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回忆积木屋》:储存记忆的盒子

《回忆积木屋》:储存记忆的盒子

日文名:つみきのいえ

英文名:The House of Small Cubes

法文名:La Maison en Petits Cubes

中文名:回忆积木屋

编剧/导演:加藤久仁生(Kunio KATO)

配　乐:近藤研二

出　品:Robot

片　长:12分钟

年　份:2008年

国　家:日本

荣　誉:2009年第81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 2008年法国昂西动画节短片最高奖

加藤久仁生生于1977年,多摩美术大学毕业。在学校期间开始创作动画,2001年的毕业作品为《苹果事件》(The Apple Incident),这部短片获得了2001年Laputa Animation动画节最佳作品奖;同年,加入Robot工作室,尔后执导的《某旅人的日记》曾经红遍网络。他创作插画、动画,也是音乐制作人。

内容介绍

一个老人独自住在大海中央,屋里挂满了照片,记录着生活中的点滴。老人只靠钓一些小鱼来充饥果腹,混混度日,终日看着墙上的照片,回忆着以前的美好时光。

一天早晨,老人醒来后发现海平面又升高了,淹没了他住的小屋,于是不得不继续把房子垒高。他的居住空间继续缩小着,家具也随着洪水的淹没而慢慢减少。

新屋垒完后,老人乘船搬运家具时不小心将烟斗掉进了水里,为了找回心爱的烟斗,老人决定穿潜水服潜回被海平面覆盖的旧屋中。随着老人越潜越深,一层层中那些已失去的物件,慢慢打开了老人的回忆匣子,旧时的情景一一浮现在了老人的眼前……

老伴为他拾起地上的烟斗。

年迈时,他照顾病榻上的老伴。

女儿女婿带回了两个可爱的外孙女,他拍全家福时不小心绊倒。

女儿成年后,带回了爱人介绍给父母认识;老人心里不舍地参加女儿婚礼。

一家人一起吃早饭,小女儿听到铃声飞奔出门,搭船上学。

刚会走路的女儿坐在地上学习搭积木。

孩童时,蓝天、小鸟、绿树、房子,两小孩两小无猜、打闹嬉戏;长大后相约树下,情定终身,盖积木式的房子从此开始;和爱人一起举杯庆祝“积木屋”建成,从此开始了快乐的生活。

捡回心爱烟斗的老人,最后在回忆的温暖中,为自己斟满美酒,就像当年和爱人干杯一样,与往事干杯。

主题分析:爱情和亲情·老龄·全球变暖

在短短的12分钟内,从选材设定到世界观架构再到故事的讲述,导演天才地将“朴实崇高的爱情和亲情”“老龄社会的问题”“全球变暖的危机”三大主题糅合在了一起。全片用主人公的情感历程作为主线,以自然和社会两大问题作为伏线,透出冷酷现实与美好回忆的种种冲突,感人肺腑的同时发人深省。

整部动画片以老人一生的片段作为载体,通过老人对于自己过往的回忆,慢慢编织出了一个温馨而又略带忧伤的爱情故事。老人对于爱人的点滴回忆都凝聚在这个一层层向上砌出的宝塔形的小屋之内。他们从两小无猜到相恋相守;从小女儿的诞生到成年后结婚离开;从老人携手白头到老伴离世……几度春秋之中,这个小屋陪着他们度过了风风雨雨。即使爱人已逝,老人的思念也一刻都不曾停歇,多少家具都淹没在了滔滔洪水之中,唯有相片完整无缺地保留在了老人逐渐狭小的生活空间之内。

全片用充满爱意的烟斗引出故事,用一个个相框揭示爱情片段,又用爱人的高脚杯作为结局,不断深化着爱情和亲情这对全人类共通的美好情感。老人在潜入水中找寻烟斗的过程中,逐层深入自己的房屋,以前的一幕幕情景回荡在眼前。老伴病重时的那张床,阳光灿烂时拍全家福的那个沙发,女儿结婚时心里不舍的照片,三口之家一起吃饭的饭桌以及女儿刚学会走路时的那一堆积木玩具。点点滴滴的回忆和无孔不入的爱情、亲情完美交融,汇集在这一个个平凡却又具有着特殊意义的物件之中。不管随时间流逝,环境如何改变,来自家人的爱情和亲情始终温暖在心,即使孑然一身也不会觉得孤单。

可是,无论回忆多么温暖,往事多么值得回味,现实中的老人,依然非常艰难地生存在一个相当狭小的空间之中。传统的大家庭形式已经打破,子女结婚后已独立居住,离开了父母。而老伴去世后,只剩下老人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精神世界得不到慰藉,唯一能够陪伴他的,是那个代表着爱情的烟斗和那些亲人的相片。老人潜入水中,找寻到烟斗以后,又将那个有着特殊意义的酒杯带上了水面。回忆,作为老人精神世界中唯一的寄托,支撑着他晚年的一切。爱情固然是伟大的,是值得留恋和珍藏的,但是孤独寂寞却是老人在回忆之后不得不面对的冰冷现实。在一幕幕温暖回忆的背后,冰冷的洪水和老人孤寂的场面仍是全片在竭力表达和着重点出的,一丝丝的伤感也在持续不断地震撼着每一个观众的心灵。导演在短片中通过回忆与现实的对比,细腻而充分地表现出了当今独居老人的凄惨生活,使观众会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以后那未知的境遇。片中体现的孤老问题值得全世界的人关注。

当然,导演对于老龄化问题的探讨还是非常温和的,片中老人对于爱情的执著和追思也在最后的碰杯声中得到了很好的延续,凄凉的现实之外仍然有着温馨悠长的爱情回忆默默地陪伴着老人,温暖着老人的心扉。

在感受温情浪漫与孤寂生活的同时,这部短片还隐含着“全球变暖、冰川消融”这个残酷的主题,预示了人们被自然报复后的生活状态。海平面一天天地上涨,人类却已无力反抗,只有消极地把房子越砌越高;生活空间越来越小,人类不得不放弃小得不能再砌高的房子,改住别处;船只变成唯一的交通工具;食物的品种仅限于水中生物,每天以鱼和一些蔬菜为生……日复一日,直到地球上再没有人类可以生存的空间。

角色分析

孤独的老人

短片中的主要人物,全片通过他的回忆展开。导演一改日本常见的“大眼睛,小嘴巴”的人物造型特点,用简单的铅笔线条概括地描绘出老人的大体样子。满脸的皱纹,日渐稀少的头发,牙齿全掉光了,微微驼背,发福臃肿的身体,纤细的四肢,处于每天就只呆在屋里的亚健康状态;性格内向,每天总会打开地板上的活门钓鱼,然后吃着鱼看着电视,但是对电视内容毫不关心;嘴上离不开烟斗,回忆和思考的时候总会咽下唾沫,反应比行动慢半拍。由于房子越垒越高,他的生活空间越来越小,但是老人依旧没有放弃他的“积木屋”,一个人生活,默默地守着自己的回忆。

老人的妻子

老人的妻子是活在老人回忆之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头上裹着头巾,灰白的头发,驼起的背,满脸的皱纹,臃肿笨拙的身体,她的形象最早出现在老人所保留的相片之中,略带模糊的肖像中和蔼的表情令人感到温馨。随着老人回忆的一步步深入,妻子的形象也渐渐明朗和清晰。短短的卷发,朴素的装扮,苗条的身躯,年轻时也美丽可人;照理家务井井有条,对女儿关爱有加,适时地表达出了她作为妻子的贤惠、作为母亲的温柔、作为未嫁新娘的羞涩和作为青梅竹马的体贴,也使老人的思念显得弥足珍贵。

场景分析

场景一:卖潜水服

老人搬家时,不小心把烟斗掉入了水中,他想在家门前的商船上买一个合适的烟斗代替,突然看到了商船上有潜水服卖。老人边看边思考,眨了眨眼睛,咽了下口水;镜头移到船上的海员,他看了看潜水服,仿佛明白了什么,又看了看老人,瞪大了小眼睛,显得非常吃惊。这一段场景是老人思维演变和跳跃的过程,整段配乐仅用了钢琴这一种乐器。老人一个一个挑选着烟斗的时候,钢琴声节奏明晰,略显调皮有趣,而在老人和海员之间切换时音乐又戛然而止,配合相当默契。钢琴独奏饱含着丰富的音乐情绪,跳跃的音符象征着老人思维的火花,而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更显得意味悠长。

场景二:爱的回忆

淡黄色的背景,淡黄色的大树,两个孩子在树下奔跑嬉戏;孩子长大了,雨天时女孩会打着伞,给男孩一块手绢,让他擦脸上的雨水;再长大些,他们在树下约会;成年后,在树下男孩高兴地抱起女孩,约定终身。这是主人公小时候的情景,当时海水还没有淹没城市,怀旧色的背景,孩子的长大和感情的交代非常微妙,以树作为两人年龄变化的转场,在树前交代当时所要表达的状态和情感,等人物跑到树后再出来时已经长大。随着鸽子飞出交叠着樱花飘落,两人真正走到了一起,并一砖一瓦地建造了一座见证爱情的小屋。这段一气呵成的爱情主题演绎中,音乐的配合也相得益彰。近藤研二在表达这段爱情重头戏的时候,使用钢琴和弹拨乐器缓缓交叠,优美的音色加上抒情的旋律,将两人青梅竹马的那段青涩感情描述得活灵活现。当两人真正走到一起以后,变化多端的弦乐也适时加入演奏,逐渐丰富的器乐合奏将整个爱情故事推向高潮。

场景三:与往事干杯

昏暗的灯光下,从最底层捞上来的酒杯放在了老人的饭桌上,老伴的回忆在酒杯中凝结。老人坐到了妻子酒杯的对面,颤巍巍地拿出一瓶葡萄酒将两个杯子斟满。就像这充满爱意的积木之屋刚建成时那样,他面对妻子再一次晃动了一下自己的酒杯……干杯吧!这一段画面是全剧的结尾,也是画龙点睛之处。老人在现实中的孤寂和回忆中对妻子的眷恋交织在了一起,与往事干杯的豁达令人感慨。这段场景的配乐回到了弹拨乐器的独奏,清脆的弦音弥漫着诗一样的气氛,温馨地演绎出了老人内心的孤寂和对妻子的美好回忆。

导演加藤久仁生和栗乐团之一的配乐近藤研二,继《某旅人的日记》后又一次的影音组合,成功地演绎了这段忧伤的回忆故事。

剪辑分析

影片剪辑方面的最大特点是巧妙运用“动接动”,表现在老人潜水后每次现实与回忆的衔接。如:老人准备拾起烟斗(现实)→老伴帮他拾起烟斗(回忆);镜头推进床(现实)→老伴躺在床上,老头在照顾她(回忆)→镜头继续推进(现实)等。虽然现实和回忆的镜头在颜色上有很大的区别,但是运用了“动接动”这种剪辑方式,使得观众看上去并不感到突兀。

完美运用并列镜头,增加了绘画方面的难度,如:老人的屋子被水淹了,他重新用砖块垒新屋,分别从老人的正面、左侧面、俯视、后背、右侧、斜45度六个镜头表现老人的执著。从老人潜水找烟斗回忆开始,并列剪辑稍作了调整,开始运用组合并列镜头的剪辑样式,以段落与段落之间的相似来显现。每当打开一次老屋的活门,旧时的回忆就浮现眼前,如:老人打开活门潜入下一层,他在床前照顾老伴;老人打开活门潜下,女儿全家回家看望,拍全家福;老人打开活门潜下,女儿带爱人回家等。

错位镜头在影片中也有所运用,如:影片一开始叼着烟斗看着窗外(中景)→老人关上窗拿晚餐(全景)→晚餐放在桌上,老人倒酒(特写)→老人在屋里吃晚餐(全景)。又如:影片最后,老人回忆年轻时与爱人盖房子,一开始是一个小屋的全景→两人正在垒房子的中景→男人手部特写。

整体短片剪辑基本上是在叙事的框架中,多用传统的推,拉,摇,移镜头,场景变换之间多用直接切镜头,没有跳轴的镜头,总的来说,影片中的镜头衔接比较工整,在观赏上十分流畅。

文化分析

尊重自然,尊重现实是日本文化的一大特点。中村元在《东洋人的思维方法》中指出:“在日本人的思维方法当中最基本的原则是,原封不动地肯定为了生存所处的自然环境或者是各种客观条件。他们往往把所有客观现象视为绝对的东西。”明治以后的哲学家称这种思维形态为“现象即实在论”。容忍现实的思维方式造就了日本人精神生活中的独特思考。

本片中对于环境的恶化,海平面的不断上涨,人们只是简单地选择把房子垒高。我们在片中能看到老人面对着滔滔洪水,在房前的木板上悠然地挑着烟斗;能看到老人荒诞地在自己的房中钓鱼,作为自己的一日三餐;也能看到回忆中四周汪洋大海,女儿每天坐船上学的情景。这种尊重自然带给人类的一切,默默承受、默默适应的态度和顺应自然、坚忍生存的世界观,体现了日本文化中“忍”的独特魅力。

容忍现实的思维方式也使日本人有着乐天、宽容、温和的个性特征。他们对自然非常宽容,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敞开胸怀,并且不擅长感情的流露,具有东方人的含蓄和内敛。

本片中老人和老伴的生活是这么和谐,安静。两人的爱情更多地体现在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柏拉图式的情感表达上。年老时,老伴会为他捡起烟斗,他会在床前陪伴老伴;中年时,妻子会为他操持家务,他会和妻子祝福干杯;年轻时,女友会为他撑伞遮雨,而他则一把将女友搂入怀中;年幼时,女孩和他两小无猜,他也和女孩青梅竹马。老人和妻子的爱情故事朴实无华,却在点点滴滴中回味悠长。同时短片中,老人面对女婿到来的一丝犹豫,表现出了对女儿出嫁的不舍。而老伴适时的推送更是一种对幸福生活的点睛表达,爱情和亲情的温馨在这一推之中显露无遗。这一系列的动作虽然没有过多的起伏,但是却相当充分地表现出了东方人含蓄内敛的性格特征和温婉优柔的爱情生活。

容忍现实的现实主义思维方式也造成了日本人一分为二的思考态度。一个是折中主义的思考态度,一个是个别主义的思考态度。即有时出现相互矛盾或者完全对立的事物、现象,日本人会同时承认这种完全矛盾或者对立的现象、事物,不怀疑,不拒绝。日本动画也强调着存在即合理,常常模糊着是非的界限。

本片中,日本动画特有的灰暗情绪也显而易见:老人孤寂无依的晚年生活,独守空房思念从前的空虚情感,应付危机建造房屋的艰辛以及洪水肆虐、世界早到的灭顶危机。面对这些非常负面的事物,影片却没有将矛头直指人类对于环境的污染,也没有苛责对老人视而不见的子女,而是着重描写温馨的回忆和浪漫的爱情,展现着老人平静祥和、甘之如饴的人生态度。

所以,日本导演常常不会在片中明确地表达“黑与白”、“对与错”,而是始终保持着模棱两可的观点态度,将评判权完全赋予观众,留给观众很大的思考余地。

(甘圆圆　叶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