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易代,满人入主中原。除外交文书,朝鲜不用清朝年号,怀念明朝,蔑称清国皇帝为“胡皇”。因此,使行记录一改过去的“朝天”而为“燕行”。他们到中国后最愿意做的事情,一是“访禁书”,二是“秀服装”。《肃宗实录》里说:“凡官文书外,虽下贱无书清国年号者。”[1]都是用崇祯后多少年来表示,既是对明朝的追念,也是表示自身保存了中华文明。朴趾源《热河日记•渡江录》云:
皇明,中华也,吾初受命之上国也。……清人入主中国,而先王之制度变而为胡。环东土数千里画江而为国,独守先王之制度,是明明室犹存于鸭水以东也。虽力不足以攘除戎狄,肃清中原,以光复先王之旧,然皆能尊崇祯以存中国也。[2]
以前的“小中华”是相对于“大中华”而言,因此是对中国的仰慕;这时的“小中华”则相对于“胡虏”“戎狄”而言,因此是对清朝的蔑视。最值得注意的,这不是一二人之私见,而是社会大众的“共识”。形象学研究特别强调要研究一个民族对异族看法的“总和”。如果要说这个时期朝鲜对中国看法的总和,就是“轻蔑”。
朴趾源《热河日记》卷二《驲汛随笔》记载:
我东人士初逢自燕还者,必问曰:“君行第一壮观何物也?第为拈出其第一壮观而道之也。”人则各以所见率口而对。……纷纷然指不可胜屈。上士则愀然变色易容而言曰:“都无可观。”“何谓都无可观?”曰:“皇帝也薙发,将相大臣、百执事也薙发,士庶人也薙发。虽功德侔殷周,富强迈秦汉,自生民以来,未有薙发之天子也。虽有陆垅其、李光地之学问,魏禧、汪琬、王士澄(禛)之文章,顾炎武、朱彝尊之博识,一薙发则胡虏也,胡虏则犬羊也,吾于犬羊也何观焉?此乃第一等义理也。”[3]
所谓“上士”,就是当时的知识人,他们的看法是如此蔑视,世俗之间又如何呢?朴齐家《北学议》载:
下士见五谷,则问中国之有无;中士以文章不如我也;上士谓中国无理学。[4]
从普通百姓到知识分子,对于清朝几乎全无好感。又云:
试言于人曰:中国之学问有如退溪者,文章有如简易者,名笔有胜于韩濩者,必怫然变色,直曰“岂有是理”,甚者至欲罪其人焉。试言于人曰:满洲之人其语声如犬吠也,其饮食臭不可近也,蒸蛇于甑而啖之也,皇帝之妹淫奔驿卒,往往有贾南风之事也。必大喜,传说之不暇。余尝力辨于人曰:余曾目击而来,举无此事。其人终不释然,曰某译官如此说也。余数与人辨,颇有谤之者。[5]
朴齐家是主张“北学于中国”的,但他一旦讲到清朝的好处,必然遭到怒叱;若为清朝略作辩解,则往往受到毁谤。柳得恭《古芸堂笔记》记南公辙语:
近有一长者,多读经史,善制表策。见诸少年传玩乾隆皇笔,惊问曰:“乾隆能书乎?”少年曰:“然。”长者取视良久曰:“此是乾隆笔云尔乎?”少年曰:“然。”长者曰:“怪哉!怪哉!此兀良哈效我国字,何其若是之巧乎?”诸少年莫不匿笑。[6]
“兀良哈”为蒙古之一部,此概指满族人。“我国字”即指汉字。我们举这样几个例子,大概可以看出,朝鲜半岛无论朝野,无论智愚,讲到清朝,便充满轻蔑。因此,这成为一段时期内中国形象的基本模样。
注释
[1]《朝鲜王朝实录•肃宗实录》卷三,肃宗元年四月九日丁酉。
[2]《燕岩集》卷十一,《韩国文集丛刊》第252册,第146页。
[3]《燕岩集》卷十二,《韩国文集丛刊》第252册,第176页。
[4]《北学议》外编“北学辨”,《楚亭全书》下册,第535页。
[5]《北学议》外编“北学辨”,《楚亭全书》下册,第539页。
[6]《雪岫外史》外二种,亚细亚文化社1986年版,第4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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