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社会之崩坏

第三节　资本社会之崩坏

如前节所述，资本主义社会革命，实由于封建社会组织阻碍新生产力之发达而起，故资本阶级企图政治革命，掌握国家权力，促进经济革命，以完成社会革命，确立资本主义之社会组织。虽然，资本主义社会组织确立不过百年，复自陷于崩坏之命运，而生产力与社会组织之冲突又再演于今日矣。兹详述其趋势于下。

封建时代，生产手段为劳动者所私有，农村中农民所经营之农业，都市中职工所经营之工业，其规模均异常狭小。其所使用之劳动手段，或为土地，或为农具，或为工作场，或为手工器具，仅能供给各个人使用，且常属生产者私人所有。自近代产业资本家出，始收集此等分散而有限之劳动手段而扩大之，增加其生产之可能性，使成为现代之生产机关。以前分散之生产手段，今则变为社会的生产手段；以前分散之工作场，今则变为数百数千人共同操作之工厂；以前之个别的生产，今则变为社会的生产；以前之个人的生产物，今则变为社会的生产物。试一观今日工厂之出品，无论其为纺织品或金属品，无一不为多数劳动者之共同生产品，一生产物之制造，必次第经历多人之手始底于成，无论谁人，决不能认定某产品为甲所造，某产品为乙所造也。

以前所行之社会的分工，无一定之计画，而现今工厂所行之劳动的分工，则有一定之计画。两两相较，有计画者自比无计画者为优；两者之制品，前者亦比后者成本低廉。故社会的生产者与个别的生产者竞争时，前者占优胜，后者自归劣败。于是社会的生产方法遂成为助长商品生产之手段，逐渐侵夺单独生产之范围，终至于变更旧社会生产方法之全部，所谓产业革命遂于此演成矣。

手工业时代，劳动生产物归生产者所有，并无问题。手工业者利用自身所生产之原料，以自身之劳动或家族之劳动，使用其所有之劳动手段，从事生产，率以为常。其生产物为彼自身劳动之结果，当然属彼所有。即令在生产时须借助于他人之劳力，或雇职工，或招艺徒，亦必支出相当之报酬。且此等被雇用之职工或艺徒，亦系暂时仰赖此报酬以谋生，他日仍得自立营业，而取得店东之资格，无终身隶属他人之事。迨生产手段集中于大规模之工厂以后，生产手段在事实上已化为社会的生产手段，而所有关系依然如故。以前个人的劳动手段及生产物归个人所有，而今则社会的劳动手段及生产物亦归占有此劳动手段之个人所有。换言之，实际上使用劳动手段之人所生产之生产物不能据为己有，反归占有劳动手段之人所有。生产手段及生产物既经社会化，而生产物之私有仍与以前之私人生产时同，而归占有此生产手段者所占有，是为社会的生产方法与财产关系之冲突。

手工业时代，亦曾有工钱劳动之形态，然系暂时性质，谓之例外亦可。农民佣工而食，虽属常事，然未尝无尺寸土地借以为谋生之具。职工虽常恃卖力为生，然亦有升为店东之机会。自生产手段集中于资本家之手，则孤立之个人的生产手段或生产物失其价值，向日从事分散之手工业者，不能不废业而售其劳力于资本家以谋生活。于是工钱劳动制度成立，向之视为例外者，今则习为固常；向之视为副业者，今则成为主业；向之偶然从事工钱劳动之人，今则终身成为工钱劳动者矣。生活艰难，佣工谋生者日众，社会遂判为占有劳动手段者与一无所有者之两大阶级，而社会的生产方法与财产关系之冲突，遂形成有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对立。

新生产方法发生以后，社会成为以商品生产为基础之社会，社会中各个生产者即丧失支配社会关系之能力。各个人用其所有之生产手段，从事商品之生产，以满足其特别之交换欲望。而彼等所生产之货物，所供给之商品，果能畅销与否，果能适合现实之需要与否，概在不可知之数。在昔经济自给时代，专以交换为目的之生产，乃属偶然之事，故需要供给，互相调剂，适可而止。今则生产者专以制造商品为能事，畅销与否，在所不计。甲如是乙亦如是，丙如是丁复如是，各逞其自由竞争之本能，互不相下，时则求过于供，时则供过于求，均无调剂之望，以致生产界日趋混乱，酿成经济上之无政府状态。社会至是顿成不安之象，生产界与劳动市场，遂成为手工业与新工业之经济战场。迨后新大陆发见，继之而起者则为殖民地之经营，商品销路，骤然推广，更促速新工业之发展，而手工业遂完全零落。以前地方的生产者间之经济战争，遂扩大而为十七十八世纪之国际的商业战争。大工业及世界市场建立以后，此种经济战争愈益普及，愈益扩大，愈益激烈。经济战争之结果，甲资本家胜则乙资本家败，甲国资本家胜则乙国资本家败，而决定此胜败之关键，实为此等自然的或人为的生产条件。胜者继续发展，败者永远退化，达尔文生存竞争之原理，直可由自然界而移用于人类社会矣。于是社会的生产方法与财产关系之冲突，遂成为有组织的生产方法与生产界无政府状态之冲突。

生产界社会的无政府状态，能使大多数人类变成无产者，而此大多数无产者最后亦能废除此生产界之无政府状态。故资本社会之生产方法，其发达之途径有如螺旋状，巡回进行，至终点则止。盖生产界之经济战争，驱使生产者力谋机械之完成，机械完成，劳动力归于无用。机器愈精巧，剩余劳动者愈多。剩余劳动者愈多，则工钱愈低，而机械遂成为资本阶级压抑劳动阶级之武器。机械能夺取劳动者生活之资源，生产物亦成为奴使劳动者之工具。机械之发明，一方面能节省劳力，减缩劳动时间，他方面又使劳动者家族之一切劳动时间，悉供资本家增殖资本之用。劳动过剩，工人失业。国内多失业之工人，则国内人民之购买力减少，而大工业发达之结果，几无日不遍寻全世界以追求消费者，今乃使国内大多数人民，逐渐限制其消费之能力，是无异破坏其国内之市场。财富恒集中于少数人，贫困恒集中于多数人。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富者穷极奢侈，滥耗社会之生产力，贫者身无长物，欲维持最低之生活亦不可得。生产力与财产关系之冲突，遂演出贫富悬绝之现象。

自由竞争之结果，资本阶级被迫而力图机械之改良，精益求精，密益求密。机械愈改良则生产力愈膨胀；生产力愈膨胀，则生产物愈丰富；生产物愈丰富，则市场愈不能不求其扩大。然市场之扩大有限，而出产之分量无穷，终至市场之膨胀远不及生产力之膨胀，于是生产品之销纳，发生一大障碍，而生产过剩之现象以成。

财富愈集中于少数人，资本家愈谋继续出其所得之利益以力图资本之增殖。资本增殖云者，即以其所得之财货悉化为资本之意。故欲谋资本之增殖，必须出其藉资本所得之利润，充购入生产手段之用使化为资本；而购入生产手段之目的则在于生产享乐财而贩卖之，以图取得大宗之利润。然贫富悬绝过甚，大多数人购买之能力既然日见减少，而一般消费之需要势必大受限制。是故资本之增殖常蒙多大之阻力，生产过剩之结果，又演出按期袭来之经济恐慌。

经济恐慌发生，一方则生产中止，工厂停工，工人解雇，大多数工人因失业而失其生活之根据，社会顿呈纷乱之象；他方则小资本家因受金融窘迫，纷纷破产，小资本被大资本所吞并，小掠夺者被大掠夺者所掠夺。同时各国资本阶级各为销纳剩余商品计，不能不锐求争夺海外殖民地以扩张销路，因此国际间资本阶级惹起利益之冲突，各利用国民的后盾，肇动争夺市场之世界战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冲突，又演成帝国主义列强世界战争之惨祸。

由以上所述观之，可知现代资本社会中，日增进步之生产力，已为现代生产关系阻碍而不能充分发展。现代生产关系苟不改造，则社会进步停滞，非举全世界最大多数人悉陷于奴隶境遇而不止。夫生产力犹电气力也，暴风烈雨中之电气力则有破坏之性质，发电机中之电气力则有无穷之妙用。生产力犹火力也，大火灾中之火力则于人为有害，蒸汽锅下之火力则于人为有利。故生产力置之资本社会之生产关系中则受阻碍而不克发展，遂化为食人之恶魔；若置之合理之生产关系中，则遂其畅发之性，即成为顺从人类之忠仆。然则改变生产关系以发展生产力，实社会进化所必经之程序，亦即现代社会革命之所由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