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姆的主张是怎样的？

弗洛姆主张的改革是渐进式的，即在保留一些传统优点的基础之上，进行一些变化。这一点在政治改革中体现得特别明显，早在《逃避自由》一书中，弗洛姆就谈到了对未来政治的一些初步设想。他认为，在未来社会中，现代民主政体的一些基本成就不能丢失，包括代议制的基本成就——政府由人民选举产生并对人民负责，也包括《人权法案》向公民许诺的应该享受的全部权力。简言之，民主政体作为总的原则不能改变。然后在此基础上，政治制度作相应的调整。调整的唯一途径是：在整体的社会合理和步调一致的行动的基础上，大量推行分权制，这种分权制能确保最小的单位真正主动地发挥其合作和调节作用。弗洛姆相信，如果实行了分权制，个人的创造性就能够得到发挥，整个人格就能够获得自由。^[173]那么如何来分权呢？

1.面对面团体

弗洛姆并不否认普选，但他主张要对选民进行教育，把他们培养成为知识广博、有兴趣而且又关心社会问题的人，这样他们在选举领导人时就会作出现实的、理性的决定，最终由选民选举出来的人组成众议院。他同时又认为即使实行最充分的选举，也还不够。^[174]在保留普选制的基础上，还应采取新的步骤，就是由面对面的团体组成真正的“众议院”。

面对面的团体具有以下特征：首先，团体的规模不能过大，应该相当于过去市民大会的规模。弗洛姆认为，真正的决定是无法在大规模投票的氛围中作出的，只能在这样小的团体中制定。在这样的团体中，面对面的讨论和谈话能够减少人的防御心理，使人更加坦率地发表自己的观点，并理智地听取他人的观点，从而使一些重大问题得到彻底的讨论。这就使得煽动性的和非理性的东西很难影响人的思想。其次，每个公民都必须把握住事实真相，以便作出合理的决定。他认为，如果某些官僚以某些数据和信息过于繁杂就不向民众公开，那么民主将成为空壳。还有一些人则坚称有些信息是秘密的，不便于公开。弗洛姆认为，秘密信息并非不重要，但要经过严格的分析，否则所谓的秘密信息只能符合官僚的愿望，有助于支持各种等级，加强官僚本身的权力。最后，作为这个小型的、面对面交往的团体的一员，无论他是谁，他作出的决定必然会对集中选出的议会执行机构的决策产生直接影响。如果不是这样，公民就会像现在一样，在政治上愚昧无知。^[175]

这种面对面的小组按照居住地或工作地，将全国分成若干小组，每个小组的社会成分尽可能多样化。这些小组定期开会，挑选自己的官员和委员会，任期为一年。小组的活动将包括对地方性的及全国性的政治大事的讨论。面对面小组讨论所需有关事实的材料来源于一个政治上独立的文化机构，该机构的人员由那些在事业上颇有建树，有道德观念的艺术家、科学家、宗教思想家、商人、政治家经过选举而成。他们可能会持不同的政治见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客观提供有关事实信息这一点上，他们会理智地表达一致的意见。如果意见不一致，他们会向公民提出不同的事实依据。小组在获得信息之后，接着便投票。根据现有的技术，我们很容易就能在较短的时间内计算出投票结果。这样，这些分散在全国各地的面对面小组就构成了真正的“众议院”，与普选产生的众议院和政府分享权力。这样一来，决策的方向就会不停地改变，不仅从上至下，而且从下至上，决策也会以每个公民的主动、负责为基础。弗洛姆相信：“通过面对面小组的讨论和投票表决，决策中所含的非理性的及抽象的因素就会消失，政治问题就会成为公民实际关心的事。公民象征性投票，把自己的政治意志顺从地交给自身之外的力量的异化过程将会颠倒过来，每个公民将重新成为社会生活的参与者。”^[176]

2.三项运动

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的最终目的是达到技术社会的人性化，即每个人都能积极、负责任地参与社会。这种社会必须通过“运动”才能得到具体的实践。这项“运动”不是官僚主义化的，与政治机器无关，而是具有人道主义思想的人积极努力的结果。它有自己的组织和运作方式，通过组织和运作方式，表达运动的主旨，教育它的成员为向一种新型社会迈进而努力。这样的运动尽管目标是相同的，但其具体的形式可能有所不同。弗洛姆以美国为例，向人们描述了三种不同类型的“运动”。

（1）议会——“美国良心之声”

弗洛姆认为，在运动之初应建立一个国家议会（Council），称作“美国良心之声”（the Voice of American Conscience）。“美国良心之声”由50位正直和有才能的人组成。他们可能来自于不同宗教，有不同的信仰，但他们应该有共同的人道主义目的，即使技术化的社会人性化。他们思考和发布一些有新闻价值的信息，这些信息的内容是真实的和理性的，以此赢得美国公众的注意。同样，这样的议会也可在地方建立，以解答人们的疑问，特别是处理与城市或州相关的实际问题。总之，“美国良心之声”由一个国家代表性的小组和许多地方小组构成，他们具有共同的人道主义目的。

国家议会处理广泛的国外和国内的国家事务，而地方议会则处理州和团体的事务，同样关注广泛的方面而不是具体的细节方面。如国家议会讨论越南战争、援助穷国、城市的恢复，价值、教育和文化问题，地方议会则讨论保护问题、城市规划、消除贫民窟、企业的重新设置等。这些讨论并不停留在总的和抽象的水平上，相反，他们的讨论包括美国最好的观念、最好的思考。议会下设分委员会研究特殊的问题，向专家提供建议。具体来说，“美国良心之声”适合做以下工作：①厘清事实；②向人们展示现实的可能性及选择的方式；③推荐解决方案；④回应其他重要团体的声明和行为，以及对它们的议案所作的批评等。但是议会的一切行为都必须根植于理性和人道主义价值，这些代表是美国文化最好的部分，也就是理智和良心之声。

人们可能会低估“美国良心之声”的作用，认为它没有实际权力。弗洛姆认为，从表面上看这种观点是正确的，但从本质上来说又是不正确的，因为技术社会比以往的任何社会都依赖于科学知识和教育以及理性的思维。但从事一般职业的人仅仅是一个技术人而不是真正的科学家。技术的发展要依赖于整个制度中理性思维和理智的发展，而技术的发展是以科学的发展为基础的。因此，政治和经济的发展从长远的角度来说要依赖于文化的发展。“美国良心之声”尽管没有实际的权力，但它却是文化的代表，社会的发展要依赖于它。它的声音也会被出身于大学教育的新兴阶层所聆听，而这个新兴阶层对于整个社会制度的运转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总之，“美国良心之声”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它可对行政、司法和政党所代表的政治权力起到制衡作用。

议会不仅包括代表各种政治、宗教和哲学信仰的人，而且也包括来自于各行各业的人，如政府、商业、管理、哲学界、理论界、艺术界等。但是有一点是绝对不能忽略的，即他们必须是正直的，而且能很好地完成作为一个议员的职责。议员的产生既不能像一个政党选举候选人那样，也不能像一个极权人物直接任命那样，这两者都会导致个人滥用权力。具体可采取以下选拔方式：由10个正直和有成绩的名人组成1个小组，他们提供40或50个人的名单，然后邀请其他有智慧和理智的人，询问他们对名单中这些人的偏好。自然地，这40或50个人有可能被这些人所接受，也可能被否决，最终可能有1个人进入议会，成为议员。这位议员可能不会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代表着美国的良心。^[177]

（2）俱乐部

同样的行为和兴趣也可能在其他两个层次上出现：成员在100至300人左右的“俱乐部”（Clubs）和更小的团体——成员在25人左右的“小组”。他们与议会一样，都遵循同样的原则，但方式更加集中和专一。

俱乐部的成员，如果有可能，要吸引各个年龄和各个阶层的人，俱乐部成员间有相近的兴趣和爱好。各个不同的俱乐部之间经常互相接触，交换观点，以弥补俱乐部内部过于相似的缺点。俱乐部的成员要共同租用一个永久性的会址，可能是一个店面、地下室、学校、教堂或其他建筑。会议可一周一次，会上大家交换信息、讨论和计划宣传运动的主旨，也可以举行一些实践活动，如参加政治活动、维护公共财产、关心民众等。

至关重要的是，俱乐部应该不同于传统的政治和文化俱乐部，应竭力保持自己的风格。在讨论问题时应该厘清事实，而不是靠词的叠加和意识形态故意混淆事实。俱乐部必须避免官僚主义程序，每个俱乐部有一个主席和一个秘书，任期一年。而且俱乐部的代表每半年或一年更换一次，以满足地域和民族的需要，更好地交流经验，使其他民众能够表达自己的价值。在各个俱乐部之上，可能有一个松散的、非正式的组织，联系各个俱乐部，回答各个俱乐部提出的建议，给它们提供帮助，组织一般的会议，代表俱乐部面向公众。但是每个俱乐部必须是完全自治的，不受其上级组织的干扰和控制。正因为每个俱乐部实行自治，这样每个俱乐部之间可能差别很大。每个人可加入与自己的思想意旨相似的俱乐部。至于俱乐部的构成，唯一可行的办法是自发地行动。一到两个对组建俱乐部感兴趣的人邀请5到10人组成俱乐部的核心，然后由此扩大到100至300人。

弗洛姆强调，俱乐部不应该成为政党的一部分。主要原因有二：一是俱乐部肩负着一种精神理念，而现在的政党则没有一个是有思想的党（这里指美国的两党）。而且俱乐部政党化，就会丧失许多会员，这些会员本来已经属于另一个政党，或者对政党根本就不感兴趣。二是基于运动和俱乐部本身的特性决定的。俱乐部的作用并不仅仅是影响政治行为，而是创造一种新的观念，转变民众。就运动本身来说，这场运动是一场文化运动，它关注社会政治和经济问题，而且也关注人际关系、艺术、语言、生活方式和价值。俱乐部意味着将成为文化、社会和个性展示的中心，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政治性的俱乐部所要达到的目标。

俱乐部尽管不同于政治性的组织，但它并不是对政治漠不关心，相反，俱乐部认真地对待政治问题，厘清政治问题。它们将指出政治问题的真相，而不是隐瞒事实，它们的成员也将竭力影响它们所从属的政治团体，鼓励一种新的政治精神。弗洛姆相信，俱乐部如果能够按照他的设想构建，就会成为群众运动的基础。^[178]

（3）小组

这里的小组（Group）是有特定含义的，弗洛姆认为，小组必须有自己的哲学理念，这就是热爱生命，并将此体现于人际关系、政治、艺术和社会组织之中。这些思想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其他思想观念互相联系在一起的。

当然，这里的小组与俱乐部也是有区别的。在小组里，每个成员都愿意为小组做出牺牲，愿意根据运动的理念改变自己的个人生活，愿意把小组当成自己真正的家。成员从小组中汲取知识的养分，并把所学的知识给予小组。这样小组就为人们创造了一个非异化的最佳环境，把个人从异化的社会中拯救出来，变成一个社会的积极参与者。这也是小组所要达到的目的。

小组将发展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即脚踏实地的、现实的、忠诚的、有勇气的和积极的。这里要强调的是，脚踏实地必须与信念和希望结合在一起。通常，这两者是互不相关的，也就是说，具有信念和希望的人往往是不现实的，而现实的人又多是没有信念和希望的。而且小组的人们应该有自己新的语言，挂在他们嘴边的不再是“占有”“使用”，他们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如他们的消费是有意义的，是为人的生命服务的，而不是像现在那样满足制造者的需要。他们容易对外面的世界作出反应，而且是积极的。他们在纷扰的世界中能够静而不乱，能够沉思、冥想，外界的诱惑从不令其贪婪。他们既了解周围的世界，也懂得内心涌动的动力。他们竭力超越“自我”，拥抱世界。他们依靠自己的思考、感觉，作出他们自己的判断，抓住每个机遇，达到自由的最佳条件，即真正的独立，摒弃对任何偶像的崇拜，克服与过去、家庭、土地及出身等相关的混乱的关系。他们能够在知识的海洋中自我教育，每个成员间也能够卸下伪装，互相深入地进行交流，互相“阅读”“感觉”对方，没有现代人所谓的好奇或侵略心态。

由此，弗洛姆给我们描绘了一个未来人的完美典范。但是现代人是否能够成为这样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现代人是否有这样的欲望或追求？因为要成为这样的人，必须改变很多，势必与人们从小就形成的观念形成尖锐的冲突，而且在异化的社会里，人们在改造过程中还要面对大多数异化的人。因此，弗洛姆对是否有足够多的人组建这样的小组存有疑问。但他深信，如果这样的小组建成了，将会对民众产生巨大的影响，它们能够净化人们的思想，使其保持活力。如果没有这样的小组，思想就会面临危机或枯萎的危险。

与俱乐部的机制相似，小组应该设立一个松散的机构，它的作用是联系各个小组，当小组需要时为它们提供帮助，但小组必须是自治的。在小组成员的构成上，弗洛姆认为，应该尽可能地包括不同的年龄、受教育水平、社会阶层及肤色的人。小组不应该建立在对概念的认同上，不应该为概念而争论不休，而是应该建立在生命的、总体的态度及目标的实践上。小组可能会有极大的不同，如有的小组可能赞成民众的观点，有的则持相反的观点。这样，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态度加入与自己相近的小组。^[179]

至于以上这三种类型组织间的联系，弗洛姆认为，除非有一个共同的机构为小组和俱乐部提供共同的信息，否则这三者之间就是非正式的关系。弗洛姆承认，他所提出的这项运动只是一个尝试性的开始。但幸运的是，在美国已经建立了一些类似于这项运动的组织，给这项运动提供了很好的例证和数据。弗洛姆深信，这项运动在社会的改变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为人们积极参与社会指明了方向，同时回答了现代人普遍存在的疑惑：我能够做什么？怎样才能使我从长期的孤独中解脱出来？^[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