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宗教与科技的政治功能
宗教问题在伊壁鸠鲁学派那里占有特殊的地位,而且在古希腊哲学中是“异象”,因为在宗教作为主流的古希腊文化中,他们反对宗教,高举着无神论的旗帜,把宗教看做是社会祸害,强调它造成了人的恐惧和社会灾难。特别在卢克莱修的政治哲学里,宗教信仰是伴随政治社会而来的,两者也是紧密联系。他指出公正的法律,因人们惧怕严厉的惩罚而得以遵守;人们即使侥幸躲过法律的监视,内心因犯罪而产生的恐惧心理还会存在。他说:“就从那时候起,对惩罚的恐惧就玷污了生活的一切胜利品。……一个人如果破坏了公共安宁的盟约,就绝不容易过一种镇静安宁的生活。因为即使他逃避了神和人们的眼睛,他还必定会害怕不能永远藏住罪行——既然传说中许多人常常在梦中说话,或在病中发呓语而把自己暴露出来,并且终于公布出旧的秘密和罪行。”[66]紧接着他又分析:许多民族崇拜神灵的神威,在城市建立了许多神坛,每年举行庄严的仪式,在可怜的人类心中,种下了那战栗的恐惧,人们还赋予神灵以种种超凡脱俗的属性和恐怖的威力,其结果是“人们为自己造成多少呻吟,为我们造成多少创伤,为我们的子孙造成多少眼泪!”[67]
卢克莱修认为,宗教常常造成犯罪;“正是宗教更常地孵育了人们的罪恶亵渎的行为。”[68]宗教不仅是有害的,而且还是虚假的,它难以用理性来论证,也得不到人们的信服,只能用恐惧。因此,宗教对政治社会而言是紧密关联的。因为政治社会、政治统治的关键是在人们心灵里造成恐惧而实现服从,而且造成恐惧的强度越大服从的程度也越大。所以,卢克莱修反复、深入地阐明了一个道理,即宗教的产生与性质同政治社会的起源与特性都是密不可分的。其中的关键之处在于,宗教与政治社会的共同特征,就是它们的构成都依赖于人们对处罚的畏惧心。显然在伊壁鸠鲁学派关于人的快乐的定义中,恐惧造成了不幸,相反理性或科学消除恐惧,给人带来了快乐,而宗教与恐惧不可分。因此,宗教在本质上不具有任何道德作用。伊壁鸠鲁学派包括卢克莱修在内都反对宗教的道德作用,甚至把宗教与罪恶连在一起。政治社会充分发展,在产生法制之后,人们对违反法律的恐惧与对神的恐惧有共同性。对惩罚的恐惧就玷污了生活的一切胜利品。宗教反复申说人们在死亡后遭到的处罚有多么令人恐惧,而人们在现实中所受的诸神的惩罚同样是令人畏惧的。而且卢克莱修也感到了在现实政治中人们对强大政治力量的恐惧,罗马军队在军中耸立着象征着权力的偶像——枝束和斧头,人们对其感到恐惧。这个例子也是典型的政治性质的,因为枝束和斧头在罗马国家是政治权力的象征。实际上人们在政治社会中可能更深刻地感受到这种隐蔽的力量,因为政治社会将人的生活抬高到野蛮时期无法相比的水准,这样,当它显示威力时,人们的境况可能下降到更可怕的、更悲惨的地步。然而人们意识不到也不能接受真相,反而形成错误的意见,认为是神有意在摧毁他们的生活,避开神怒的唯一方法似乎就是祈祷和发誓。
关于解决事物认识的真假及其标准的准则学、关于认识自然普遍本质的自然哲学和如气象学那样的关于自然具体现象认识的各门科学,在伊壁鸠鲁的学说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们是克服恐惧的根本手段,通过它们,人们认识到了诸自然现象,认识到了神灵和死亡,认识到了宗教是对自然事物的谬误解释。宗教使人产生和强化了恐惧、服从和敬拜心理,由此,人类便在宗教的重压下在大地上到处悲惨地呻吟。由此可见,宗教是人类不幸的根源,科学是人类快乐的源泉。但伊壁鸠鲁对由科学所带来的技术问题在现存残篇中没有充分地显现,也许伊壁鸠鲁对人的快乐的理解的静观或旁观性质使他不注重技术问题。而卢克莱修就不同,卢克莱修从人类历史演变的角度来看待人类社会就不得不关注技艺,因为技艺是人类社会演变和造成善恶不同后果的实际作用者。如此一来,科学与技艺对幸福的功能就有了明确的区别:科学产生快乐,而技术却并不一定。卢克莱修关注技艺,在他看来,技艺的发明和完善同样将政治社会引入更大的灾难,即民族间的战争。卢克莱修看到了技艺的发展与社会的关联,他理解了技术的发明创造及其促使人类社会演变的过程。在他看来,人类在生活的过程中创造了各种技艺。人类通过森林起火发现铜、金、铁、银等金属,开始学会把它们制成铜镰、铁犁、刀枪等各种工具,用这些工具去砍伐树木和耕作。人们还没有认识到什么是占有的限度,还没有认识到真正的快乐增加到什么地方就停止,“正是这种想得到更好更多的欲望,一步一步地把人类一直带到了大海的深渊,并且从深深的水底把巨大的战争的浪潮激扬起来。”[69]
当人类进入到城邦社会以后,技术就给人们带来了繁荣,人们生活在用坚固的堡垒围住的城市,土地已经划界分配得当,海上密布着以帆为翼的船只,人们根据正式条约有了附庸国与同盟国,诗人用诗篇将英雄的事迹流传下去。航海、耕种、筑城、法律、武备、道路、服装以及诗歌、绘画、巧夺天工的雕像等等更好的生活享受,所有这些技艺逐一引进到人类面前,直到他们到达登峰造极。此后,人类生活更加细致、文明,但也未曾摆脱不幸。这就是科学所要解决的问题。
相比于伊壁鸠鲁的残篇,卢克莱修《物性论》关于科学技术在人的幸福中的价值的论述更加全面。在总体上,卢克莱修科学与技术并重,把技术放置在人类社会历史的过程中来彰显它的功能。这种功能具有二重性,卢克莱修质疑技艺对社会进步的价值,看到了技艺发展与人类灾难的同步性,特别是与人类战争的惨烈程度成正比关系,也看到了技术进步对人类进步与社会和平的作用。技术所造成的一切问题都在于人的贪婪和社会对财富没有明确的界限,这往往会造成人们之间更加凶狠的争斗。技艺的进步没有增加人类的幸福。人们总是徒劳地积累着,为一些空洞的欲望所驱使,耗尽毕生的精力。他们总是不明白财富是有限的,更不明白自己离真正的快乐有多远。无知使生活走向深渊,并且从底层激起巨人的战争狂潮。但人们一旦克服了欲望、解决了财产的界限,技术就使人类辉煌灿烂,但并不能完全使人们快乐,这就需要科学去解释自然现象,消除人们心中的恐惧。
综上所述,在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中,关于宗教特别是宗教起源、本质和功能的“无神论”观点,构成了对古希腊宗教文化的挑战,具有一种人文关怀的科学启蒙意义。在宗教、技艺与科学当中,伊壁鸠鲁学派认为,它们对人的快乐具有不同的价值:宗教产生并强化恐惧;技艺则即带来社会灾难,也产生社会福利;而科学提供了自然万象的真理,消除了恐惧。因此,在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里,科学具有消除恐惧的政治解放功能,尤其是它能够消除宗教所产生的恐惧。因此,在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里,科学实际上是快乐延伸物所必需的,可以帮助人们克服由宗教神话引起的心理恐惧。在伊壁鸠鲁看来,科学通过对自然现象的合理解释能够驱逐人们对“世界上最重要事物”——“天气现象和死亡现象的”的恐惧[70]。卢克莱修在《物性论》中也十分理解有些人创造出神和“灵魂不朽”的目的:“他们创造是为了以恐惧颠覆你的逻辑、感觉,混乱你的状态!”人应该是这类宗教“顽强的抵抗者”,消除它们“不断存在的惩罚……直到死为止。”[71]由此,人们就会一生幸福。
在政治解体与社会衰落的时代,身临其境中个人更多地感受到的是不安、恐惧与忧虑。哲学家们的社会责任就是要化解人们心中的忧虑,认识社会过程中的困境,提出解决问题的哲学思考。对处在由社会结构转型所带来的痛苦境遇中的人们,伊壁鸠鲁哲学为世人提出的生存策略就是要置身于政治社会之外,不必为社会政治担负基本的道德责任。他的这种消极避世的人生策略确实也起了一定的影响,清除了那些困扰人们心灵的、毫无根据的恐惧,缓解了它们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人的精神解放和政治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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