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人的“认识”是语言中体现说话人的主观判断或态度的部分。 包括说话人的认知态度、情感评价和道义诉求。 其中,道义诉求主要是针对听者(或者说是言听双方)的。 因而,与“量”的主观表达有关的是说话人的认知态度和情感评价。 而这两者在涉及量的主观表达上又与说话人的“视角”和说话人的“情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首先“认识”源于说话人的心理世界和推理世界,而这种推理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与说话人对世界的观察角度有关。 比如说话人对量的主观判断可能只是基于其对客观量本身的认识,也可能是基于某种参照量,而后者就与“视角”有关。再比如,说话人对量的大小的主观判断可能与其观察点的设置及观察方式,如“图像 背景”的配置有关。 因此在量的主观表达上很难将“认识”与“视角”截然分开。
其次,对量的大小的评价常常包含着“情感”因素,因此,说话人对量的“认识”总是或多或少渗透着说话人的“情感”。 但“认识”毕竟基于一定的推理,而“情感”则主要表达说话人的心理,从这个角度来看,“情感”比“认识”更加主观。 因此,本小节主要针对时间量和空间量的主观表达,而将性状量的主观性留到下一节说话人的“情感”部分介绍。
一、研究现状及存在问题
马真(1981)明确提出现代汉语里,有一部分副词可以用来修饰数量词,以表明说话人对某数量的看法和态度。 并将汉语里直接修饰数量结构的副词分为“言够”“言多”“言少”“等量”“估量”“实量”和“总计”七类。 董为光(2000)将副词参与数量表达的格式分为客观式和主观式两种,并将马真(1981)提出的七类中的“等量”和“总计”两类划归为客观式,其余五类属于主观量的表达。 并以在表达主观评价时是否涉及评价数量以外的某个因素为依据,将主观评价再分为直指评价和参照评价,其中只有“估量”类副词属于直指评价,其他“实量”“言够”“言多”“言少”四类属于参照评价。
本书认为董为光(2000)将与数量词有关的副词的主观量表达分为直指评价和参照评价有其积极意义,即意识到了主观量与说话人的“认识”和“视角”都有关系,但其分类的依据是有问题的。 比如,他认为“实量”类副词属于参照评价,其依据是该类副词“在肯定数量真实可靠的同时,还表达了对某种客观情况或主观估测的回应”(董为光2000:76)。 其实,表达对语境中已经存在的或潜在的怀疑的回应正是实然类/确信类认知态度副词的基本语用功能。 例如:
(73)谁说我数错了,他们的确十个人!
(74)别看他个儿不高,今年真的十八了。
(75)放在秤上一称,果真十斤,我猜对了。
董为光(2009)认为,上述例(73) 例(75)中的“的确”“真的”和“果真”强调数量为实的时候,常常是为了照顾到实际或可能存在的对数量的怀疑,或者是为呼应原先对数量作出的估测,不管这些语境因素是否明白说出来。 本书认为一方面,上述三例中的“的确”“真的”和“果真”所传递出的对(潜在)怀疑的回应正是该类副词的情态表现,而并不是说话人作出数量评价的参照;另一方面,上述三例中的副词“的确”“真的”和“果真”是对客观存在的量的肯定,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属于真正的主观量的表达。
同样,董为光认为“言够”类副词的主观评价功能也是将数量与现实需要或主观标准比较对照后得出的说话人的主观评价。 例如:
(76)这段衣料恰恰一米一,给你做条裤子正合适。
(77)参加抢险的解放军,正巧一百零八名,应着梁山好汉的数。
(78)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 已经一斤了,再喝就过量了。
董为光认为,上述例(76)中的“恰恰”是说数量不多不少,正适合实际需要;例(77)中的“正巧”是因为这个数字跟人们熟知的梁上好汉之数相合,言辞中透露着赞叹之情;例(78)中的“已经”和“了”配合表示达到、满足了某个额定的量。 我们认为将上述例(76) 例(78)三例中的“恰恰”“正巧”和“已经”视作参照评价类主观数量表达值得商榷。 上述例(76)、例(77)中的“恰恰”“正巧”属于情感评价类副词中的幸巧类,两词的语义辖域都是整个句子而不仅仅是其中的数量词语“一米一”和“一百零八名”,其中,例(74)副词“恰恰”表达的是这段衣料的尺寸与给你做裤子需要的尺寸吻合的幸喜态,例(77)“正巧”表达的是参加抢险的解放军的人数与梁山好汉的人数一致的巧合态。 而例(78)中的“已经”是已然类时间副词,仅表明“达到一斤”的已然模态。
因此,本书认为在马真(1981)提出的能够直接修饰数量的七类副词中,只有“估量”“言多”“言少”类涉及“主观量”。
二、主观估量
能表达主观估量的副词主要是认知情态副词中的若然类和或然类。 这些副词的估量的方式可以分为揣测量和限定量。
揣测量是指说话人对客观存在的事物、事件的时间量/动作量或空间量/物量等的揣测判断。 例如:
(79)约莫三四个钟头的时间,敌人的队伍走出村,步步向伏击圈接近了。(冯德英《苦菜花》)
(80)大概十点钟的时候,胖院长终于出现在包厢里。(安安《春毒》)
上述例(79)、例(80)两例中的“约莫”“大概”分别是对“敌人的队伍接近伏击圈”和“胖院长出现在包厢里”两个事件的时间量的主观推测。
限定量是指说话人根据对客观对象的观察和推理,给出客观量一个揣测的上限或下限。 例如:
(81)晚走一年,咱们这小家至少损失三十万。(柳建伟《突出重围》)
(82)看年纪也不过四十上下,中等身材,脸儿挺白,……(刘流《烈火金钢》)
上述两例中“至少”表明“三十万”是说话人对“家中损失”的下限的揣测;“不过”表明“四十上下”是说话人对观察对象年纪的上限揣测。
三、主观大量
主观大量体现了说话人对客观存在的量的一种评价,说话人认为客观存在的量是一种大量。 能表达主观大量的副词如“都、足、才、好、整整”等。 例如:
(83)其余的六个孤儿也长得不错,有些都六、七岁大了,见了周炳,都拉着手叫叔叔。(欧阳山《苦斗》)
(84)吴楚走后,陈奂生把那帽子放在手上,足足抚了两个钟头。(高晓声《陈奂生转业》)
(85)有时候,好几个人,甚至于好几堆人争着说话,嗡嗡地嚷成一片。(周立波《暴风骤雨》)
上述例(83)-例(85)中的“副词+数量NP”表明的都是主观大量。 “都”“足足”“好”分别体现了说话人认为“六、七岁”“两个钟头”“几个人、几堆人”这几个量是“大量”。
还有一种表现主观大量的方式是由一些原本单纯限定时间或范围的副词经历主观化后,在一定语境中兼表主观大量。 这种主观大量的表现方式中,通常不出现数量NP。 例如:
(86)叶月芳热泪盈眶,用手绢一再拭去眼泪。(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87)朱千里很生气,为什么群众老打断他的检讨,好像不相信他的话……(杨绛《洗澡》)
(88)你看你两条腿上尽是泥。(吴强《红日》)
(89)趁着现在没有人,先打开看看净啥东西。(李英儒《野火春风斗古城》)
上述例(86)-例(89)四例中,前两例的“一再”“老”表明的是“拭眼泪”和“打断他检讨”的频率高,体现的是时量大;而后两例中的“尽”“净”则体现的“泥”“东西”的量大。
四、主观小量
主观小量体现的是说话人认为客观量是一种“小量”的主观评价。 能表达主观小量的副词如“才、就、只、刚(刚)、仅(仅)、不、没”等等。 例如:
(90)我拼了老命,只吃下了两张半,后来还吐了。(王小波《未来世界》)
(91)仅仅隔了一天,他就在行辕中升帐理事。(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
(92)说是不再犯了,但好了没两天,又犯了。(王朔《过把瘾就死》)
上述例(90)-例(92)三例中的“只”“仅仅”“没”都表达主观小量。 但严格说来,例(92)中“没”和例(90)、例(91)中“只”“仅仅”的功能并不相同。 “只”和“仅仅”的功能是表明说话人认为客观量“两张半”和“一天”是小量。 而“没”则还有主观减量的作用[1]。
当然,三类由主观认识引发的主观量的表达中,后两类,即言多类/主观大量和言少类/主观小量与“视角”的关系更为密切,因为后两类都或多或少涉及参照量。
[1] 张谊生(2010)认为“不、没”是主观减量标记,而“好”是主观增量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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