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木萧萧下——2001年中国电影印象
申奥成功,国足出线,APEC上的唐装一现,入世的尘埃落定,我们的2001年在无以名状的欣喜和激动中流过,中国电影的主管者们也在“建党八十周年献礼片”为主的中国电影“第三次高潮”的出现中弹冠相庆,《卧虎藏龙》、《花样年华》这两部影片闪亮登场又为中国电影与好莱坞共舞的“理想化设计”添上了最有力的注解。在2001年的最后几天,赚足了观众期待心理的冯小刚系列喜剧《大腕》,以“冯小刚—葛优”的必杀组合,轻而易举地创下了当年中国电影的票房之最——3000万,为2001年的中国电影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还有几条不经意间埋下的伏笔,催生着2002年中国电影的更大辉煌。阔别影坛多年的第五代导演田壮壮、何平重出江湖执导了《小城之春》和《天地英雄》;已略呈颓势的张艺谋、何群继李安的商业性影片《卧虎藏龙》大获成功之后推出了《英雄》与《平原枪声》;而刚拍完了好莱坞惊悚片《温柔地杀我》的第五代主将陈凯歌也开始回归,以一部描绘现实人生的《和你在一起》,继续书写自己的电影人生。这俨然为金色的2002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无怪乎电影局的主管领导以“正是橙黄桔绿时”来描绘硕果累累而又孕育着无限生机的2001年中国电影。不过,在高宅深院的踌躇满志之外却浮动着另一种声音,一种也许并不和谐的忧虑。早在2000年春,传媒学者尹鸿先生就以“乍暖还寒”来勾勒中国电影新世纪的现实处境。而刚刚过去的2001年,更是带走了那一丝复苏的希望,留下的是更浓的寒意。
1.他们的节日
法国的海滨小城戛纳每年上演着一出好戏,每到春风化雨的五月,全世界电影人都来这儿朝拜,久负盛名的戛纳国际电影节被当成好莱坞之外的一个奇迹,每个电影人在这里都可以体味到电影艺术的芬芳,而戛纳也常常让我们惊喜。张艺谋导演的《活着》使葛优比梁朝伟更早触摸到影帝的奖杯,陈凯歌的《霸王别姬》轻轻松松地捧走了金棕榈,而姜文导演的《鬼子来了》也赢得了评委会大奖,还有来自港台的导演侯孝贤、王家卫、杨德昌、蔡明亮等,他们的电影让中国电影得到了欧洲电影人的尊重。而有着七十多年历史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更是让中国电影享尽了荣耀。1999年那惊人的一刻早已定格在中国电影人的心中,中国第五代和第六代导演的代表性人物张艺谋、张元分别捧起了“最佳影片金狮奖”和“最佳导演银狮奖”。还有三月的柏林,一年一度的柏林国际电影节也成就了许多中国导演的电影之梦。“金熊”、“银熊”这些沉甸甸的奖杯曾让张艺谋、谢飞、吴子牛、李少红等导演折腰。
到了2001年,一切都离我们远去。中国电影在国际电影节的舞台上显得那样的形单影只。在2001年初的第51届柏林电影节上,中国电影有着一个看上去很美的开端,王小帅导演的影片《十七岁的单车》夺得了“评审团大奖”。但是随后举行的第5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就没有带给我们多少幸福,国产影片无一入围。九月的第5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青年导演张扬带着影片《昨天》希冀再现《洗澡》的辉煌,但是这部显得有些另类的影片并没有获得评委们的青睐,中国电影再次沉默。年终的日本东京国际电影节,曾经以《巫山云雨》一片声名鹊起的第六代导演章明的《秘语十七小时》也没有继续上一部处女作的幸运,铩羽而归。
中国电影继1997年由香港导演王家卫以《春光乍泄》一片摘得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独力支起华语电影的旗帜后,再次陷入整体衰退的尴尬境地。虽然这些标榜“艺术至上”、崇尚“自由精神”的国际电影节并不能完全展示出中国电影的整体水平和创作的艺术水准,但是从1999年的遍地开花到2001年的孤独之舞,也分明地显露出国产影片的创作失语。
2.自己的舞台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中国电影的处境在许多有识之士眼里早已举步维艰,但是国内电影节的焰火还是异样的眩目。从“华表奖”到“金鸡百花奖”,还有大学生电影节的“飞虎奖”,国产影片总是带给我们精品迭出、好片连连的自信,尽管短短几年间,国产影片的票房收入已经跌到谷底。最令人欷歔不已的是,一批在电影节上频频获奖的影片根本就没有信心参与市场发行。《相伴永远》、《真心》、《月圆今宵》、《英雄郑成功》、《毛泽东与斯诺》、《彩练当空舞》、《詹天佑》、《走出硝烟的女神》、《走过严冬》等获得“华表奖”优秀故事片奖的影片,就没能掀起期望中的观影热潮。在第十届金鸡百花电影节上获得各个奖项的影片,如《毛泽东在1925年》、《押解的故事》、《芬芳誓言》、《益西卓玛》、《蓝色爱情》等,大多没有得到观众的青睐。唯一一部有些反响的影片是《蓝色爱情》,作为中国唯一的A级国际性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其叙事结构、视听语言、人物塑造,比起获得本届电影节“金爵奖”的影片《反托拉斯行动》、《下岗风波》来说,尚有可圈可点之处。五月间在北京举行的第八届大学生电影节上参赛的部分影片,如《玻璃是透明的》、《刮痧》、《菊花茶》、《紫日》、《蓝色爱情》、《走到底》等,倒是代表了中国电影2001年的艺术水准,而其他如《一曲柔情》、《拯救爱情》、《月圆今宵》、《刘天华》、《无声的河》等承载了太多的意识形态使命而忽视了电影艺术规律的影片,也让电影界的有识之士对中国电影的状况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
3.光洁的历史平面和破碎的现实体验
一个电影人的悲剧就是他所必须面对的两难选择,是注目于现实还是超越(逃避)当下的生活。前者是一种伴随着绝望的悲悯,后者则是一种迷失中的虚无。两害相权则取轻。以宏大叙事的方式编织历史经验、强化当下“合法性”的电影传统一直延续到2001年,而且还有发展的态势。《毛泽东和斯诺》、《毛泽东在1925年》、《日出西柏坡》、《英雄郑成功》、《詹天佑》等影片,以一贯的大开大阖式结构和全知全觉视角,完成着意识形态使命。《毛泽东和斯诺》以两个杰出人物的友情为线索,折射出中国革命波澜壮阔的历史以及在中美关系史上的伟大一页;《毛泽东在1925年》以精彩的环状叙事手法和激烈的斗争情节展示了一个伟大人物的高远境界,充分体现了“献礼片”的民族特质。最成功的主旋律影片当推冯小宁导演的《紫日》。影片延续了《红河谷》、《黄河绝恋》的风格,准确地捕捉到雪山、黄河、白桦林等自然景物的灵性,充分挖掘出战争背景中的人性,把民族的记忆还原为震撼人心的个体遭际。影片在中国平民、苏联女军官、日本女生三者之间的爱恨情仇中充分展示人性的美丽和悲哀。
真正与生活有关的“小人物”电影在这平平淡淡的一年里也散发出生命的活力。宁瀛导演的影片《夏日暖洋洋》承继了《找乐》、《民警故事》中的纪实性风格,以一个出租车司机德子和两个女性之间并不复杂的关系,隐喻了在北京这座充斥着燥热、不安、冷酷的都市中,生命的困境与挣扎的艰辛。比起前两部作品,《夏日暖洋洋》显然缺少一些冷静和幽默,对生命也缺乏温情,但是它对都市各个角落的刻画却是富有生活质感的。底层人物谋生的情境,生活理想的破碎,社会阶层的极速分化在感伤的音乐中凸显出来,从而完成了对一个变动不拘的时代的纪念和垂悼。
《十七岁的单车》、《玻璃是透明的》、《蝴蝶的微笑》都是实力派导演的作品。王小帅、夏钢、何建军都有自己的创作风格。王小帅的影片《冬春的日子》、《极度寒冷》、《扁担姑娘》都是边缘人生的失败性体验,何建军导演的《悬恋》、《邮差》都是灰色人群的私人性絮语,而夏钢导演的影片《无人喝彩》、《与往事干杯》、《伴你到黎明》、《生命如歌》却多了几分都市生活的诗意描绘。在2001年,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都市中的普通人。《十七岁的单车》以一个打工仔丢失了一辆从事速递的单车而引起生活的剧烈变化这件平常小事为线索,反映了都市里普通青年的生存状态。影片继承了《偷自行车的人》、《三轮车夫》等经典影片中诚恳的写实态度。《玻璃是透明的》以一个来自乡下的男孩“小四川”的视角展示上海这个大都市中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正像“风满楼”的女主人王小姐所说的,“玻璃是透明的,人和人之间的那扇玻璃防不胜防”。《蝴蝶的微笑》与其说是一部悬疑片,不如说是一部心理片,一桩撞车案件,一个备受良心责备的肇事者,一个不懂妻子的丈夫,一个旁观者同时又是倾慕者,三个人物围绕着这个事件的内心动作使影片意味深远。这体现了导演何建军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执著追问生命意义的长处。
2001年的中国电影圈依然是那样的浮躁,充斥着浅薄的炒作痕迹。被寄予了“新主流电影”希望的张扬导演在别有都市情趣的《爱情麻辣烫》、《洗澡》之后,推出了纪录性影片《昨天》。一部略带灰色的边缘化生活重现的影片被宣传为“最有力量的电影”。影片以主人公贾宏声吸毒经历为线索,把一个人的内心体验和家庭之间人物的情感冲突以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传达出来。影片中,带有戏剧性的人物和事件没有特别之处,倒是对以家庭为单位的现实生活中人的生存处境和情感纠葛的表现有着动人之处。被文化学者陈晓明博士誉为“中国第一部解构主义影片”的《月蚀》,成为2001年中国的第一条艺术院线“A-G”院线的“致命武器”,虽然票房结果让市场淘金者们扼腕,但是《月蚀》这部影片本身却保留了几分难得的电影艺术的“高雅气质”。长得像个陕西农民、常穿着一件军用棉大衣的青年导演王全安,以波兰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代表作《维罗尼卡的双重生活》为蓝本,以中国城市青年的生活情境为基础,以近年来罕见的形式化电影语言风格(大广角、静拍、套层结构)拼贴出一个精彩的故事,塑造了一群让人或爱或恨的人间形象。而短短两个月即告夭折的“A-G”艺术院线留给我们的最后一道菜就是青年导演滕华弢的新片《100个》,这个完全根据现实生活中两个专抓小偷的少年原型创作的电影借鉴了先锋影片的技法,叙事充满跳跃性,情节的发展充满戏剧性,是一部艺术感觉不错的影片。但是,单薄的人物、平淡的生活使影片湮没在众多平庸的国产影片之中。
2001年,伴随着获得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的《卧虎藏龙》在中国市场的大行其道,导演李安成为一位风云人物,他所导演的一系列表现中西文化冲突的影片《推手》、《喜宴》、《饮食男女》也被中国观众熟知。而《卧虎藏龙》这部东方武侠片获得西方主流文化青睐的现象,也引起了电影跨文化交流的讨论。在这样的文化热潮中,郑晓龙导演的影片《刮痧》引起了关注。在美国生活了八年的许大同,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但是,在家的爷爷用中国民间流传的刮痧疗法给小孙子丹尼斯治病留下的刮痕,竟成为许大同虐待孩子的证据。父子分离、夫妻分居、朋友决裂、工作丢弃等灾难噩梦般地降临。影片有着一个好莱坞式的圆满结局,但中美文化差异造成的轻喜剧效果在让观众捧腹之余,也反映出中国人在西方法制社会中的生存尴尬。
4.无情世界的深情
在中国的“现代性神话”吞没一切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自己跟影片《小武》中那个卑微的小偷一样失落了所有美好的一切,亲情、友情,还有爱情。于是,我们开始膜拜周星驰那“无厘头”的爱情口水,然后在王家卫的作品中发掘都市人群的情感症候,最后在中国电影的创作程式上加入情感的调料。爱情题材成为一个不错的选择。霍建起导演的影片《蓝色爱情》讲的就是一个精致的爱情故事。一个很有正义感的新刑警,一个小资情调的话剧演员,一桩叙事不够清晰的陈案,结构成一部很有青春气息、浪漫色彩的影片,而且在国产影片中脱颖而出。“蓝色爱情”这个片名的出炉也耐人寻味。影片原来是采用了方方小说的标题“行为艺术”,但有关人士觉得中国的行为艺术搞得越来越离谱,这样的片名不够严肃,于是,就有了主旋律化的“以刑警的名义”。可拍摄了《赢家》、《那山·那人·那狗》等艺术影片的霍建起导演毕竟是一个“唯美主义者”,他很难接受这个洪亮的片名。《蓝色爱情》最终被各方认可了。《菊花茶》也是一部颇有品位的爱情电影,在《网络时代的爱情》中显露出操纵爱情题材影片才气的导演金琛,在不动声色中讲述了一个冰天雪地中的爱情故事。一杯芬芳的菊花茶,在哈气成雾的窗上用掌痕指印涂饰成的一双大小相依的脚印,两尾结在晶莹冰中的金鱼,还有一段缠绵凄恻的情节,凝结成一个素雅的性灵小品。在影片《美丽新世界》中,以古老的东方艺术形式“苏州评弹”包装了“乡下人张宝根用城市劳动赢得大上海精明丽人金芳的芳心”这样一个现代灰姑娘故事的新生代导演施润玖,在蛰伏两年之后又以一个“公路片”模式包装的爱情片《走到底》回归到主流社会的怀抱,从而寻找到想象性的社会认同。
早在1996年,第六代导演李欣就创作了一部叙事独特的影片《谈情说爱》,讲述了上海大都市的三段爱情:一个是一厢情愿难成眷属的故事;一个是第三者遭遇不幸的故事;一个是纯情少女期盼梦中情人的故事。三段故事每一段在讲述过程中即兴闪过尚未发生的其他故事的片段,而在另一个段落中,这个片段又成为一个关键事件,从而显现出一种生生不息、绵绵不尽的,对爱情、生命意义的探寻。2001年,他的《花眼》以新颖的寓言方式及独特的镜语,表现出新一代对爱情的崭新诠释。影片以一对天使在人间寻找五对真心恋人为线索,讲述了五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影片非常规的叙事技巧、黑白彩色交错运用的画面处理以及音乐化的节奏,形成了鲜明的现代风格。
不只是商业性影片,就是以鲜明的意识形态功用为主的主旋律影片,也熟练地操起“爱情魔方”,达到了感人于无声处的效果。丁荫楠导演的传记体影片《相伴永远》,撷取了革命领袖人物李富春与蔡畅爱情生活中最具华彩的段落,映衬了中国共产党走过的风风雨雨八十载。为抒写海峡两岸一衣带水的血肉联系,反映两岸人民对祖国统一大业殷切期盼的影片《芬芳誓言》,以台商丁嘉尧返回阔别52年之久的家乡重庆,寻觅他当年的未婚妻黄一兰,从而引出一段凄美的爱情往事,传达出两岸分隔的现实对人民造成的伤害。
“苦情戏”一直是中国电影的保留题材,1990年代初的《妈妈再爱我一次》就曾让大江南北哭成一片。俞钟导演的影片《我的兄弟姐妹》,展示了父母罹难后四个年幼孩子一次次骨肉分离的辛酸故事,催人泪下。影片再现了1970年代的集体记忆,贫瘠的生活,浓浓的亲情,共有的记忆,在许多人的心灵里面勾起绵绵的思绪。黄建新导演的影片《谁说我不在乎》走的还是现实主义路线,在《站直了,别趴下》、《背靠背,脸对脸》、《埋伏》、《说出你的秘密》等影片中流露出来的批判精神和幽默风格又呈现在《谁说我不在乎》中。影片以一个中学生的视角目击一个普通城市家庭出现危机的过程,将喜剧元素和悲剧元素杂糅在一起,不断地触及敏感的社会问题和家庭问题,同时以幽默诙谐的叙述,渗入观众内心深处。张艺谋导演的贺岁片《幸福时光》,以一个普通工人费劲心思掩盖自己的真实处境,想用照顾好一个盲女的过程来得到胖女人垂青的简单故事,展现普通人身上的爱和关怀,但是,这种相对浅显的主题也降低了影片的深刻性,从而导致影片的失败。
大浪淘沙,留下的不尽是金子,被冲走的却都是流沙。2001年的百来部国产影片能有机会在市场上惊鸿一现的也不过半数而已,能给观众留点印象或是有幸成为谈资的也就寥寥几部:《幸福时光》、《刮痧》、《菊花茶》、《紫日》、《我的兄弟姐妹》、《昨天》、《大腕》等屈指可数。相比进口影片《珍珠港》、《特务迷城》、《垂直极限》、《木乃伊归来》、《庭院里的女人》、《古墓丽影》、《红磨房》等来说,国产影片显然逊色得多。无论是在影片的制作工艺上,还是在影片内容的趣味性上,国产片都是先天不足。如果说, 1999年的张艺谋电影、2000年的《生死抉择》都曾带给我们对国产电影未来的信心,让我们发出“与好莱坞共舞”的豪言壮语,那么,在只有李安与奥斯卡的邂逅、《花样年华》中张曼玉旗袍的样式成为“焦点”的2001年,我们感觉到晚秋的丝丝凉意,尽管我们还在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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