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感与无意义感
“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在心理咨询与治疗中,这是咨询师常被来访者考问的一句话。如果咨询师试图论证人生的价值、生活的意义,好像又僭越了导师的角色,且这么做通常并不能使咨询有明显的积极效果。
我们不妨暂时把哲学的,或者更广义地说,人文主义的思考放在一边,逆着来访者的思路,探寻促动了这个疑问的心理感受。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当来访者询问此类问题时,体验着的往往是一种“无意义感” 。他感受不到生活的意义,才会生出这样的疑问。他很少说“我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而是询问“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认为当下的这种生活状态是不对的,觉得一个合格的“人”应该能感受到生活的意义。他在过去的生活中分明体验过意义感,目前却没有了,缺失了,他希望重新获得这种感受。
然而意义却又不是能问之可得的。能切实找到答案的问题是: 是什么使我们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或者意义感) ?比如,一个大学生为什么会感觉学习是没有意义的?求知的过程本可以富有快乐,学习本身就能够带来意义感,[7]而这个学生却对此失去了意义感。
意义感的丧失,有时是精神障碍的症状。例如因神经递质5—HT的代谢失衡导致的情绪低落,就能够让人脑中的意义感大为丧失。不过当一个咨询师从神经递质代谢失衡的角度去评估抑郁症,指出意义感的丧失可能是神经递质失衡的结果,这个说法又常常遭到来访者坚决的反对。他们会觉得,自己对于生命意义的追问是形而上的,是某种终极追求,怎么能是一种生理现象呢?他们会认为用神经递质、抑郁症之类的概念去解释人们对意义的追问,乃焚琴煮鹤,大谬不然。然而,用大脑的生理功能失调去理解意义感的丧失,绝不是荒谬的还原论。有充足的医学证据表明,通过服用改善抑郁情绪的药物,调节患者的情绪,患者重新获得意义感是完全可能的。生理心理学、认知神经科学等学科从生理的、神经递质的角度去探究人类的某些“高级”心理活动机制和心理感受,正在不断地改变我们对于心灵本质的看法,有些看法的改变是根本性的。[8]
但是意义感丧失的某些例子委实有其心理根源。[9]欲望尚未得到满足但大有希望的时候,个体会体验到意义感;但如果希望渺茫,则感到无意义。在欲望获得满足的时刻,个体会体验到意义感;而满足之后,又会体验到无意义感。因此,意义感与无意义感是与人的各种状态相伴随的。
完美主义是意义感缺失或者无意义感所从发生的一个显著的诱因。完美主义者对于人生的追求是神话式的。他们经常觉得自己的所为与所望不能构成因果关系,觉得自己的行为不能把自己送到成功的彼岸,故而感到生活无意义。在一种更为冲突的情形下,完美主义者被两种甚至多种在目标上大相径庭的动机同时驱使,徘徊在目标之间,导致双重的意义丧失: 在获得一种意义的时候,又失去了另一种意义。例如一个在艺术上志存高远的画家进入商界,虽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却感到自己的成就没有意义。艺术上的追求可以给一个人带来意义感,财富的追求可以给另一个人带来意义感,但是,对于这个追求完美的人,不论哪种追求,都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意义感。艺术的追求使生活贫困,商业的劳作使艺术创造力挫顿,任何一种动机的满足都不足以慰藉这个完美主义者的心灵。
除了上文这些个性化的心理因素,人类无法排遣的对于生命的终极追问也引导他们询问生活的意义。这种追问根植在“人的有限性”这个无法超越的限制之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潜藏在人们内心的对人生有限性的忧虑失望自古便有,而且并不会因为人对于自然界控制能力的提高而从根本上消除。
使生命的意义进一步受到考验的是人作为一个生命种类的有限性。人们面对现实的不完善,或许可以把完美的实现放到将来、下一代或者千秋万代之后。而这种希望又必须建立在一种彻底的乐观主义态度之上——认为人类是永恒存在的。
除了与“人生的意义” 、“生活的意义” 、“行为的意义”有关的感受,还有一种属于较弱的意义感。例如当我们阅读一本书,读到其中一段文字,文字的含义向我们显现出来的时候,你更愿意读下去。这种“意义感”被称作“明白感”更为确切。而毫无疑问的是,当我们处于“明白”什么的状态中,内心就不易产生无意义的感觉。尤其在那种对苦思冥想的问题的突然顿悟(Aha)之时,狂喜中的人们绝不会觉得生活是无意义的,甚至那些深受抑郁困扰着的患者,也会在这短暂的过程中暂时摆脱了无意义感的折磨。人的创造性是抵御无意义感的良药。在创造之中的人,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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