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师林兆耆教授

怀念老师林兆耆教授

杨秉辉

西医传入我国始于明朝末年，至今应已400余年。不过初时多由教士兼任，并无医院之设，更无医科学校。至百余年前，大约清光绪年间方才有小型医院之设，而医科学校亦多附属于医院，并皆为西人所办。上世纪初我国著名医学教育家颜福庆先生奔走呼号，各方筹资，先是创办了湖南长沙的湘雅医学院。复又来沪，在诸民国要人支持之下创办了国立上海医学院，即今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之前身。无论湘雅还是“上医”，皆为我国培养了许多杰出的医学人才。略知上医历史的人都知道上医第一届第一名毕业生是林兆耆。林兆耆毕业后力求深造，又以优异成绩考取庚款留学名额，成了上医毕业生中第一位公费留学人员。第一届、第一名、第一位公费留学人员，这三个第一，成为上医历史上的美谈。

林兆耆考取庚款留学名额后赴英国利物浦大学攻热带病学。所谓热带病学是研究热带地区流行疾病的学问。热带地区天气炎热，各种病菌、病毒、寄生虫也容易孳生，而且其时热带地区经济、文化落后，环境卫生不良，所以传染病、寄生虫病也多。因此热带病学的主要内容实际上是研究传染病与寄生虫病。林兆耆之所以选择热带病学作为研究的方向，其实也是出于其忧国忧民的思想。因为这些疾病也是我国人民大众的主要疾病，威胁国人健康的主要问题。林兆耆在英国学成后，遍游欧美，考察各国医疗状况而后返国。以林兆耆的学识和经历，回国后开业行医，必定衣食丰足、生活优裕。但他放弃开业，而受聘于母校，任内科副教授，后晋升为教授并主持内科医疗、教学事务，使上医毕业生“服务于公立医院，不开业”形成传统。

林兆耆教授学识渊博、思维逻辑极强。故每当林教授作教学查房，即医学院校附属医院中结合临床实例的一种教学方法时，各级医师无不争相跟随。早年医学检查技术不像如今之发达，许多病人的病情扑朔迷离，诊断不明，治疗也就难于对症下药。遇到这种病人时，大家都愿意提请林教授查房分析。林教授查房时，先听经管病人的下级医生汇报病情，并不时发问和纠正错误。记得一次一位医生报告说病人小便常规化验正常，林教授即纠正道：小便怎么化验？化验的是尿液！所谓细微之处见精神，林教授这种严谨治学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林教授听完病情汇报后，往往即能去芜存精，在复杂的表象中得出问题的本质，然后一、二、三、四作出分析，常使下级医生有茅塞顿开之感，当然最得益的是病人。时间一久，“林兆耆思维”成了上医内科医生们崇敬和学习的目标。甚至爱屋及乌，连林教授常理的留得稍长的一种平顶头，也成了内科男医生们仿效的式样，而被称为“内科头”。

林兆耆教授长于热带病的研究，早年曾创骨髓培养诊断伤寒病的方法，解放后又在血吸虫病的防治工作中立功受奖。但随着经济建设的发展，科技、卫生事业的进步，解放后许多急性、烈性传染病逐步被控制。林教授敏锐地意识到恶性肿瘤将成为威胁人民健康的主要疾病。所以早在50年前即倡导肝癌的协作研究，在林教授的倡导下，在有关领导的支持下，1957年即成立了以林教授为首的“华东肝癌研究协作组”，办事机构便设在中山医院内。林教授是内科教授，肝癌一病在医学院校中由内科学教师讲授，在医院里传统上也由内科医生处理。但林教授意识到，肝癌如能早期诊断，也能手术切除，故在其时肝癌协作研究中除了包括生化诊断、核素扫描的诊断方法研究外，还包括了内科化疗、外科切除的治疗方法的研究。除了临床医疗的研究外还包括了病理学的研究、肝癌发生学的研究。研究单位除中山医院外还包括了上医的病理学科、肿瘤研究所等等。研究工作除上海外还有江苏、浙江乃至华东地区的许多单位参加。50年前即开创了这种协作研究的形式，实在是难能可贵的。由林教授主持的肝癌协作研究，开创了我国肝癌协作研究工作的先河，研究工作持续了10年，直到1966年“文革”才被迫停止。

在10年肝癌研究工作中，林兆耆教授曾总结大量临床病例，提出了我国最早的肝癌分型方法，对于今天我们认识肝癌的一些特殊表现，减少误诊，仍有重要意义。林教授等亦曾总结207例肝癌的临床资料，于1962年在莫斯科举行的第8届国际癌症大会上报告，为我国肝癌研究成果在国际学术界最早的报告。其时研究的γ－谷氨酰转肽酶至今仍在应用于肝癌及其他肝病的诊断。

“文革”开始时林兆耆教授兼任中山医院院长，不久便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受到了严重的摧残。他被迫离开医院行政领导岗位，离开了医疗、教学岗位，也终止了肝癌研究工作。

我1962年上医毕业后即有幸在中山医院内科工作，身受林兆耆教授及诸多医学前辈教诲。1966年并曾得缘直接跟随林教授从事肝癌临床研究工作，直至“文革”爆发，肝癌研究工作中断，林教授留院批判，我则被派下乡接受“再教育”去了。

2007年适逢林兆耆教授诞辰100周年纪念，我写此文以抒怀念之情。值得告慰林教授的是：如今中山医院的肝癌研究工作，在汤钊猷教授的领导下，成绩斐然，硕果累累。相信林教授泉下有知，亦必含笑。我也深信，“林兆耆思维”必将为青年医生继承。

作者杨秉辉，内科学教授。1962年上海第一医学院医学系毕业。曾任中山医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