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的时候我们在做什么

一、我的经历

我是在上海中学读书的，大家知道，上海中学是上海最好的学校，是寄宿学校。大家往往说上海中学是全中国最好的学校，当然了，上海中学当年98%的学生上了大学，当时上了上海中学就觉得很自豪。可是我在上海中学读一年级的时候就碰到了“文化大革命”，因为碰到“文化大革命”以后就要上山下乡，所以去黑龙江做五年知识青年。我现在的科研，实际上是做高分子物理和高分子物理化学。可是大家知道，那个时候我上山下乡的时候，我已经与高分子物理和化学有缘分了，如果大家不相信，我可以举两个例子。当时我们去黑龙江的时候，去的知识青年非常多，一火车一火车地往那里拉。黑龙江天气非常冷，我那时候到黑龙江是三月份还是冰天雪地。所以黑龙江睡的床是土炕，一长溜土炕十五六个人睡在一起。这个土炕下面是要烧炕的，两个办法：一个烧木头，一个烧煤。因为当时去做知识青年的时候人太多了，木头和煤太紧张，往往就没有木头、没有煤，结果怎么样？外面零下50度，房间里面早上起来零下30度，每个人被子上面有这么厚一层霜，因为大家呼吸的气结成了霜。当时大家都觉得非常苦，都只是10来岁的孩子。碰到这种生活，很多人就想家了，很多人就哭鼻子了，很难过。后来我就告诉大家，我们想个办法，把房间里的温度稍微升高一点，大家就说了，你在说什么梦话呀？没有煤，又没有木头，没东西烧，你能提高温度吗？有没有办法？办法总会有的。怎么办呢？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跟大家讲，把每一个盆子、碗、罐头、水桶全部都装满水，他说你在玩什么花招？你装上试试看。第二天早上起来，所有装水的容器都结冰了，可是房间里升高到零下5度，为什么呢？因为水结冰的时候放热的，熔融的时候吸热，这是最简单的物理。这样一放热，零下30度和零下5度，差太多了，大家就觉得很高兴。这是一个物理上的故事，这也是一个相变的过程，这是个好的故事。

◎ 青春记忆：上山下乡

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故事，我们上山下乡的时候，到了秋天，大家就收割麦子、黄豆、大豆和玉米，当收割完了以后，这些东西都要放在场上晒场晒干入粮库。当地的居民、家属，他们想沾便宜怎么办呢？他们养了很多很多鸭子，他们不喂这个鸭子，每当我们晒场的时候，就把成片的鸭子放出来，到我们这场上面来吃。大家知道，特别是大豆，你吃到胃里面以后就膨胀，一膨胀它的胃就胀得非常大，跑不动，就趴在那儿让家里人抓回去。我们知识青年就非常愤怒，为什么呢？你在吃国家的粮食。怎么办呢？我们就抓鸭子杀鸭子，因为当时大家都没有吃的，杀几只鸭子很有诱惑力。我说这个不行的，要杀鸭子人家要告状的，我们想个办法惩罚一下。他们说你说个办法出来，我说这个很简单，因为在黑龙江，在出太阳的时候气温很高，太阳一下山气温急剧下降。黑龙江秋天的温度是这样的，起初大概10℃～12℃左右，太阳一下山，就会掉到零下5度甚至零下10度，因为是大陆性气候。我说这样，等鸭子都吃完，每个鸭子身上泼盆水，你试试看，泼了水就走。大家每人拿个盆，每个鸭子身上泼一下，鸭子又不怕水，站起来抖两下就好了。可是到太阳一下山，一片哀叫声，为什么呢？羽毛和地面结冰结在一起了。所以所有家属的老太太就拿剪刀剪鸭子，把鸭子剪得像光头，一面破口大骂说：“谁这么缺德，整我们的鸭子！”实际是他们不对，故意放鸭子吃我们的粮食。所以第二天一看，鸭子都没放出来，因为鸭子太难看了，剪得非常难看，这个不是好的故事，以后你们不能这么调皮。

我从1977年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本科毕业以后就分配到中国纺织大学做数学老师。后来我从数学老师变成一个化学老师，这个转折是非常大的，我也做了非常艰苦的努力。我到中国纺织大学以后，我父亲就跟我讲，因为我父亲是个工程师，他说你老是拿一张纸、拿一支笔待在那儿写公式，这对老百姓有用吗？是不太有用。你老是在想画这些符号，连我都看不懂，你这个有用吗？好像是没太有用。所以我父亲说，你应该去找和大家的生活、和大家的科学技术有关系的东西去学。后来我想一想，对，中国纺织大学，当时院长是钱宝钧先生，他做高分子材料，特别是做纤维材料很出名，连穿衣都要有纤维材料，更不用说工业上的纤维材料，还有航空航天的。所以我觉得这个题材好，我可以学学纤维材料。我就去找钱宝钧先生，钱先生看着我说：“你是读数学的，来做高分子，你真有勇气。但这是好事情，因为读数学的人什么事儿都可以做。”我说怎么回事儿？他说我大儿子是北大数学系教授，他很聪明，什么都能做。我说我不知道你的大儿子很聪明，但我是学数学的。他就给了我两本书，一本叫《高分子化学》，一本叫《高分子物理》，说“把这两本书好好读一读”。结果两本书打开一看，我什么也看不懂。当时正好“文化大革命”结束刚刚恢复高考，恢复研究生考试，他说你来考我的研究生，但是考我的研究生以前要把这两本书好好读一读。怎么办呢？我当时住在中国纺织大学的教师宿舍里面，礼拜六不回去，礼拜天也不回去，半年啃《高分子物理》，半年啃《高分子化学》，正好硕士招生，我去考，碰运气考上了，所以就变成了搞高分子的了。

搞高分子，实际上跟化工非常接近。化工里面数学的东西还是蛮多的，所以我还不太怕。可是当我到了美国以后，是化学系，这个化学系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呢？你首先要过资格考，有机、无机、物化、分析，这四门课就要命了，为什么？光有数学不行，因为你要知道化学反映方程，你要知道好多化学的内容，因为我在中国没有学过化学，所以到现在为止，中国化学的命名我都叫不过来，我只懂英文的化学命名。这样一来，我是花了许许多多的力气，比如说考高分有机，一个学期，那个老师在上面上课，我怎么办呢？我把他所有的笔记统统记下来，最后要考试。考试考个A，走出门以后全忘了。所以这个老师就跟我讲，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数学家能够考我的高分有机课程考成A的。我就跟他开玩笑：“我是死记硬背的，当我出去以后就忘记了。”当然现在这个很有用，因为高分有机对我现在的科研非常有用，所以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在近30年的学术生涯当中，大家都说程正迪发了多少篇文章。我发了1 400多篇文章，写了书，做了1 000多次的学术讲演，有人问，你还有没有自己的生活？我可以告诉大家，第一，我从来不上网，网上的消息从哪里来？我几个学生全部上网，他们都告诉我新的消息。第二，我从来不进电影院，我最后一次进电影院是我女儿生日的时候，她16岁生日那天考过了驾照，可以开车了，她就跟我讲：“爸爸，我要看一场电影，我一定要你陪我去。”好吧，这电影叫做《花木兰》，所以我陪她看了一场《花木兰》，这是我人生当中看的最后一场电影。

◎ 花木兰影像

既不看电影也不上网，人家说你是不是书呆子？好像有点像。这事情实际上问题就在这里，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我老是说，上帝给每个人都是公平的24小时，你要怎么用这24小时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想，这确确实实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有一个好的太太，我有一个好的女儿，她们对我非常好，要不然太太女儿在家里一闹我也受不了，她们非常支持我。

其实我的兴趣爱好很广泛，比如说我喜欢写中国毛笔字，写得还可以，我曾经是上海市中学生书法比赛的第二名，所以还可以写几个歪字。我喜欢画中国的国画，我喜欢拉小提琴，我喜欢打排球，也喜欢打羽毛球，还是上海市大学生羽毛球双打的冠军。兴趣爱好多得不得了，也喜欢写古诗词。直到现在，我还在和我的学生们唱和古诗词，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就写首诗给我，我就写首诗劝劝他。这个例子很多的，比如我太太当时跟我谈恋爱的时候，我正好在考研究生，她老是约我出去，我老是说没时间。她说你这个人真傻。怎么办呢？我就写一首《满江红》给她，这就代替我跟你出去。所以我的兴趣爱好是非常广泛的，只是没有时间，现在很多事情都不能完全去做。我想退休以后，我好好练练字，把我的字写得很好；我好好拉拉琴，我的琴也应该拉得很好，这就是一个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