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这一块古老神秘的土地上,有无数尚待认识和开发的民族传统文化宝藏。悠悠不绝的傩文化,以它独特的传承方式和那内植在本能深层的“面具意识”,成为现代人一种保护、解释自我的手段。在现代社会的节日庆典、婚丧礼仪、民间语言和文学艺术中,傩文化的现代魅力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毛南族傩面具
不久前,中国美术界乃至文化界,出现了这样一股热潮,即以野、怪、狂、丑的艺术品来体现感性生命的精神,尤其关注洋溢在这种原始生命中的质朴情趣。这几乎成了美术作品一个重要的文化主题,甚至使各种美术馆、工艺馆、博物馆的收藏都随之而转向。作为宗教与艺术混合的傩戏、傩面具一时成为现代时尚,成为各类艺术家的偶像和灵感源泉。他们纷纷以一种惊喜的新眼光来反观传统、选择传统,形式自由、内容自由、素材自由,他们使出浑身解数,随心所欲地追求一种“无中生有”的“自由”精神,探求生命的本源意义。尤其是那些来自狭窄和闭锁地域的“乡土艺术家”们,似乎对传统感受得更深,艺术想象更为大胆,作品形成的冲击力也更强烈。
在傩文化氛围最为浓烈的贵州,由于它特殊而陌生的背景文化,美术作品所表现的“原始性”十分突出。
傩舞面具
彝族撮泰吉
贵州过去长时期的闭塞、落后,却保留下来“得天独厚”的艺术资源,贵州山民的强悍和高原大山的忧郁,使漂泊在苗山侗寨的悲凉神话沉淀成为艺术家们品格、个性和气质。艺术家们借助于特殊的地域氛围和多民族文化的特点,利用苗、侗、布依、水、瑶、彝等少数民族的习俗,着力渲染作品的神秘性和民俗性。他们在选材上不拘一格,竹木、陶土、棕麻、粗布和一些乡间生活用品,如木瓢、刷把、簸箕、扫把等都成为艺术作品的构件,这些都堂而皇之地被悬挂在美术馆的大厅里,接受都市人的欣赏。这批艺术家们极力推崇和喜欢神灵鬼怪。在他们的作品中,傩面具狰狞的造型幻化得憨厚、机智、幽默,甚至充斥某些神奇的理性。他们力图利用艺术之笔重造那个混沌初开时人神共处、人鬼共处、人兽共处的境地,追寻一种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现代文化。恰如罗强烈先生说的“除贵州民族民间文化之外,他们还选择地吸收了中国传统文化”。如尹光中《华夏祖神》中的神话传说,董克俊《秦汉组歌》中的秦汉精神,田世信大型雕塑中的历史人物。另外,他们也大量地吸收西方现代艺术的营养,这是在他们的全部作品中都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的。然而,“他们却能以内心充实的生命渴求,清洗掉现代西方工业文明给艺术所蒙上的悲剧性色彩和‘技术理性’所带来的枯燥冷漠,他们对表达的精确性和多样性的追求,不以精密理性和静观制作的形式体现,而是以十分精到的表面肌理的粗糙化效果,以随意性、偶然性的精确控制,把现代工业文明的严谨秩序衍化为放荡不羁的生命野性。总而言之,在时代思潮和创作主体所构成的精神热流之中,康定斯基、毕加索、马蒂斯、玛雅石雕、秦汉石刻、神话传说、刺绣蜡染、傩戏面具……的形式外壳溶化了,从而创造出‘高原神话’独特的语言符号体系。”(罗强烈《高原神话论“贵州现象”的文化意义》)这是一些具有浓烈傩色彩的艺术品,艺术家模仿的是一种傩文化氛围下的原始思维状态,力图追寻的是民族传统文化对生命意识的表述。他们在绘画、雕塑和版刻中所创造的一系列丑怪豪迈的形象、粗野憨蛮的原始味和力量感、大红大绿的热烈奔放气度、渗透着哲理与韧性的黑与白,这一切撕裂着传统的审美观,将长期以来占据主流的儒家文化挤出人们的思维轨迹,启示现代人种种与原始宗教、图腾崇拜、鬼神意识有着隐秘联系的心灵内涵。不仅在贵州,这样的艺术品和艺术家在全国各地拔地而起,渐渐联成一气,无形中结成了一个整体阵容。他们的展览连续不断地出现,大大增强了集群效果,引导着大批都市文明人的美感导向,使民间艺术、原始艺术、儿童艺术都呈现出一种成熟的当代魅力。于是傩文化大放异彩,苗族蜡染、银饰、布依傩戏脸子、民间木雕石雕工艺、砂陶生活器具、民族服饰图案等等大受欢迎。一切“根的艺术”和“本土文化”强烈地震撼着被文明文化驯化得脆弱了的神经,在各个大都市产生轰动效应。烟囱汽车的背景下,四处流动着诡秘博大的远古村野之美,文明文化受到严峻的挑战。
康定斯基:《黑色的弓形》
毕加索:《女孩和玩具船》
安顺腊染
苗族银饰
以这种美术现象为前导,一时间,文学界、舞台上、电影里、音乐中,追求野,追求狂,追求痛快酣畅,追求粗糙雄强,成为时髦。“寻根文学”、“反思文学”不断再现人类童年那些古老、悠久的梦境;《红高粱》、《黄土地》、《老井》在银屏上高扬原始的生命驱动力;“西北风”的歌声以充满生存骚动的节奏和骠悍的旋律,抒发着深沉的悲凉和酣畅的意蕴;都市街心花园的雕塑、五星级宾馆的壁画也成为远古神话和原始图腾的译作。重知识、讲道理、信科学的现代人,在这些出人意料的、无规律的、不合谐的、看似无理的作品中想要寻找些什么刺激?他们推崇这些稚拙的美、粗野的美、怪异的美,是在编造些什么神话?“迪斯科”的旋律踩出仿若土著部落的舞步;“卡拉O K”的感觉恰似远古自娱自乐的痴迷与陶醉;年轻人面颊上的五彩脂粉越抹越厚;粗大的项链、重实的耳坠,甚至割眼皮、挖酒窝、垫鼻梁、绷脸皮等类似的“面具意识”。从未有过如此的直率、强烈和彻底,人们不仅要以傩色彩装饰现代生活,而且要仗着傩氛围改妆自我,眼光越来越专注到遥远的未来和渺茫的过去,执著地要在现代文明中去找到那些未被侵蚀和异化的生命渊源与活力。这无疑是一种对失落的安抚、一种对存在的领悟、一种对本能的追认、一种意识之根的回复。一切都是公开的、大胆的、招摇的、随意的,不是装模作样,不必故弄玄虚,也不是玩味和猎奇。曾几何时,华夏民族认同“存天理,灭人欲”的道学,历史上没有一个时刻,华夏民族象今天这样广泛地、自发自觉地、肆无忌惮地热衷于表现、袒露和陶醉。人们不再想理智地坐在生活之流之外评议生活。他们渴望投入,希求拥有,企望生命充满激情和生机——这是一种全新的民族文化心理结构,一种重建民族的和现代文化的契机,它正向世界昂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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