽陪臣的身份,在其一生的政治经历中,始终坚持高丽民族本位,在两国关系事务中,强调高丽相对元朝的独立性,为高丽国争取政治利益。如忠肃王十年(至治三年,1323),“柳清臣、吴潜上书都省,请立省本国,比内地”[11],欲将高丽彻底并入元朝版图。李齐贤时在大都,立即上书中书都堂,力陈当年高丽助元讨金山王子之功,历叙元世祖、成宗、仁宗允许高丽“不更旧俗,以保其宗社”的“存恤之深意”,尤其强调高丽“地远民愚,言语与上国不同,趋舍与中华绝异”,希望元廷能“国其国,人其人,使修其政赋而为之藩薙,以奉我无彊之休。岂唯三韩之民,室家相庆,歌咏盛德而已。其宗社之灵,皆将感泣于冥冥间矣”[12]。其欲存高丽血食庙社的苦心孤诣,正是民族本位立场的反映。另外在其为援救被谗流放吐蕃的忠宣王而作的《上伯住丞相书》、《同崔松坡赠元郎中书》等文中,亦屡屡道及此意。

这种“事大”心态与民族本位的复杂纠葛,使得高丽文人对于元廷与高丽的关系极为敏感,甚至是面对史实时,也免不了选择性的取舍。如高丽助元兵攻打金山王子、忠敬王首先效忠于元世祖等旧事,在前面提及的几封书信中都被作为高丽有功元廷的论据,对于蒙丽交兵数十年之事,却只能绝口不提。甚至当李齐贤见虞集所撰《经世大典》中提及前事有内元而外丽的倾向,遂不免极力辩白:

元朝《经世大典》,奎章阁学士虞集等撰,书我国事云:太祖皇帝之十二年,天兵讨契丹叛至高丽,国人洪大宣降为向导,共攻其国,其王降。所谓叛人者,金山王子也。僭帝河朔,号年天成。既而席卷东奔,阑入我北鄙。太祖遣哈真扎腊帅师讨之。时忠宪王五年戊寅冬十有二月也。天大寒雨雪而粮道不继,贼深壁以疲之。忠宪王出兵与粟,以资王师。馘金山,坑其众。于是两国为兄弟之盟。今虞公之笔若王师移兵于我,我不得已而降者。其掎角之功、交欢之约,没而不书。而洪大宣边郡之一胥,挺身逃降,乌有一旅之众承其弥缝而谓之共攻其国乎?又言太宗三年,遣撒塔等讨之,其王又降,置京府县七十二达鲁花赤而班师。四年,尽杀达鲁花赤,叛保海岛云。其所谓达鲁花赤,朝廷之所命耶?将帅承制自置者耶?府县之小即不论,二京达鲁花赤必非微者,亦不书名,何也?且以达鲁花赤若是之多,其置之与杀之,非细事也。国史既无其文,问之遗老,亦莫之知,此尤可惑者也。[13]

同书卷二又有“哈真札腊之讨金山王子”条,亦载此事。李齐贤于此反复致意,就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是高丽有功元廷而能保存宗社的政治基础之一,不容含糊。但另一方面,针对高丽国的内部事务,李齐贤又坚持内丽而外元的民族本位,极力反对诉诸元廷。如《益斋乱稿》卷七《推诚亮节功臣重大匡光阳君崔公墓志铭》载:“沈府僚佐又疏国家得失,将言之庙堂。公独不肯署。最后主谋者同坐府中,令录事持纸笔请署。公厉声曰:‘吾尝备位宰相,佥录欲相胁耶!’众沮丧。”[14]卷四《哭尚德洪宰相瀹》诗结句谓:“应教吠天喙,永愧首丘诚。”自注:“时西京人有诉本国于朝廷者。”这无疑都反映了高丽文人的民族本位意识。

民族本位意识与高丽文人相对元廷而言的陪臣身份是相联系的。在这一层面,其陪臣心态有两重性:一以弥缝调和为职,一以有利本国为志,实则两者均合于其民族本位立场。《益斋乱稿》卷一有《过中山府感仓唐事》一诗云:“仓唐何为者,魏国一陪臣。敦诗又说礼,幽语皆中伦。一言悟人主,远子复相亲。”用《说苑》卷12《奉使》所载赵仓唐为魏太子击说魏文侯之典,“魏文侯封太子击于中山,三年使不往来”,舍人赵仓唐奉使于魏侯,引《诗》说礼,魏侯悦,“遂出少子挚,封中山,而复太子击”。故“赵仓唐一使,而文侯为慈父,而击为孝子”[15]。这真实地反映了李齐贤作为高丽陪臣游于元廷的立场。忠肃王九年(至治二年,1322),忠宣王被宦官伯颜秃古思所诬,流放于吐蕃撒思吉之地,李齐贤致书元廷重臣,反复申说求赦,使得忠宣王量移朵思麻地。次年李齐贤还不远万里,亲往拜谒,这些举动及途中所作诗文,皆忠愤蔼然,正是其陪臣心态的典型体现。陪臣固可游于或仕于元廷,但对他们来说,本国利益仍应是首要的,李齐贤于此尤三致意焉。他在《光禄大夫平章政事上洛府院君方公祠堂碑》中盛赞方臣祐“宦于上国,甚见宠任,而能尽忠我有家”,且详载其在元朝宫廷内暗助高丽的几件史实:“尽其忠于我者,则至大间辽阳洪重喜诉忠宣王鑚用事大臣,求与王廷辨。平章入侍兴圣宫,色有不豫。太后问其故,跪曰:‘重喜,高丽逋民也,顾今与王为两造耶。且王性刚,必不能堪其辱。臣恐不复见故主,以此内忧耳。’因泣下霑襟。太后感悟,言之帝,即日斥去重喜。皇庆初,朔方蕃王八驴迷失率众自归,朝议将处之鸭绿之东。平章奏曰:‘高丽地侠(狭)多山,无所田牧,北俗居之,必不乐。徒令东民惊动,或不能按堵耳。’仁宗然其言而止。禄守耶律希逸为征东省官,既受命矣。平章白兴圣宫,以为高丽树功帝室,非一世矣。衣冠典礼,不改其旧,惟世皇诏旨是赖。今遣禄守等,无乃非世皇意乎?于是有旨留禄守等勿遣。倒剌沙之为左相也,主立省之议甚力。平章白中宫,谕辅臣如前意,倒剌沙议诎,事遂寝。”故文末感慨道:“窃惟国家世承皇朝釐降之恩,王宫侍从,夤缘通籍于阙庭,固不为少。而能以忠信保其宠禄者几希。况能导宣德泽,以利父母之邦乎。若平章者,其可尚也已。”其评价的标准仍然是有利于本国。

高丽立国以来,周旋于辽、金、宋之间,尤其是在元席卷天下、灭国无数的背景下,却能独存其宗社,故朱熹亦谓高丽“多是有术以制之”[16]。此所谓“术”固然主要反映于灵活和实用主义的外交政策,但民族本位和陪臣心理,促使高丽文人在保持臣属姿态的同时,能尽力为高丽国争取政治利益,也是高丽之“术”的重要内容。

注释

[1]见民族文化推进会编《韩国文集丛刊》第2册影印本《益斋乱稿》附,景仁文化社,1990年版,第612—619页。另《韩国历代文集丛书》本、《粤雅堂丛书》本、《丛书集成初编》本等亦均收录此文。

[2]见韩国文集编纂委员会编《韩国历代文集丛书》第13册影印本《益斋先生文集》卷首,景仁文化社,1993年版,第8—15页。各本《益斋集》均无年谱,此本独存,然未注撰者名姓。该本据高丽刻本影印,当早于《韩国文集丛刊》本。其中包括《栎翁稗说》四卷及《益斋乱稿》十卷及《拾遗》一卷,前有李穑《益斋先生乱稿序》、李齐贤遗像、《年谱》、《墓志铭》、《拾遗》一卷,末有柳成龙跋,而无别本之李时发、李寅烨二跋。这是目前所见较为完整的李齐贤文集版本,尤以《年谱》最可珍,而未甚见论者所称引,故略记之。《词学》第10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所刊《李齐贤年谱》当即录自此本。

[3]郑麟趾:《高丽史》卷110《李齐贤传》(下册),亚细亚文化社影印本1972年版,第409—419页。

[4]《益斋先生文集》卷末附,第579页。

[5]高丽刊本《遗山乐府》李宗准识语,见《武进陶氏涉园续刊景宋金元明本词》本《遗山乐府》附,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89年版,第907页。

[6]《益斋先生文集》卷首李穑《益斋先生乱稿序》,第3—4页。

[7]金宗瑞:《高丽史节要》卷18,引忽必烈语,亚细亚文化社影印本,1973年版,第463页。

[8]杨渭生:《宋丽关系史研究》,杭州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84页。

[9]赵孟頫:《松雪斋文集》卷二《述太傅丞相伯颜功德》、卷四《钦颂世祖皇帝圣德诗》,《四部丛刊初编》本。

[10]虞集:《经世大典序录》之《帝号》、《朝贡》,见苏天爵《元文类》卷四十、四十一,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529、550页。

[11]《高丽史》卷110《李齐贤传》。

[12]见《益斋乱稿》卷6《在大都上中书都堂书》。

[13]《栎翁稗说》前集卷1。《益斋先生文集》本,第59—61页。

[14]此事亦载《高丽史》卷108《崔诚之传》(下册),第375页。

[15]刘向撰、赵善诒疏证:《说苑疏证》卷12《奉使》,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329—330页。

[16]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113,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1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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