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园林设计之借景篇

经典介绍

明末是中国古典园林的艺术巅峰期，诞生了一部里程碑式的园林专著——《园冶》。《园冶》，计成所撰，体系齐全、内容丰富，系统阐述了如何造园的技法与理论构建，是中国第一部全面总结造园原则与方法的著作，涉及园林创作的各个方面。它对于鉴赏中国的古典园林、研究中国的造园艺术，都是必读的重要典籍，有着较高的参考价值和学术价值。《园冶》可以说是我国古典造园艺术的经典，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造园名著，在中国园林史上乃至世界园林史上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据《园冶·自序》我们可知，《园冶》初稿始成，计成命其名为《园牧》。时值曹元甫到由计成设计建造的寤园观赏，他对寤园称赞不已，把寤园园林景观比作荆浩、关仝的山水画。曹元甫对计成的作品感到不可思议，提问道“何能成于笔底？”计成便拿出《园牧》的手稿，曹元甫看后大为感叹，认为：“斯前古未闻见者，何以云‘牧’，斯乃君之开辟，改之曰‘冶’可矣。”因此，此书便更名为《园冶》。

《园冶》一书全面总结了中国古代的造园理念，共分三卷十三篇，以及作者自序、他人所作题记、自识以及附录等，文字约一万四千字，并有各类插图235幅。卷一包括《兴造论》《园说》《相地》《立基》《屋宇》和《装折》，配有屋宇梁架、地图、木门扇和风窗图样共73幅。其中，《兴造论》《园说》为园艺理论，总体论述了造园的意义和方略。《兴造论》一节，强调了造园师于造园中的地位，并提出“因借体宜”这一贯穿全书的造园理念；《园说》一节泛论造园之程序，提出多感官、多层次的审美效果；接着按照建造园林的顺序，分别介绍了在不同自然环境下考察地形的要诀，以及选定地理位置后如何建立园林的地基、建造屋宇并装饰内部的技巧。在第一卷中，计成主要的设计原则几乎全部得到了阐述，其中不少经典论述流传后世，至今仍被国内外园林景观设计师所秉承。卷二描述了“装折”的重要部分栏杆，总结了栏杆的设计原则和技巧，并附有栏杆图式100幅；卷三包括《门窗》《墙垣》《铺地》《掇山》《选石》《借景》六篇，配有门窗、漏砖墙和砖铺地图样共62幅，细致入微地介绍了叠山垒石、选石布景及门窗设计等经验。计成将自身实践经验化为理论文字，集传统园林设计技法之大成，是明代造园技术经验全面而精辟的总结。由此梳理《园冶》全书的篇章体例，大体可知计成是按照造园工程的时间进度与建造先后的逻辑顺序来撰写的。

“巧于因借，精在体宜”，“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这是计成《园冶》一书的核心。造园的最高标准是“虽由人作，宛如天开”，达到此境的具体做法就是“巧于因借，精在体宜”。计成在造园实践中，将绘画技法运诸其中，将“园”和“画”融为一体，使静态事物与动态环境融合，满怀激情地描绘出江南文人的园林理想、生活功能和审美情趣，所造园林成为动态的画、飞扬的诗。这种理念贯穿全书始终，所谓山水自然、妙趣天成。在《园冶》三卷之中，尤以《相地》《立基》《掇山》《选石》《借景》为全书的精华。其中，《借景》篇是计成造园理论的重点，他提出“构园无格，借景有因，切要四时，何关八宅”的重要观点，强调要利用一年四季的气候与季相造景；在篇尾，计成指出：“夫借景，林园之最要者也。如远借，邻借，仰借，俯借，应时而借。”计成所提出的借景之法很好地总结了前人、自己造园借景的经验，并把借景提到“林园之最要者”的高度，内容翔实而又有见地。如果读者恰巧游览过中国古典园林，那么将所见实景与书中理论对照，自是别有一番情趣。《园冶》是计成一生心血凝结而成，此书虽薄，其中的知识量可以说是包罗万象，现在有很多学者从诸如设计思想、生态智慧、世界观、叙述方式、语言表达等各角度解读《园冶》，如同一本《红楼梦》可以从中研究美食、诗词、建筑一样。从《园冶》中管中窥豹，见微知著，我们应该会斩获颇丰。

《园冶》的语言也颇为讲究。骈四俪六文体的叙事方法，这是明代当时文体的流行趋势。计成遵循骈文的行文格式，但在文词应用上显得古典雅致，追求诗一般的意境和韵味，在程式化的措辞格式中又以美妙的言语赋予了灵气。比如《立基》篇中“亭榭基”条：“花间隐榭，水际安亭，斯园林而得致者。惟榭只隐花间，亭胡拘水际？通泉竹里，按景山颠。或翠筠茂密之阿，苍松蟠郁之麓；或借濠濮之上，入想观鱼；倘支沧浪之中，非歌濯足。亭安有式，基立无凭。”如此，就摆脱了传统工匠口传心授般的指导方式，通过优美华丽的词藻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空间，丰富了园林营造理论的文化内涵，风雅与理性并致。与此同时，计成还广泛征引了很多中国传统文化中诗论、文论、画论著作中的经典名句和典故，如上例中的“翠筠”二字出自于韦应物《闲居赠友》诗中“青苔已生路，绿筠始分筠”一句，“入想观鱼”出自《庄子·秋水》中“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典故，“倘支沧浪之中，非歌濯足”出自《孟子·离娄上》孺子歌一典。通过这些名句、典故，辅助了计成对造园手法及思想的叙述，以便更深入地讲述景境的营造，让我们可读之，可赏之，可思之。

虽然《园冶》自成书后经历了漫长的沉埋阶段，清朝近三百年来，只有李渔的《闲情偶寄》提到该书；后来它流传到日本，成为日本园林界最权威、最基础的园林教科书。20世纪二三十年代，《园冶》传回国内，才被反复出版。但其实，《园冶》在中国园林建筑史上，一直都备受重视，只是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再加上术业有专攻，一般非园林专业的人们鲜为知晓罢了。这样的书，虽然读来似乎无甚实用，却大有“闲用”：平日小读可怡情，他日逡游中国园林也可作为欣赏的门径。

每每读《园冶》的时候，便总是想起张岱的那句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计成所写的，无外乎是他对于园林设计的痴，而恰恰是这种痴，让后来的读者着了迷。今天我们读《园冶》，不仅仅因为它精湛而独创的造园理论，不仅仅因为能在亭台楼阁间穿越空间与时间，更多的恐怕是流连一种如痴一般兴趣盎然的生活态度吧。

作者简介

计成，字无否，号否道人，明代杰出的造园艺术家，万历壬午年间（1582年）生于松陵（今苏州吴江县），卒年不详。自幼倾心艺术，擅长书画，性好搜奇，早年曾“游燕及楚”，积累了广博的园艺知识和深厚的艺术素养，并立志开创立体的山水艺术。天启三年（1623年），计成为文人吴玄造园，将传统的山水画记，综合了文论、诗论及地方民俗、历史文学、园学工程技术，并熔铸一炉，展露出园艺上的超凡技艺，营造了一处精巧的人间仙境，名为“东第园”，从此名声大振，并由此开启了他造园生涯的篇章，先后设计建造了常州的“吴园”，扬州的“影园”，仪征“寤园”等。后用文字图样把造园的方法记述下来，即《园冶》，在其中提出了著名的“虽由人作，宛若天开”的造园理念！计成以其天资，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古代园林史中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精彩片段

园林巧于“因”“借”，精在“体”“宜”，愈非匠所可为，亦非主人所能自主者，须求得人，当要节用。“因”者：随基势之高下，体形之端正，碍木删桠，泉流石注，互相借资；宜亭斯亭，宜榭斯榭，不妨偏径，顿置婉转，斯谓“精而合宜”者也。“借”者：园虽别内外，得景则无拘远近，晴峦耸秀，绀宇凌空，极目所至，俗则屏之，嘉则收之，不分町疃，尽为烟景，斯所谓“巧而得体”者也。体宜因借，匪得其人，兼之惜费，则前工并弃，既有后起之输、云，何传于世？

——《兴造论》

凡结林园，无分村郭，地偏为胜，开林择剪蓬蒿；景到随机，在涧共修兰芷。径缘三益，业拟千秋。围墙隐约于萝间，架屋蜿蜒于木末。山楼凭远，纵目皆然；竹坞寻幽，醉心既是。轩楹高爽，窗户虚邻；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梧阴匝地，槐荫当庭；插柳沿堤，栽梅绕屋；结茅竹里，浚一派之长源；障锦山屏，列千寻之耸翠。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刹宇隐环窗，彷佛片图小李；岩峦堆劈石，参差半壁大痴。萧寺可以卜邻，梵音到耳；远峰偏宜借景，秀色堪餐。紫气青霞，鹤声送来枕上；白苹红蓼，鸥盟同结矶边。看山上个篮舆，问水拖条枥杖；斜飞堞雉，横跨长虹；不羡摩诘辋川，何数季伦金谷。一湾仅于消夏，百亩岂为藏春？养鹿堪游，种鱼可捕。凉亭浮白，冰调竹树风生；暖阁偎红，雪煮炉铛涛沸。渴吻消尽，烦顿开除。夜雨芭蕉，似杂鲛人之泣泪；晓风杨柳，若翻蛮女之纤腰。移竹当窗，分梨为院；溶溶月色，瑟瑟风声；静扰一榻琴书，动涵半轮秋水，清气觉来几席，凡尘顿远襟怀。窗牖无拘，随宜合用；栏杆信画，因境而成。制式新番，裁除旧套；大观不足，小筑允宜。

——《园说》

延伸阅读

园有异宜，无成法，不可得而传也。而《园冶》从心不从法，为不可及。但变而通，通已有其本，则无传，终不如有传之足述，今日之国能，即他日之规矩，安知不与《考工记》并为脍炙乎？

——（明）郑元勋：《〈园冶〉题词》

至于墙上嵌花或露孔，使内外得以相视，如近时园圃所筑者，益可名为女墙，盖仿睥睨之制而成者也。其法穷奇极巧，如《园冶》所载诸式，殆无遗义矣。

——（明）李渔：《闲情偶寄·居室部·女墙》

故计氏造园意匠之奇，实与摩诘、乐天、云林，同其所自也。计氏以工诗，能文，善画，好游，将文学、美术，游历各家特性，集于一身，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计氏诗、文、画、园可称四绝，关于造园，所见所作，宜其有独具支眼，不同凡响矣。

——陈植：《陈植造园文集》

我国造园艺术具有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成就，有关文献，不一而足，然就中能从科学立论做出系统阐述的，要以明末吴江计成所撰《园冶》一书为最者。该书成于明崇祯四年（公元一六三一年）。五十余年前，得到日本造园界人士之推崇，尊为世界造园学最古名著。

——陈桓：《园冶注释序》

1634年计成著《园冶》起，造园学始成系统。计成叙述风景建筑若干分枝，同今日所见，形成有趣对比。

——童轠：《园论·中国园林——以江苏、浙江两省园林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