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导演安杰依·瓦依达《卡廷惨案》解析

《卡廷惨案》的永恒记忆

波兰导演安杰依·瓦依达(Andrzej Wajda/1926.3.6在他81岁高龄的时候，于2007年初，终于完成了他的宿愿——将60多年前发生在卡廷森林的谋杀，用电影的方式公之于世。他做到了，完成了，他的切肤之痛在影片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里都渗透出来。影片表现了一段历史真相：1940年，苏军在波兰逮捕了2万多名波兰高级将领、军官和部分士兵，然后押解到前苏联的卡廷森林将他们全部谋杀。随后历经二战、冷战，卡廷森林惨案的真相被刻意隐瞒40多年。直到1990年4月，时任波兰总统的雅鲁泽尔斯基访问前苏联时，戈尔巴乔夫才承认卡廷事件是“斯大林主义”的严重罪行；1992年10月，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将相关档案的副本转交波方。

卡廷惨案的公之于世，终于让瓦依达有可能把它拍成电影。瓦依达的父亲就是在这次惨案中被杀死的，而他的母亲，就像影片中安杰依的母亲，一直在那里听广播，在那些被屠杀的名单中，找寻自己的丈夫。

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屠杀，这么大的事件如何表达，决定了导演对整个事件的认识和思考。虽然前苏联一直否认这场屠杀，但在波兰，“卡廷”是让人们记住1939年9月那段屈辱历史的标志——纳粹德国和前苏联先后侵入波兰，并迅速将他们的国家瓜分。根据双方秘密签订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其中附带了瓜分波兰与波罗地海三国的秘密条款），德国占领西部而前苏联得到了东部，波兰——这个欧洲最大的国家之一——短短一个月内就在地图上完全消失。

于是“卡廷”这个名词，本身就是唤醒人们对屠杀的记忆，同时也是对前苏联政府就1939年入侵波兰所编织的许多谎言的提醒。“卡廷”这个词，在很长的时间里，是禁止波兰人提到的。因为前苏联政府完全否认这场屠杀，二战中，当年的盟国英国政府，甚至赞同前苏联的谎言。于是在波兰，谁要是想探究“卡庭”的真相，谁就遭到灭顶的陷害。但是，对于任何一个波兰人来说，这是难以磨灭的记忆。从这里人们看清了“斯大林主义”的真实面貌——屠杀这些波兰人，这些受过最好的教育，最具爱国精神的人。他们中很多人是预备役军人，本职多是医生、律师、大学讲师等；他们是波兰的知识分子精英，杀了他们，就可能长驱直入地占领波兰，再不会有人反对苏联趁虚而入的吞并和进行“苏维埃化”的计划。瓦依达是一定要完成这部影片的。

导演一上来，就将波兰的处境放在一个既视觉又真实的历史场面中——一条钢铁铸成的大桥，波兰难民正在拼命迎着镜头跑来，因为后面的纳粹德国兵杀来了，可是他们却在大桥的中央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大桥的对面又是一群人蜂拥而来，他们大叫着：“快跑，苏联人杀过来了。一个场面，一座大桥，一个单纯的场景，就把当时波兰的处境表现到极致。然后，瓦依达又用了一组几乎可称做经典的镜头，更加强烈地体现了波兰的痛苦：在苏占区，一个苏军士兵把波兰红白两色的国旗，一下撕裂开来，红色的一半悬在旗杆上，高高地戳在苏联红军司令部的门口，而白色的另一半，顺手拿来当裹脚布用；在德占区，纳粹不许波兰的大学自行制订教学和考试计划，并索性关闭了大学，把教授们统统送进集中营。现在，不用任何语言，你就已经在为波兰的命运而挣扎。

瓦依达最厉害的是，他没有整体叙述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他是用几个家庭——妻子、母亲、女儿和亲人，在那里苦苦寻找自己亲人的角度，来展现这个故事的。他把观众置于所有普通波兰人的角度，让大家去体验那恍惚不安、充满恐惧的岁月。其中表现了一个波兰将军的妻子，在丈夫被杀害之后，被德国人抓到纳粹司令部，纳粹让她看了一段拍摄粗糙的有关卡廷的谋杀的纪录片，让她知道是苏联人杀害了她的丈夫，然后让她向外界宣称：她明白了德国为什么要侵略苏联，因为要对他们惨无人道的制度进行彻底的销毁。在将军妻子的面前，纳粹的录音机在转动，周边冷酷的纳粹军官在等待，但将军的妻子竟然没有给予任何回答，她什么都没有说，僵持的气氛里充满了恐惧，但是将军的妻子就是沉默，不说话。最后，德国兵把她押出去了……二战结束以后，苏军将同样这一段纪录片在大广场上放映，画外音大声地讲解道：“这就是希特勒干下的罪行，杀害了波兰将领……”没等画外音结束将军的妻子从观看的人群里跑出来，她使劲地拍打着放映电影的卡车，大声叫喊着：“这不是事实！”这里，再一次出现了在纳粹司令部里的恐怖气氛。

捷西——一个侥幸在那次屠杀中活下来的军官，把将军的妻子拉出了现场。捷西希望她保持沉默，如果她还想生存下去，就要服从新政府，而新政府是为苏联政府服务的。他们俩之间展开了尖锐的对话，将军的妻子蔑视捷西的叛徒姿态，捷西最后经不起自己良心的责问，开枪自杀了。这个时候，导演还是没有直接表现谋杀事件。直到有人听说捷西自杀以后，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了捷西嘱托的一件事：将军人安杰依的日记偷偷地交给了他的妻子从日记里，我们才知道了整个屠杀的过程。在影片最后的15分钟里，导演仔细地再现着他们遭屠杀的全过程：被一个一个拉出去，手反绑着，在后脑勺上开抢，鲜血从前额喷了出来，一个都不能让他们活着。第一个拉出去的就是将军。我们还看见安杰依身上穿着捷西的毛衣，那是在集中营的时候，捷西把母亲织的毛衣给受凉的安杰依穿上，现在安杰依代替捷西上了刑场。

正是在送往卡廷的最后时刻，在囚车里，安杰依还在记着日记（这是否有点夸张？不知道，只是那里的每一个镜头，都揪着你的心）。最后的整整15分钟，导演把你逼在摄影机前，让你无法喘息，无法平静；当推土机把泥土铲起，推向万人坑以后，我们再一次看见了安杰依的那本日记，它置放在桌子上，前面的已经翻过去了，风吹着，只有后面的白页在风中来来回回地翻动。日记本已经很旧很旧，可是那一张张白纸，依然翻动着，它告诉你一个现实——2万个生命的结束！

卡廷，并不只是一起战时事件，而是一连串的谎言和对历史真相的扭曲。感谢瓦依达，让我们了解了这段历史。影片荣获2008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