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讲 创用热药治血证——祝味菊治血证医案理法方药思路评述
祝积德(1884-1951),字味菊,祖籍浙江绍兴,先祖世代为医。弱冠即协助姑夫严雁峰(清末川陕知名学者)经营盐务,同时自习岐黄。严家所建藏书楼“贲园”中有大量中医秘籍,为其学医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严还为其延请刘雨笙讲授医业,打下扎实的中医基础。1908年考入四川陆军军医学堂攻读西医,2年后随教师石田氏东渡日本,学习年余后返川以西医为业,先后任省立医院医务主任等官职7年,颇有建树。1926年因拒事军阀而东赴上海,隐迹考察1年,深感当时一些名医在诊治伤寒时疫病截断病势方面,因偏执于“清轻”“寒凉”,起手便是“银翘”“桑菊”误人过多。由是一反俗风,倡用大剂温热之品而屡起沉疴,终获“祝附子”美誉。并成为民国时期15名最重要的医家之一,中西医汇通派的代表人物(《医林春秋——上海中医·中西医结合发展史》)。经30年的思考与总结,与弟子罗济安、徐仲才等编写了《祝氏医学丛书十种》(1932年),其中出版的有《伤寒新义》《伤寒新解》《病理发微》《诊断纲要》等4种。1945年,与门人陈苏生编著《伤寒质难》,提出以“八纲”辨杂病,以五段论伤寒的辨证法,实属一大创举,极受后学推崇。
拜读由招萼华等编著的《祝味菊医案经验集》(以下简称为《经验集》),深为祝氏敢用热药起大症所折服。今特就对书中血证医案的学习,略作剖析评析,举一反三,探讨其用热药治血证的经验。不逮之处,恳望明哲正之。
一、对血证用热药的理论发挥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曰:“不远热则热至,不远寒则寒至,……热至则……血溢血泄,……之病生矣。”故前贤多认为:“血得热则行,得寒则凝”,每遇血证则率投寒凉;甚至有相当部分医家认为,治血证用寒凉药方为正治之法。如宋代严用和,在所著《济生方·吐衄》中言“夫血之妄行也,未有不因热之所发,盖血得热则淖溢,血气俱热,血随气上,乃吐衄也。”然祝氏在穷研中医经典及各家学说后指出:“一切精血津液,涵濡营养,其目的无非供阳用耳,适用为平,过则无益,而又害之。……故阴以足用为度,不在于多也”;同时他又强调:“火气有余,足以害物,是诚有之,是亢害之为也,非温养之火也。经云:壮火食气,是亢僭之火也,非秘藏之火也;火气潜密,是谓少火,少火生气,所以生万物也,苟能秘藏,固多多益善也。经云:阴阳之要,阳密乃固。言阳秘真阴自固也。”他还重申:“言阴不贵盛,以平为度,阳不患多,以秘为重”,在此不仅否定了800年前朱丹溪所倡“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论点,且为其突破用寒凉药治血证的俗见,开创用温热药治血证的先河,奠定了理论基础。
他还以病机以阴虚为主,病症以咯血为甚的肺结核为例,指出:“肺之有病,结核空洞,此为阴损,法所难补,安静营养,忌用兴奋,是也。肺病为慢性消耗病,其为不足,显而易见。不足之人,最易兴奋,辛味宣动病灶,燥药劫阴伤液,诚不可用也。然不足用温乃是公式,温润,温化,温补,温潜,诸法都为肺病经常之药,虽非直接祛邪,仍是扶正御邪之意。彼以清凉安肺者,纵有镇静之效,宁知不暗蚀其正气乎。”大倡可用温阳四法(温滋、温潜、温化、温润)以治血证,挽救了成千上万例病危患者,厥功伟矣。
二、温阳四法及其对后世的影响
(一)温滋法
由于祝氏认为:“气怯而津不足者,用附桂温之则伤津,麦斛滋之则碍阳。”故主张对此类病者,“温滋可以并用也”,当在附桂汤中,重加知母。并实事求是地指出:“此扁鹊之心法也”,这种借他山之石以攻玉的精神,颇值传学。该法对再生障碍性贫血、肺结核、支气管扩张、胃肠溃疡的吐血与便血、慢性肾炎的顽固血尿及肿瘤晚期因气阴双馁导致的多种血证,辨证以投,定有效验。明末清初名医冯兆张创拟的全真一气汤(熟附子、人参、麦冬、五味子、熟地黄、白术、怀牛膝)亦可看作为温滋法的代表方剂。当代中医新秀湖南中医药大学附属二院心血管科主任毛以林博士,极善用此方,在所著《道少斋中医讲稿——步入中医之门》中,即收入用该方抢救重危心衰之案多例,内中亦有咯血的。
(二)温潜法
祝氏指出:“虚人而躁甚者,气怯于内,阳浮于上,其为兴奋,乃虚性兴奋也。”而由于甘凉药可暂缓兴奋能获小效,且味甘平和,故病人愿频服,但却反致“气愈虚怯而阳愈浮……,非至善之道也。”故对气虚阳浮之证(与阴虚火旺之证不同),首创用附子配伍磁石、龙牡等重镇潜下药,温阳潜降,双管齐下,常收彰彰佳效。此法虽本自明代大家缪仲淳《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吐血三要法之中的“宜降气不宜降火”之论,缪氏认为:“气有余,便是火,气降即火降,火降则气不上升,血随气行,无溢出上窍之患矣。降火必用寒凉之剂,反伤胃气,胃气伤则脾不能统血,血愈不能归经矣。”但具体用药则更为贴切,故对各种上逆之血证,若果为气虚阳浮,常覆盏即安。其高足近代沪上儿科名家徐小圃,徐与祝原为同时代的上海儿科名医,初期系滋阴派,因长子徐伯远患肠伤寒,亲治却久不愈,虽与祝氏深交,却未请祝治,惟恐祝氏用温药治热病不啻“抱薪救火”,直至其子奄奄一息,才在亲友敦促下,请祝氏“死马作活马医”,谁知仅一剂含附子之汤剂,即热退目张,与未进药前判若两人。故徐后常请教于祝氏,并由清凉派转为温阳派而名著一时,其子伯远、仲才亦受业于祝氏门下(《经验集·门人挚友回忆·徐小圃先生治学二三事》)。根据此法创清上温下汤(附子、磁石、龙齿、海蛤粉、黄连、天花粉、西洋参、补骨脂、菟丝子、覆盆子、桑螵蛸、莲须)治小儿夏季热,数剂则热退渴止,溲少躁平(参见《近代中医流派经验选集·徐小圃儿科学术经验简介》)。该方由于配伍精妙,效亦显验,一直被儿科教材所收录,流传极广,由此也可见温潜法有着颇广泛的应用价值。
(三)温化法
对痰浊、瘀血阻塞血络,使血不能循经而外溢,祝氏遂将温药与化痰涤浊、活血祛瘀之品合用,组成温化之法。此法又有温阳化饮与温阳化瘀之不同。前者乃宗《金匮要略》“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之意,认为阳气不足,必将导致阴邪凝聚,此时当以温药配淡渗利湿、芳香化湿、散结化饮等品共投;后者乃宗仲景桂枝茯苓丸(桂枝、茯苓、桃仁、牡丹皮、赤芍)意引申而出。
清代名医程钟龄在《医学心悟》中提出了医门八法,将数以百计的中医治法以“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八字高度概括之。温化一法,实乃温法与消法的巧妙结合(参见《名家教你读医案第1辑·巧施经方消杂证》)。祝氏在遵崇古贤的基础上,结合自己数十载临床实践,对此法予以大胆创新,极值称道也。此法不仅对肿瘤、心脑血管病、消化道溃疡、多种免疫性疾病(如红斑狼疮)、血栓闭塞性脉管炎、慢性血栓性静脉炎的皮肤青紫肿胀(均可看作为肌衄)、子宫内膜异位症、泌尿系结石所致血尿等血证,均可辨证用之外,特别是温阳化瘀法,实为骨伤科疗治大法。如辽宁中医药大学在抗震救灾中,即用李东垣《医学发明》中的复元活血汤(桃仁、红花、当归、炮山甲、柴胡、大黄、天花粉、甘草)加入大剂桂枝、黄芪、三七、延胡索等温通化瘀药,治挤压综合征(以胁下留瘀,痛不可忍为主症之一),效果颇佳。
(四)温润法
此法系将温法配合养营润肠之品(如桑椹子、枸杞子、楮实子、菟丝子、女贞子、紫苏子、郁李仁、火麻仁、制何首乌、黑芝麻、当归身、生白芍、肉苁蓉、润锁阳、怀牛膝、东阿胶等),用治多种便血、血小板减少性紫癜、肺结核及因便秘致所患血证加剧的病人等,极为合拍。属于广义肌衄范畴的多种皮肤病(如环状红斑、结节性红斑、特发性红皮病等)亦可辨证投之。当代皮肤病名家徐宜厚更将该法妙手化裁,用治多种西医尚无特效疗法的免疫性疾病(如红斑狼疮、皮肌炎、硬皮病等,均有广义肌衄之症状)。另黄褐斑、色素沉着、痤疮等(均有广义肌衄之症)用温润法通便排毒、活络养血,不仅可收到极好的养颜护肤之效,且可增强体质,提高免疫功能。
三、血证佳案赏析
案1
庄男,咯血,伴上气、下利、肢浮、脉绝,祝氏诊为“肺损”,系“心脾衰脱”所致,予黄附片(先煎)、炒酸枣仁各30克,朱茯神18克,太子参9克,炮姜6克。
原按:此系祝氏宗《伤寒论》“既吐且利,小便复利而大汗出,下利清谷,内寒外热,脉微欲绝者,四逆汤主之”所立之方,加茯神、酸枣仁强心,是祝氏的创造。
评述:祝氏之所以加太子参,系对张景岳“脾统血,脾气虚则不能收摄;脾化血,脾气虚则不能运化,是皆血无所主,因而脱陷妄行”之言深有体验而用。清代名医柯韵伯在《伤寒来苏集》中痛斥庸医“反于失血证,不知补血之法,惟以降火为确论,寒凉为定方。至于气绝血凝,犹不悔悟,不深可悯耶”,观祝氏此案,论证了柯氏之言的无比正确。
案2
陈男,鼻衄,伴气促、胸闷,苔滑脉虚缓。祝氏因断为肝肾不足,下虚寒而上假热,故予磁石(先煎)、生龙齿(先煎)各30克,菟丝子、补骨脂、黑锡丹各18克,仙半夏15克,紫苏子6克,橘红、炮姜各4.5克。二诊衄即止。
原按:鼻衄伴气促、胸闷、脉虚缓,乃祝氏认证肝肾虚寒而下不足之关键症。
评述:笔者认为苔滑,对于认证恐更为重要,因仅气促、胸闷,若不伴苔滑、脉虚,亦可误作为实证也。且“脉理精微,其体难辨,在心易了,指下难明”,诊脉不及据舌以断虚实寒热为易也。另按曰:“故以菟丝子、补骨脂补肾填精;磁石、龙齿柔肝潜藏。半夏、橘红、紫苏子开宣降逆,送服黑锡丹”。并指出:黑锡丹专为下元虚寒,真阳不足而设。其“镇坠之力盛于灵丹”(《王旭高医案》),故为医家必备之要药。案中用此丹“温以壮其怯,潜以平其逆,引火归源,导龙入海”,实为切要之举。然笔者认为:紫苏子、半夏、橘红三药同用,恐源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苏子降气汤,该方是通过降肺、胃之气以平喘咳之名方,故祝案以黑锡丹合二陈、紫苏子,实已含缪仲淳治吐血三要法之一的“宜降气不宜降火”之法了。
考黑锡丹原出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系黑锡(一作青铅)、硫黄各60克、制附子、胡芦巴、补骨脂、阳起石、小茴香、沉香、肉豆蔻、川楝子、木香各30克、肉桂15克,研末酒糊为丸。但清代安徽名医汪昂在所著《医方集解》中,却将其精简为仅由黑锡、硫黄各等量组成的医门黑锡丹,又称二味黑锡丹,在主治“下元虚冷,肾不纳气引起的气喘痰鸣症”方面,两种黑锡丹基本功效相同,唯前者尚可治奔豚气与寒疝;另《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尚有一方名来复丹,又有黑锡丹、二和丹、正一丹、养正丹等它名。系由硝石、硫黄、元精石各60克,五灵脂、青皮、陈皮各100克,研末醋丸。功能补正扶虚,救阴助阳,主治营卫不交养,心肾不升降,上实下虚,气闭痰厥,心腹冷痛,肢厥脉伏等症,此方不可与前两种黑锡丹混用。另还须知:此三方中之黑锡非锡(《山海经》称锡为“白锡”,甘寒有毒,《日华子本草》用治“恶毒风疮”),实乃铅也,(《本草拾遗》称铅即黑锡。甘寒有毒,《日华子本草》曰:“镇心安神”,《本草纲目》曰:“坠痰”;《要药分剂》言“平肝”)。《王旭高医案》中常用其治气逆痰喘。然由于硫黄酸热,有较大毒性,生品多不入药,其制品古人常用治阳痿、冷秘、虚寒泻痢,终因毒大及炮制复杂,现仅以其生品外用杀疥虫。故黑锡丹这一流传近千年的良方,恐今已难觅,诚为憾事。然考虑潜降药必选金石贝介之品(参阅本书王季儒治中风一文),而这类药大多寒凉,黑锡丹为温潜要药,故若能代之以紫石英或鹅管石,亦仍不失为温潜之大法。紫石英,甘温无毒,入心肝、脾,可镇心、安神、降逆气,暖子宫,主治虚劳惊悸,咳逆上气,虚寒不孕。《名医别录》曰:“……补心气不足……填下焦”《本草便读》曰“温营血而润养,可通奇脉,镇冲气之上升。”鹅管石,甘温,可温肺,壮阳,主治肺痨,咳喘,胸闷,腰酸,阳痿,乳少。晚清费伯雄在《医醇賸义》中即载有以鹅管石入药的自创方,笔者仿用治虚寒咳喘,颇效。因《经验集》中常用黑锡丹,尤其是血证,笔者只得多言几句,以免学者产生“若无黑锡丹,病即不可治”之叹。
案3
徐男,咯血,初诊仅以咯血盈瓶,时作时止,苔黑润,脉虚缓,且日轻夜重,并感身热,而诊为肝肾下虚,虚阳上升,血即随之。予生龙齿、灵磁石各30克(先煎),仙半夏24克,朱茯神、补骨脂各18克,覆盆子15克,黑锡丹9克,炮姜6克。1剂后咯血稍瘥,脉亦略敛,遂确断为下虚阳浮。二诊,以生牡蛎30克(先煎)易磁石,并加乌附块9克(先煎),生三七2.1克。
原按:一诊有效,再以附子温肾,生三七活血止血。一诊未用附块,先投石问路耳。
评述:附子被张景岳推崇为中药四维之一,虽祝氏最喜用附子,但仍因诊断未确而先未用附子,并仅开一剂试探病况,这种谨慎做法,体现出其医德之高尚。三诊时咳有热气上腾,恐热升血升,又去附块;四诊时脉转虚缓,苔渐较平,虽复用附块12克(先煎),却将龙齿、牡蛎各加至45克。五至七诊,均未大动,只加百部、紫苏子(均仅4.5克);八诊时脉日渐缓和,胃纳亦增,加熟地炭、怀山药。末诊,面红已褪,寐食已安,痰色犹浊,诊为“肝肾潜藏,肺胃余热未清”,改生龙牡各30克(先煎),紫苏子4.5克,陈皮、干姜各3克以收功。编者按曰:“咯血一般属阴虚有热,治当降火、滋阴、凉血、止血。本案却以温潜取效”,对获效之理,引用了祝氏原话:“一切血证,无论上下内外,都是血管破裂之故,创口凝结端赖宁静。清凉缓和,血行濡慢;温药流通,易于冲动是也。血证忌温,此为当然,但亦非必然。何以故,气为血帅,气升则血升,气降则血降。出血在上而虚者,温潜而纳之,出血……佐以对症之药。”这就是祝氏所创诱导疗法,即造偏以疗病。造成气血偏盛于下,则血不上升,从而达到止血目的。人们但知寒则血凝,热则血行,而不知逆流行血,亦能止血(参见《名家教你读医案》第一辑•辛温解表出新义)。
通过此案,读者一定要深知“治病必求于本”之理及对其的活用。此案前后共九诊,仅二、四诊略用三七化瘀止血,五~七诊稍佐润肺止咳的紫苏子、百部、橘红,后期才配熟地黄、白术扶正收功。却将温潜一法贯穿始终,非心有定见者难为也!定见从何而出,缘于“治病必求于本”也!另观其用药之贴切老到,步骤之井然有序,结合前两案观之,足见他对温潜法的应用已臻炉火纯青之胜境。
案4
曹男,便血,初诊于肌热1周后,神昏便黑,舌干有糜,呃逆,脉虚缓。他断为少阴伤寒便血(很可能为肠伤寒食复所致),乃高年正衰,表邪内陷之险候,予黄附片15克(先煎),灵磁石60克,生龙齿30克,赤石脂、酸枣仁各24克,朱茯神、姜半夏各18克,白术15克,腹皮12克,葛根9克,桂枝、炮姜各6克,水炙麻黄3克。
原按:此即祝氏创五段辨证理论中之“太阴、少阴为病,正气懦怯,全体或局部之抵抗不足”也。阳气欲脱,故神无所倚而昏;阳虚气化不行,津不上承,致舌干有糜;气虚不摄则便黑;久病闻呃,为中气将绝之危兆,故治当首重阳用,仍用前3案之附、姜合磁石、龙齿之潜法以回阳潜阳……配合它药,以冀心强气壮,活跃抗力,使正胜邪退矣。”
评述:麻、桂、葛根虽量少,但毕竟为升浮之品,此处用之,实印证了对祝氏所创“对出血在下而虚者,当温提而举之,佐对症之药”的另一止血大法的妙用。该书限于篇幅,未收入治尿血案。若后学者能举一反三,遇气陷而尿血者,按祝氏此法出入,笔者断言亦定会有效的!另在子宫下坠李妇案中,前医用补中益气汤20余剂未效,祝氏加黄厚附片18克,改单纯的升补中气为温提而举之遂效,足见此法应用之广矣。
案5
黄女,崩漏,根据月事至而复见,较前犹多,且脉弦大,诊为:冲任不固,肝肾亦衰,予黄附片12克,紫贝齿30克(2味先煎),酸枣仁、补骨脂各24克,菟丝子饼、朱茯神各18克,白术15克,生西芪、海螵蛸、覆盆子各12克,大腹皮9克,陈皮炭、茜草各3克。
原按:本例“……黄体功能弱,……用附子是为了在月经周期黄体期时起着强化温肾作用”。
评述:本案用药之奇,是将祝氏习用之磁石、龙牡等易之为紫贝齿,考该四药虽均属金、石、贝、介之重镇下潜药,而前三药均性平或微凉,入心肾为主;但紫贝齿因可代替石决明、珍珠母平肝息风,故主入肝经而性偏于寒,恐系祝氏虑方中温药过多,有碍血难以速止也。足征其对药性之熟谙。另海螵蛸、茜草同用,系《内经》十三方中的四乌贼一芦茹丸也。该方尚有雀卵,功主养血益精,止血止带。药虽仅3味,却系冲任失固的止崩基础之方,成为《内经》十三方中今人用之最多的一首方剂。笔者常用此方加味治白带,获效亦佳。
编者在《医话•治门人王兆基鼻衄》文中再次指出:祝氏所谓“血证忌温,此为当然,亦非必然。何以故,气为血帅,气升则血升,气降则血降。”可视证之异,予温潜纳之或温提举之,并大声疾呼:“温虽动血,但少火生气,气可摄血,且温潜可降气。”故频患伤风、素质瘦弱的王氏,屡发鼻衄,用辛凉清散或滋阴凉血,久不见功,改为温潜,则其恙若失。不仅强调了该法的实用价值,还引用祝氏话:“东垣曰:咯血有寒,姜桂主之。海藏云:阳证溢出鲜血,阴证下如豚肝。《仁斋直指方》云:气虚挟寒,血亦错行,所谓阳虚阴必走也,见血用凉,不亦妄乎”,对不敢将热药用治血证的医生予以当头棒呼!
四、结语
考附子主产于川,而川人又嗜辛辣成习,中医火神派的代表人物亦多在川滇一带,祝氏若在川地用附子、姜、桂起危证大疾,尚不过奇,而在习用辛凉成风,且体质较强悍川人为弱的上海,以大剂热药而名噪一时,并非其刻意标新立异,而是认为“今人体质娇薄,宜温者多,可清者少,温其所当温,不足为怪。浅薄之流,讥我有偏,非知我者也,吾何患焉。”这种不避风险挺立于激流浪尖去抢救危厄的精神,乃医德高尚的真实写照,堪为吾辈之楷模。然祝氏之伟,还在于他“医之所宗,求真而已,得其真者,无法不宜,故善理虚者,必能治实。能用热者,必能任寒。”《经验集·医话·善用附子,勇于任寒》中即录其1923年用重剂玉女煎,去牛膝加犀、羚角各9克,一剂知,二剂已,数日治愈一“卒病伤寒壮热烦渴,六脉洪实,谵妄无度,不可终日的高年刘某。”可见祝氏诊疾,时刻都是以辨证为念的,这也正是中医精华之所在。当今所谓火神派只一味吹捧祝氏用温热药(尤其是附子)的经验,而对祝氏根据辨证而妙用凉药的卓识奇案却只字不提,不仅违背了“治病必求于本”“阴平阳秘,其人乃治”的中医诊疗疾病的根本原则,且将使一些临证经验欠缺的年青中医盲从而滥用温热,可能导致医疗事故,甚至惨剧的发生。我想祝氏若九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哀叹的!
另《经验集》中医案多用黄附片、黄厚附片,亦有用乌附块者,此乃因炮制方法不同致颜色略异,功效却大致相仿。与他偶用的竹节白附子(即关白附,为毛茛科植物黄花乌头的块根)并非一物,两者性味虽同为辛、甘、热,但后者功在祛风痰、逐寒湿、定痫惊,主治中风痰壅、口眼歪斜、肢体不遂、惊痫、破伤风等,与附子的强心救逆,明显有异,不可混用。对寒湿过甚致痛极剧(如邹先生、王太太、王宝宝等案与寒疝徐先生、朱先生案)者,他却投大剂制川乌以代附子,二药虽同一科属,但乌头毒性远大于附子而止痛更胜,足见其胆识之超群。
考张仲景《伤寒论》用附子有20方,《金匮要略》有14方,其中除芍药甘草附子汤、附子泻心汤、大黄附子细辛汤、薏苡附子败酱散等数方为附子与寒药相伍,主治消化道疾病;另在《金匮要略》越婢汤条下有“恶风者加附子一枚”治风水外,余皆为其与温补药相伍之方。后人宗仲师之学,亦多将其与温补药同用。而附子与寒药相伍之名方(如明代大家王肯堂《证治准绳》用其一枚,配49颗栀子组成仓猝散,治寒疝、心腹痛等)与治验较少,散见于舒驰远《六经分证》、赵养葵《医贯》、《孙兆口诀》(均配生石膏,分别治愈痢疾顽症,重症消渴,风热头痛,近贤张锡纯将其配赭石治血证)。自祝氏创温潜法,后人受启迪颇大,今贤将其与寒药配治疑难大症者渐多。安徽已故名医胡翘武曾著《附子十配》一文,介绍附子与寒药并用之经验(《辽宁中医杂志》1982年5期);在上海市中医文献馆编著的《临床心得选集·第一辑》中,亦详细介绍了方行维老中医将羚羊角与附子同用,取其一静一动,一寒一温,而收交济阴阳与扶阳长阴之功,治疗顽固性神经系统疾疾病(如精神分裂症、长期失眠等),取效甚佳。因羚羊角限用,可以生石决明30克先煎代之。故学者一定要既掌握附子通过相须、相使与温热药配伍的运用方法,并更应学会其通过相恶、相杀甚至相反的配伍方法,将其与寒凉药甚至与半夏、瓜蒌、贝母、白蔹等相反药去共同治病,始可称为善用附子者也,也必将为身患顽症痼疾者带去更大的福音。
虽当今火神派的雄风重振,亦证实了祝氏法的实用价值。然笔者认为附子毕竟为辛热毒品,用时除注意辨证、剂量与炮制外,尚须通过配伍或采用小量递增、宽水(一次将水加足)、慢煎(小火久煎1小时以上)等法以消除其毒。国医大师朱良春曾立出用附子的标准为:舌淡润嫩胖,口渴不欲饮,或但欲热汤,面色苍白;汗出肢冷;小便色清;虽同时兼有高热,神昏、烦躁,脉数,亦当用附子,以振奋衰颓之阳气,避免亡阳厥脱之变(《朱良春用药经验集》)。朱老言不同的人对附子有不同的耐受性,有人用30~60克没有问题,有人用几克即出现中毒反应。因此除危急情况外,不妨先从3~6克开始,递增至30克为度,得效后就不必再加大剂量。张景岳曰:“附子性悍独任为难,必得大甘之品如人参、熟地黄、甘草之类,皆是足以制其刚而济其勇,斯可无往而不利。”磁石、生姜、蜂蜜亦可制其毒。尤其须注意当将其中毒反应与“瞑眩”分开。《尚书·说命》曰“药不瞑眩,其疾弗瘳”,指服药后常会产生一种以昏糊眩晕为主的现象,多系药与证符,剂量恰到好处,且机体正气未衰,有足够的抗邪能力,机体对药又十分敏感等多种因素所造成,如没有这种药与证相互作用后机体产生的积极反应,治病效果则不佳。可参见《闻过喜医辑》。万一中毒当立即抢救。如头晕、心悸、口、舌、唇、肢发麻,说话不利,可用淘米水一大碗顿服。
另须说明的是,祝氏治血证常用仙半夏(系对半夏进行的一种较特殊的炮制),可据证用姜半夏或法半夏代之。此药不仅为降逆圣药,且可直接止血。北宋名医杨士灜在《仁斋直指方》中即介绍将半夏捶扁,用姜汁和面粉包裹,煨黄研末糊丸,梧子大,每服30丸,白汤下。可治“失血喘急,吐血下血,崩中带下,喘急痰呕,中满宿瘀”。老恩师朱良春常仿张锡纯“寒降汤”,用半夏配赭石治逆上之血证,亦每能获取佳效,学者不妨试之。
(马继松 林 波 储成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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