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与我的成长
史济招
1935年,我从北京贝满女中毕业后本可以直接升入北京燕京大学,但因父母已于一年前迁往南京,所以我只得放弃了这一好机会。到南京后,我选择了投考金陵女子大学生物系和南京金陵大学园艺系,并双双中举。我选择了后者并交了入学保证金。但是在我等开学期间的一天,我的姑父派人来叫我速去上海,报考国立上海医学院。我的姑父丁文江先生是南京中央研究院(即今之科学院)总干事,是一位鼎鼎大名的科学家,他博学多才,会说几国外语,还拥有相当规模的私人藏书室(听说那里面的书都是他看过的)。我每次到他家去时总要一个人遛进那间大屋子,转来转去,对一个人能看这么多书感到非常的羡慕。姑父是我小时候最佩服的一位长辈,而且他也比父亲更关心我的成长,因此,他的话我十分相信。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乘火车去了上海。到了上海医学院时,报名即将截止,我可能已经是最末一个报名者了,因此没有任何准备的我就匆匆忙忙的进了考场。也许是刚从中学毕业不久,学的知识还记忆犹新,在我考后回到南京没几天我就接到了外公的电话,说我已考取了上海医学院,而且在考生中排名第19!这一消息已传到我家,顷刻一片欢腾,我的母亲不顾自己包着小脚的不便,高兴得跳了起来并连声喊着:“连中三元!”姐妹们拍手助兴,父辈亲友纷纷祝贺。一时间我受宠若惊,当即决定放弃学农而转学医了。
步入医学殿堂
入学不久高班的女同学有意无意地向我们传达母校的办学宗旨,她们带着十分的信心还带有几分自豪说:我们学校的学生毕业后要在公家医院(就是现在的国立医院)工作,要为广大群众服务,反对挂牌,不求名不求利,在工作中要不断学习,提高业务能力,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为民众服务。这些话对我这样一个尚未与社会接触的年轻人来说,产生了极深的印象,在今后几十年的工作中我从未忘却,牢记在心并且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1937年七七事变,正是暑假,我在南京。南京吃紧,父亲机关准备内迁,此时我和学校断了联系。在旅途中我完全陷于即将辍学的痛苦中,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感到前途茫茫。到了长沙,船停了,我们一家被送到一处预先租好的宿舍。我丢下行李就往外跑,谁知碰巧一出门就遇见了上海医学院同班同学黎鳌,他是湖南人,家在长沙。他告诉我长沙有个湘雅医学院,也是六年制,用英语讲课,和上医一样,我们可以去那里联系借读。黎鳌自告奋勇,说他去联系。次日我们就被通知去报到。我们见到当时湘雅医学院的院长张孝骞教授,他非常和蔼,还说欢迎我们。但是关于我们在上医读书的情况没有过问。有一天我在校内某处(记不清是什么地方了,可能是礼堂)看到挂着上医院长颜福庆的半身相片,得知他曾经是湘雅医学院的院长,当时我突然悟到,原来上医与湘雅是一脉相承的两所医学院。张孝骞教授对上医学生水平深有了解,所以我们才顺利地进入湘雅借读。当时同班同学有黎鳌、朱长民、王康平和我,我们没有什么困难,都能跟上学习。
1939年9月,我们几个回到昆明母校(战争期间上海医学院当时迁至昆明),1940年又随母校去了重庆,在歌乐山的母校教学医院进行实习,并于1941年毕业。毕业后,我又曾两次进入母校接受内科住院医师的训练,时间总共3年多,这段时间正是理论联系实际的机会,也为后来我能胜任结合临床的研究工作打下了基础。
做一名合格的西医
1953年,我由济南山东医学院调来北京,军委卫生部部长宫乃泉同志告知我已将我安排去协和医院工作。当我去协和报到时,我发现内科主任是张孝骞教授,是我在抗战时期借读的湘雅医学院的院长,我的内科就是他讲授的。张孝骞教授是协和医院的内科主任,也是内科胃肠病教研组的成员,他当时即告知已将我安排在他的教研组了。胃肠病教研组的领导又是湘雅医学院高班的同学,留学美国回来的肠疾病专家。两位教授非常关心我,指定以肝胆病作为我的研究方向。
协和医院确实是培养人才的好地方,学术氛围十分活跃,有全院医师参加的临床病例讨论会,有全科医师参加的疑难病例讨论会,教研组内有学术文献报告会。我的重点是阅读肝胆方面的文献,此外还有实验室的研究工作。在教授的指导下,我曾完成两项肝功能研究,一是血清絮状反应试验在临床上的应用,另一是门脉性肝硬化血清蛋白纸上电泳的研究,均发表在《中华内科杂志》。除此之外,凡是我教研组见到的肝胆病例,值得在杂志上发表的,大多分给我整理,在整理时常常需要阅读参考文献,数量从十几篇到几十篇不等。整理后经组领导审阅,决定是否发表。我还参加杂志的编审工作。当时张孝骞教授是《中华内科杂志》的主编,他指定我任编委,其他编委都是不同专业的内科主治医师。我们负责初审,开会时提出意见,编委会讨论后,主编决定取舍。以上都是学习机会,我能很快地融入这个专业集体,主要是我具有母校培养的内科基础,当然也是与两位教授的热心指导和自己的努力分不开的。
攀登在西医学中医的道路上
1955年我院设立了中医办公室,名中医袁鹤侪、施今墨两位老师进协和医院,是我院一件大事。党委派我半脱产跟随两位老师学习,我的任务是每周4次接送老师,陪同临诊。由于受到旧社会“轻视中医、蔑视中医、中医不科学”等错误思想的影响,当时自己对中医又一无所知,虽然遇到这样好的学习机会,我都没有学进去。自己不干又怕影响不好,于是人在心不在地干了一年。一年过去了,我的收获几乎为零。1955年末,两位老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相继离去,我趁此机会要求全部时间回到内科。记得当我被批准时,我非常高兴,像是将一块沉重的石头从肩上抛掉,我把《内经知要》一丢,再也不想翻它了。
1958年4月领导又派我脱产学习中医,时间要两年。得悉这一消息后,我心里很不舒服,沉重的包袱又背上了。后来得知一共派了20人而且多是各科主治医师及基础医学研究人员,心想这次可不同以前了,党委决心要大搞中西医结合了,我没有理由拒绝,应该服从需要。
1959年7月,我学完了中医理论部分,后来非常幸运,我和另两位同学被派到南京中医学院附属教学医院实习。那里云集着不少名中医,并且有一套较好的教学方法。在轮流到几位老师门诊学习时,我看到老师治病确有疗效,并且在用方用药时能讲出道理,这给我启发很大,让我体会到学习中医一定要讲究学习方法,理论只有通过实践才能有较深刻的认识。短短几个月,我收获很大,特别是思想上纠正了我对中医的错误认识。可以说这一次的实习是我走上中西医结合的起点。
经过长期的临床实践,我深深地体会到,要掌握一门知识,必须从实践开始,还要持之以恒。实践检验理论,理论又反过来指导实践,这样诊治患者,才会越来越得心应手,水平才能不断提高。我对临床出现的异常特征,证明不是偶然现象而是在实践中摸索到的规律,即使是很小很少一点收获我都会十分珍惜。这样一直坚持下去,积累经验、反复验证,时间久了,我的知识就慢慢充实起来了,从而使我既能灵活掌握辨证论治又在西医方面不断有所提高,渐渐的我稳步走上了中西医结合的道路,也不断地增长了为人民服务的能力。
临床医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解除了患者的痛苦,取得病人的信任。无数次地成功,使我对中医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实践激发了我对中西医结合临床的浓厚兴趣。任何难治之症我都不轻易放弃,而是尽心尽力地去治疗,不能治愈也要想办法减轻患者的痛苦。
我之所以能够有今天的成就,可以很好地为人民群众服务,是因为我自工作以来一直牢牢的在心中记着母校的办学宗旨——为人群服务,还因为母校严谨的学风和坚实的医学训练作为我向上攀登的基础。值此母校80周年校庆,特奉上我近期的著作《中医辨证论治100例》,作为我对母校的汇报!
作者史济招,北京协和医院肝内科学教授,从事中西医结合45年。1941年6月毕业于上海医学院医疗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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