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善增:以发展的观点看上海话
关于上海话的讨论,前两年热闹过一阵子,可以视为这次讨论的成果,是出版了《上海话大词典》(钱乃荣等著)、《上海西南方言词典》(褚半农著)、《标准上海话自学法》(徐世利著)等词典类研究著作,为确立“标准上海话”打下了一定的基础。随着周立波海派清口的热演,还传说可能上春晚,又加上世博会的临近,上海话作为上海人的重要的文化表征,上海人对上海话的热情,对乡音的热情似乎又高涨起来,世博会会不会使上海话成为一方方言的重镇呢?许多上海人心底里或许有这样的期望,至少希望会有许多人主动要求学上海话,说一口标准、流利的上海话“不要太骄傲噢”,开办上海话培训班或许会成为一些老上海人的新的生财之道。
说起来,我可能是高度肯定上海话的文化意义的第一人。上世纪90年代初,在上海人的自信心跌到低谷,生于斯、长于斯的上海人以被外地人夸为“你不像上海人”为荣的时候,著书立说,指出上海话是南宋杭州话以后,中国大地上唯一诞生的新方言,而造新方言之难,难于造长城,一种新方言的诞生,标志着一种新文化的诞生,上海话的诞生,则标志着现代城市文明在中国大地上诞生了。所以,上海人为中国的近现代史作出了许多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贡献,而最大的贡献是创造了上海话。我依此定义,上海人是以上海话为内心语言的文化人群,也就是说,上海话是上海人的文化内核。我由上海话的特点出发,来分析上海人群的整体的精神特征,指出,上海人是特别有文化创造力的人群,举了外滩情人墙(这个词还是我的发明)、外语角、恋爱角等当时的文化现象为例。《话说上海人》此文一出,就得到赵长天、顾绍文、陈思和(前两年他在分析虹影的上海题材的小说时,还特别提到这一观点)、王晓明、沈嘉禄等朋友的热捧,还开了个专题讨论会。此文一再被转载,尽管我很少拿到转载的稿费,但能起到一些为上海人与上海话“正名”的作用,我也很高兴。在此文的基础上,我应浙江人民出版社之约,写了《上海人》一书,后来台湾出了繁体字版,前不久又来联系要出韩文版,可见我的这些观点还是有点影响的。
但我对这两年的上海话热却有些保留看法。如果记得不错,近年的上海话热是由保护方言、保护上海话的话题引发的,现实的忧虑是今天的上海小囡说不来标准的上海话。此话题得到了多数上海人的支持,因此而形成上海话热。或许上海话热只是热在媒体的版面上和图书的选题上,现实中,今天的上海小囡,不仅在学校里,而且在家里,主要用标准的普通话夹一点上海话与人交流,依然故我,没什么大的改变,但这不影响“上海话热”成为值得注意的文化现象。研究文化现象主要是关注背后的文化心理。造成上海话热的心理因素很复杂,但我认为有一种心理值得注意,就是文化心理的萎缩。就像当初“上海人看不起上海话”这种反常的现象,恰恰反映了上海人要走出去、注重交流的开放的文化心理,现在的上海话热,强调要上海的小孩说标准的上海话,有没有面临大量的“新上海人”涌入上海,在高档的写字间里位居要津而引起的心理反弹呢?我觉得是有的,从“内环线内说外国话,中环线内说普通话,外环线内说上海话”这样的新民谚可以辨出味道来。这种心理反弹也正常,但相对于创造上海话的上海第一代移民与本地人,是文化心理的萎缩。如果当年来上海的移民与本地人,绝对保护自己的方言、固守标准的乡音,就没有上海话会被创造出来。所以,上海话不能像其他方言一样来对待,对上海话主要不是谈保护,而是谈发展。从发展角度来看,发音标准不标准还不是首要问题(今天所谓的标准上海话,我认为是以广播电台沪语播音员的发音为准的,这个标准也不过是那个时代的上海人的约定俗成),重要的是让上海话怎么更适合书面语,也就是让上海话中生动的词汇给现代汉语注入新鲜血液。上海话的最大好处,是这种易发音易听懂的语言,把上海人的舌头训练得能说各种标准的官话,包括外国话。上海人是中国说普通话最标准的人群,也是中国说牛津音英语或美音英语最标准的人群,因为上海话最少发音的方言特点(特点同时也就是局限性)。所以,上海话恰到好处地体现了海纳百川、融汇和谐的海派精神。上海人为上海话自豪的,正应该是上海话体现的这种“善利万物而不争”的海派精神。至于明天的上海人说的是什么腔调的上海话,不必我们操心,也操不了这份心。有一点可以肯定,应运而生的上海话,只有更兴旺,不会被消灭。如果真要被消灭,再保护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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