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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葱岭道路与空间关系之变

时间:2023-03-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王建民葱岭作为群山汇集之处,横亘在东亚与中亚、南亚交通要道之间,成为通行险阻。尽管高原特殊的地理环境对道路通行有很大的制约,但葱岭地区的道路交通因为通行者不同的目的,并受到周围区域各政权之间权力关系的作用,造成了道路形成、通行和兴废的种种变化。道路对人类文化和社会的许多方面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然而,其间道路却经过了多次变化。经由塔什库尔干河谷的道路成为葱岭地区自古以来最重要、人们行走最频繁的通道。
▲试论葱岭道路与空间关系之变_路学:道路、空间与文化

◎王建民

葱岭作为群山汇集之处,横亘在东亚与中亚、南亚交通要道之间,成为通行险阻。然而,自古以来这里又是东西交通的必经之地,人们翻越和穿行其间,实现着亚洲东西南北和亚欧两大洲之间的文化交流和经济贸易,也塑造着由一个个古代王国和朝廷政权彼此关系具体化呈现的亚洲内部和欧亚之间的文化关系图景。本文仅以当今中国版图内从喀喇昆仑〔23〕、帕米尔(Pamir)高原〔24〕到乌孜别里山口的中国古称葱岭地区为例,以道路在历史过程中建设和迁延状况的文献梳理和实地考察,来说明道路连通及通达的复杂性成因和多面相影响。有挂一漏万、未及详辨细究之处,望各位方家不吝赐教。

在有史料记载的两千多年中,经济与文化交往的动力驱使人们不怕牺牲在这一环境异常艰险的崇山峻岭中开辟通道,找寻喀喇昆仑山脉、色勒库尔(Sarikol)山系、喀什噶尔山系之中河谷、高原宽谷及达坂之中可以通行之处,并凿开险阻、修筑道路,将历史悠久的丝绸之路东西两端连接起来,成为其中的重要孔道,不断地被人们描述和记录。在过往和当地的人们与高原环境直接互动过程中,道路对当地和由此连接的道路两端所在地区的社会文化和生态造成了多方面的影响。

尽管高原特殊的地理环境对道路通行有很大的制约,但葱岭地区的道路交通(traffic)因为通行者不同的目的,并受到周围区域各政权之间权力关系的作用,造成了道路形成、通行和兴废的种种变化。道路对人类文化和社会的许多方面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以当代人类学的立场来看,将经济、文化和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观察和认识葱岭道路兴废过程中道路与社会、文化的关联性,我们可以认识到,葱岭道路对于周围区域乃至整个欧亚大陆的文化与社会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不同时代人们的生活方式、观念世界和情绪情感表达都与当时旧有的和新开辟的道路密切相关。

有关葱岭的最早汉文史料记载见于《史记》《汉书》等中。汉代所谓“葱岭”,按《汉书·西域传》说法,是指称介于莎车、疏勒与大月氏、大宛之间的山地,大致相当于今天所说的帕米尔高原及喀喇昆仑山区。之所以名“葱岭”是由于“其山高大,上生葱,故曰葱岭也”(《水经注》卷二,引《西河旧事》)。每到夏季,如今依然在很多地方都可以见到细细的野葱。

这里是东西水系的分水岭。喀喇昆仑山脉是印度河与塔里木河水系的分水岭,而帕米尔高原的崇山峻岭融水向东汇入塔什库尔干河(古称孟津河、徙多河)及泽拉夫善河、盖孜河流入塔里木盆地,向西的水流则注入喷赤河及其支流。“自葱岭已西,水皆西流。”“自此以西,山路欹侧(危),长阪千里,悬崖万仞,极天之阻,实在于斯……葱岭高峻,不生草木。是时八月,天气已冷(寒),北风驱雁,飞雪千里”(杨炫之,1978:卷五:宋云行记)。

《马可波罗行纪》也描述了葱岭一带的地理状况及通道:“人视之为世界最高之地。既至其巅,见一高原,中有一河。风景甚美。世界最良之牧场也。瘦马牧于是,十日可肥。其中饶有种种水禽,同野生绵羊。羊躯甚大,角长有六掌,牧人削此角作食盘,且有用作羊群夜宿之藩篱者。此高原名称帕米尔(Pamir),骑行其上,亘十二日,不见草木人烟,仅见荒原,所以行人必须携带其所需之物。此地海拔甚高,而且甚寒,行人不见飞鸟。寒冷既剧,燃火无光。所感之热不及他处,烧煮食物亦不易熟(马可·波罗,1999:第一卷第四九章:83)。”

在我们谈论的这一片地区,自古就有三条可以连贯东西的通道。第一条是由盖孜河进入山谷,到布伦口、沙湖一带转向木吉〔25〕方向,再翻越两道达坂顺山谷进到乌孜别里山口,通向中亚地区;第二条是沿盖孜河上行到喀喇库里湖,翻越苏巴士达坂,进入塔合曼盆地,转向塔什库尔干河谷,上溯到明铁盖峡谷中的河,可以与阿富汗的瓦罕走廊衔接,进而进入喷赤河谷,转往中亚、西亚和南亚;第三条是由叶城出发,沿帕米尔高原东侧前行,翻越喀喇昆仑山,由麻扎转向东南,经过阿克赛钦地区,进入拉达克,再沿印度河谷去往南亚。丝绸之路开通之后,沿塔里木盆地南缘,经和阗、叶尔羌、英吉沙西行的南道和沿塔里木盆地北缘到喀什噶尔的中道,都必须越过葱岭。往来于东西王朝之间的商队,前往古代印度和南亚、中亚求佛法的僧侣穿行其间。然而,其间道路却经过了多次变化。

唐代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描述了在葱岭中西北向南再折向西的旅程。“国境东北,逾山越谷,经危履险,行七百余里,至波谜罗川。东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狭隘之处不逾十里,据两雪山间。故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地碱卤,多砾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绝无人止。波谜罗川中有大龙池,东西三百余里,南北五十余里,据大葱岭内。当赡部洲中,其地最高也”(《大唐西域记》卷十二,早稻田大学藏本,第八、第九页)。根据文献记录分析,此前北魏年间宋云和惠生走的也是这条路。

东晋法显求佛法则是从子合国(叶尔羌河绿洲)南行,入葱岭山中,到於麾国(叶尔羌河上游库斯拉甫河谷),再到塔什库尔干,继续向西南方向越过葱岭,到达北天竺陁历(巴基斯坦Darel)(东晋沙门释法显,2008)。与前述诸人丝绸走之路中道不同,法显当是由南道而来。

这两条道路在塔什库尔干河河谷汇合,途经朅盘陀国都城,今天的塔什库尔干县城一带当为其所在,“朅盘陀国周二千余里,大都城基大石岭,背徙多河,周二十余里。山岭连属,川原隘狭。谷穑俭少,菽麦丰多,林树稀,华果少。原隰丘墟,城邑空旷”(《大唐西域记》卷十二,早稻田大学藏本,第八、第九页)。经由塔什库尔干河谷的道路成为葱岭地区自古以来最重要、人们行走最频繁的通道。

自公元7世纪起,从吐蕃到天山南路的山区通道见于记载。唐龙朔二年(662年)吐蕃在天山南麓疏勒一带联合西突厥弓月部与唐军作战。麟德二年(665年),吐蕃率疏勒、弓月之兵共攻于阗。咸亨元年(670年),更攻陷西域十八州,迫使唐朝罢安西四镇。仪凤二年(667年),吐蕃又攻疏勒、龟兹。由克什米尔经天山南路向河西走廊和中原地区传播佛教也应当要经由这条古称吐蕃—勃律道的通道,这是葱岭地区向南连接西藏和印度的重要交通线。

清代按照山岭相隔的自然地理状况,将帕米尔分为“八帕”,由北向南依次为:和什库珠克帕米尔、萨雷兹帕米尔、郎库里帕米尔、阿尔楚尔帕米尔、大帕米尔、小帕米尔、塔克敦巴什帕米尔、瓦罕帕米尔。通过帕米尔道路,向清朝政府朝贡的帕米尔诸政权遣使朝觐和贡献方物的队伍络绎不绝。

除了向清朝政府朝贡的帕米尔及附近地区诸政权各有穿越葱岭通往天山南路的道路,乃至沿着官道前往北京和热河之外,有清一代穿越葱岭的人群忽现忽隐,更引发了诸多影响葱岭地区和周边的重大事件。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准噶尔部以送拉藏汗之子噶尔丹丹衷夫妇回西藏为幌子,策妄阿拉布坦派童年赴西藏当过喇嘛的堂兄策零敦多布及都噶尔、托布齐、三济等人率6000人,取道叶尔羌,在阿里克休整之后,沿玉龙哈什河南进,翻越喀喇昆仑山道,经过阿克赛钦,越过拉达克以东的冈里木孙冰山,进抵阿里,直达藏北那曲,偷袭拉萨,杀拉藏汗,摧毁了蒙古和硕特部在西藏的统治。其后的准噶尔贵族对西藏民众的残酷统治,迫害宁玛派等藏传佛教教派,引发了清军入藏,展开驱准安藏战争。清政府由此加强了对西藏地方治理的力度。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因为清朝的禁烟运动,克什米尔商人通过拉达克经这一条道路运往叶尔羌的鸦片生意受阻,得到英国支持的锡克王国查谟土邦总督道格拉族人(藏文文献称之为“森巴人”)古拉伯辛格发动了侵犯西藏阿里的西藏-森巴战争,妄图进而占领天山南路,保护其商业利益。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清军攻克喀什噶尔与叶尔羌,大和卓波罗尼都、小和卓霍集占弃城南逃,越葱岭西遁,逃往帕米尔。在其后的一百多年间,中亚浩罕汗国为垄断以葱岭道路等为通道开展的东方贸易,庇护与扶植大小和卓后裔张格尔、倭里罕等数度窜扰南疆。尽管清军数次出动打击大小和卓后裔,但在内忧外患之下,道路安全难以得到保障,帕米尔高原难以安靖。道光十六年(1836年),色勒库尔回庄阿奇木伯克库尔察克率众抵抗入侵的浩罕军队,因寡不敌众英勇牺牲。在他的家乡塔什库尔干提孜那甫曲曼村塔吉克人会根据民间传说,告诉游客哪里是库尔察克麻扎,哪里是他曾经固守的堡垒。

英国和俄国等西方列强国家探寻东方文明的探险家在19世纪后半期和20世纪初通过葱岭道路,由西方来到中国西部地区进行探险。穿行葱岭道路的交通又成为帝国主义侵略的先导。1890年,英属印度政府派遣外交官荣赫鹏(弗朗西斯·杨哈斯本,Frances Younghushand)及翻译马继业(乔治·马嘎特尼,George Macartne)经过葱岭道路,来到喀什噶尔,了解新疆南部社会经济状况及沙俄向新疆南部渗透情况。1908年,英国在喀什建立了领事馆。1911年,又升格为总领事馆。沙俄、英国两大帝国主义国家不断侵略进犯,中国在葱岭边界西向分水岭以西的领土逐渐被蚕食。1927年,德国探险家特林克林率领的探险队从拉达克的列城出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穿越喀喇昆仑山,走过了漫长坎坷的无人区域,精疲力竭地翻过最后一座达坂桑株达坂,进入塔里木绿洲。一年后,他又取道克里雅山口穿越昆仑山,去喀喇昆仑山旅行。

从红其拉甫山口或明铁盖山口均可以前往罕萨河谷的坎巨提(又名洪扎,Hunza)。光绪十七年(1891年),英国发动了对坎巨提及相邻部落讷格尔(Nagar)的战争。讷格尔酋长向英军投降,坎巨提酋长赛必德艾里罕则逃往中国,先羁留于蒲犁厅(塔什库尔干),后又转移至省城乌鲁木齐。1898年,英国为试探中国对帕米尔领土的态度,指使坎巨提要求租种中国蒲犁县喇斯库穆(今塔什库尔干达布达尔乡热斯卡木村)的土地。英国还劝说清政府放弃对坎巨提的宗主权,以换取坎巨提放弃对中国所属帕米尔东缘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喇斯库穆等土地要求,被清朝官员严词拒绝。不过,随着清末民国初年中国政府无暇西顾,中国只控制着帕米尔八帕之中最东边的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和郎库里帕米尔的一部分。

近年来,人类学对于现代民族国家场景下道路的考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人们对于道路建设和利用的实践及其经验成为关注的目标。

加纳最重要的交通干道之一阿克拉-库马西(Accra-Kumasi)道路穿越无数的城镇与定居点,与居民家门口的道路紧密相连。道路边的居民凭借测试过的或偶遇的不同运动指令系统(repertoires of movement),通过本地化的故事和叙述、自我反思,以及破坏性和维持治安的行动,将道路及路边概念化与空间化。这种空间实践是居民关于道路与路边的“人类学”经验的核心,一个不断驯化、挪用,同时也因此而与世俗和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空间。居民的日常实践以及面向道路的特殊性,既表现为由道路交汇所带来的机会等生机,也表现为道路所带来的危险以及潜在的死亡与毁灭。因此,“道路经验矛盾性(ambivalent nature of road experiences)”,即道路经验作为一个空间的危险和可能性,对于阿克拉-库马西路边居民如何进行社会生产至关重要(Klaeger,2013)。近代以来,有关道路的经验也会和更广大的国家和国际政治事件联系起来,帕米尔高原作为国际政治力量角逐的焦点,充满艰险的道路修筑和扩建一直未曾停止。

抗日战争期间,从拉达克山列城到新疆南部叶城的桑株古道被人们重新发现并加以利用。国民政府组织了南疆维吾尔、柯尔克孜、塔吉克等族驮工,由此翻越喀喇昆仑,运送抗战物资。驮队先后使用驼马1500余头,参加人数达1300余人。通过这条喀喇昆仑道路,运送汽车轮胎4444套、布匹782包、油袋588件、呢料63捆,另有汽车配件、医疗器械等。不过,历史记录和表述的意识形态化使得这段尘封的道路运输故事直到近年重写抗战史之后,才又一次被人们传颂,甚至拍成了专题纪录片。

帕米尔高原一隅作为进藏道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经历了一次新的穿行,且在此之后逐渐成为现代公路。1950年8月1日,以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师独立骑兵师一团一连为基础,配备电台、翻译、兽医和各单位调来的30名骨干,组建了进藏先遣连,全连共136人,400多匹(峰)马、骡、骆驼。团保卫股长李狄三受命以团党委和团首长的身份任总指挥,率队由于阗县阿羌乡普鲁村出发,沿着普鲁河谷曲折上行至界山达坂的线路入藏。

先遣连出发后,为配合大部队进藏,新疆军区和南疆军区动员了大批民工和机械,开始修筑连接新藏的公路。道路以普鲁村以南6千米的古驿道的起点阿拉叫依(附近曾经发现石器时代晚期遗址)为起点,先到海拔4200米的普鲁河源头苏巴什,然后翻过昆仑山北侧山脊喀拉塔什山海拔5114米的硫磺达坂,穿过昆仑山间平均海拔4700余米、面积740平方千米的乌鲁克高原盆地之后,翻越海拔5030米的脱破拉尕特达坂,进入克里雅河上源海拔4810米的阿克苏河谷,经过阿克苏卡子,溯阿克苏河源头上攀,翻越海拔5500米的阿特塔木达坂。高寒缺氧,崇山峻岭相隔,工程量巨大,预计修到藏北至少要4~6年时间。1951年5月27日,于田县以南约120千米的阿什库勒火山爆发,造成施工困难,遂放弃了此线路的修筑。独立骑兵师会同新疆地方筑路大军近万人,改由皮山县桑株达坂山下向南重新修通到阿里的驮道,在新藏公路开通之前,成为进藏部队的供给线。当时还在皮山县组建了二军骆驼大队,翻越桑株达坂驮道,保证阿里部队的供应运输。靠骆驼、骡马、牦牛和驮羊运进阿里的物资成本平均高出新疆本地25倍以上,最高达80多倍。不过,在新公路开通后,驮道年久失修,今天大部分路段被崩塌的山石掩埋,别说骆驼,就连毛驴也难以通过。

新藏公路(喀什—狮泉河)公路最初为简易砂砾公路,最窄处仅有2.5米。始建于1956年3月,1957年10月6日通车。这条穿越喀喇昆仑的公路成为继青藏、川藏公路后第三条通往西藏的公路,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道路全长1 455千米,多数路段均为高寒缺氧的无人区,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也是几条进藏路线中最危险的路段之一。海拔从喀什的900多米陡升到6000米,高差超过5000米。途中翻越5000米以上大山5座,其中最高的界山达坂海拔高达5248米,达坂北端和南端分别是新疆和西藏。新疆段中的泉水沟又名死人沟,海拔达到5800米。红柳滩至三十里营房一段,则尽是高山、荒滩,三十里营房原来只有一个兵站,近年却开设了不少饭馆和小卖部,公路旁有一列荒废土房,据说是国民党时期的营房。中印边界西段的阿克塞钦一直是中国和印度两国争议的重点地区。1962年冬,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部队开展了中印边界西段边界班公洛地区反击战,战事所需物资主要就是通过新藏公路运送的。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西藏阿里地区一直是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代管的,直到今天,阿里驻防和边界安全依然由兰州军区边防部队负责。

国家间关系的变化在现代民族—国家秩序形成后始终处于变动之中,道路的建设和通行成为这种关系的写照。在苏联时期,由于中苏关系在20世纪50年代末之后延续了相当长时间的持续紧张,中华人民共和国不承认英俄瓜分帕米尔的边界划分,在中国—苏联西段边界形成未定界。苏联解体后,中国和塔吉克斯坦双方于1999年和2002年签署《中塔国界协定》和《中塔国界补充协定》,经过联合勘界委员会实地勘界,中国政府宣布放弃对于喷赤河以东帕米尔地区的领土要求,获得了帕米尔地区双方争议领土中3.5%的土地(1000余平方千米)。中国—塔吉克斯坦协议开通了卡拉苏口岸,修筑了从卡拉苏到中塔边界近14千米的阔勒买山口的公路,1997年底中方完成砂石路面的铺设和两座桥梁工程。口岸开放和这段柏油公路的修建使得中国和塔吉克斯坦之间有了直接通行条件。

20世纪40年代,中华民国国民政府曾主张坎巨提为中国领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初期印制的地图中,仍将坎巨提、巴达克山等地标记为新疆省辖地。1963年,中国和巴基斯坦签订界约,中华人民共和国以割让两地,换取一地方式解决两国间的边界问题,中国政府确认坎巨提所在的洪扎河谷归属巴基斯坦控制下的克什米尔。

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阿富汗王国政府于1965年签订界约,中国承认阿富汗领有瓦罕帕米尔主权。中国和阿富汗两国之间的边界,从南端高程为5630米的山峰(参考坐标约为东经74度36分、北纬37度03分)起,沿着以塔什库尔干河支流卡拉秋库尔苏河为一方、阿克苏河的源流和瓦罕河的上游瓦合知尔河为另一方的穆斯塔格山脉的分水岭而行,经过高程为4923米的南瓦根基达坂、北瓦根基达坂、西克克吐鲁克达坂、东克克吐鲁克达坂、托克满素达坂、沙拉克塔什达坂、克克拉去考勒达坂,到高程为5698米的克克拉去考勒峰(《中华人民共和国和阿富汗王国边境条约》)。在这一段并不太长的边界上有着多个可以通行的达坂,也存在着几条宽窄不同、险峻程度有差异的道路通往瓦罕河谷。但因为中国政府的边界地区管理政策限制以及阿富汗国内紧张局势未曾缓解,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去穿行。不过,也有消息报道,有中国公民通过瓦罕走廊进入阿富汗,参加极端主义组织的恐怖活动。

近代以来国家边界建立之后,边界两端就有一些民众时常依靠跨界贸易为生,在前民族—国家时代就有不少人是靠天堑通道两端之间的贸易获利的。有民族志研究说明,尽管现代国家边界形成了对于跨界贸易的阻隔,跨界边民由于熟悉道路,往往会穿过边界的孔道和缝隙,获取贸易之利。不过由于国际政治、经济等方面彼此关系的变化,跨界贸易也会因边界的开放程度而增减。在此过程中,边疆居民会产生强烈的“边界认同(border identity)”,并借此去强调本地人在跨界贸易中的参与权。〔26〕

由于中国葱岭地理状况和政治制度的特殊性,20世纪80年代末之前,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通过塔什库尔干与第三国的贸易交换是由两国政府直接换货贸易实现的,贸易采用瑞士法郎结算,中方由国营企业外运公司负责经营。塔什库尔干本地除了私下进行的小额交换之外,无法获得直接与境外进行交换的利益。1987年,国务院调查组实地调研并听取了地区和县政府的意见之后,才批准开放了塔什库尔干的边境贸易。每到夏季,塔什库尔干县城街头可以见到摆小摊的巴基斯坦人,县城里也有巴基斯坦人经营的销售巴基斯坦玉器等工艺品的商店,但也许与塔吉克人鄙视经商的传统观念有关,尽管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塔吉克人参与商业、服务业,但多数塔吉克人似乎并不太在意中巴跨界贸易的收益。不过,帕米尔高原边境贸易的开放依然是由国家间的贸易规划和外交关系模式决定的,并非边界居民可以普遍享有的。直到现在,与乌孜别里山口接壤的阿克陶县木吉乡柯尔克孜族牧民依然与开放的境外边境贸易无缘。

这里的边界认同更多地基于葱岭土著居民的荣耀感和守边戍边的责任感,媒体宣传、政府表彰和文艺作品塑造推动了这种边界认同的强化和延续。塔吉克和柯尔克孜农牧民成为了道路养护和监控的重要力量,在数十年以武装民兵组织配合边防部队的边防格局之后,如今又有相当数量的塔吉克和柯尔克孜民众成了护边员,偷越国境者常常被护边员和民众抓获或举报擒获。

在对于南阿尔巴尼亚—希腊边界公路的民族志研究中,英国萨塞克斯大学高级讲师迪尼特里斯·达拉考格鲁(Dinitris Dalakoglou)关注道路与叙事和人类学之间的关系。他指出,道路工程及社会的建设、使用和认识囊括了支配阿尔巴尼亚南部的三种现象:市场经济的转型、新民族主义和向希腊等地的大规模移民。〔27〕跨越边界的道路与边界地区的族群认同政治呈现出了很强的关联性。

葱岭地区塔吉克、柯尔克孜作为跨界而居的族群,在现代国家体系建立和变动、国家间交流的开放程度增加的过程中,呈现出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并存,却又随场景动态调整的认同政治表述与实践。不少中国塔吉克人很喜欢塔吉克斯坦的音乐产品,塔什库尔干县提孜那甫乡农民演出队在演出时会由民间歌手演唱塔吉克斯坦的歌曲,伴奏音乐也是从塔吉克斯坦歌曲演唱带里扒出来的。不过,交流并非单向。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文工团也多次受邀到塔吉克斯坦演出。位于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境内的卡拉苏口岸是中国与塔吉克斯坦之间的陆路口岸,中国已经是塔吉克斯坦的第二大投资来源国、第三大贸易伙伴和第四大援助国。2013年7月,中塔政府间经贸合作委员会中国新疆—塔吉克斯坦分委会第三次会议在乌鲁木齐市召开时,双方商定共同研究在塔什库尔干县建立中塔自由贸易区的可行性。〔28〕

在当代国际政治的背景下,国家间关系规划了道路修建,而道路的修建恰恰又造成或者催生着国际关系的变动。1965年印巴战争结束之前,巴基斯坦政府与中国政府进行了接触,双方签订了共同建设喀喇昆仑公路的协议。由于帕米尔地区高山峻岭横亘,地质构成复杂,道路的修建和维护并非易事。中巴公路东起喀什,穿越喀喇昆仑、兴都库什和喜马拉雅三大山脉,经过中巴边境口岸红其拉甫山口,到达巴基斯坦北部塔科特,于1966年开工,1979年正式建成,1986年正式对外开放。这条公路到塔什库尔干县达布达尔一带之后,并没有顺沿明铁盖峡谷的传统道路,而是转向了红其拉甫山口。从现代交通工具的性能、道路修筑工程的难易程度、道路的空间距离等方面权衡,可以理解这种选择的缘由。自20世纪80年代建成后,这段公路就经常因为洪水而阻断,一些武警部队筑路战士和筑路工人因道路修筑过程中发生的塌方、泥石流等事故牺牲,但道路还是在不断地翻修和改建,除了工程改道之外,道路总体情况也在不断改善。通过不断改扩建,从初期的常年通车的沥青路面双车道公路,正在提升为更高等级的公路。中巴之间的交通线是中国葱岭道路建设的重中之重,中巴铁路也已经动工。

2010年8月,新藏线新疆段开始翻修,起点位于叶城县G219线零千米处,与G315线相接,止于新疆与西藏交界,全长599.99千米,为二、三级公路。两年后建成通车,除个别维修路段外,基本全线都铺设了柏油路面,新疆段从叶城至界山通车时间将由过去的3天缩短为1天。从喀喇昆仑山中的新藏公路补给基地麻扎向北到达塔什库尔干县达布达尔乡热斯卡木村的公路已经修建,并与塔什库尔干县的道路接通,成为帕米尔高原山中的交通接连线。

在“一带一路建设”成为频率很高的词汇之后,喀什被誉为新丝绸之路的“桥头堡”,正在谋求成为更大的交通枢纽。总投资数百亿美元的“中巴经济走廊”于2014年11月29日正式启动建设。这条经济走廊北起新疆喀什,南至巴基斯坦境内的印度洋出海口瓜达尔港,将涉及公路、铁路、油气和光缆通道的建设。道路建设开始出现了新概念,中国由此取得了通往印度洋的出海口,密切了中国—巴基斯坦两国间的战略合作关系。李克强总理将“中巴经济走廊”誉为加强中国与邻国在能源、电力等领域互通互联的“旗舰”工程。相信这将会成为中国与周边其他关系良好的国家未来道路和通道建设的基本模式。然而,中国抢占通往印度洋的国际大通道的积极道路政策由于超出了国家边界范围,不仅引发了国内社会、文化和空间变化,也直接影响到地区间外交关系和国际关系。

作为历史悠久的通道,葱岭道路的连通和变化反映了不同的历史条件和现实场景中在兴废更替的道路上人的移动性,影响着人们对于彼此的想象,造就了权力密切关联的人群之间相互关系模式的变化。近代以来公路及其他道路的建设更是极大地压缩了空间距离,使得彼此间的交通更加便利。不过,道路的连通及通达却又受到国际政治格局、国家制度体系设计、国家间关系状况的制约,与地方社会民众的认同和当地人的道路经验也有着复杂的纠葛,帕米尔高原的中国塔吉克等族群借由联系越来越频繁的外部世界重新认识和定义着自我。

参考文献:

东晋沙门释法显.2008.法显传校注[M].章巽,校注.北京:中华书局.

马可·波罗.1999.马可波罗行纪[M].冯承钧,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书店出版社.

杨炫之.1978.洛阳迦蓝记校注[M].范祥雍,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Dalakoglou, Dinitris.2010.The Road: An Ethnography of the Albanian-Greek Cross-Border Motorway.American Ethnologist, Vol.37, Issue 1:132-149.

Klaeger, Gabriel.2013.Dwelling on the Road: Routines, Rituals and Roadblocks in South Ghana.Africa, Vol.83, Issue 3: 446-469.

【注释】

〔23〕喀喇昆仑,突厥语意为“黑色岩山”。喀喇昆仑山脉是中国西藏与克什米尔间的一条走向与旁遮普·喜马拉雅山(大喜马拉雅山脉的一部分)相平行的大山脉。也是世界第二高山脉。整体呈西北—东南走向,除在中国新疆外,也通过印度和巴基斯坦北部。喀喇昆仑由中国与印控克什米尔边界的乔戈里峰(世界第二高峰,海拔8611米)等山岭向东延入西藏自治区北部,是中国古称葱岭的一部分。

〔24〕帕米尔,塔吉克语意为“世界屋脊”,海拔4000~7700米,拥有许多高峰。是地球上两条巨大山带(阿尔卑斯—喜马拉雅山带和帕米尔—楚科奇山带)的山结,也是亚洲大陆南部和中部地区喜马拉雅山脉、喀喇昆仑山脉、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兴都库什山脉五大山脉的汇集处。中国境内帕米尔主要是塔克敦巴什帕米尔。

〔25〕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克陶县木吉乡。《西域同文志》:“木济,谓地角之偏隅之意。”

〔26〕参见Flynn, Donna K..“We are the border”: Identity, Exchange, and the State along the Bénin-Nigeria Border.American Ethnologist, Vol.24 (1997), Issue 2:311-330.本文作者的实地考察与她的民族志个案相比较,更明显地呈现出跨界而居的边境居民边界认同的差异。

〔27〕达拉考格鲁已经三度担任《路与人类学》(Roads and Anthropology)专刊的共同主编。

〔28〕刘书成.中塔商讨建自由贸易区可行性 或选址塔什库尔干县[N].亚心网,2013-09-04,03:50,http://news.iyaxin.com/content/2013-09/04/content_4193838.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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