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岁月铸诗魂

四、沧桑岁月铸诗魂

人文科学发展演变的进程与走向，往往还与时代风云，与时代潮流，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命运和现实状态，有着十分复杂而又紧密的关系。将文学、史学和哲学看成是时代风云的显示器，将诗歌与艺术理解成民族精神与国家兴衰的记载者，应该说都是可能的。当然，自然科学的发展演变，也受着时代环境和社会条件的影响制约，但这种影响与制约大体是外在的。总体上来看，自然科学的进步与发展，其动力既来自社会经济生活的推动与要求，也受到科学研究的条件与手段的影响。科学实验条件的进步，科学研究的仪器设施、观察工具、计量技术的改进，对自然科学成果的取得，对于重大的科学发现，都具有根本性的意义。在现代自然科学领域，由于科学已经深入到宇宙的如此之广大的宏观世界和如此之细小的微观世界，科学仪器的先进与否是如此重要，所以现代自然科学在资金、设备方面的投入是极为巨大的。但人文科学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而在人文科学领域，情况却有所不同。现代人文科学的进步与发展当然也需要有大量的硬件投入，但它的重要性却不像自然科学那么明显。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相比，人文科学领域要产生伟大的理论与思想，要产生杰出的留传久远的不朽作品，更多的是必须有一种伟大的时代精神环境，一种产生伟大文学、哲学、历史学思想与作品的时代氛围在一个传统信念发生危机，人类精神世界面临尖锐冲突矛盾，人类心灵经历痛苦磨难的时代，可能为人文科学家提供了某种特殊的环境机遇，会使人文科学家或人文学者对人生、对历史、对命运等等问题有新的更深切的体验与认识，这样的时代，往往有伟大人文科学家的诞生，有不朽的哲学、艺术、文学、历史学作品的出世。贝多芬的伟大音乐，他那些充满着英雄性、民主性、人民性和浪漫性的不朽作品，既与音乐家本人的人生经历、性格、信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同时也是与那个伟大的精神启蒙与思想解放时代，与那波澜壮阔的法国大革命时代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人文科学家作为变革时代里最敏感的一个群体，他和他的作品，都是时代的产物，是时代精神的显示器。伟大的时代总会产生精神上的巨人，伟大的作品，出现文学、哲学、历史学高度繁荣辉煌的局面，如盛唐时期中国文化出现的繁荣局面。而在一个平庸的时代，狭窄的人生空间和生活世界，往往只会出现一些平庸的作品。而对文化思想的独裁统治，对自由思想精神的压制，更会造成精神文化世界的一片萧条，造成人文科学世界的枯萎死寂。

在人文科学的科学发展史上，一般来说，在一个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的时代，在国家和政府的主持下，往往可以实施一些大规模的文化建设工程，对文学、史学、艺术和哲学进行系统全面的整理总结工作，收集、编纂、出版文史哲艺术方面的大型文献资料或图书档案，如明代永乐年间编纂的《永乐大典》，清朝雍正、康乾时期编纂的《古今图书集成》、《四库全书》，都是中国学术思想史上前所未有的鸿篇巨制、盛世大典。而在一个动荡、混乱和冲突的时代，人们的精神生活和内心世界面临各种严峻的矛盾与冲突，社会历史文化领域的巨大变更与转折使人们得以更深刻更广泛地在认识体验人的问题，无论是在哲学、美学、艺术学，还是在文学、历史学，人类精神世界的各个方面都出现了许多更为复杂更为矛盾的新的问题与现象，这样的时代背景，往往会使人文科学进入一个高度活跃、高度个性化和多元化发展的时期，形成文学、诗歌、哲学、历史学创作与研究的高潮。而人文科学家本身，也得以从更广阔的社会背景上去感受认识人的基本问题，从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时代环境中感受人类的精神文化世界的真实状态，写出优秀的论著与作品。

在中国人文科学的发展史上，文学、哲学、史学出现的几个繁荣兴盛、百家争鸣的时期，大多是在社会与时代发生重大转折的时代，比如春秋战国时代、魏晋南北朝时期、明末清初、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等等。五四新文化运动带来的思想解放与精神启蒙，提供了现代中国人文科学思想家成长的特殊环境与时代条件，一大批伟大的文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思想家和艺术家出现在那个伟大的时代，影响了整个20世纪中国人精神生活的基本格局或走向。

我们说过，人文科学既是一个知识与事实的世界，又是一个价值与意义的世界。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人文科学里的知识体系与价值体系两者之间并不是完全分开的，知识与价值实际上是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的。一方面，每一人文科学知识形态中都包含着某种人文理想与人文精神的成分。在哲学、文学、历史学各学科中积累起来的各种知识，渗透着某种特定的人文价值形态，包含着某种特定的人文理想与人文精神内容。另一方面，人文科学所追求的价值与意义，又必须借助于一定的知识形态作为载体才能表现出来。人文价值与人文精神的阐释离不开对人文知识的认识、积累与利用。因此每一人文科学价值理想与精神中，也都包含着相应的人文知识。人文价值、人文理想、人文精神等等，并不是人文科学家自己随意幻想凭空构建的，它总是通过对某些人文事象进行认识和体验后的一种主体性阐释。而这种主体性阐释总是以一定的认识对象即人文知识为基础的。这正如同在人文科学的研究过程中，学术性与思想性两者的关系一样，学术性较多的是追求人文世界领域中的知识形态，而思想性则较多的是追求人文世界领域中的价值理想与精神。学术与思想既相区别又相互依存。离开了学术研究的坚实基础，思想的阐释便如同空中的楼阁，而没有人文理想与精神的引导，没有思想的提升，学术研究便会失去灵魂而成一空壳。从这方面来看，人文科学的知识形态与价值形态是互为对方存在的基础的。

当然，人文科学世界里知识形态与价值形态的演进过程并不会完全同步。某些时代，比如经济发达政治稳定的时代，政府与社会通过对人文科学领域的大规模投入，从事巨大的人文科学基础建设工程，编纂显示国泰民安的文史哲“盛世大典”，各种鸿篇巨制般的文学、史学、哲学、美学、艺术学大型典籍或百科全书纷纷面世，等等。这种时代，往往是人文科学在知识领域取得重大进步发展，知识总量巨大增长的时期。但政治上的大一统局面和对思想精神的独断，却会抑制高度个性化的文学、历史学、哲学、艺术学思想与理论的争鸣竞秀局面的出现，形成人文科学领域学术性成果突出而思想性成就平庸的发展格局。而在一个社会发生严重冲突动荡，人类精神世界面临重大变迁的社会大转型时期，对思想和学术的意识形态控制体系瓦解或控制程度减弱，传统信念解体而新的思潮冲撞激荡。哲学、文学、史学、艺术思想的阐释与创作，在百家争鸣、千帆竞秀的环境下会高度活跃，这种时代，往往是人文科学的价值理想与精神层面发生重大演变，产生伟大人文思想家和伟大精神作品的人文科学繁荣时期。当然，在这样一种动荡、冲突、矛盾和大转折的时代里，人文科学领域的学术整理与知识的系统积累往往是匆匆的，学术上的成就往往滞后于思想与观念的变革与更新。但这种思想的解放与观念的活跃，百家争鸣和千帆竞秀的局面，将为下一个更为辉煌的人文科学知识与学术繁荣时代的到来注入新的生机与活力。

比如清朝的康乾时代，相对而言是一个政治太平经济繁盛的所谓“盛世”，清政府组织编纂的大型图书《四库全书》规模之宏大，收集整理了历朝历代在经史子集和百科领域中的丰富图书文献，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与学术的一次大规范系统整理工程。应该说，这些文献整理与编纂工程，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中国古代学术的进步与发展，其功绩泽被后世久远。但另一方面，康乾时期在官方组织进行大规范的文献整理工作的同时，在思想文化领域却又推行专制主义，对于古代典籍随意删改，甚至将大量的古代文献典籍收缴焚毁，同时大兴文字狱，压制一切被认为不符合正统王权思想与统治集团意识形态的学术与思想，造成学术思想界的日益僵化死寂，社会精神与思想日益失去生机与活力，在这种盛世大典刊行的背后，却是以牺牲人文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和精神自由为代价的。失去思想活力与精神自由空间的清代学术，逐渐退缩到乾嘉时期的狭窄的考据领域中去，虽然在考据方面有知识的积累功绩，但最终造成晚清以后那种“万马齐喑”的局面。

又比如说，在进入近代以后，中国社会进入一个大转折的动荡时代，新旧文化与中外文化发生严重的冲突撞击，意识形态和思想的控制也日渐松弛，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与急剧变动的时代条件下，近代中国的学术思想高度活跃，百家百派和中外古今思想潮流相互激荡，构成了近代中国人文科学的一种新思想、新观点、新学派、新思潮纷争林立的局面，也产生了一大批思想界、学术界伟大的人物。但又一方面，从总的情况上说，在近代时代特别是在20世纪上半叶那个充满战乱、灾难、动荡的时代，人文科学在系统的知识积累和大规模的纯学术著作编纂方面的成就是受到很大限制的。尽管如此，近代的思想解放运动和对传统文化的批判，精神文化领域的启蒙运动，新旧文化的急剧冲突与碰撞所带来的思想活力，所带来的中国数千年思想传统的转型，却开辟了20世纪以后中国人文科学的新的繁荣兴盛的全新道路。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人文科学在发展过程中，它的学术性与思想性发展的既互相联系互相促进的关系，也可以看出两者发展进程的某种不同步性特点。

本章思考与论题

1.为什么说“宗经崇圣”与“与时推移”的对立统一，是人文科学的一个独特品格？

2.人文科学中亘古不变的命题有哪些？

3.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进步发展的表现形式有何不同？

4.“我注六经”与“六经注我”的本质是什么？

5.思考一下孔子、庄子、苏格拉底、柏拉图的现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