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琛:我看第六代

金琛:我看第六代

金琛,一个英俊潇洒的江南小伙,一个腼腆而自信的大男孩。初见金琛是在那个满天焰火的时节里,一个充满激情和力量的日子。1999年5月4日,在第六届大学生电影节组织的“青年导演和市场研讨会”上,一位知名度颇高的学者老气横秋地指责现在的年轻电影人失去了那份对电影艺术的执著和真诚,历数出他心中不朽的青年电影如《青春万岁》、《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等等,金琛再也忍受不了,起身到会场外逗留了一会,返身入座时,老学者还在铺排当年岁月中的辉煌,诉说那美好时光中的苦难激情和事件磨砺中得来的艺术素养,而这正是年青一代所欠缺的。所以,视野太窄、感情太肤浅、跳不出私人化的儿女情长,就是他对新生代导演的评语。那时的金琛再也沉默不住了,他激动地说,他和他们这一代人懂得什么叫真诚,也许会有人津津乐道那些所谓的经典,但是在年轻的他们这一代看来,那只是虚饰的、矫情的热情。也许他们不够成熟,但是在城市的一个个钢筋混凝土囚牢中成长的感受和作为转型剧变中挣扎的一代,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感情和感受。话音未落,一阵掌声响起,在座的大学生沸腾了,也许这是他们共同的心声。

再见金琛是在一个红叶阑珊的秋日,在北京西郊的“青年电影作品研讨会”上,金琛一件皮衣、一顶黑帽,神似时下在国内外影坛红红火火的获奖大片《铁道员》中的酷男高仓健。与会的导演弟兄们和我们几个记者都拿他和高仓健开涮。金琛不会装酷,和他的《网络时代的爱情》一样显得阳光明媚。

1.不懂网络的《网络时代的爱情》

对于在中国搞电影的人来说,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初试莺啼是最重要的。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许多年轻电影人前仆后继。但是和许多选择独立制片、地下电影的方式不一样的是,金琛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康庄大道,于是有了首战告捷的《网络时代的爱情》。而在这时,还有许多人的作品永远只是处于地下状态的所谓“实验电影”。所以,先锋也许应该更多的是一种姿态,而不是一种哗众取宠的捷径。

问:对于1998年在商业上也算很成功的处女作《网络时代的爱情》,你今天有什么感觉?

金: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在中国电影市场不是十分景气的情况下,选择现在的方式。我想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我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就说明我是能说话的,有作品,至于说好还是坏,在当时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问:和第六代比较,你、施润玖、张扬似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现在的在体制内制作的制片方式,为什么?

金:我并不拒绝拍地下电影,但是电影拍出来是为了给更多的观众看,尤其是国内的观众。毕竟国内观众是我们自己的观众,也最熟悉我们电影中的生活,而且事实证明,国内情况并非是让电影人难以存活。重要的是拍电影。

问:那你选择的是什么样的角度?

金:我想重要的是传达出一种感觉,我们这一代人的感觉,我们对于许多东西美好而真诚的感觉。就像《网络时代的爱情》,它就是我们一群刚走出校园的人做的一个青春梦,从今天的角度来说,是显得稚嫩一些,但它是真诚的。它是我们一群年轻人背负前所未有的憧憬和120万元低成本的巨大压力完成的一个梦想。从这一点上,《网络时代的爱情》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问:和国外一些表现网络的影片,如美国的《网上情缘》、韩国的《上网》相比,你的这部影片似乎和时下新鲜的网络没有太大关系。

金:网络当时只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个意象。现代人的毛病就是愿意隐藏自己,隐藏自己的痛苦,隐藏自己的真诚。而网络是个自由的王国,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我们可以寻找真诚的对象进行真诚的倾诉,网络在这部影片中也连接着两个时代的爱情。

问:拍这部电影的时候,你是网迷吗?

金:真不太好意思,我还不太懂网络,是一边拍戏一边了解网络的,所以有好多东西还是显得很勉强;如果现在再拍,可能就会有许多新的认识。所以有观众说,《网络时代的爱情》描写的是没有网络的爱情。

问:在《网络时代的爱情》之后,有没有想过转变一下创作风格?

金:我想对哪一个导演来说,都是希望自己成熟。《网络时代的爱情》是一部非常注重形式感的电影,而我的第二部电影,希望是一个台阶,能够反映我的成长。《网络时代的爱情》更多的是我自身的生活、气质的体现,而现在的这部《菊花茶》更多的是对生活的理解,理解爱情,理解生命。

2.《菊花茶》:蛰伏的爱情

从《网络时代的爱情》的张扬与急于表达,到《菊花茶》的从容与纯净,金琛的爱情故事依然延续着,只是这次发生在遥远的西部高原,发生在两个崇尚精神之爱的人中间。正因为如此,这种爱的芬芳才能如菊花般的盛开而灿烂,而金琛也从一种年少轻狂变得成熟、内敛,也许这就对了。

《菊花茶》故事梗概:

铁路工人马建新经历过大的感情挫折,一直将内心冰封。有一次在培训班上,马建新认识了教课的女老师李卫华。两人因为共同的爱好“菊花茶”走到了一起。但因为卫华是个严重的心脏受损者,他们被告知不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最后,俩人还是决定结婚。婚后,他们努力克制着,一直没有突破禁区。一天,他们非常热爱生活的一个朋友突然去世了,建新和卫华悟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奈,而活着应该有更美好的生活。一个冰冷的夜晚,建新与卫华在荒漠的一间小屋第一次身体交融在一起了……

问:从你的前一部电影到现在,风格上的跨度很大,首先故事的编排没有那么细碎,地点也远离了都市,发生在遥远的西部高原,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

金:在《网络时代的爱情》之后,一直想拍一部诗意的东西,像《情书》那样的电影,能够让自己沉寂下来。西部本身是个神秘的诗意所在,同时我的故事也是讲述两个人单纯的故事,两个人如何在冰冷的环境中彼此温暖彼此关爱。

问:在《菊花茶》中,好像用了几个节气来过渡,这是什么样的考虑?

金:用了五个节气,刚好代表了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几个阶段,重要的是从寒冷走向温暖,这种趋势就是我的想法,表现对生命的关爱,表达一种温暖和热情。就像两个人,他们从一开始的冰冷到封闭,互相吸引,互相温暖,到大家的心灵开始融化,摆脱惊蛰期,走向最终的释放。

问:“菊花茶”在影片中是一个什么样的意象?

金:“菊花茶”就是这两个人蛰伏的感情。菊花茶一开始是干瘪的,但是当遇上热水的时候,就会打开、释放、芬芳,这就是我的故事。在影片中多次涉及这个意象,也不止一次出现一条冷冻的鱼的意象,都是为了完成我的表达。

问:从《网络时代的爱情》的喧闹到这部影片的更加纯净、简单,为什么这次选择了只表述两个在特殊环境中的男女的爱情故事?

金: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爱的净土。《菊花茶》就是表达一种理想化的爱情。我想知道,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是不是可以有没有性爱的精神之爱,是不是可以有一种更加纯粹的感情存在,《菊花茶》就是我的一次努力。于我而言,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善良的结尾,可能或多或少有些粉饰,也许生活中这样的故事太少或者根本没有。但我希望我们应该拥有这样的故事,让观众看完电影,从黑暗中走出,溢满笑容,迎着希望而去……

问:你对这次努力满意吗?

金:应该说是满意的,而《网络时代的爱情》当时就有比较多的遗憾。

问:虽然你至今就两部作品,但是对一个导演来说,肯定会有一个始终如一的立场,你能说说吗?

金:我将永远关注人。两部电影都是讲述普通人的爱情故事。其实人的生命都是在沿着一个完整的圈在运行,任何人都无法脱离自己应该运行的轨迹,但同时人就像一捆关系,一团根蒂,而它开出的花、结出的果,就是这世界。

问:这部影片的两个演员很有意思,都是话剧演员,都是很出色的,陈建斌、吴越,对他们的表演,你怎么看?

金:我觉得他们很重要的一点是,在当前中国电影的状况下,他们几乎是不要报酬地来演电影,放弃了许多诱惑,很难得!编剧就是陈建斌,他是个内敛的人,表演的时候很理智,分寸控制得很好。《菊花茶》就是一次关于浓缩的情感的记忆,对他们的表演,我很满意。

问:能谈谈这部影片的投资情况吗?

金:这次的成本是170万,中间还有一些数字技术的制作,这次的投资主要在拍摄制作上。对于收回成本,将由西影厂具体做。不过我想这部电影比《网络时代的爱情》成熟,市场前景应该不会差。

3.金琛:我看第六代的苦衷

笔者在采访过了数位第六代导演之后,一直被他们身上纠结的一种特殊的气质所迷惑。而和金琛谈起他们,原想他也许会拒绝这个“代”的指称,并不会在乎自己的角色归属,也不会在乎什么第六代,甚至被强加的“第七代”。但出人意料的是,金琛一语中的,道出了许多第六代的苦衷。正是在一种和他们的对比中,我们也许可以发现许多中国电影的秘密。

问:对于你、施润玖、张扬来说,从一出现,就被多方面认可接受,而第六代却还在为自己争取可怜的生存空间,怎么看这个情况?

金:第六代导演是比较扭曲的一代。他们刚出现的时候,因为各方面的原因,社会把他们逼向了一个死角;他们又认为自己有能力拍电影,为了获得他们电影的解释权、话语权,他们很多人就从另一方面、另一个观点来反映社会。这一方面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国外对于中国社会的很多好奇,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在国外电影节的丰厚奖金下依然能够活得很好。他们是用一种在国外受关注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反过来在国内被关注。但是,对于中国电影来说,这中间就产生了一个空白,这个空白其实就是美国电影所填补的。

问:所以1996年是第六代最无声的时期,也是美国大片开始大肆侵入的时期。在一定程度上,第六代的生存状态和选择是美国及西方的电影策略的产物。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悲哀的一代。

金:对!所以许多导演也开始重新选择自己的创作方式,他们开始用一种主流的方式显示自己的存在。

问:你为什么没有选择他们的方式,走地下电影、评奖的道路?

金:我只是觉得,拍地下电影重要的不是有没有勇气,要不要摆出一种反叛的姿态。有时候拍出来的电影说的未必是真话。第五代导演在电影节上频频获奖,第六代也开始频频获奖,但是他们都是从一个方面反映了中国社会。中国还有许多侧面,也在发展,有许多现代化的因素。所以地下电影多了,就会给人一种不说真话的感觉。

问:你对第六代导演怎么看?

金:我在中戏上学的时候看过不少,感触很深。打个比方,也许我原来心情很好地去看电影,看完之后,心情很糟,为什么?他们的电影让我觉得难受,甚至是恶心,没法看。但是,另一方面,第六代对于影像的感觉和把握是目前中国导演中最强的。

问:对于现在在中国电影市场上操作比较活跃的美国人罗异,你怎么看他对中国电影的作用?

金:他和他的“亿玛”,对中国电影的市场化有启发,只要能促进电影发展,带动观众进入影院,就是成功。对我来说,我要拍能进入市场的艺术片,必须向市场妥协。

问:这也是你对自己的生存方式的宣言?

金:我觉得中国电影经历了太多的泡沫效应,有一些泡沫导演、泡沫电影。而且在中国,电影是一项论资排辈的事,年轻人是搭不上车的。所以我希望活得轻松一点、积极一点。这两年大家都在提一部电影,就是《小武》。不可否认,那是一部好电影,但是它的命运将只是一部文献资料。所以,为此,我们应该积极一些。

4.下一站:《鲸鱼》

也许因为是中戏毕业的原因,自金琛的合作过程中,和中戏的一些顶尖人物有脱不开的关联,陈建斌、吴越,而下一站将和另一个中戏人物合作——廖一梅!

问:你觉得中戏的生活教会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金:观察生活和看剧本,也就是讲故事。因为话剧的人物形象是很凝练的,而体察入微的敏锐会使我们有机会渗入生活的潜流中,这对我很重要。

问:你的下一部电影有眉目了吗,进行到哪一步?

金:是廖一梅编剧的一个本子。主要是讲两个女人关于一个死去的男人的记忆。应该是三个层面的问题:表面上的记忆、内心的记忆和两个女人纠缠在一起的记忆,是一部更多地把握心理的作品。

问:听起来感觉和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色》有些相似。

金:对,感觉有些像,都是关于记忆的。如果说抄袭大师也行,当然首先是要抄得好,我想我的《鲸鱼》会有我的风格。

(文:丁玉兰、汪方华)

金琛,1969年12月3日生于浙江杭州。1996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

1999:《网络时代的爱情》,获中国电影“华表奖”新人导演奖、第8届金鸡百花电影节最佳导演处女作奖。

2001:拍摄《菊花茶》。

2006:拍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