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梦甦
内容提要：在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彝族民众几乎还保持着纯正的民族宗教信仰，其原始宗教的毕摩仪式仍以活态的方式在民间传承。万物有灵的信仰在彝人的意识中居于根深蒂固的核心位置。作为外显形式的毕摩仪式支撑起彝人的精神世界，它是人与神之间的平台。毕摩仪式中用山歌式的旋律和歌谣式的语言唱诵出了彝族民众认同的各类行为规范，反映出了彝族民众的心理特征、审美观念和价值取向。毕摩文化是彝文化的精髓，是集彝族古代的语言、文字、哲学、历史、艺术等为一体的多元文化。
关键词：四川；凉山彝族；原始宗教；毕摩仪式
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系全国最密集的彝族聚居区之一，彝族占全州少数民族人口总数的92.87%，遍布全州各地，以美姑、昭觉等凉山腹心地区为核心居住区。特别是一向被视为凉山彝族文化中心区域的美姑县，直到20世纪50年代中期，全县几乎还没有一个非彝族村落，彝族人口高达95.7%，长期以来与外界的交往较少，一直处于封闭和半封闭状态，传统文化得以很好保存。
毕摩是彝族原始宗教的祭司，是族群生活中的核心人物，是享有族人特殊尊重的群体，是每个彝人聚居区的保护神；毕摩仪式是彝人与神的交流平台，神的赐福、人的愿望都在这里得以展示。毕摩唱诵经文是仪程中的核心要素，音乐在仪式中代表一种力量，一种超自然的、无比的、能够通达神灵的无穷的力量。
本文选择了居于凉山州腹心地带的，毕摩文化传统保持良好的，毕摩仪式种类繁多的美姑县、雷波县以及州政府所在地西昌市为田野工作区域，通过田野工作的收集，筛选出典型的彝族毕摩仪式四例，期望能够从不同的角度展示彝族文化。
一、美姑县巴谱镇毕摩占卜治病仪式
仪式背景
凉山彝族地区，万物有灵的观念一直在民间传承，彝人普遍认为神灵主宰着世间的一切。通过仪式向神灵祷告，神将祸福显现在法物上，人们再根据显灵行事是彝人重要的基本生活模式。彝人一般遇到重要或疑难之事，均要请毕摩占卜，根据占卜的结果才做决定。彝族占卜术种类繁多，常用的有胛骨术、鸡骨卜、蛋卜、胆卜、打木刻等，本文选择是鸡骨卜仪式。
约定时间：2008－7－23
约定事由：事主杜女士要求通过仪式医治呼吸道疾病——哮喘
仪式时间：2008－7－24
仪式地点：凉山州美姑县名人宾馆
参与人物：事主——杜女士（简称杜）
毕摩——吉克伍沙（简称吉）
助手——阿牛史日（美姑县档案局局长，简称阿）助手——曲比（美姑县广电局干部）
助手——吉克伍沙随从一名
物品准备
8：30，阿、杜到集市购买仔母鸡一只（约1000克，按事前毕摩要求选购，每公斤人民币14元，共计人民币28元，由事主杜出资）。购买完成后二人由集市回到杜住地。
仪式概念准备活动
9：00，杜做下蹲姿势，阿单手拿鸡在杜的身体周围和头上环绕三圈，然后将鸡交予杜，让杜将鸡的嘴掰开，对着鸡嘴吹气数口，鸡鸣叫数声。最后，将鸡安置在杜住的房间内。
阿（局内人）解释上述行为所包含意义：仔鸡是仪式中的牺牲，代表杜的身体。鸡围绕杜的身体表明杜体内所患疾病已经传递给仔鸡，杜向仔鸡吹气表明鸡接受杜的信息。仔鸡和杜已经进入传递信息的阶段，为仪式的医治做好准备。
9：30，阿、杜二人各行其是，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表面看来行为暂时与仪式无关，而内涵是杜的疾病一直在向仔鸡传递。
13：20，杜、吉、阿、曲和助五位仪式参与者全部到场。吉和助手带来仪式所需的稀泥、树枝、毛线、啤酒、香烟（烟酒由杜出资人民币20元）……
仪式准备
13：22，毕摩吉克伍沙开始捏泥偶，泥偶代表作祟的鬼怪。泥偶呈坐姿，有头、角、身、四肢及五官。
14：04，助手在门外点燃纸（一般纸张，非毕摩仪式专用），用燃烧的纸在仪式主要现场（道场）环绕。阿将毛线绳戴到事主的头上。泥偶正面面对大门，毕摩面对泥偶的后部而坐，距离约1.2米，右手持仔鸡，左手持弓箭和弓。
14：06，助手将仔鸡擒到门外放在地上。
仪式开始
14：07，毕摩开始诵经。经文名《烫石净》。
主位阐释：清除所有仪式现场的不干不净的污秽，包括人、物、牺牲以及现场。助手又将仔鸡送回到毕摩手中，然后离开仪式现场。仔鸡在此过程中鸣叫数声，类似人类的惊吓状音色。
14：09，毕摩起身将鸡交予阿，阿令杜面对泥偶后端蹲下，与毕摩方位相同，杜紧邻泥偶，与毕摩大约相隔1米。现场泥偶、事主和毕摩均正面面对大门。阿再次将仔鸡在杜的身体周围及头部环绕数次，让杜掰开鸡嘴吹气数口后，阿将仔鸡交回到毕摩手中。
14：10，毕摩喝酒一口向杜背部喷洒。示意阿传递椅子，杜原地就座于椅子。毕摩一边向杜背部喷洒酒，一边单手擒鸡向杜背部上下晃动，开始唱经，唱经的同时伴随非规则地喝酒和向事主背部喷洒酒的行为。事主安静的保持坐姿。
14：12，毕摩起立，向前将仔鸡交予事主，示意怀抱。阿上前帮助事主接过仔鸡，按毕摩之意怀抱仔鸡于胸前，保持坐姿。毕摩回到原位。阿从事主手上取回仔鸡，将仔鸡在事主的胸前、背部不断环绕，示意事主再次向鸡嘴吹气数口，吹气结束后，令事主将鸡对准病理位置（喉部）上下匀速运动。毕摩一直唱经、喝酒。
14：16，毕摩起身，上前把仔鸡从事主手中拿开，递给曲比，曲比手持仔鸡置于泥偶头上。毕摩拉开弓箭，从事主腋下方位起箭，射向泥偶。次序分别为：左腋、右腋、胸前。
14：20，毕摩一边唱经，一边把仔鸡放入盛水的盆子。用水将仔鸡溺死。
14：22，毕摩停止唱经，开始剖鸡。通过对鸡的解剖，观察仔鸡器官，借以了解人的病情，观看之后将鸡放在野外，等待老鹰、喜鹊等飞鸟以及其他动物食用。
14：28，毕摩在仔鸡身上发现病理位置，现场三人仔细观看：在鸡的气管与肺部结合处出现明显的瘀血一块，毕摩认定事主的哮喘根源在此。毕摩继续解剖仔鸡，告知事主肝脏功能很好。再次确认肺部有患病的表现，叮嘱不要喝酒、抽烟，要吃一些药医治（医院开的药）。其他部位没有问题。建议以后有机会再做一次这个仪式。
14：38，毕摩将仔鸡放入垃圾口袋，焚烧仪式中用过的纸张。
14：40，毕摩示意事主从颈上取下毛线绳，同时开始唱经。唱腔与讲白随意组合，唱中带说，说完即唱，说唱相间；旋律以三度音程环绕为主。阿将毛线绳在杜的头上环绕三圈，随后将毛线绳丢进燃烧的火中。阿将身中弓箭的泥偶抱起来环绕杜身体三圈，然后丢入燃烧的火中。曲比将焚烧物端走，离开仪式现场。
15：00，毕摩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唱诵经文。毕摩倒酒一杯，对酒念经。
15：20，毕摩向事主敬酒，事主按阿示意双脚跪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并按阿的示意回敬毕摩一杯。主位解释：毕摩念祝福经的酒满含良好的祝愿，事主回敬毕摩的酒则表示对他的感谢和尊敬。
15：30，事主为表示对毕摩的感谢！付给一定数量的人民币为毕酬。毕摩按规矩自行离开（事主不能送行）。
15：35，仪式全部结束。
仪式主要使用经腔：【尔察苏】、【则富】、【拉信】……
占卜治病仪式是彝族毕摩仪式中典型的仪式之一，在毕摩文化圈中，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这个仪式必不可少。在仪式中，事主感到惊讶的是在占卜鸡身上所查出的病理位置与事主先前在医院所查出的位置不谋而合，彝族毕摩文化研究专家阿牛史日说彝人将这种查病的方式称为“彝人的X光”。音乐在仪式中没有艺术功能，而是与仪式俱来的“仪式话语”，是与神灵交流的语言。
二、美姑县臣木典布乡尼木措毕送灵归祖仪式
仪式背景
概念：尼木措毕送灵归祖仪式是彝人认为最为重要的毕摩仪式，同时亦是毕摩仪式中规模最大，仪式程序最为复杂，花费资金最多，参加人数最多的大型毕摩仪式。按照民族民间习俗，一位彝族男性一生之中必须举行一次尼木措毕仪式，为祖辈送灵，彝族谚语如是道来：“父欠子债当推成家立业，子欠父债要数祭祖送灵”，“父母有见识，就为儿孙奠昌盛基；子女有见识，就给祖妣祭祀送灵。”
“尼木”是彝族族群内对毕摩仪式中“路上方”大型仪式的通称。“尼”的彝语含义是人，是彝人的自称，在彝人信仰体系中指“灵魂”“灵性”。“木”，意为“作”或“做”。彝人自己认为尼木就是为灵魂做的仪式。彝人认为人的身体与灵魂是并行的，人的生活状态与灵魂息息相关，本人的灵魂和祖上的灵魂都会影响到现实生活的每个层面。供奉神灵，为灵魂做仪式是现实生活的必要保证之一，否则，必备的生存条件将会受到威胁。
主要人物：在尼木措毕仪式中，主要有两类人物，一是事主家中所涉及的家支中的人物，包含血亲和姻亲；另一类是主持仪式相关的人员，分别有：祭师“毕嫫”、毕徒“毕惹”、凶事毕摩“日毕”、毕摩总管“毕兹”、事主家总管“色兹”、助祭“丘嫫”、守屋人“依曲措”等。
祭师“毕嫫”：是尼木措毕仪式中的主持毕摩，需选择具有特殊素质和条件的，具有毕摩世家背景的，博采群经的学识和高超的作毕水平的毕摩担任。
毕徒“毕惹”：指配合毕嫫主持仪式的所有毕摩，他们在毕嫫的带领下，承担多项仪式中的子项目。
毕摩总管“毕兹”：指在仪式现场负责安排毕摩、场地、牺牲、物品和活动程序的毕摩。
事主家总管“色兹”：选择在事主家有一定威望，并且熟悉尼木措毕仪式议程的人，在仪式现场代表主人家准备、调派物品和调遣议程中所需的人。
助祭“丘嫫”：是事前经占算选出的协助仪式的人，主要工作有：给毕摩当助手；调拨仪式所需物品；管理竹灵牌并送往祖灵菁洞。
守屋人“依曲措”：事主请来帮忙的人，一来看好主人家的财物；二是替主人家接待宾客。
物品
接种白公鸡：是指由祖妣娘家给予的白色大公鸡。
衍种粮食粉：是指由祖妣娘家要来的一斗甜荞磨成的粉。
泡水酒：仪式中非常重视之物，一般都要酿制十几桶或更多为祭祖助兴。泡水酒是彝族民间自酿的水酒，通常以玉米或荞麦为原料，运用民间传承的酿酒工艺体系，极具民族特色。
牺牲：是仪式中神鬼与人之间交往的媒介，有白公鸡、黄母鸡、大猪、小猪、山羊、绵羊、马、牛等动物。选择牺牲时有严格的要求，不得混用，牺牲的品相也不得随意，选择的原则是强壮的、无任何残疾或是缺陷的，在其他地方做过牺牲的动物亦不得选用。总而言之，不能对祖灵有任何不敬和怠慢。
神枝与神座：是毕摩仪式的重要特征之一，是砍伐特定的树木或树枝削制成的仪式专用品。常见的有：神枝、神叉、神棍或神棒、神签、神矛和神勾等10多种类型，主要的功能有二：一是代表祖先位、神位和鬼位，在仪式中是接受毕摩的祭品和子孙的祭拜等仪式行为的对象；二是代表森林、湖泊、神域、鬼域、祖路等在仪式中所需的地域概念。
时间：2008年12月23日
地点：四川凉山州美姑县臣木典布乡
事主：马黑乌达
毕摩：世袭毕摩曲比一家：父亲曲比拉果、长子曲比尔布、次子曲比尔日、侄子曲比拉伙
仪式准备
占卜：作鸡胛骨卜，确认公历2008年12月23日（鼠年冬月廿六日）
毕摩：约请毕摩世家曲比家族，并请父亲为毕嫫。
经费：事主系独子，独自承担大额的仪式经费有一定的困难，故在仪式举行之前便早早告知亲朋好友，按照彝族民间传统，得到消息的人便纷纷准备帮助事主一家。
物品：准备接种用的白公鸡和接种粮食粉（甜荞）、泡水酒（苞谷酒）、牺牲（鸡、小猪、山羊等）
仪式现场
12月22日：全部物品准备齐全（包含神枝、招魂草、接种树等）
12月23日上午：事主自行检查仪式前的各种物品及仪式相关各方面准备，与此同时，宴请事主女方娘家的亲戚（彝语：帕木）。前来的亲戚给予主人家一定的财物，并且在现场分赐礼金。
下午：事主家迎接毕摩，毕摩按照习俗给主人家祝酒。
晚上：咒鬼仪式，晓补仪式（惯用），本事主家没有凶事，无须插入其他仪式。
12月24日凌晨至上午：毕摩选拔竹根；为火葬地坟场作净；唤醒祖灵；招灵魂附竹；堵塞秽祟；做灵桩。
中午：为祖灵清扫尘世间的渣土、断开糟粕；为祖灵搭建房舍，并供奉祭品；女儿方姻亲宗族牵牛赶羊，身背祭品前来祭送祖妣；按照宗族剪纸幡；事主家迎接姻亲好友并宴请。
黄昏至深夜：事主一方的家人绕“青棚”（仪式专用场地，是用松木、桤木、杉木和柏木搭建的棚子，位置在主人家所居南方一定距离处。先要占星，青棚后门要朝南方。前边一排四棵，中间一排三棵，后边一排三棵，每排上各搭一棵，除门槛和门楣不留枝外，其余每棵都要留枝。青棚周围用竹篱围起，青棚上面覆以抖毡席，棚内左边放一竹晒垫）。一般按长子、次子、长女、次女到最小的孩子的顺序绕青棚；毕摩绕青棚，入棚后在青棚侧面为进入青棚的所有物品祛除污秽，若是九代连续作毕者，插入祛青棚业仪式；青棚祝酒；招待祖灵，毕徒在旁边行“防癞”仪式；为祖灵祭献刀、枪、矛、盔甲等武器供品；献上祭水；止哭；辨别生者与死者；给睡酒。
12月25日凌晨至早晨：事主家男性成员从火葬地吆喝祖灵到青棚，毕摩用法扇唤醒祖灵；再次招待祖灵；给祖灵献灵马；给祖灵报送所献供牺牲；事主家人披盔带甲送祖灵；拆除青棚；报送牺牲；给祖灵数牲祛病；给祖灵的儿女挽魂；抢分；火化灵尸架、祖灵草偶、纸幡等。
上午：祛除累赘、祛除污秽（若祖上在世时非常富裕，在完成除秽仪式之后插入保留福禄仪式；若为毕摩世家，在完成除秽仪式后插入保留知识仪式）；祛除病苦；剖断孽业、换去灵桩、囚杀祖灵、接种。
下午：白赎白净；白宅下招待祖灵（仪式专用场地，是用削皮的神枝插的“宅子”，内放大麦小麦、苦荞甜麦、白酒泡水酒等）。若为九代及九代以为独嗣或是子女不旺或愚多贤少，则在白宅下插入还愚债仪式；变祖幼妣；指路；婚媾；拆除白宅；收尾；送灵棺入祖灵菁洞；毕摩离开。
仪式主要使用音腔：【液火】、【尼富】、【指路经】……
本次田野工作是第二次上凉山，其实也是专门为尼木措毕仪式而来，条件的艰苦始料未及。气温只有零下10多度，薄薄的泥墙和只有些许稻草的小木床，鸡、狗、猪、人分享同一个空间，几乎夜不能寐。村里人日夜不闭户的状况让人欢喜让人愁，喜的是民风如此的淳朴，愁的是生活如此的艰辛、经济如此之窘迫……然而，就是这样的生活状况，依旧遵从祖上的规矩，做一次尼木措毕送祖归灵仪式的费用有可能是一家人多年的积蓄，但没有哪一家会缺席，彝族人们在默默无闻中延续着民族的记忆，传承着民族的习惯。
三、雷波县马湖海龙寺孟获殿毕摩开光仪式
仪式背景
2008年7月20日，以“举火把、迎奥运、展文化、促发展”为主题的“中国·雷波2008孟获文化旅游节”在凉山州雷波县的马湖举办。雷波县地处四川省西南边缘、凉山州东部。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置县，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马湖是四川省省级风景名胜区和省级地质公园。海龙寺始建于明万历十七年（1589），历经岁月洗礼，清嘉庆间寺庙修建完备，并刻碑记事。全寺共有七个殿，二座楼。其中蛮王殿供奉的是彝族俊杰——孟获、孟优和摩铁（三尊彝族神），被尊称为“马湖得道大耳龙罡三圣”。1993年开始，雷波县人民政府开始逐步修复寺庙，在海龙寺立了石碑，制“孟获殿”匾，重塑孟获金身。1994年雷波县海孟协会在海龙寺主办庙会。近年来，为扩大马湖对外的影响，达到发展旅游经济的目的，政府再次拨款改建海龙寺、孟获殿。本次孟获殿毕摩开光仪式便是海龙寺修缮后重新开放的仪式，同时亦是这次孟获文化旅游节上亮点活动之一。为此，雷波县文体局白局长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说：“孟获殿是马湖人民为纪念彝族英雄孟获而修建的，是全国唯一的彝族寺庙。该庙历经3次维修，现在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次经过1年零7个月的维修，今年6月竣工，没有开馆。政府考虑到毕摩是知识界的精英，彝族文字的起源也缘起于毕摩先生的经书，毕摩信仰是彝族广大民众的信仰，故想通过毕摩诵经祈福赋予孟获殿灵气，寺庙必须有灵气才可以传播开来。今天特地请来毕摩为孟获殿诵经祈福，还有苏尼带来的特技表演，以此来展示彝族博大精深的毕摩文化。”
时间：2008年7月20日下午3时
地点：四川凉山州雷波县马湖金龟岛海龙寺
事主：雷波县政府
毕摩：8位
物品准备
所有仪式所需物品均由当地政府准备，包括现场所需物品（酒、松枝等）和牺牲（牛、羊、鸡等）。估计需人民币20000余元。
仪式现场
金龟岛位于马湖中央，上岛人员需乘手摇船前往。下午1：30左右，政府工作人员、海龙寺僧众、毕摩8位就位。旅游节组委会控制非仪式工作人员2：30上岛。
2：30左右，毕摩就座（面对大殿的左侧7位一行竖坐，右侧1位横坐），面前摆放法器：经书、簸箕（内盛小木块）、神铃、神扇、神鼓、斗笠、经筒……
2：40左右，主持人（本次仪式特有的广播主持，传统的毕摩仪式中没有）宣布：请组委会配合毕摩进行诵经活动。与此同时，辅助仪式工作的人员陆续将牺牲（鸡、牛、羊）带进现场。主持人简单介绍毕摩和毕摩仪式。毕摩诵经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主事的毕摩一直用彝语与其他毕摩交谈，毕摩身后有围观的群众在自由地走动。
2：50，毕摩行驱石净仪式程序（毕摩先驱除自身污秽，然后驱除相关场景中的所有污秽，包括神殿内外的人、器物等），毕摩同时唱经，与此同时，四个毕摩节奏一致地摇动神铃。另有人员将一块石头放到火里烧热，取出放到装水的盆里，用散发出来的烟雾驱除神殿、神坛和各方的污秽。
3：10，毕摩进行转经仪式，主持人提醒群众随同毕摩大师一道环岛转经，为自己祈福。群众纷纷尾随毕摩顺时针方向环岛转经。毕摩佩戴无线麦克风，诵经声一直不停。
3：30，转经回到神坛，辅助工作人员在毕摩的示意下将牺牲（牛、羊、鸡）围绕神枝座。众人大声吆喝。
3：40，毕摩回到神坛内坐下。诵经节奏加快。
4：00，主事毕摩用菜刀拍死公鸡（牺牲），将鸡血撒到神枝上面，将鸡扔到神坛内空地；与此同时，已经断气的羊（牺牲）也被扔到神坛的另一边，羊血滴到神坛右侧苏尼的神枝上。苏尼开始击鼓作法。
4：10，主持人宣布开馆仪式正式开始，由毕摩为孟获敬酒。左侧就座的毕摩即刻全体站立，主事毕摩恭敬地端酒一杯，集体诵唱经文，随后端酒走上孟获殿，在前殿绕场，回到神坛，落座神枝前。毕摩继续诵经，再次用羊祭祀神像，
4：15，主持人宣布，原四川省人大常委会副主席孙自强先生、云南省彝学会会长马明山先生等四位领导为孟获殿揭幕，并请四位彝族美女为四位领导献上美酒。
4：30，右侧的苏尼开始表演传统节目——口叼羊：苏尼围绕着用作牺牲羊（此刻已经无气），一边击鼓一边跳动，跳到癫狂状态时用口叼起地上的羊，继续转圈。与此同时，另外的毕摩一直在神座前唱诵经文。
4：40，毕摩收拾神坛上的祭品。
4：43，第二位苏尼表演火把烧身：苏尼在一边念经，一边击鼓（鼓声中包含鼓内装的细小硬物发出的沙沙声和鼓上所装的铜铃发出的清脆的铃声），一边原地转动，舞步刚劲而轻盈，随鼓声的节奏双脚移动，甩动头部、肩部和臀部。围观的群众不时地随着苏尼和毕摩吆喝，待苏尼转动到癫狂状态后脱去上衣，喝酒，先将燃烧的火把顶在头上，然后用火把烧自己赤裸的上身（前胸、后背和脖子）。苏尼在此过程中持续不间断平地转动10余分钟。苏尼身上无任何灼伤。
4：53，第三位苏尼表演口舔铁链：苏尼击鼓念咒之后，从燃烧的火盆之中取出烧红的铁链子，用舌头舔火红的链子，动作重复三次。辅助人员将白纸放到铁链子上，白纸当即燃烧起来，意在证明铁链子的温度。
5：00，第四位苏尼表演口舔铧口：苏尼准备动作同上，从燃烧的火盆中取出铧口，先用口舔，接着用光脚踩火红的铧口。苏尼演出特技将仪式推向高潮，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阵的尖叫和吆喝声。
5：10，突然雷声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现场多数人都到屋檐下躲雨，唯有主事年纪最长的毕摩身背斗笠在雨中守护着神座。
5：30，上祭肉，献祭汤，在场的人们都分享，吃牺牲的肉（多数祭肉属半生状态，肉中仍可以看见血色）。
6：00，祭祀结束，人们纷纷离开海龙寺，上船离开金龟岛。
仪式主要使用经腔：【尔擦苏】、【陈占】、【夺体】……
孟获殿毕摩开光仪式是传统毕摩仪式在当今的变体。在1949—1978年间，毕摩仪式一直是不能见光的社会隐形活动，但她是珍藏在彝人心间的民族记忆。多年来，虽然遭遇打击和禁止，但屡击不败，屡禁不止，毕摩文化一直在民间传承。改革开放后的经济大潮掀开了一道又一道民间文化的帘儿，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方针政策引导下，各地政府纷纷挖掘民间奇珍异宝。这样的结果一方面有利于民间文化的传承，但同时也加速了部分文化的异化。毕摩文化在此大潮中也冲出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状态，但难以回避的是异化。本仪式的变化涉及简化和迎合，简化的做法是仪式中的主要议程不变，但多段部分省略，以便配合旅游节的整体活动；迎合的表现是政府行为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在开馆仪式中，特别增加了彝族美（少）女为领导敬酒的程序；毕摩在此部分也添多一份礼仪：为领导献上一杯酒。或许可以理解为毕摩文化的与时俱进；或许可以看作是传统文化的变化传承。
四、西昌市“晓补”祈福安康仪式
仪式背景
概念：“晓补”是用汉字直接标注彝语的发音，“晓”是指由自然界的一切或他人施咒而来的鸡祟犬祟、怨辞咒语等语言之祟带来的鬼魔邪怪；“补”是“使之转返”的意思。“晓补”即将所有因自然界或他人施之于仪式主人家的天祟地邪、诅咒之术和语言之祟等所产生的各种病魔邪怪都返咒回去。
类型：有季节性和临时性两种存在。季节性仪式又称安全仪式，时间相对固定，到了时节家家户户都要举行。一般多是春季返咒“晓补”、夏季转咒“吉决”和秋季“赎魂”。其他时间术临时危机仪式，要有急事才做仪式，无事不管。
时间：举行“晓补”仪式的时间由事主自己选择，一般以鸡日、狗日、马日、羊日和牛日等吉日为好。忌讳猴日、鼠日和蛇日做“晓补”仪式。
主要人物：事主（在仪式中不做议程之外的事，仪式中所需辅助的事由助手做）、毕摩和助手（事前约好的，仪式中有杀牺牲、煮食等事务需要协助）。
时间：2008年7月27日
地点：西昌市区某职工宿舍
事主：沙马一家（父亲、母亲、儿子、媳妇、孙子）
毕摩：小黑（一名）
助手：沙马吉哈
物品准备
用柳枝、桃枝或柏枝制作神棍、神戈、神矛、铁链、枷锁和金银片等仪式中所需的象征性的物品；各种草偶。牺牲（乡村里多用鸡、羊、小猪；城市里多简化为一种，多用小猪）。
仪式现场
8：30，毕摩到家，和助手一起准备神枝，事主一家配合准备仪式所需的物品。
9：00，毕摩选择面对大门左前方靠窗边的位置（按仪式惯例选择的方位），席地而坐。面前摆放神座、供品（肉、酒等）、簸箕（盛金银片和法器等物品）。毕摩和助手一起检查神枝，诸事齐备，毕摩稍事休息，在一旁抽烟。
9：30，事主端出坨坨肉、肉汤请毕摩用早餐；同时，按照彝族客人先用餐的习俗为笔者送上同样的食物。
9：50，毕摩和笔者用餐结束后，在事主家的其他所有人开始用餐。
10：10，用餐结束，收拾齐备，仪式开始。
10：20，毕摩行烫石净，诵【尔擦苏】。助手在厨房用火将石头烧红，放到装了水的铜勺子里，事主家的爷爷口念驱秽的言语，用升起的热气清洁家宅中人、物品、牺牲、供品身上的污秽和晦气，毕摩将施过法的毛线戴在事主家人的头上。
10：40，毕摩开始念诵经文，告知神灵今天仪式所有的人和物品都是洁净的，干干净净地供奉神灵。接着，毕摩向神灵通报事主家庭成员的名字，每位成员虔诚地倾听毕摩念诵（事主家人全部关闭手机、座机等现代通信设备）。
11：00，毕摩念经请神，请各位神灵帮助毕摩，保佑仪式成功举行。
11：10，毕摩念经进入“返咒”程序，即将各种向事主家侵入的邪祟、口舌是非、孽障、鬼怪、疾病和晦气等都返回去，毕摩一边念经一边不时地将“金银片”（小木块）扔向门口，象征将各种邪恶驱除。
11：50，助手以反时针方向，将牺牲（黑色的小猪）依次在事主家中每位成员头上绕匝七圈，象征着事主家的各种疾病、祸事均转嫁到牺牲身上。
12：10，助手杀猪，将猪血装在碗里，递与毕摩，毕摩用柳条蘸猪血淋在神座上，表明向神灵敬献。猪的尸体头朝门口，助手将鬼怪草偶放在猪尸之上。事主家中的爷爷用木板击打躺在地上的小猪。
12：50，助手将猪拿走，随后取出苦胆递与毕摩占卜，小猪的苦胆呈黄色的滴水状，胆内汁水多。
13：00，助手用簸箕端上献烧肉（直接用火烧熟的小猪的肝、脾、肾和前蹄，肉中略带血色，腥味甚重）。毕摩念【献肉经】，众人分食念过经的烧肉。
14：00，助手将剩余的牺牲肉放到铁锅中掺水煮，毕摩一边念诵【献茶调】，一边将肉汤向门外撒泼，象征着向神灵敬献茶水，同时也寓意着将鬼怪泼出去。肉煮好以后，在场所有的人一起分食。
15：00，饭后，毕摩取一根蒿草念经，随后折断绑在草偶上，表明已经将鬼腰折断，从此与鬼怪没有关系。
15：10，毕摩念断线驱秽经，从事主身上扯断毛线，将毛线放到神座的一端。
15：20，毕摩用口含水分别向事主家人喷洒，以示主人家的人与任何鬼怪、祸祟、疾病决裂。
15：30，毕摩念经答谢各方神灵，收拾神座，仪式结束。
仪式主要使用经腔：【地富】、【拉信】、【格富】……
西昌市是凉山州政府所在地，是州内彝文化和汉文化交融并存最典型的地区。由于政治、经济等原因，在当地的彝人生活状态汉化程度最高。本仪式事主的家庭成员（孙子除外）都是国家公务人员（父母是政府官员；儿子和媳妇是警察），平日里工作非常繁忙，家庭生活也属分多聚少（儿子、媳妇在美姑县工作），但一年之中的聚会的时间必定要做“晓补”仪式。本次仪式选择的是彝族传统的火把节（当地法定节日）一家人团聚的时节，父亲早在一个月以前便开始张罗，与乡下联系，预约了口碑极好的毕摩；购置仪式所需的牺牲和松枝、蒿草、竹节等物品，告知儿子、媳妇仪式的具体时间。在仪式之前，这家媳妇告诉笔者：平日里繁忙几乎都忘记了传统，只有在做仪式的时候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彝族人！放假什么事儿都可以不在乎，但做仪式一定要做一次。仪式中，事主家人和毕摩都专注地对待仪式的每一个程序，虽然城里一些仪式所需的条件受限，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虔诚。这种家庭仪式几乎是传统仪式的核心内容与城市生活结合的基本模式。
在采集毕摩仪式的过程中，多次感受毕摩仪式在彝人生活中的地位。在他们的脑海里存在两个系统：一是客观存在现实世界，一是祖先神灵非现实世界。毕摩仪式是沟通两个世界的要道，毕摩诵唱的音乐是联通两个世界的语言。彝人在心中吟诵祖先留下的话语，延续着来自远古的习俗。
（作者单位：四川音乐学院流行音乐研究所）
【注释】
[1]基金项目：四川省社会科学研究“十二五”规划2015年年度课题“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发展的立体多维模型研究”（SC15E073）阶段性成果。
[2]翟风俭：《从“草根”到“国家文化符号”》，《艺术评论》2007年第6期。
[3]Adobe Aerobat：Tangible and intangible heritage：from different to eonvergenee Of the intangible eultural heritage.Museum International，2004，56（5）：20～21.
[4]Harriet Deaeon.Intangible heritage ineonservation management planning.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2004（5）：68～70.
[5]Rex Nettleford.The museum and the intangible eultural heritage.MuseumInternational，2004，40（5）：178～190.
[6]Vandiver.Pamela.B.Craft knowledge as an intangible eultural property.Materials Researeh Soeiety Symposium Proeeeding，2005，852（7）：331～352.
[7]Riehard Kurin.Safeguarding intangible eultural heritage：Keyfaetorsin implementing the 2003enovention.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angible Heritage，2007（2）：9～20.
[8]刘红萍：《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评价指标体系初探》，《社科纵横·新理论版》2009年第1期。
[9]郑乐丹：《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价值评价指标体系构建研究》，《文化遗产》2010年第1期。
[10]蒋丽芹：《非物质文化遗产旅游价值评价体系构建及应用》，《边疆经济与文化》2014年第1期。
[11]陈炜、陈能幸：《西部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旅游开发适宜性评价指标体系与评价模型构建》，《社会科学家》2011年第10期。
[12]张娓嘉：《吉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互动研究》，东北师范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
[13]张索霞：《基于利益相关者理论的传统手工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效果评价模型构建和保护体系研究》，北京交通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
[14]范铜钢、虞定海：《传统武术传承评价指标体系构建研究——基于非物质文化遗产视角》，《中国体育科技》2014年第6期。
[15]王梦娜：《传统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以运城市为例》，湖南师范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
[16]易文君：《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地方政府职能研究——以湖北武当武术为例》，华中农业大学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
[17]同上。
[18]费孝通：《论文化与文化自觉》，群言出版社，2007年版。
[19]孙洋、黄雅萍：《借鉴美国经验实施对中国服务贸易的开放式保护》，《黑龙江对外经贸》2006年第5期。
[20]张索霞：《基于利益相关者理论的传统手工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效果评价模型构建和保护体系研究》，北京交通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
[21]基金项目：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地方文化资源保护与开发研究中心”资助项目“四川彝族原始宗教音乐研究”（编号：12DFWH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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