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特征对立的符号

由此可见，外延与内涵构成一个符号意指作用具有两个基本的，并且是对立的方式。

一个信文属于外延性质。凡属于外延性质信文的所指就是由客观规则唯一地确定的，是一义性的约定俗成。所以，它就只存在符号的实用功能，既没有主观价值，也排除了一切风格与内涵变化的可能性。凡具科学编码性质的信文就属于这种外延性质的信文。

一个信文可能属于内涵性质。凡属于内涵性质的信文既不存在客观构想的所指，也就不受客观编码规则的制约，从而带来了信文的多义性，其信文也就有了风格与内涵变化的种种可能性，它就只存在符号的美学功能，只有符号的主观价值。凡属艺术编码性质的信文则属于这种内涵的性质的信文。

这两种不同表现方式，分别构成了人类经验的两个极。它们不仅互相对立，并且此消彼长，因而形成了两种对立的符号。

1.逻辑符号与表现符号

外延与内涵两种对立的符号，是人为的意指作用而创造出的符号的两种主要的意指方式。一种是表现在对对象的理解上的，如在科学编码的符号中，这就是前面所述的外延性质的符号，这种符号也称为逻辑符号；一种是表现在对主体的感情上的，如在艺术编码的符号中，后者就是前面所述的内涵性质的符号，这种符号也称为表现符号。正是这两种方式把科学与艺术对立了起来。

为了更好地实现实用功能与美学功能两种对立的功能，以及目的构成与非目的构成两种对立的构成方式，就有必要进一步地了解这两种符号的性质。逻辑符号与表现符号两者处处表现出它们如表4-1所示的对立的特性。

由表可知，从不同的角度对这样一对符号进行考察，它还将会显现出种种不同的特性。

①从符号的形成特征来看，逻辑符号都是经历过符号过程的赋义、赋值，所以能指与所指间的关系是恣意的约定俗成的结合；而表现符号，往往都是未经符号过程的赋义、赋值的貌似符号的形式而已，所以符号形式与内容间的关系仅是基于个人的心理判断的，具有某自然原因的有动机的结合。

表4-1　两种对立符号的特性

②逻辑符号信文编码的依据是基于规则的客观构想；而表现符号编码的依据则是基于主观的情感判断。

③从语义的角度来看，逻辑符号的语义是外延性质的，内容是一义性的；而表现符号语义是内涵性质的，内容是多义性的。逻辑符号主要用来传达信息；而表现符号主要用来体验自身的精神活动。所以，前者还可以称为传达符号，后者还可以称为体验符号。

④从这些符号究竟用来做什么的角度，或符号的“传达”过程中究竟给心灵残留些怎样的结果来看，逻辑符号的感性形式在它的意指作用中只是穿越人类大脑，而留下它所承载的信息而已；而表现符号的符号形式在完成它的意指作用的同时，还将整体的形式残留脑海，让人久久地回味在对它的体验之中。所以，前者还可以称为穿越符号，后者还可以称为内含符号。

⑤从符号的感性形式究竟意指了些什么来看，逻辑符号意指的是抽象的概念，而表现符号意指的是活生生的事实。这就像作为逻辑符号的[meigui]一词，它所意指的是植物学中的一个物种这一概念，而作为表现符号的“玫瑰”，它所意指的则是“爱”这一活生生的事实。所以，前者还可以称为概念符号，后者还可以称为事实符号。

⑥从信文性质上来看，逻辑符号是可分节的、抽象的，是通过理性的理解得知的；而表现符号是整体性的、不可分节的、具象的，是感情的表现，是通过感性的体验得知的。

2.传达符号与体验符号

(1) 传达符号　人为的符号创造必然有运用它的有力理由。逻辑符号就在于满足传达的需求,所以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符号。但是人类除了这种需求外，往往还有一种相反的需求，这就是要把人类自身所具有的精神活动予以感性化的欲望。而精神活动是脱离了外部世界而建立的人类内心世界的特有活动，所以个人的这种精神活动自身是难以被确认，只能被体验的。

(2) 体验符号　而表现符号正是为了将精神活动予以感性化的表现而创造的符号。通过这种符号就可以与所交往的人们共同确认、共同体验自身的精神活动了。如将人类精神世界的喜、怒、哀、乐形之于色(即感性化)，所形成的这种表情符号，就可以用来共同体验人类内心世界的精神活动了。所以体验符号也就是表现符号。因为这种体验是一种自发的欲求，所以体验符号的成立往往未必基于约定，即使有所约定往往也未必自觉地意识到这种约定，甚至连意指作用本身也未必被自觉地意识到。像前面所说的“喜、怒、哀、乐形之于色”，往往就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图4-9　“玫瑰的体验”

少男向少女表白自己的感情，如果只用传达符号的方式就可以干巴巴地，不带情感色彩、一板一眼地说：“我——爱——你！”而无需任何其他的表现，当然也足以明白无误地传达。但是人类这种精神活动感性化的欲望未必仅仅满足于这种传达。所以还往往用体验符号的方式，如暗送秋波，如图4-9所示那样，含情脉脉地送上一束娇艳的红玫瑰。往往这些就更能激起少男、少女情绪的激荡，双方都将沉浸在由体验符号所提供的爱情的体验之中。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现象更是屡屡可见。

又如对在抗敌的战场上为祖国而战的战士们传达“爱国主义”的概念，或许根本就多此一举。但如果你引亢高歌《义勇军进行曲》的话，顿时将会激起战士们爱国主义激情的体验。由此可见，逻辑符号与表现符号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功用。

如上所述的两种符号，体现了两种不同的契机。一般，外延性质的符号是为了实现传达的契机，而内涵性质的符号是为了使人类精神性活动予以感性化的契机。所以逻辑符号也就是一种传达符号，而表现符号也就是一种体验符号。

3.穿越符号与内含符号

(1) 穿越符号　从人类使用符号时的效应来看，也会有两种不同的结果。如果仅仅是为了信息传达的话，所关心的就只是符号中所承载的信息。一旦信息传达完成，符号的感性形式就完成了自己的全部使命而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必要，使用者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关心继续留驻于这一感性形式上。一次符号的使用可视为不过是符号在大脑中的一次穿越，仅留下其中所承载的内容而已。所以往往把以传达为主要目的的传达符号也称为穿越符号。

例如，用于日常会话的语言就是如此，在了解了对方所传达的内容之后，就不会再去反复品味这一话语语音的整体形式。又如驾车行驶在大街小巷的司机们，一路上目不暇接地注视着如图4-5所示的一个又一个交通指示牌。他们是这些指示牌的收信人，他们所要求于指示牌的是信息指示的迅速、明确、高效。一旦读取了指示牌中的信息之后，谁也不会让这块指示牌的感性形象长留脑海不断翻腾，相反，则早早地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下一块指示牌的搜寻与信息的读取之中去了。

(2) 内含符号　如果使用符号，不仅为了在它的感性形象中读取些什么，并且还为了体验或确认自身的精神活动的话，那么符号的这种感性形象就会长时间地留驻脑海，继续发挥它的感情作用。大概谁都没有忘记图4-10所示的，有关希望工程的那幅“大眼睛”小女孩的宣传照片吧。事隔多年，小女孩也早已成人，今天在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当年的那份稚气，但是当年那双大眼睛所表现出渴求上学的眼神，渴求爱心帮助，是那样地富于撞击人心的冲击力，不仅在当年一次次地使人们为之心头发酸，为之解囊，并且迄今仍在继续撞击着人们的心扉。这种能长留心灵深处的符号也就称为内含符号。

图4-10　“大眼睛”

还是这个例子，为了希望工程当然可以用一句话：“我国有众多失学的贫困儿童需要帮助！”也足以明白无误，能够充分理解所传达的语义。但这句话语形式本身的使命，在传达一经实现也就全部完成。而通过这双大眼睛所表达的语义却是那么强烈，那么久久地保持在渴求着的眼神的活生生的感觉性之中，使每一位观众都与拍下这幅“大眼睛”的摄影记者共同沉浸在这种强烈情感的体验之中，久久无法忘怀。

又如中央电视台极地跨越摄制组由南极到北极，纵贯南、北美洲大陆的漫长旅途中所摄制的画面：摄制组走马灯似地穿越众多的国家，见到一面又一面各色的国旗，它们作为符号，表示了现在所到达的国家或表明这家主人的国籍，从功能上说，甚至与司机所见的交通指示牌并无差异。但当他们在途经中美洲一个小国的边陲小镇时，出人意料地发现孤寂地高挂着一面五星红旗。对于摄制组成员来说，它与此前所见的任何一面国旗不同，它不仅向摄制组表明了主人的国籍，而且还是祖国的象征，深深地激起了久别故国的游子们不可抑制的乡情与爱，沉浸在一种千山万水的距离也不可阻断的情感的体验之中。譬如说，此前所见的一面面他国国旗只不过像一道道门，跨过了也就跨过了，而这一面五星红旗，却像一道回廊、一座宫殿，使摄制组中，以及观看着这一节目的每个中国人都久久地沉浸在，并徘徊在其象征的回廊之中，无法挥去。

4.符号的对立与编码的分化

综上所述，如要总结有关这两种特征对立的符号的特性的话，不妨再次回到表4-1所示的内容。由表可见，逻辑符号是基于客观构想的编码规则而确立的符号，所以它是约定俗成性的、恣意性的、规则严密的符号；一般是可分节的、结构化的符号；是外延性、传达性、穿越性与概念性的符号。它们编写的信文中的信息是抽象的，是通过理性的理解去掌握的。

相反，表现符号是基于主观价值而确立的符号，所以它是基于自然的、有力原因的、有动机的符号；一般是无规则的符号、是整体的不可分节的、是基于类比的符号；是内涵性、体验性、内含性的符号。它们编写的信文是形象的，是通过感性的表现去体验的。两者是性质完全相反的符号。

必须注意，一个符号的多义性往往是编码(Code)变化的结果，正是这样一对符号将纯科学与纯艺术对立起来，逻辑符号主要构成科学的编码，而表现符号则主要构成艺术的编码。但是，并不是所有符号系统，不是归入科学编码系统就是归入艺术编码系统，该两者只是理想的或者只是极端状态的符号系统，而更多的符号系统是这两种符号以不同的比例混合地共存着的社会编码系统，从而形成了形形色色的各种文化符号系统，因此也就产生了信文意指的多重性。这种情况即使在科学的信文中也不免出现。如现代科学中主要地是使用着逻辑符号，以图尽量地排除意指的多义性；但传统科学中却也没有少用表现符号，所以往往也就难以避免这种信文意指的多重性。但必须注意，一个符号的多义性往往是编码(Code)变化的结果，它可以由上下文，即语境来取消它的模糊性。如阅读一本小说时其中偶尔出现未能识别的文字时就是这样。所以，在一个信文中的符号原则上都是单义的了。相反，这里所说的，一个信文整体所包含的意义多重性，是无法去除的，但这种情况一般只出现在艺术的信文中。如现代绘画中几乎都只使用着表现符号，因而出现大量信文意指的多重性。而传统的写实绘画中因为没有少用逻辑符号，所以更具有传达功能。

至此将用图4-8，对符号的外延与内涵的关系作一小结。

①一个客观存在的符号可能具有双重性，既有外延语义的一面构成外延符号，又可能有内涵语义的一面构成内涵符号。

②一个符号的外延语义是符号过程赋义、赋值的结果，故遵循于客观规律的所指所构成、其能指与所指的结合受符号规则的支配，所以结合是稳定的。

③而内涵的所指则表示为由符号形式与符号外延语义结合而成的符号的主观价值，不受符号规则的支配。它基于对能指与所指整体间一种类比的、主观的认知与判断，所以能指与所指的结合很不稳定，因人而异，因情感状态而异。

④在社会编码中，内涵是以外延符号的形式（即外延的能指）与内容（即外延的所指）的结合体为能指。

⑤当一种内涵在同一语境中被反复使用时，有可能逐渐地被规则化，不妨视这种被逐渐规则化了的结合关系为准编码，如前面所说的玫瑰与爱的结合几乎就属于准编码。

如果未曾经历过符号过程，那么就必然没有规则可以依循，也就未曾对这一形式实现赋义赋值，所以即使貌似符号，但仍不是由能指与所指紧密结合的符号，而只是貌似符号的感性形式而已。故可由收信人主观的联想、心理的认知与判断随意地结合，所以是多义的结合。

思考与练习

(1) 什么是语言的外延语义？什么是语言的明示义？

(2) 什么是符号系统的外延语义？什么是符号系统的明示义？

(3) 为什么说汉字是一定程度地独立于汉语、也就是独立于任何语言的文字系统？

(4) 汉字系统独特的优越性表现在哪几个方面？

(5) 为什么说具有外延语义的符号系统也是具有实用功能的符号系统，是具有科学编码性质的符号系统？

(6) 什么是语言的内涵语义？什么是语言的暗示义？

(7) 什么是符号系统的内涵语义？什么是符号系统的暗示义？

(8) 科学编码的符号系统具有怎样的符号的语义？

(9) 艺术编码的符号系统具有怎样的符号的语义？

(10)社会编码的符号系统究竟具有怎样的符号语义？

(11)语言符号系统中，内涵语义与外延语义间具有怎样的关系？

(12)社会编码的符号系统中，内涵语义与外延语义间具有怎样的关系？

(13)为什么说外延语义称为理性内容，而内涵语义称为情感内涵？

(14)什么叫做内涵的准编码化？

(15)为什么说外延与内涵两种符号是人为的意指作用而创造出的两种主要的意指方式？

(16)为什么将外延符号也称为逻辑符号、传达符号、穿越符号、概念符号？

(17)为什么将内涵符号也称为表现符号、体验符号、内含符号、事实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