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位置

许某某：上海的位置

我失业后的一段时间里，因为受到小撮群众力邀，加上个人意志动摇，产生了重回上海的想法。为此我空着房租，回上海来正正经经地见了某报副总编，听他畅谈规划，如何做成符合时代潮流又有影响力的媒体。

“这个时代潮流，举个例子吧，就像上海人看美国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感觉像是国内新闻；看河南那些地方又发生个什么事，感觉像国际新闻。”他愉快俏皮地打着比方。

我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或许有六七年乃至更久，有盛行的一类图画，曰：某地人眼中的中国地图，衍生物无限。关于上海人的版本，我记得那个公鸡七歪八扭旁逸斜出，各种色块野蛮割据。对“河南那些地方”，描画基本不外“骗子、小偷、乞丐、异次元空间”之类，简而言之，除了“上海我的家”以及各旅游购物胜地，整个中国真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地球啊！

对我这样道德准绳很短、思想觉悟且低的不明真相的群众而言，我真觉得这个图很好玩，能吸引我这样的群众去观摩一部分群众的想法和另一部分群众的调侃。在这样的图里，上海我城，屈居那块鸡胸肉，着实明珠投暗；只有在公鸡泯然欧亚大陆，世界被想象成一个倾斜的地球仪的时候，上海方占定了它心甘情愿的位置。比如罗姐玉凤飞来上海，言必称国际视野，恰似一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被很多概念控制着，比如说，京沪之争。有一个真实的段子是，我一个同学，上了国家公务员面试线，全家陪同进京赶考。出火车站，打车，北京的哥唠嗑，问你们哪人，其父深知北京人民鄙视上海人民，伪托苏州人士。司机遂一路訾议沪人是非，奔放不已。同学一家喏喏不敢言。到站后父予五十，曰，勿找，吾即汝所言抠门惧内上海男人。

我这位同学回来转述的时候，这段子必已经高于生活。但个中情结，想必真实可考。上海本地人想象北京的构图，大致脱不了那若干圈堵不堪言的回字结构上空，黄沙滚滚接天蔽日的景象；而老北京看上海，总是挺同情冬天没暖气夏天有梅雨的水深火热，想起什么也免不了顺口问一句：“你说这（音zhei）南方，有油菜嘛？”

我猜想这一类想法，与一直生活在校园而想象社会，或者只谈过一个朋友就充感情顾问，异曲同工。而在现实中，我接触到，且使我颇为惊讶的是，我的一些北京朋友，他们对上海充满期待，这期待与上海的经济实力无关，与他们认为的全中国唯独可能在上海存在的一种空间有关。

比如说，韩寒。我的这些朋友，认为韩寒只能出现在上海，同理，发掘韩寒的新概念只能出现在上海。“因为上海高考政治是选修的” 。

当然我认为，这只是一个个案，后来在本人的访谈中，他自己也觉得跟上海没什么关系。

但是对我的这些朋友而言，上海有特殊的寄寓，它可以被看作是中国的一个特殊样本，看作某个自我意识渐成的儿子对父权的巧妙斡旋对抗，看作一种即便收效甚微但仍不失可能的突破口。

当然（又见当然）我是很不看好这类观点的，在我看来，上海若是自觉自己的特殊性，必是“因为我是上海呀”，与中国是无甚瓜葛的。

但是（又见但是）这一类的声音我这段时间已听到许多，也许是我接触到的一些媒体人都倾向自由主义吧，对某些方面的要求比较迫切，但凡对此有一些，哪怕是形式上的挑战，都被他们视作进步。比如说上海市民的维权意识，上海市政府的处理方式，去年以来多起危机公关，都获得了比较高的赞许，甚至这次两会市领导“闻过则喜”的说法，都被看作高明——当然相对于另外某位提督大人好像也确实是高明了不只一点。

甚至所采取的一些地方保护措施，在他们的言谈中，也被赞许为抗衡。

我已经能想象到六点半新闻档镜头里，上海市民的大惑不解：“阿拉自家额事体，帮拿外地宁撒搭界？”

但是，半个世纪，行迈至此，上海对这样一些人，确实被成为了中国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