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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保守者来说没有发展,论保守

时间:2023-09-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论保守[1]范登布鲁克撰张芳译保守主义,捍卫永恒。保守者,则看穿了自由者的这一骗局。所以,如前所述,他们必须得承认,自由主义是得益于保守主义的受益者。不过,对保守者来说,没有发展;对保守者来说,只有发生。现在,保守思想,必须要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根基之中,至少让我们看到现在的政治骗局:发展与发生两者之间的关系,正如自由与保守之间的关系,自由主义是寄生在保守主义的生长之中的。

论 保 守[1]

范登布鲁克 撰

张 芳 译

保守主义,捍卫永恒。

1

我们活着,是为了给后辈留下些什么。

如果有谁不相信,我们存在的目的,是在短时期内能实现的,片刻、马上就能实现的,而是认为,我们存在的目的,是永无止境的,那么,他就是一个保守者(der konservative Mensch)。

一个人做事情,只是为了个人的思想、意愿和选择,这远远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我们作为人,生活在一定的时代,然而,这个时代是前代人生活的延续,而后来者也会在我们停下来的地方,再次重新继续我们的时代。一个人的生命消逝了,整个人类的生命仍存在。惟一能够流传下来的,惟有长久的种族延续。民族,就建立在这种历史之上。

因此,保守者,思虑周全,他们看得到哪些是暂时的、失效的和无用的,同时也看得到哪些是保留下来的,以及值得保留下来的。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在现存与永恒之间,他们认识到中间的力量。他们认识到什么是历久永存。

他们的眼界,超越狭小的、一时的视角,具有庞大的、广阔的视域。

2

自由者(der liberale Mensch)的观点,却不同于保守者。对于一个自由者而言,他的生活,以自我为目的。他把自由当作工具,好能够尽情享受生活;他把自由当作最可靠的保证,好实现他个人所谓的最大幸福。然而,具有决定意义的是,只有种族能够享有延续,才有他说的个人享受;只有人类的福祉得以实现,才谈得上那种自我的福祉。

尽管如此,自由者不愿意谈享乐,他们更愿意说进步。当自由者信口开河时,他们显得扭扭捏捏;当自由者使出手段时,他们显得聪聪明明,仿佛要公开表明自己的心迹动机。因此,他们遮蔽了自己的现实立场,臆造出进步的理念。为了减轻现实生活的负担,他们说,人类自身一直越来越完善。而且从自由方面来看,他们教导我们说,进步之路让我们逐渐走向尽善尽美的终极目标。于是,自由者,总能找到转移自我中心的普遍性概念,建立起一种自由主义(Liberalismus)的哲学。

保守者,则看穿了自由者的这一骗局。自由者必须承认,他们说的个体行为,首先必须取决于共同体的生活条件。他们也必须承认,当他们想要佯装不理会一切条件时,他们仍在享用别人提供的条件。所以,如前所述,他们必须得承认,自由主义是得益于保守主义的受益者。

当然,还有一种观点,来自革命者(der revolutionäre Mensch)。他们根本不想建构。他们只想一蹴而就地铲除所有。他们拒绝过去,全身心地投注于未来。但是,他们总想要的未来,却总也不来,一无所获。他们说千年王国(das tausendjährige Reich)即将来临,但是所谓千年王国,只尴尬地存在于想像之中、抽象之中。

革命者和自由者,共享着进步理念。或者说,革命者不是这样的,他们是行动先于一切。他们的思考是非理性的、幻想化的,剥离既有的当下,从现实直接跳到乌托邦。此外,革命者和自由者,都以生物进化论为基础。这种生物学的进化幻想观点,从19世纪以降到20世纪便支配着我们的思想,认为一切生命都是进化发展的,因此,人类、国家、经济都具有发展的可能性,存在无限的上升空间。

不过,对保守者来说,没有发展(Entwicklung);对保守者来说,只有发生(Entstehung)。他们不否认发展,然而,发—展(Ent-Wicklung)是从属于发生现象的。他们强调,如果没有之前的存在,就谈不上之后的发展。发生是第一位的,是一种起源现象;发展是第二位的,一切发展,都是一种承继现象。如果我们的思想,不能摆脱束缚,只看到表面经验,丧失了生命的内在视角,那么,我们就不能超越统治了一个世纪的进化论世界观,事实上,我们应该已经对之产生怀疑了。现在,保守思想,必须要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根基之中,至少让我们看到现在的政治骗局:发展与发生两者之间的关系,正如自由与保守之间的关系,自由主义是寄生在保守主义的生长之中的。其中,我们保守者已经获得的经验,他们自由者还在使用。

对于保守思想来说,一切事物,都从起源开始产生。一切伟大的事物,都有一个伟大的起源。显而易见的,如果不是自由者耍了政治的小把戏,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最终回到事物的发生,而不是得出进步的理念了。这种转换的效果惊人,沿着他们的路子,我们最终只有一败涂地。因为如果我们审视一切时代和一切民族的历史,我们就会发现,根本没有所谓进步。我们看到的是创造者的价值,那些意志坚强的伟人、强大有力的杀伐决断者、影响巨大的群众运动,激励着我们。然而,这些价值,如果从发展的视角来看,就是从属于链条之中的一环;但是,他们每一个,都是脱离链条的一环,紧密联系着全新的创造。因此,如果我们从发生的视角来看待这些价值,那么就会发现其中存在的内在关系。人们发现,事物起源于空间,延续于时间,本身就孕育着自我的完满。人们发现,人处身于以出身为依据的血缘关系之中,血脉的流淌,本身就包含着坚定的方向,处处不断地发挥着作用。自然,像历史一样,不是进步的作用,而是延续的效果:形成自然的,就是传统(Überlieferung)。但是,传统也必须不断地更新自己。据此,我们不同意那些反动派对待传统的观点,他们混淆了血统(Herkunft)与媾和(Übereinkunft)之间的区别;或者说,他们瓦解了传统,就像进步思想一样,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堕落。那些创造者的价值,既不是能培养的,也不是能计算的,只能归功于一种恩赐。他们是突发的、本能的、有魔力的,一旦能够满足他们的时代出现,他们就会出现。所以,相反的,那些从理性筹划出发、纯粹依靠理性筹划的人,他们是倒退的。他们看重趋炎附势的前进思想,想要在造物者那里,“制造”(machen)价值。尽管他们持有“进步”(Fortschritt)的理念,但结果却是在“退步”(Rückschritt)。这就是我们今天的自由时代。

保守者的基本观点认为,我们的整个时代已经误入迷途了。革命者相信,世界的迷途到今天为止,在他们的帮助下,将走向一种全新的生命秩序。自由者则一如既往地固执己见,面对灾难,却宣称民主进步;而且他们还想要否认,在世界大战中,我们的敌人,就是以所谓维护自由为原则和目的的,于是我们成了牺牲品。我们的不幸该归功于谁呢?德国的不幸该归功于谁呢?还有欧洲的每一次退步该归功于谁呢?那就是自由者的信条。今天,保守者想要重新找到位置,找到开始的地方。必然的,他们同时既是捍卫者,也是反抗者。他们提出问题:什么是值得捍卫的?保守者,现在要重新找到连接点,而不是像革命者那样,打倒一切。但是,保守者也与革命者有共同之处,他们都不喜欢使用小伎俩、进行隐瞒,还有欺骗,而这些都是自由者赖以为继的手段。

因此,保守者的敌人是自由者。保守者,既看到人类何其高贵,同时也看到人类何其卑微。他知道,当他捍卫共同体的存在,为共同体的未来而奋斗,为共同体的自由而坚守时,他的存在就是最令人敬佩的存在。但是,他绝不会自欺欺人,对于人类、民族还有时代来说,一旦自我被自由释放出来,允许自我欲望的生活,那么,他的存在就立刻变成了无比龌龊的存在。

3

德国十一月革命[2],是由自由者发动的,而不是由革命者发动的。这是一个厄运。

这场革命,来自投机主义者,而不是狂热信仰者。这是一场和平主义的革命,它应该结束战争,但是却变得不堪重负,显得后继无力、漫无目的。他们没有自己的理念,只抓住意识形态图景的一些只言片语,这些内容来自西方、自由主义的故乡,而作为代言人的他们,最后抛弃了承诺。人们希望,通过起义活动、修宪运动,还有屈服满足敌方的条件,实现革新生活的可能。在所有民主党派之中,人们都在追随自由主义,最后通过社会民主党(Sozialdemokratie),导致了“11月9日”的革命。

德国的社会主义(Sozialismus),早先就被自由主义给败坏了。在19世纪的进程中,产生了一个启蒙的党派,他根植于社会正义的思想,在进步思想下被赋予了五彩斑斓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色彩。此外,这个党派,还是一个具有适应能力的党派。这就是德国的社会民主党,他强调发展思想的特殊意义,符合了19世纪的时代特征;而且,他把自然科学转译到世界史的精神科学之中,来用决定内政政策、经济政策和宪法政策。社会民主党是具有进化论发展思想的党派,而不是具有起源论发生思想的党派,这是不是很奇怪呢?社会民主党不懂得地缘政治,看不到由于空间产生的人口过密问题,这是不是很奇怪呢?这意味着,一个政党的注意力,如果真的要关注社会正义,那么,这个政党的出发点,就必须要从维护人类的、阶层的以及阶级的社会正义出发,然而,首当其冲的前提就是民族的社会正义。

但是,德国社会民主党,为了跟这个自由时代相适应,立刻停下了革命的步伐,落入议会制的窠臼。他应该是德国的一个反对党,现在仅仅是做做批判的样子,假装自己是激进主义(Radikalismus)。这种批判,是德意志式的,满腔热情都在构建自我的王国。他是一个具有德国人市侩气的政党。他宣称自己是国际主义者(der Internationalist),但是终究看来,却一点儿也不关心民族国家的国际生存条件。德国社会民主党,就坐在家里,一直盯着对内政策,根本不抬眼看看对外政策。因为他们从马克思那里读到,只要在无产阶级统治下,民族之间的国家对立界线就会进一步消除。

所以,他们期待着无产阶级统治的那一天,看不到,或者说,不想看到,阶级斗争的一个世纪,就是伴随着民族斗争的一个世纪。他们的埃尔福特纲领[3]最多只能暂时平息斗争,仅仅致力于劳工保护法、学校世俗化、保护妇女权利、个人宗教自由,等等。但是,所有的问题在于,对于实现这些的政治基础,他们却一笔带过。全是发自好心的空话,不切实际的要求,就像“国民议会”(Volksvertretung)拍拍脑袋就决定了战争与和平,“仲裁法庭的方法”(auf schiedsgerichtlichem Weg)一通过就解决了国际争端。不过,世界大战,真是让这个政党大吃一惊,一切腐朽得透了,这下子“哗啦啦倒了一地”(groβen Kladderadatsch);然而,他们却始终看不到更深层次的问题所在。

确实,这样一个政党,不适合承担起一场革命的重任。他们做起事情来全凭冲动,总是过多地关注于内政而胜过外交。他们把民族政治与世界政治等同起来,如果他们的革命能成功,那么也是以世界革命为前提;可是,这个前提不存在。这样一场德国革命,要成为一场社会主义革命,就得实现社会主义和平,让所有民族都获得权利,而不能是一种“自由主义”和平,只为了自己民族的利益,即那种西方人的和平,以民主理想的名义,让其他民族遭受极其不公正的待遇,就像马克思主义说的,对无产阶级进行阶级剥削一样,把战胜方的意志强加于其他民族之上:这就是《凡尔赛条约》的世界资本主义和平。联合起来的国家托拉斯,把矛头对准个别国家;根据条约,这些付出劳动较少的国家,却可以允许占有劳动剩余的民族的剩余劳动(Mehrarbeit),可以掠夺这个民族为国家创造的剩余价值,可以剥夺他们的劳动力。

的确,这个民族,必须酝酿一场革命。一场源自传统的革命,因为在这样一个民族的灵魂中,就有着革命的灵魂。这场革命,取决于那些采取行动的人们,取决于人们自身,不管他是不是天才,他都是民族的一员;如果他们把自己看作国际主义者,那么他们就得联合起来,真地凝聚起来,深深地扎根其中,担负起责任。

德意志民族的天才,不是革命者,肯定也不是自由者。德意志民族的天才,是保守者。

因此,革命,只能说是一段插曲。

4

德国十一月革命,还不能算是一段革命的插曲。

德国的社会主义者,是政治无能的。他们在11月9日突然获得了政权,但是,在稍纵即逝的起义活动的那些日日夜夜中,却几乎不能把持住国家权力。革命越来越匍匐在民主的面前,在成立政府时,无产阶级期待的无产阶级专政,成为徒劳。德国革命者之中的实际主义者,还有投机主义者,肯定满意这样的结果。因为一旦匍匐在民主面前,至少可以保证发挥个人的、党派的、议会的影响力,能够在联盟中占有一席之地。结果,社会民主党人、中央民主派(die Zentrumsdemokraten)、党员民主派(die Parteidemokraten),每一个人民党派的方向,都符合国家自由,他们的联合是排排坐,慢慢来,最多算是民主形式下的联邦制国家。所以,德国十一月革命,变成了一段自由的插曲。

自由者,懂得利用我们眼下的年代。在这个时代里,他们强化了自己的政治立场,坚持民主的革命成果;为此,情愿顺从,履行凡尔赛和平条约的义务。他容忍战胜国对战败国的关系,甘于世界大战结果对帝国造成的削弱。他认为,尽可能地粉饰太平,就能忍受痛苦,怡然自得。自由者,总是默认,现在的生活,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他还默认,我们的生活必须听从政权的命令。自由者,把丢来的每一个耻辱,都往肚里吞。他还默认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做事情靠着与生俱来的灵活的乐观主义,还有盲目的投机主义。无疑,他们看不到国家的强大力量。他们太软弱了,即使条件具备,在起义后也抓不住权力,而是可以说一定程度上,自己在扯皮。这只能怪他自己没力量;尽管自称民主,但是,却看不到一直在德国人民中蕴含的力量。更多地,他把一切归咎于环境的利好因素,担心俄国十月革命的威胁,接受西方民主派的恩惠,这是成问题的。

我们似乎必须得忍受一切。在自由者建立的人民国家中,至少我们已经能够感受到民族被迫所处的困境:新关系带来的不可避免的悲惨命运;还有,不言而喻的,显而易见的,得为以后的矛盾冲突作准备。然而,自由者,拿走了革命的所有好处,却尽可能地漠视我们不堪忍受的处境,似乎在这个年代里,值得担心的只有:怎样进行遮掩,好让大众意识不到这种处境的难以忍受。一旦人民抛弃民主的时刻来临,那么自由者可能就岌岌可危了。这种可能性一直存在,尤其是伴随着共产主义者的强大冲击,我们获得了二次革命的机会:我们不能像社会民主党那样造历史,他太过自负,相信民众对自己马首是瞻;这一次,我们要进行一场革命,一场席卷六千万民众的革命,他们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不应该这样活着。

自由民主者,不能阻挡保守者的阵营。保守者,感受得到我们生活的屈辱;是的,这种屈辱意识越来越强烈地攫取人们的内心,无论是一切有政治意识的民众,或是一切还没有政治意识的青年,都会被席卷进民族主义的浪潮之中。然而,保守者,信赖这一阵营的保守的国家观念,无论如何都要依赖保守主义的因素,在执政基础上显得非常拘谨僵化;面对国家和祖国,他们这些年已经习惯于那种可靠的处理方式,一遇到问题,就感觉是来自无产阶级的威胁,便必须得进行抵御。于是,在左派和右派的鹬蚌相争中,自由者渔翁得利。他们安抚左派,对付右派;通过制定劳工保护法,他们可以借助一方反对另一方。民主,在从革命到成立政府的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现在他们觉得有必要“维持”(erhalten)民主;所以,就国家而言,提出的政治要求是,成立共和国,承认魏玛宪法(die Weimarer Verfassung),全面转变国家机构。

当然,每一种革命,在其成立政府时,都必须提出相应的要求。革命者,依靠暴力,成功获得权力之后,必须随即以保守为基础,来描画他们的国家。在权力的本质上,国家政权和保守主义是一致的,否则,人们根本就不可能共同生活。只是问题在于,保守者与革命国家两者之间,是不是背道而驰呢?保守者表现得太过于保守了,难道他就不能为革命国家所用吗?其实,这个问题不是问题,由于革命政府在对外政策上一样采取防御战术,因此每一个政府里都有保守者,他不以政府的意志为转移,而以国家的意志为目的。更确切地说,问题在于,面对革命、面对共和国、面对为了民主而民主,保守主义是否能经受得住考验。所以,绝无仅有的问题在于:今天,保守的含义是什么?

5

民主的国家思想,不同于保守的国家思想,——进一步说,正如我们看到的,当我们思考国家时,民主和保守主义是可以协调起来的。

在遵循宪法的问题上,他们是一致的;这不再是为了应对德国存在的非常时期,而是一个纯粹的对内政策问题。同时,这还是一个原则性问题,我们自己不能逃避。之所以我们没能建成民主—保守的国家(der demokratisch-konservative Staat),就是因为没有处理好民主与保守的关系问题。既有民主又有保守,既有左派又有右派,每个都有每个的参与方式。我们必须得处理好两者之间的相互关系,让民主的国家思想与保守的国家思想之间相互支持。所以,为了容纳这两方面的思想,我们必须得有第三方立场。这一立场,既要坚持原则,又要拿出理由,当我们说到这儿时,又不得不说,这就像是自由者面对革命者和保守者时采取的立场。但是,保守者不用害怕,应该也能够有这样一个第三方立场,他们必须得自己摸索出来。

国家(Staat),当革命要打破这个国家时,是为国家而国家。其实,国家的存在,还为了帝国目的,为了德国统一,为了霍亨索伦王朝(Dynastie der Hohenzollern),这些都是我们能够看到的国家象征;同时,我们还更有腓特烈二世时代(friderizianisch)的传统和保守传统,即国家自身的存在,就是为人民而人民。

然而,这个国家的存在,不是为了民族的目的。他有可能完全不顾民族的存在。民族(Nation),就是生活在民族性意识之下的人民(Volk)。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我们还不是这样一个民族。我们生活在我们的国家意识之下,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因为我们知道,国家会保护我们。这就是过去保守者的通常看法,又一次成了所有其他党派都忽略的默认看法,而这种看法本身就是最极端不过的。

在战争前,自由者,也许还提出要求说,德国人民必须得关心政治,变得政治化。因为他们考虑的是通过议会化来实现民主化。他们没有看到,人民只有首先民族化,才能变得政治化。民主化,没有民族化的前提,如前所述,只能造成为民主而民主的结果。对于未完成民族化的人民来说,就出现了诸如为国家而国家的现象。这样的国家,对内不再有强大的凝聚力,对外不再有强大的防御力。这种情况就是议会主义的流弊,这种情况就是官僚机构的痼疾。因为民族还没有成为一个民族,只是作为一个国家被集合起来,所以我们根本不会看到参与者的活力。而作为一个民族,他们掌握着自己的命运,每一个人都参与其中,并被接纳,深深地感到所有人都跟民族联系在一起。在战争中,尽管我们期待对外政策能够结束战争,但是在对内政策上,面对过渡政权现状,我们还是非常无知的,于是,参与国会决议的政党们,诉诸法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民主。民主政策的意图指向,只能是一个国家;然而,对这种政策的这一局限,他们佯作不知。因此,与之相符的就是人民,缺乏民族的前提;放弃了保守思想,自由者,实在无法轻易让人信服。正好,这种过渡现状,内藏的脆弱性和外显的缺陷性,后来被革命者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加以利用,然而他们不是为了把人民转向民族,而只是为了推翻而推翻。

当革命为了打倒国家而打倒国家时,它不是带着这个国家的人民一起搞政治,而是想要造历史——或许我们可以欢欣鼓舞地庆祝,这是到达未来黎明之前的黑暗,就像其他国家庆祝他们的革命日一样;然而,如果我们真要庆祝,除非是,我们不是为了国家而推翻国家,而是为了民族而推翻国家。

不过,出现的情况恰恰相反。人民,完全没有指望成为民族。其实,内心的声音,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它说从现在起要把人民当作民族来看待,但是我们没有倾听这个声音。我们转而肆无忌惮地发动骚乱,放任民主自由来混淆视听。人们在我们耳边唠唠叨叨,我们却很愿意听,全部都相信。我们受到外国的引诱,相信我们的未来着重依赖于,首先要改变德国的国体。世界和平这个词,告诉我们人民,在世界大战之后,应该带来世界和平。于是,我们完全轻信这种预言,认为在艰难的岁月之后就是更美好的生活,到那时所有民族都能一起共享;我们轻信这一切会成为现实,认为只要德国人自愿放下武器,那么就能得到这样的回报。我们人民,毫不怀疑这些劝说者。然则,这些人物的形象,既是低贱的、狭隘的、附庸的,又是缺乏诚意的、傻里傻气的、啧啧称奇的,满脑子装着空想和虚荣,他们的联盟,最不可靠。同时,这样的一群人,私底下鬼鬼祟祟地做好了动手的准备,现在突然满大街地蹦出来,就是招摇撞骗。人民是天真的,看不到他们的自私自利,看不到背后的意识形态。我们总是把目光追随着西方。我们在自己的祖国里,相信西方人。我们把和平托付给敌人,于是就和平了。

这是谁之过(Schuld)呢?显然,责任在人民,在大众,其整个几周里都被看作了德国人民。在人民领导人的领导下,政治建立在民主的国家思想之上,今天也是如此,结果不可否认的是,世界民主的理想,粉饰了他们的鲁莽、愚蠢和无耻;当涉及如何实现时,他们就表现得狼狈不堪、吞吞吐吐,搬出世界理性(Weltvernunft)来敷衍,给我们灌输世界理性。

然而,更深层次的罪责在哪儿呢?不在于我们被骗了,也不在于欺骗我们的骗子。责任就在于德国十一月革命拥护的为国家而国家!表面看起来,我们被人蒙蔽、自欺欺人,但是我们不能抓住这个过错不放,真正的问题出在变革的先决条件上。这个条件,伴随着德国产生,并使革命成为可能。在革命的紧要关头,当获得国家权力时,我们似乎欢呼和维护的未来是国家,这是被人蒙蔽、自欺欺人的结果,其实,妥当的先决条件和革命目标,应该是民族!?

对于罪责问题,保守者最有优先权来回答。罪责的概念,不属于自由主义。自由者,对罪责的观念是,一切都可以理解,一切都可以原谅。事实上,他们惯于独断专横、寻衅滋事,迫害对手。所以确切地说,罪责,是属于保守主义的一个概念,其世界观就建立在责任的基础之上。保守者习惯于要求人们,行为做事要讲道德、负责任,不管出现了任何事件、任何麻烦,都不能开脱自己。就保守思想而言,毋宁是要追究责任、作出解释,不管这样做是否会带来麻烦,对人对事都是如此观念。持有保守的国家思想的人,必须对自己提出责任的要求,当他探寻事件的原因罪责时,必须毫不留情,坚持保守立场。所以,看起来保守思想并不可爱,自愿下决心反躬内省,去承担并分担罪责的份额。

保守者对民主国家的立场,取决于国家自身。对保守者来说,任何有可能把保守的国家思想和民主连起来的协议,都没有问题。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协议是德国历史的发展方向。他知道,这是为了形成我们的民族。他知道,民主无论如何不是我们前进的原因;他知道,民主无论如何不是我们存在的方式。

保守者自身,没有附带目的,没有私下打算,没有党派之见。他们的党派就是德国。至于国家的形式——共和国、独裁专政、民族自卫,或者其他我们可能找到的形式,对保守者来说都没有关系,因为这些只是为了达到目的采取的手段。保守主义,在今天,不是指以国家为目的,而是指以民族为目的。对于国家权力来说,没有它国家不可想像,但国家权力的存在,应该是为了祖国的自由。

一个时刻,决定自由的时刻,无论如何,不在自由主义者,不在议会主义者,不在党派主义者的手中,而是完全在保守主义者的手中。我们需要,我们期待,这一时刻:人成为德国人。从1918年德国十一月革命之后的事件中,我们就学到了这一点;而自由者完全没有学到这一点,还有革命者一直不愿学到这一点。他是这个时代的新德国人。如果我们深深地熟知我们的历史,那么在古老永恒的德意志人身上,也许也能看到他的存在。他是德国人,跟德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跟他的祖国联系在一起,一起同生,一起共长。

不过,这一时刻,有待他的胜任。他认为,党派之争造成的裂痕,右派和左派之间的罅隙,都归咎于世界观的分歧,这是因为没有把它放到我们的民族性之下来理解。厄运是,左派政治,给我们的成长带来纷争;右派政治,为我们的成长倾倒烦恼,每个人都有份。

所以,他认识到,他自己也负有一部分责任。对于保守思想来说,19世纪的保守国家思想,已经显得不切实际、缺乏活力。

他认识到,从德国历史伊始,在缔造帝国的时候,就存有保守主义的传统,但是,在威廉二世时代(wilhelminisch)却变味了。

于是,保守者,要担负起这一时刻的命运,行动起来,从当下行动起来,不仅要雄赳赳气昂昂地时刻准备着,而且要精神饱满,发挥才能,成功胜任。

6

左派拥有理性(Vernunft)。右派拥有知性(Verstand)。

对于这两派的两个概念,我们极容易混淆,带来政治思想的混乱。我们看到,就是左派,依据理性,使用理性,给我们造成混乱。

在此,混乱也来自民族主义,来自知性判断:“我思故我在。”(Ich denke,also bin ich.)启蒙就是由此展开的:“我是启蒙者,我思故我对。”(Ich bin Aufklärer,also denke ich klar.)然而,思考的结果,不能进一步跟真理相提并论。由于这一谬误,这种理性思考,毁掉了知性思考。理性,作为唯理主义(Intellektualismus),逾越了它的边界。理性应该引导感觉(Gefühl),不应该抹杀感觉。然而,这种理性正抹杀了感觉。它牺牲了自己可以引导的一切生气、一切感官灵感、一切直觉。理性,应该来自“觉察”(Vernehmen)。不过,这种理性,不再“觉察”了,它要的是计算。知性是一种精神的本能(Instinkt)。理性变成了理智的算计(Kalkül)。于是,理性就完全依赖于它自身。

这种理性造成的结果,最早在政治领域显现出来。理性,总是能够从我们的自我利益出发,为我们得出每一个结论。以理性之名,黎塞留[4]的君主专制具有合理性,就像150年后人们赋予绝对民主以合理性一样。从理性得出的观点是,当所有人的智慧都集合在一起时,我们就可以获得最高的智慧。这简直太人性了,每个人都相信,此刻合情合理,合乎目的。不过,知性,也总是能够为我们得出结论,从经验事实出发得出朴素的推论。知性看到,当所有人都开动脑筋时,这个总和常常马上就变成了无止境的无理性(Unvernunft),因为理性的自我放任,给我们世界带来的是灾难。似是而非的理性,造成人类的堕落。所有人都说好的东西,对所有人而言,恐怕会是最糟的东西。在此,理性丧失了知性。

知性与理性,互相排斥。相反,知性与感觉,却能共存。卢梭有感于此,所以试图找到一种“感觉理性”(Vernunft des Gefühls)来反对启蒙。不过,他并不想撼动理性的宰制(Vernunftherrschaft)。相反,理性与情感(Sentimenten)的联姻,让理性更加粗暴。理性,这位来自17世纪的小姐,也就是个作婊子的小姐,所有启蒙的男人都想上;到了法国大革命把她奉为女神,既想让她当婊子,又想给她立牌坊,真是彻底毁了她的名声。理性承担了建构欧洲政治观念的使命,在这儿却完全成了一种败坏的理性,这种最恶劣的、自欺欺人的婊子理性,连康德都觉得丢脸。它把我们的思想置于糟糕的境地,使我们仅仅根据理性概念,就觉得理性的杰作都是完美无瑕的。最终导致我们混淆了道德价值判断,相信理性可以确保正义。

在西方,到处都有以狡诈理性作为政治概念来牟取利益的国家。人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是为了有利可图,才去谈人权、谈自由、谈平等、谈博爱;不过,他们却很害怕谈如何实现的问题。所以,他们得赶紧略过,双倍利用理性,加以掩盖,借助这种理性策略,他们可以在自身的利益和他人的利益之间,进行转换。他们在世界上发出的声音,是有目的的。他已经习惯了,在西方国家这里,一切都要优先,一切都从他们出发,根本不容许用“进步”来检验。法国人谈主权,不再是绝对君权,而是国家主权,却放任政党腐败。英国人谈公共福利,但人民还是身处落后的社会。后来,西方人谈和平和热爱和平,根本无他,因为与此同时,正在准备发动战争。

德国完全落入这个圈套之中。自由主义,在西方长久以来就是一种预言式智慧,在这儿却成了这些自由者的世界观,他们想要通过理性获得合理性解释,简直就是认同愚蠢。在战争前,这种愚蠢就开始了。我们真挚地相信“没有战争的世界政治”,还把它看作是最高智慧,就像里希诺夫斯基(Lichnowsky)之流说的反对德国参战;而且,我们身处“封锁”之中,还将它看作是“和平这种最了不起的政治关系的一个副作用”。在战争中,我们一样愚蠢,还觉得我们应该接受教导,寄希望于和平理性,信赖那些国家和政治家们,因为他们赐予和平。在战争后,我们再次愚蠢至极,对寻找真相发怒,对脱离现实发狂;无疑,最坏的人性就是反过来针对自己的人民,当德国人承担战争的罪责时,当我们自愿认错等待恩赐时,殊不知,我们想要打动的敌人,就是要让德国人陷入这种自责之中;这里,不是认识能力(Erkenntniskraft)在使劲发挥作用,让我们来区分动机与意愿,次要性与关键性,以及罪责的形式与罪责的心理,而是理性预设在发挥作用,理性早已事先下了结论,它认同的都是对德国不利的证据。

右派一贯坚持知性,能够看穿理性给人类造成的破坏。理性,要求人们必须能够“走向理性”。实际上,理性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承担这个任务的是知性。知性是人类的一种能力,一旦理性具有弱点,它就发挥作用。知性是主人,在本质上是男子气概的。它的特征是不容许任何自我欺骗。保守者也具有这种特征,而且还具有身体力行、杀伐决断的特征。这是他们的行事风格,他们也渴望如此行事。他从家里给我们带来的礼物是,作判断与下结论,让我们认识到,什么是现实,什么是不可否认的现实。保守主义呼吁,要有知人之明(Menschenkenntnis)。保守者,勤勤恳恳,心忧天下,规划未来,服务全局,献身于人民与国家。他知道,人类教会我们的,几乎就是我们的全部。他也知道,作为德国人,生活在人民中;流着男儿的血,就要有所作为。他生活在传统之中,他会想起,正是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坚持不懈,一百年又一百年的持之以恒,多少艰辛,多少牺牲,才有了我们的生活,才有了德国的政治。保守主义的全部要求是:保卫民族,维护家庭,拥护君主,通过纪律来有序生活,通过权威来庇佑生活;还有,认识到宪法区分度的必要性,分出阶层、团体以及自治区——从知人之明出发,得出现实性结论。生活就是经受磨砺的过程。对人的磨砺,就是要看他是否扎得下根。保守者,持有寻根的观点(Wurzelanschauung)。自然中存在一种永恒(Ewiges),它不断确立自身,每一种发展,无论改变还是转变,都必须回归它。人们不断追求永恒,尽管人们也受到诱惑,但是只要人们能够克服自己,诱惑就对人们无可奈何。这种永恒,是保守者的元判断(Urentschluβ),是伟大的人民政治知性;它来自人性的可靠嗅觉,可以找到一种形式,来建立我们的生活;这种形式,经受革命的考验、改革的检验,就是我们要转向的新的保守性。这种永恒性,所有伟大的人物都屈从于它,所有伟大的保守者都仰仗于它。我们怀疑理性主义是非常有理由的,因为理性主义只发展我们的大脑,却让我们人类枯萎:尽管观点有力,但不过是思想吹出来的肥皂泡。理性是理性化的知性。理性不是精神。理性是启蒙。

这种对精神与启蒙的混淆,最终让德国知识分子谬之千里。他们集合成政治左派,要求“精神政治”(geistige Politik),但那不过仍旧是启蒙者关于“理智”(vernünftig)的陈词滥调罢了。来自西方的理性,对德国来说是一个新事物,但其实它也不过就是精神故乡的产物。对德国这个政治儿童的国家来说,理性是危险的;这个新事物,受到我们这些政治儿童的追捧,只是徒有其名。但是,公正(Rechte)、正确(Richtige)、知性(Verstand),在人们之中产生已久,使用已久。我们以精神来看,精神决定着我们的世界观;我们以知性来做,知性决定着我们的治国才能。

保守主义是对民族的一种知性认识。德国的保守主义,不是一个党派,而是一种意识。它是我们赢得战争的前提条件。如今战后,保守主义知性,让我们从全局来看待事物,这时我们就不会惊讶了:为什么革命会失败,为什么“威尔逊十四条纲领”[5]会主张和平。

不是德国的保守主义,而是法国的保守主义和英国的保守主义,更加有着知人之明。它们知道怎样依靠人民引导人民,取得战争胜利。在德国,保守主义却错失了这一使命。

在此,人们应该把过错归咎于保守主义,它必须负起责任,只怪它没有拿着伪令牌,为右派正名,获取民众信任。因为这是保守系统的问题,我们没有协调好关系。进行系统协调的,不是保守者,而是立宪者。德国皇帝自己不是保守主义者,而是开明自由的君主。作为自由不彻底的牺牲品,他在战争中失败了。自由主义,也由于他失败了。由于追逐利益,他想在战争中获利,结果导致全线失败,在原则上、党派上、个人上,处处失败。当他建立民主的国家时,他的枕边必须得接受作为对手的社会主义者的存在;虽然这些人没有赢得革命,却是煽动群众的导火索。

保守主义者的罪责,不在于他们的基本原则。作为基本原则,就不能是灵活概念,必须得坚定不移。确切地说,罪责在于没有好好地捍卫这个基本原则,使得保守信念的精神气息,被湮灭了。保守主义主要存在于精神当中:由于精神的荒芜,一个世纪以来,民族的世风日下;处处都有的,更加糟糕的恶果是,民族命运依靠男子汉,而现在这些男子汉却失去了男子气概,没有了精神上的优势地位。

德国的保守主义者,完全忘记了,最初是怎么争取胜利,怎么保存下来的。他忘记了,只有不断地争取,才能保存下来。他忽视了,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只有保守地进攻,才能逐渐获得保守的防御;否则,甚至还没有防御,就被打败了。令人失望的是,作为最后最优秀、最伟大的人,威廉·冯·洪堡投向了人文主义(Humanismus),然而更令人失望的是,保守主义者没有追随他,拿出勇气伸张正义,却让自由主义放肆之极,把他据为己有。此外,施泰因男爵[6]开启的工作,保守主义者同样没有继续去完成。还有,保守主义者应该在梅特涅(Metternich)那里,感同身受;在维也纳会议(der Wiener Kongress)和神圣同盟(die Heilige Allianz)那里,感受愉快。

长久以来,德国人疏离了那些一直迫切需要的事物,疏离了那些关键的、重要的、自身伟大的事物。这些事物,绝无仅有地,全部都来自保守的世界观。他们跟保守站在一起,逐渐变为保守主义者。不过,无论是拉加德、朗本,[7]还是尼采,他们都是保守主义的独辟蹊径者。然而,保守主义,作为信念、作为思潮、作为政党,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它不理解这些,不考虑这些,还把这些当作自己的敌人。

保守主义,要从它的队伍出发,不能一言堂。可以承认的是,为了找到代言人,它必须低下头,倾听其他种族、其他民族的声音,倾听从施塔尔[8]到张伯伦的思想。这样,我们就能感到,俾斯麦至少是一个叛逆者。在德国寻求德国的特殊性,结果是错之又错。外交官想引导外交事务,却总感觉力不能及,那是因为他在职责上没有意识到,世界政治总是由世界观形成的,治理国家是一个逐渐形成的历史过程。因此,所有德国人,所有至少意识到问题的人,从世界观上唤醒民族意识吧;你们总是在谈人身危害、人口减少、出生停滞、种族灭亡,——却从来不说,精神衰落。

在这个时代里,自由主义,榨取我们一时的生活,把民族问题抽走,大谈特谈时代文学,应接不暇地迷惑我们:一切思想的转变、研究的转型和鉴赏的变化,不过都是一种精神的活动,都是转瞬即逝的,都是鼓动人心的口号。

相反,保守主义,要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它要依赖永恒性,它的世界观依赖永恒性;它不能听任对手摆布,而且别人谁也代替不了,它只有自己让自己平复。保守者还没有明白,这种永恒性,虽然经常挂在他们嘴边,但是并没有做到。保守者还没有明白,所谓的运动,不允许与进步混淆在一起,而更多的是事物的循环运转,是再次接纳传统的生成价值。保守者还没有明白,所谓保守,就是创造事物,创造那些值得捍卫的事物。

7

右派政党不能力挽狂澜于不倒,因为他们简直糊涂,所谈的只有出身(Herkommen)。他们还一直坚持这种信念,但是让他们得以坚持的基础早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得习惯融入传统,诉诸“公正”这一独特而普遍的要求。他们不理解时代的变迁,随着永恒权力的消失,要从传统这一世界观来看问题。他们没有继承传统留下来的遗产,却听凭欲望行事,受到内外动机的驱使。他们没有倾尽全力地说服人们,让人们无法反驳,也没有做到发出虽单薄却有益的声音,来反对那些虽动人却有害的意图。他们要坚定不移,可以做到更加硬气、骄傲、自恃!

左派政党的观点,比较起右派,则像是右派的中间立场。他们似乎代表人民、似乎代表领导,所有大事都交给议会制国家解决。

但是在西方,这种中间立场的信念,却来自右派政党。这些西方政治家们知道,在吸收左派政党参与的同时,不会动摇他们的保守立场,他们是站在民族的保守可靠性上的,面对所有权力政治问题,乃至社会主义阵营问题时,都是如此。在此,人们偶尔谈谈世界公民,特别喜欢谈谈和平。反正说话不用承担责任,却能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当这种骗人的花言巧语被别人当成真话时,它就真的发挥骗人作用了。

在德国,人们就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上当受骗。人们偏爱谈爱国主义,却被现实迷惑,一谈民族国家,就觉得是国家统一者争取外在统一的问题,完全缺乏内在的凝聚统一。人们会觉得,这儿有一处空白,没有前提、没有基础,太不可靠。如果看看威廉二世时代,那时人们的盲目激愤情绪,就知道了。所以,我们做错了。在这里,右派政党,由于反对左派,就对他们秉持的人民部分感到不满,面对欧洲公众,认为我们的人民是不可靠的;相反的,左派政党,由于反对右派,面对外国,又认为我们的国家是落后的。

的确,为了民族,保守主义的策略应该是,利用民族心理,把人民争取过来。不过,从洛贝尔图斯[9]之后,这种观念性的尝试就没有了;在德国无产阶级那里,他们的目标是国家、阶级,用的完全是空话套话。没有人告诉德国大众,只有通过对外政治,才可以挽救人口过密的祖国。也没有人做出尝试,从政治上造就民族,从精神上造就民族。遗憾的是,这是人们的历史疏忽。

人们对战争缺乏准备。当人们受到伤害时,自然而然会想到要结成一体。人民彼此靠拢。这里不再有党派政治的考虑。人人都感觉自己是一分子。人们派出军队。这是一支有生命力的军队,超越意见分歧,自愿结合在一起。但是灾难性的事情发生了,由于威廉二世时代不良风气的影响,人们受到自由主义的感化,踏上了机会主义的行列。人们粉饰太平,渲染未来、散布谎言。人们避重就轻,不告诉人民,斗争是何其残忍,无休无止,一切都被剥夺,后果难以想像。更多时候,却保证说,这只是暂时的。不是已经胜利了一半了吗?哦,他立刻放心了,觉得幸福了!像这样的虚与委蛇,不仅出现在右派的吹嘘里,也出现在左派的教诲里。

战争的突然爆发,可以驳倒一切。漫长的战争过程,似乎证明了他们的说法。战争中期,当前线战役如火如荼时,人们开始谈论家乡的和平。和平,人们愈是处在困窘时刻,就愈发渴望和平;然而人们却确信,和平,不是来自战争的胜利,而是来自理性。对此,保守主义者觉得不足为道。事实上,战争的必要性和领导战争的政策,都跟对内政策的要求紧密联系在一起。正是抓住这一机会,左派致力于构建起国家;而保守主义者,却姗姗来迟,把一半机会拱手让人。保守主义者的行为,没有说服力,因而软弱无力。他们没有吸收新思想的力量,只是从自己的世界观出发,围着一个世界团团转。

合乎逻辑的是,就民族而言,应该具有捍卫的精神(Geist der Erhaltung),强硬而坚定地捍卫祖先留下来的遗产,而不是跟破坏的精神(Geist der Zersetzung)媾和,因为它是一切灾祸的根源。政治的克制,以及政治的优势,在于体察人生,不要轻信,在于认识到,捍卫的精神,最终决定着民族的命运。

然而,民主,发出的伟大声音,在战前还羞羞答答,在战争中却厚颜无耻起来。民主,使用唯理主义的工具,以理性为基础,而理性,生产出来的只能是无理性。可是,持有保守思想的人,由于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不愿再与之分庭抗礼下去。于是,他们惟一能带来的,就是牺牲品。儿子在战场上阵亡,父亲却袖手旁观。保守党人的路,越来越窄,被步步紧逼,被逼入绝境。土地上的保守者们,都已经误入歧途了。当起义爆发时,只有被吓得一塌糊涂。

自由主义的政客,否认保守的基本观点;政治家们,一味只关心他们的生涯;政论家们,无法克制地流露出亲法情绪;媒体们,似乎定好了,为战争失败帮腔;宣传者,号称服务民众,倾听人民之声,把好感投向自由主义,顺从得实在太具人情味了;煽动者,说完诸如虚荣或要复仇之后,接着就是背叛——所有这一切汇聚在一起,在理性的名义下,准备战争转机,决定战争后继,最终导致了我们的崩溃。右派政党,坚持遵循知性,让我们不要抱有幻想,直面真实,把政治决定放到时间中让历史来决定。知性,是那些人情练达者的特权。知性,是保守主义的特权。然而,不可能潜移默化地让左派政党反对理性,因为他们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抓住了理性,接受了激进的理性信念,认为有效的是理智的要求,正确的是合理性、说服力。

保守主义者的错误开端在于,混淆了传统与理念(die Idee)。他们只生活在保守主义的传统之中,却没有了保守主义的理念。而且,他们还放弃了这种理念。战争,再次考验了保守主义的特征。所有的德国人,所有担负使命感的人,不管是农民还是工人,贵族还是平民,社会主义者还是教会牧师,都具有保守者的男子气概,孤注一掷,奋力一搏。但是,他们白白牺牲了,只是为了爱国主义的言词,而不是为了爱国主义的理念;这种内在的理念,应该来自民族,不过,这个民族却是准备不足,尚待形成的。

保守主义是有生命的——不死的——永恒的。保守思想在战前囿于以社会为先。它失败在没有以共同体为先,共同体才是保守思想原本的安息之地。无论属于右派,还是属于左派,从本性上,两者都可以看作是人民团体的成员。我们看到,处于腐朽中心的是腐朽的理性,它要求听凭“健全的理智”(gesunden Menschenverstand),试图遵循“中间人”路线,它是在政治事务中遵守机会主义的教条理性。然而,保守者的知性,要求追问的是哪一个、是什么、要什么、该怎么,与之相比,腐朽理性那“健全的理智”显然是一瘸一拐的。

这种“健全的理智”,比起“善良意志”(guten Willen)或“实事求是”(Sachlickeit)来,其作用强不了多少。这三样,让我们深受其害,深陷其中。它们是不言而喻的——却也是,用之有尽的。然而,不言而喻的,用之不竭的,只有知性。

8

保守主义必须不断地争取胜利。

保守思想,在人类的所有境遇中,看到永恒的再现。不是相同意义上的重复,而是持续意义上的重现。永恒存在于自然之中,存在于人类之中,所以时而凸显,时而回流,却一直不断渗透。

这种永恒,必须不断地从时间中被精神创造出来。这种创造性的保守主义,对人民推心置腹,因为相信人民就是民族。这种保守主义,到19世纪末威廉二世时代就不再有了。在当下时代里,20世纪初伟大的德国思想家,都是伟大的保守者,保守者这才开始确立他们的精神基础。他的立场是独立的,对人民的观点中所插入的自由概念,对自由者的代表自由、半代表自由、中间立场,去粗取精,还要使之通俗易懂,那么肯定能够赢得人们的喝彩。保守者,要对形势变化负责,高瞻远瞩,强调价值,阻挡瓦解,他还要克己复礼,恪尽天职。作为民族的精神领袖——不惜一切。

就保守的国家思想而言,我们已经准备就绪。保守者要在政治上适应国家。国家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能够建立的国家无他,只有保守的国家。他秉持公正,这对他来说,不是一时的,而是永恒的。与此相近的观点就是,公正基于人民。而在非保守的国家,没有公正,只有政治对立。国家与保守主义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国家就是捍卫。19世纪保守者的那种自我追求,现在没有了。我们只是继承了观点。在父辈的评判中,那是真诚地以鲜血和精神去缔造保守的国家。然而,保守者的悲剧在于,我们为国家而国家地去毁灭国家,这是后辈的悲剧。

后辈要以父辈为榜样来生活。从个人来说,父辈品行端正、无所畏惧、男子气概。因为出身的不同,他们为皇帝和皇后服务。但是这还不够。出身意识,在保守者的感觉中,就是一种政治特权。还有,现在也说到,出身依赖于血缘。但是,他们却不再依赖于精神,也脱离了与人民的关系。相反,他们想要加以保护和说服的是,考验的时刻来临了,我们可以挽救自由的思想,然而却不说挽救保守思想。从传统出发的保守认识认为,不能被世界的表面和平所迷惑,要看到深藏背后的现实:斗争始终存在。可是他却没有感受到,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所谓的民族意识与普遍存在的人民感受之间,背道而驰。这是我们的厄运。保守者似乎失语了。所以,我们现在要把意义凸显出来。我们要凸显德国的爱国主义。我们要用行动凸显人民。这会再次证明“八一”的宣战时刻。[10]那时,六千万民众再次感受到,自己就是大写的“我们”(Wir)。

然而,这种大写的人民,还没有在民族的内心生根。而就人民面对大事件的政治觉悟而言,我们内在恰逢准备不足。此外,一切都烂透了,人们猜忌保守思想,反对保守思想。

这一切,导致了“11月9日”德国十一月革命的恶果。当时,六千万人就是大写的“我”(Ich)。可是,就在这一天,他们却相信自己是作为大写的“我们”而行动的,揭竿而起,独立自由。这是自由主义的谬误,它们诱骗了社会主义。作为人民意志的爆发,自由主义让社会主义充当代言人,挑起重担;作为人民意志的表达,它贯彻实行议会主义,让人民投票,维护民主。

结果,在和平决议的历史里,在履行政治的这一年,革命的效果却是,灾祸不断降临到人民头上。谁相信理性,谁就没有了知性。当革命驳倒革命者时,他们又拿出老生常谈,进行自我欺骗,不过,这给保守者们留下了空间。我们必须审视内在的相互关系,这是我们政治思想的优势。我们的立场是,人类的活动,既是暂时的又是跨时的,对人民的命运具有深刻的政治影响:从观点层面来看,那就是要追问关于革命、关于社会主义的态度,以及追问关于共和国、关于君主制的态度,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既是基本原则,也是基本依据。

1918年德国十一月革命,给我们所有人都上了一课。我们要站在右派一边学习,而不是站在左派一边学习;我们要在可学与不可学的东西之间,作出区分。社会主义者看到,有鉴于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时代,社会主义体系的前提条件崩溃了。然而,他们没有估计到,社会主义还没有准备好。随着战争以失败结束,他们只想着抓住经济控制权,用经济手段来解决民族问题。他们没有估计到,必须彻底改变这种自私自利的小算盘。因为人们不会把经济控制权交到某个阶级手上,社会主义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于是,社会主义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整个人民,都受制于个别阶级的经济利益,以满足个别阶级的生活需要。

反之,保守者能克服机械的社会主义。他们的理论是,通过有组织的社会主义,展开实践活动。他们充分理解社团、共同体以及作为血肉之躯的民族。他们考虑的观点是生长(Wachstum)、架构(Gefüge)、分级(Gliederung)。他们通过合作化的社会主义,代替分散化的社会主义。右派的这种社会主义,依赖于各司其职的思想(Berufsständegedanken),来自保守而独特的德意志历史。左派的那种社会主义,依赖于人人参政的思想(Rätegedanken),是从俄国十月革命的苏维埃样本那里发展出来的。

尽管如此,右派与左派在精神上是有近似之处的,可能在政治上也会近似。共产主义的左派和保守主义的右派,都对党派政治抱有怀疑,反对自由主义、利己主义形式的其他党派;还从执政纲领上,反对多党议会主义;因为当将它们放到民族的框架之中时,我们就会看到,其他党派的参政动机,都是出于利益需要,而不是为了民族。此外,两派都跟专政思想联系在一起,认为需要采用强硬手段,人类的幸福,绝不允许听凭人们随意决定,而是要通过强制、领导,预先规定和上级规定路线的途径达到。因此,透过这些问题,我们要找到左派、右派相互间的解决办法,转变相互的思想观念;有可能的解决机遇是,左派放弃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而右派放弃反动的立场。

最终左派失败了。因为它没有抛弃自己的党派之见。尽管社会民主党左派对此作出了进一步的让步,但是仍然残留着阶级斗争的思想。所以,我们今天要提出问题,1918年之后,各派都学会了多少,谁学会得更多,最终取决于什么,然后,我们才能够作出回答:

建立一种新的社会主义思想。这是我们现在必须要用的权宜之计。抛弃党派偏见、成见,抛弃阶级感情积怨,期待工人阶级迈出一步,在经历了世界大战的蹂躏后,能够参与到新的人民历史中去。我们更多地还学习到要进行安抚,采取暂时性措施,借用议会制进行平衡,容忍形式民主的不彻底性。确实,青年社会主义的思想,只是一种世界观的尝试,是摸索着的感觉,不是排他性意志。然而,共产主义的思想,完全是为意志而意志,但是,意志是反自然的,是歪曲人类历史之连续性(Kontinuität)的。

如今,保守者的做法很失策,也是在为意志而意志。右派与左派面临相似的问题,爆发革命,让他们之间旧恨更添新仇。然而,保守思想,要想区别于社会主义思想,就不能从外在判断,而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试图从自己的范围内找出所有的问题,能够坚持自我本来的独特性。正像一个相对性的问题,解决问题的前提在于,如何让保守的生活重新成为可能:

如果想要做好,那么途径就在于,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前提——

自己反思自己。

9

保守主义不是反动。

反动派安枕于既有的生活条件,或者,希望的改变就是倒退。他把世界想像为一直就像世界出生时的样子。他的思想是如此狭窄,不去想革命者的思想里也有对世界的设想,也不知道世界比起出生时的样子,早已面目全非。

相反,保守者致力于有所作为。保守主义的抱负在于不要把世界当作古董馆,而是把世界当作工作室,试图在新的基础上创造事物。保守思想在此也区别于革命思想,它不相信事物的产生可以一蹴而就,推倒重来;更多地,他看重事物本身的价值,认为事物内有其内在的承载能力。保守者认为,事物源自传统,不断成长,所以,他的理解确实不同于反动派。降临到我们身上的灾难会打破传统的永恒性——革命也是如此,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传统自己会再次接续永恒。因此,生命在空间中保存,在时间中吸纳,接受新的价值,不断充实自己,或许,也存在无价值的东西,那么它会立刻把其扔掉。时间在空间中永恒复归,时间来自空间,容于空间,今天产生的东西,包含着一直就存在的东西。然而,革命自身,反对永恒。

保守主义,捍卫永恒。宇宙自身,规律运转,其性质不是革命的现象,而是保守的静态。自然是保守的,呈现平稳,当被短暂打破时,平稳总是会再次形成。暴力破坏的现象,在生命更生的生殖力量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因此,一年复一年,千年复千年,花与花相似,人与人相同。仅仅是表面变化了,但是表面变化可以不计,因为在性质上大致相同,没有改变;更为重要的是,当时间带来偏差时,这种偏差会又消失不见,或者得到弥补适应。

保守的静态,也出现在政治生活中。在重大事件的历程里,存在着持续性(Stetigkeit)。这种持续性就是惯例(Einrichtungen)、习惯(Gewohnheiten)、习俗(Sitten)的历久延续。这些惯例、习惯、习俗是一个种族或一个民族,以及具有重大影响的典型特定人群不容改变的特征。我们也可以说这些是变化无常的,因为变化始终都在,就发生在当代——也发生在过去。保守者思考的不是个体,不是像自由者的世界观,从“我”开始、以“我”结束。保守者思考的也不是毫无差别的人性,就像革命者一样,只想为他们的阶级思想打基础。保守者可能会谈“人性”(Menschheit)概念,却不是这种肤浅明白的意思:他从来没有见过,存在这种统一集中的人性。在革命者那充满自负的世界里,他们有一种完全异乎寻常的热情,非把人性思想强加在德国头上,——只恨自己的民族没有跟上其他民族的脚步。然而,保守者更认识到,人类的生活维系于民族。所以,他们试图捍卫他们所属的这个民族的生命。

反动主义以形态(Formen)为依据,保守主义则以情态(Sache)为依据。那么,我们今天的情态是哪一种情态呢?能够是哪一种情态呢?必须是哪一种情态呢?自由者总想着按照西方的情态来做,革命者则想着他们的世界无产阶级……显然,保守者更多地依据我们自己,依据德国情态。如果忽略父辈们的“我遵命”(Ich dien)这个前提,完全建立于其他政治前提,那么,如何才能遵德国情态之命呢?面对这些问题,保守者必须要作出解释,一方面要说明共和国思想,另一方面要说明合法性思想。

可以想像一下,在一千年时间里我们都是君主制下的人民,在下一个千年里我们将要成为共和国下的人民。对此,作为保守者,一点儿也不用惊慌。保守思想可以跟每一种政体联系在一起。罗马的保守者就是共和派。加图(Cato)说,若罗马成为希腊式的(hellenistisch),或成为恺撒式的(cäsarisch),那么罗马就无药可救了。随着伟大的罗马爱国者越来越滑向堕落,罗马的政体以及罗马的文化形态,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伟大的罗马时代,也是如此。的确,伴随着帝国主义思想,罗马君主制立即发展成一种新的保守思想,只要国家能够延续下去;其中,来自古罗马军团和古罗马贵族的古罗马思想并没有消失,而且还在恺撒时代继承了来自共和政体的传统。类似的方式也在法国出现,还有英国通过克伦威尔,俄国通过彼得大帝,都经历了深入骨髓的、可依宪法的大变动,这些都伴随着保守思想的转型。

如今德国仍是君主制。世界大战,肯定是精神上的一个转折、拐点、转回。一切最革命性的变化,都可以追本溯源,当我们最终确定德国政体时,我们要站在我们的传统上,看看哪些是确实不可存留的东西。更加可以想像的是,也许会发生路线上的变化,从君主制到建立一种新的德国政体。我们既要站在古老德国的基础之上,也要看到他根基上的覆灭,然后据此缔造一个新的德国。

事实证明我们有存活下去的力量。一个共和国的产生,溯源于人们所想所做的范例。但是德意志共和国的产生,却没有遵循范例。它产生于革命。革命产生于背叛。背叛产生于愚蠢。

让人民像民族那样去感受,这是很难的,也许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因为这种联系曾经从人们的记忆中被除去了。由于错误的政治革新,11月9日的事件是走调儿的,而8月1日的事件却是在正路上。这里还要说说世界大战。革命高举红色旗帜,却是在向我们的敌人挥手致意。德国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对此他们不闻不问。他们思考的是人性,而大众思考的是自己。其领导人的结论是,当人性思想在世界上取得胜利时,德国就会一起获得胜利。实际上,他们考虑最多的根本不是德国。

革命派完全放手大干,他对人民许诺:迫于社会主义和平,需要革命,外国也不能阻止我们革命。但是,侯爵、将军、大臣的倒台,不会抬高社会主义者自身,除非让德国开始新的世界秩序。这些引人注目的推翻国家的人,焦急地等待着世界,等待着协约国(die Entente)的世界,这个被指使被批准的世界。现在,他们可以有点儿冒险地进行筹划了,畏畏缩缩地追求平静时代的小幸福。他们甚至还没有敢于让德国获得自己的绝对主权,就像德意志人的奥地利(Deutschösterreich)那样。如果他们好好想想,就会注意到协约国的所作所为,就会意识到其办法没有别的,全是愚人那既胆怯又虚荣的呼号,他们还把它作为对外政治的智慧:只要德国一直不断地认错,一直不断地承认战争罪责,于是之就能获得仁慈的和平了!最后除了投票之外别无他法,他们实行大选,让驯服的人民在国民议会(Nationalversammlung)中投下自己的选票,然后,革命帮派立刻摇身一变,就去管理共和国。这是一场没有天才的革命。

即使是共和国,也是存在一种传统的。没有共和派,就没有共和国。没有对共和国的骄傲,就没有共和派。在我们悠久的历史中,也有共和国的部分。我们有城市同盟,汉萨同盟。[11]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想致力于民族,因为他们都是从商业政治出发,都不想承担帝国政治的责任。1848年革命者阶层(Achtundvierzigertum),想建立一个大德意志国家(Groβdeutschland),然而,眼前看到的全是意识形态,缺乏具有穿透力的政治政策。德国的革命共和派,跟在十一月革命家之后,也降下了红旗。由于幡然醒悟般地考虑到德国的属性问题,为了传达思想,又抓住了黑红金三色旗。然而,最初第一次使用黑红金三色旗时,是作为著名的德意志激情的象征,现在却变成了著名的德意志失望的象征。尽管还是那面激情的旗帜,但无法阻挡它成为失望的旗帜的现实。我们生活其中的共和国,是一个没有激情的共和国。人们可能也对它没“兴趣”,因为这个共和国希望的就是特别平平的民主主义者,说着特别平平的刻板言词。譬如共和派,他们的思想招牌就是,设法吸引注意,说共和国能够保证我们的自由。

这难道就是一个共和国吗?人们仅仅用了牌子,难道它不仍然还是一个君主国吗?如果没有信仰,就没法具有象征,人们难道不是应该把君主制踩在脚底下吗?按照合法化的观点,人们是这样想的:作为君主制下的人民,我们需要的,因而也包含于其中的就是,重新建立一个君主制,仅仅保留君主的位置,让他继续扮演过去在民族中充当的角色。

不过,保守者则是另外的观点。他是君主主义者(Monarchist),因为他相信君主作为典范者所具有的领导者的权力。他的风格是这样的,君主制思想,要建立在更高的合法化的观点基础之上,既然君主是合法的,我们就得相信他象征的权力。这些年,德意志共和国,总想试图获得敌人们的支持。对德国来说,这是艰难的;我们相信,对那些共和派来说,这也是苦涩的。然而,对君主制来说,这就是不堪忍受的。在这个时代里,我们最焦虑地感受到法国给我们的压迫,革命的遗产就是亲法派或挺法派,因为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平息我们的虐待者对我们的折磨。革命家们搞革命,政治家们搞政治,然而,这些对我们的经济状况来说,都无济于事。对君主来说,这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君主制的问题在于,如果最后确定了民主制无法拯救我们,那么是不是最有可能君主制来拯救我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不!即使君主制,也要有一个争取胜利的过程。今天我们还看不出来,君主有赢得胜利的可能。即使我们愿意接受君主的存在,处处期待君主,使命召唤君主,但是,我们还是看不到可能性,看不到允许君主存在的迹象。从政治上,我们可以想像,如果时间进程允许的话,我们回到宪法约束下的君主制政体,来终结德国无休止的混乱状况,那么这不是由于听命于人,而是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我们再也不能忍受欧洲的指手划脚了。然而,还可能出现一种在国外议会监视下、在国外政府管理下的君主制,这是一种忍气吞声的、受人保护的、怜悯恩准的君主制。此外,君主制不是由于自我授予,更谈不上是上帝恩赐,在保守主义者看来,它依赖于人们的合法性认可。

君主制必须通过斗争而取得。君主制不允许被赠予。君主制的思想是一种庄严的思想,然而我们的末代皇帝却亵渎了这一思想。谁如果从意识上是一位君主主义者,谁今天就必须保持沉默。谁如果有坚定的信念,认为像德意志民族这样的二元论人民,能够在君主制的紧要关头,真正持久地团结起来,谁今天就必须等待。谁如果觉得皇帝是神圣的、恺撒是伟大的,谁今天就必须得首先退回右翼。因为我们缺乏成为君主的前提条件,而且我们从心灵上缺乏建立君主制的前提条件。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再也不信仰恺撒和基督了:因此,在这儿没有恺撒。现在,只有人民,他们已经被启蒙了,想要发挥群众力量和民主的自我意识。所以,在这儿只有德意志人民,想要成为德意志民族。

因此,在这一阶段,君主是被排除在外的。君主像君主制一样,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另外,君主以内在的君主制为前提,要在人们那里形成君主象征,而我们今天太缺乏这些了,就像我们今天太缺乏君主一样。在这一阶段,我们更需要的是领袖(Führer)。他对人民承担着君主的责任,为了民族而不断努力。我们不需要民主派,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拉帮结派;而人民领袖,无论他具有民主特征,还是贵族特征,无论表现为马略的军事式,还是表现为苏拉的独裁式,[12]这都不是首要问题,不管他属于哪个党派,因为他的党派,从一开始就是德国。

我们需要领袖,他能与民族同呼吸共命运,他号召起义是为了民族;不管他出身于旧的领导阶层,还是逐步确立起的新的领导阶层,在他的意志中、在他的决心中,他怀抱的是民族的未来,德国就是他的野心所在。我们需要这样的领袖,也许很有可能要经历一个相当漫长又变化无常的过程,通过他,从人民的民族化到实现民族的政治化;我们需要这样的领袖,通过他,摆脱革命,让德国历史的昨天迈入明天,因为没有他,我们就会陷入没头没脑的乱政;我们需要这样的领袖,通过他,同时在我们当下的生活和我们希望的生活之间,作出可能性的协调;我们需要这样的领袖,通过他,我们在检验事物的可能性时,不是去检验党派之争所认为的对错,而是要看是否能够被个人接受;我们需要这样的领袖,在我们迎向未知的世界大事时,至少能够保持方向,去渡过一切波折、纷乱和沉浮,从失败的一边走向成功的另一边。

革命没有产生这样的领袖。革命产生的只是革命者,他们改天就解散了。然后接着,我们很满意地有了代言人,他来自政党的领导阶层,明显在有关的政党那里思想平均,立场平平。是人民,不是民族,在选择领导人。人民还不知道怎么区分,他们还需要学着去区分。而理想的领导人,是民族拣选出来的。因为领袖观念(Führergedanke),不是投票箱选出来的,而是由信赖而产生的赞同。此外,革命也不能扼杀这种领袖观念,相反,革命促使它产生和降生。人们对党派思想的失望,正意味着这种领袖观念已经准备就绪。这种领袖观念,完全获得了年轻人的心;而它在君主制中,则没有可能。因为君主自己把自己当领导,这种领导的专一性,不是由于功勋,而是由于出身。革命第一次使得领袖观念成为可能。然而,作为革命者的领袖观念,成就了拐骗者,让革命犯下错误。作为保守者的领袖观念,却唤醒人们,革命不是破坏,而是捍卫。

现在,共和国掌握领导权。然而,如果不是为了共和国而共和国,而是以民族为目的,那么随之产生的领袖观念,就不是党派之争,而是切身理解,那么从一开始就能够协调一致了。君主制,最终以自己为目标本身。而领袖观念,则是达成民族目标的手段。如果考虑到共和国的话,却是给领袖观念留下了空间。在革命前,我们需要领导,为了君主制而接受君主。在革命后,我们需要领袖,为了民族而需要领袖。共和国不是一切的结论,不是我们必须要忍受的生活。相反,如果考虑一下就会知道,共和国的存在,是为了消除威胁国家存在的不安全因素,减少这种不安全因素;如果联系这种意义来看,革命是以它的形式在证明国家存在,而且要让它根扎得更深,更值得流传,这就是1918年留给我们的任务:不是以西方议会主义的形式,目的在于政党统治,而是要以我们德意志传统的形式,基础在于领袖领导。

然而,我们的不幸产生了,因为保守者把护卫国家而不是民族,作为他们的使命,这是他们的过失;相对的,革命者所做的工作,就是慢慢挖坑、暗暗捣腾:作为革命者,他们对大众充满信心,这让他们放下最后的疑虑,然后突然冒出来,冲上大街去游行。我们也是可以满足时代要求的。只要把德意志人民慢慢民族化,只要保守者这次对民族充满信心,只要生活日益不堪忍受,步步紧逼,在人民和人民领袖中作好了精神准备,那么我们就满足了条件;除此之外,我们期待的没有别的,只有,我们自己要改变命运,这与每一个德国人都息息相关、休戚与共。

因此,今天,保守的含义就是:为德意志人民,找到他们的未来。

10

“保守是什么?”这个问题给我们接着提出另一个问题:“保守主义,什么时候有可能再次出现?”

由于我们把保守主义跟反动混为一谈,每次都会产生概念混乱,这使得我们的政治生活,丧失了保守的基础;在立场上,不是慢慢移到了反动术语之流的一面,就是慢慢移到了革命意识形态的另一面;而后者逐渐取得了压倒性优势。只要保守思想无法再次成为政治的基础,那么,这种概念混乱就无法消除。而且,只要保守思想无法去掉反动的自我误判,改头换面,洗刷污点,那么它就无法成为政治的基础——这一切都要求保守主义自身,要再次成为保守的。

保守的反潮流运动(Gegenbewegung),今天在德国到处都是,它进行斗争,反对革命,想要强迫人们停滞不前。然而分析看来,这是把保守者跟反动派等同在一起了。反动派致力于向后看,保守者则站在事物中间,比较向后看还是向前看,进而从“向后”走向“向前”。相对地,革命者则仅仅致力于向前看。革命者是自由者的继承人,继承了他们发明的“进步”。不过,自由者强调,今天尤其就是胜利的码头,因为他们试图维护占有的既得利益,把之当作他们应得的战利品。自由者是革昨天之命的革命派,试图享受今天;与之相对的革命运动,则想要撼动今天的基础,在针对今天的问题上,类似保守的反潮流运动,因为后者试图把永恒性强加给今天,不是想要修缮(Wiederherstellung)今天,而是想要恢复(Wiederanknüpfung)过去。

革命者否定保守的反潮流运动,反抗这种反潮流运动。但是他允诺得太多了。他想要改天换日,彻底改变世界现在的面貌。他还不承认,这就是欺骗,也是自我欺骗。实际上,他自己也卷入了保守的反潮流运动,尽管他不承认这一点。他当时预言,用“共产主义宣言”(kommunistisches Manifest)的语言来说就是,“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这就是革命的思想。但是,在德国共产主义者的新纲领里,指责资产阶级帝国主义的百年罪恶,没有实现“经济或政治的世界均衡”,无力建立“一种崭新的、稳定的、永久的世界秩序”。这已经就是保守的感受了。

革命的理念、社会主义者的问题,关于人类、阶级、民族的共同生活的变革构想,这些都不会从世界上消失。但是,如果这些理念具有可能性,那么不通过革命的手段也能够实现。德国共产主义相信,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目标,对无产阶级来说,距离很近,触手可及,只要抓住剩余价值,没收财产就行。还有,德国共产主义,总试图追补他们的错失:那就是再次发动革命——恰如革命这个时髦的口号要求的。其实,共产主义者心里非常清楚,革命不会成功,因为这是一场自由主义的革命。而且,他还不承认,所谓势力(Mächte),就是一种抵抗的、保守的势力,这种力量,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会一直存在。所以每次革命都会栽跟头。共产主义者越来越感觉到,世界上存在的这种力量,是传统的力量、生存的力量,充满平衡的力量以及坚持合法性的力量。但是,他认为,如果他赞同这些力量,那么他就是自暴自弃。确实,从现实来看,无产阶级还没有打算一下子就实现马克思主义;因为他们不是孤立的,除非没有其他事物存在,而从人类存在的一开始,就存在着其他事物,也存在过其他事物。对于马克思主义规定的存在,我们立即可以看出适用于伟大保守的分级法则(Gliederungsgesetz)。源驱力(Urtriebe)促使形成团体、家庭和民族。从无产阶级自身来看,突然一下子出现平等和实现平等,结果出现的就是不平等的势力,它不自觉地在这儿越级,在那儿降级;相反的,人们期望的不是这些,而是公正。各种势力,在结构上保持分布,这是由存在“一直”决定的——所以,历史会重演。

站在这个观点,我们反对社会主义者。因为社会主义要求的平等,不是别的,而是通过社会制度的变化,消灭经济的对立面,这一点完全很明显。他们作为共产主义者,强调平等时,要求生产和消费的一致,生产者生产的产品,是属于生产者的消费品。他们作为民主主义者,强调平等时,要求阶级平等,政府最终要谋求实现经济的平衡。

这一切从理论上来说都是对的。但是,从理念上来说却是错的。平等理念不是所谓的社会主义理念,社会主义根本没有理念。社会主义是社会学,实用统计学,或者煽动学,实用政治——在世界观上,不要对它抱有任何期许。它之所以喊出平等的口号,它知道这样做的原因,它是故意为之。这个平等,是一种形成中的、被强奸的社会主义思想,正如“爱”,是一种追求中的、令人陶醉的基督教思想一样。社会主义的平等理念,是从法国大革命流行的“自由、平等、博爱”三位一体的口号中摘出来的;留下的自由和博爱,则成了自由主义和感伤主义蛊惑民心的宣传标语,也受到节庆祝词者、街头卖唱人以及诗人作家们的青睐。此外,社会主义还把平等,与巴贝夫[13]的空想共产主义中体现的那种激进的理念价值判断紧密结合起来,于是,平等与正义走在了一起。确实,当我们追究社会主义转变的理由时,我们发现,这些空谈家,几乎不加以思考地使用了生物学和心理学的教条前提,接着却深思熟虑地慎重对待平等理念,他们认为在平等与正义之间存在着一致关系,这种关系逻辑可以看作是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中心。

在早期发展阶段,当社会主义还不是政党概念,而是人性概念时,在更深层次的认识上,它接近永恒人性的思想。圣西门在对人的特权提出批判时提出,人间正义的条件,在于划出差异和分级的要求:“按能力计报酬!按工效定能力!”(Jeder nach seiner Fähigkeit!Und jeder Fähigkeit nach ihrem Werte!)这种差异和分级的要求被马克思接纳,并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时机问题:“劳动分工,导致了奴役个体的上下关系。”(in dem die knechtende Unterordnung der Individuen unter die Teilung der Arbeit.)他以冷静的辩证法指出,这种关系最终将会消失,然后按照唯物主义的说法是:“各取所需!”(Jeder nach seinen Bedürfnissen!)此外,列宁也接受了圣西门留下的这种要求,从认识上看到,平等不能保证公正,毋宁说,这种平均相等的公正是对个体的不平等,——我们补充一点:也是对民族的不平等,所以,这又意味着不公正,他由此得出结论,布尔什维克关于劳动和报酬的平等,首先只是“形式上的公正”,然而,人类要承担的责任是,建立“事实上的公正”。

伴随列宁,社会主义思想的循环运动,暂时画上了句号。就列宁的结论而言,实际上回到了人们一直都有的立场,即通过国家政权,来安排人们的生活存在,只是他不允许承认这一点。列宁的依据是,旧的国家由于思想堕落而瓦解崩溃,之后将在剩下的基础上,建立新的国家,实现公正。然而从每一个社会看来,革命最彻底之时,结果恰恰出现的不是彻底的平等,而是导致新的不平等。公正取决于对公正的要求。列宁主义在俄国进行了实际检验,认为在从资本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有一个“过渡阶段”(Übergangsperiode),根据这个阶段,我们要坚持所谓的“无产阶级专政”(Diktatur des Proletariats)。似乎看起来,苏维埃国家走的路线,并没有指向列宁所谓的“共产主义方向”,恰恰不是实现乌托邦的路线,而是走上了现实性政治的路线。

对保守思想来说,那些革命的大胆试验,是走了弯路。一旦这样一种试验成为事实,理念的事实或行动的事实,那么,保守思想对这些情况,就都要估计到,而且还要把政治计算在内。对保守思想来说,历史绝不是重新开始,而是要站在自身,不断延续自身。

在关于伟大历史联系的认识上,保守思想有胜过无产阶级思想的地方。他们认为,历史包含着每一个新的“现在”(Gegenwart),然而,“现在”来自盎格鲁那彪炳史册的“过去”(Vergangenheit),世界就由此而存在,并通向那晦暗不明的“未来”(Zukunft),其中,每一个“现在”都触手可及“未来”。这些不是书本知识,而是来得太晚的经验教训,也可说这教训来得艰苦卓绝。无产阶级一直有机会作决定,然而当他得到权力时,他感到这跟他接受的教育相反。这些有觉悟的人,其显著特征就是冲动;而且,他们所谓的公民教育,就是掌握一定的技术优势,与之相对的知识,无产阶级者都不愿接受,因为他们无产阶级的自我教育,告诉他们要坚贞不渝,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先天不足,既贫乏又狭隘。

更确切地说,在关于天资(Blut)的认识上,保守者也还有过人之处。他们天生的能力,就是思考和维护现实;他们天生的眼光,就是在审视人和国家的状况时保持距离;他们天生的领导才能,就是不断回归保守者,因为他们属于保守者。他带来了一切有价值的非凡遗产,这是人类的传承,经验的传递,他在思想上就生活在传统之中,并愿意传达传统的贻赠。然而,反动派是僵化的、麻木的、封闭的——革命者则根本否定传统,他不了解或不想了解传统,因为他感觉那是一片黑暗,传统以过去在反驳他。

反动派的世界是垮掉的世界,因为反动派使得价值变得贬值。他们的生活成为一种习惯,在从现在到未来的转变之中,例行公事,墨守成规,他们失去了发起运动的力量。革命者则生活在空想中。随着世界的瞬间崩溃,他们根据全新的评价来安排生活;而他们依据的规律,是脑袋里产生的,是强加给现在的。正如他们不能把握历史事件一样,他们打断了历史,把过去和未来割裂开来,于是,过去是有历史却不幸的过去,未来是没历史却幸福的未来。他们建立了新的纪年,把历史分为两段,一段是伊始,应该从地球上生命的开端到卡尔·马克思;而另一段,人们必须也得这样计算未来,即从卡尔·马克思到地球上生命的灭亡。与这种空想的僭越不同,我们看到的是人类历史的连续性。我们可以假设,有这样一天,有这么一个时刻,革命者取得了胜利,真实地、彻底地“推翻了”“现存的社会制度”,表面上消除了最后所有的痕迹,然而,就在这一天,人类历史的连续性作为保守的运动规律,还是会发挥作用。人们误以为这个时代会流逝,所以产生了歪曲历史、终结时代的恶果。人们想要从世界上抹杀时代存在,这从世界观的角度看来未免可笑。所以曰,逝者如斯,生生不息。

连续性与保守性相互补充,是一个整体的两个方面,所有事件都以此为基础。按最好的情况看,共产主义到今天已经75年了,为了取得世界胜利,他们作着阶级斗争的准备。但是,与这75年相对的,是千年时间的总和,宇宙星辰的自然,生物存在的自然,如此这样的自然,是不能被任意压制和修改的,即使是最伟大的、最内在的、最直达心灵深处的革命,以及耶稣的显现和基督教的引导,也不行。与这75年相对的,还有种族的天性、文化的作用、地缘政治的规律。这些因素要比历史舞台的更替、踏上舞台的人及权力更长久,甚至耶稣和基督教都要顺从这些,那是从古希腊—罗马人所给予的地中海文明的深远影响开始,一直到北欧人所带来的西方文明的整体面貌变迁。然而,对革命者来说,他们把自己当作是历史的起点。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无产阶级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独立的运动”(selbständigen Bewegung der ungeheuren Mehrzahl)。但是,他把运动变成了“自我的运动”(Selbstbewegung),看不到真相:今天的一切运动,似乎发生在偶然的一年和偶然的一天,被我们正好记下来;事实上,完全不是自我在“运动”,而是那千年在“运动”、在步步逼近的结果。

马克思主义相信,能够跳过人类历史的连续性。它相信,发挥条件的作用,人们在条件下可以制造历史,而这个条件就是它发现的唯物主义的生活和经济条件。还有,它相信,一旦发现条件,人类历史的未来,就可以根据条件从现在起用唯物主义“制造”出来。

但是,条件是精神性的。平庸的社会主义者,把共产党宣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看作是一本宝书,殊不知还有奥古斯丁、但丁,还有远古神话、中世纪传说,以及我们伟大时代的德国人的异议、批判和观念存在着。与用无产阶级执念来代替欧洲文化不同,我们更看重对事物的直觉,这种直觉是深刻持久、铭记于心、无法抹去的。我们看到,与这个失去民族性的大众时代相对,专属于个别国家的历史,将会兴起,将要来临。

俄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共产主义试验,在世界各地都碰到保守势力,这些是革命者无法掌控的:这就是俄国的势力,这就是欧洲的势力,这已经成为政治现实了。列宁有时说到这些势力,作为理论家,他把之看作是“旧事物的残余”(Resten des Alten);且正如他所说的,我们还要看到“生活上、自然上和社会上”的“步步趋新”(auf Schritt und Tritt im Neuen)。列宁在此进行的观察,具有非常关键的意义。他并没有从中推断出进一步的结论,而仅仅是做出一个查明。作为俄国人,列宁对国脉、国情和国事,大概怀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然而,作为革命、理性、进步的狂热教徒,他的思想始终受到发展观的束缚,所以他宁可说那些是里面的残渣。不过,作为政治家,他必须为人类、为人民、为国家制造经验,所以不管怎样,他所思所做的就是,让人们认识到“新”和“旧”之间存在的相互关系;“新”是他需要的,“旧”是他遇到的,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属于保守的关系,只是革命者佯作不知罢了。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重新建立这种关系。而且在一定实力上,在一定时刻上,我们必须要处理这种关系。这种新、旧联接,实际上被革命打断了,保守者要把它紧紧连接起来,因为哪里变得革命化,哪里就打断了生命的繁茂成长。对保守者来说,列宁所谓的“旧”,不是“残余”,而完全就是“整体”(das Ganze):包罗万象,永恒不朽,历久弥新。“新事物”仅仅只是这个时代的附属品。当“旧事物”惯性使然而衰落,当保守变成守旧,当反动带来停滞时,“新事物”就会出现,促使“旧事物”再次运动起来。无疑,革命发挥的就是这种作用,但是,革命不能终结全面的崩溃,而是会通向综合的重组。

然而,这就不再是革命的作用了,因为存在的不是革命的重组,而是保守的重组,保守才能满足重组的要求。俄国的情况,已经为今天给出一个例证。列宁作为俄国革命试验的中心人物,作为布尔什维克“右派”的领袖,在他的声望和影响下,决定了革命的道路,然而这得归功于他暗暗采取了保守主义的立场。在德国则与此相反,革命思想,特别地不独立,相应地依赖于马克思、列宁、俄国,革命作用直接蔓延到了保守思想,使得保守思想自身遇到了问题。由于反感暴力革命的方式,保守思想开始思考其在世界上的存在前提。不管这个世界变得如何面目全非,它都要服从运动—守恒规律(Bewegungs-und Erhaltungsgesetzen),而从前其一直是保持平衡的。保守者必须承担起革命的问题,既不是由无产阶级来解决,也不是由民主主义来解决,而是要达到第三方观点的层面,这就是伟大的传统,它比每个现在都长久,它保持着最终的公正:国家问题、共同体问题、人类共同生活的问题,对这些问题,它会从深层次进行阐释。这个深度,是名符其实的,它深入其中、站立其上、从其出发,因为民族的还有欧洲的生活条件,就在这儿生根。这又是可以列入反潮流运动的,但仅仅是取反潮流之名,而不是要停滞倒退。

种种迹象表明,德国与俄国一样,即将来临的,是革命的“第二阶段”,进入保守。的确,革命者一直都要成为共产主义者。但是面对与现实的不一致性,他要试图再次挽救其理论。列宁就是用“习惯”(Gewöhnung)思想来敷衍的。他认为,人性如果接受了共产主义教育,那么他就会逐渐把其变成“习惯”。正如他所说的,“让遵守起码的社会共同生活规则成为习惯,而不是如果没有压迫、没有服从、没有特殊的强制机关,即谓国家,那么就不再遵守了”。列宁总是不断回到“习惯”思想,他想要获得信任,试图自己确信并说服人们,他说“这是数千年来在一切传统中反复谈到的规则”,人们已经把它扔掉了,现在必须再次使之成为“习惯”。

这种“习惯”是革命者最后的希望,但是,这已经是一种保守的希望了。而且我们觉得,这几乎就是一种反动的希望。相反的,作为第三方立场的保守者,不能仅仅满足于一种“习惯”,因为习惯是一种安分式理想,让人们降格为随大流的乌合之众。保守者则想要把保守的捍卫与革命紧密联系起来,以此来表明自己,以此来护卫价值。

革命者想要追求列宁所说的“新事物”,他的追求依赖于自身,因为他处在新事物之前,他处在新事物之上。保守者的信念则是,不断吸收“新事物”,正如我们所见,这个“新事物”不属于“旧事物”,而是归属于“整体”。革命者以他们的目标为出发点——正像我们认为的,这是一种不可能办到的行为方式。目标是事先决定的,这个目标就在他的脑袋里,而且他相信肯定能够变成现实。他确信这个目标可以达到,在他的思维方式里,这个目标在未来就可以变成现实,因为这不是别人说的,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告诉他的预言。这是他们的强大之处。然而,这也是他们的弱点所在。他们就用这种单一的世界观,招揽大众。在阶级斗争思想那单薄而有力的逻辑下,他们赢得了无产阶级,而他们的思想正好只是能够逼近无产阶级的问题。然而,他们必然失败在没有考虑到富人的优势,此外,对于生活中各个方面的难题,保守能够把其作为整体来把握,而无产阶级生活一直只是其中一个部分而已。

因此,整体是充足的,部分是不足的。保守者不能够追随革命者的逻辑,它是被理性主义歪曲了的逻辑。在这种逻辑下,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因为在阶级问题之后,可以为证的还有充足的整个问题有待解决:譬如人性、人民、单个的人。当革命者谈到人类的“共同生活”时,如果他们说的目标一定能实现,那么也是因为,这个目标受到了保守者的拥护。实际上,革命者所想的,也就是保守者所想的,他们有共同的政治目标方向——国家。如果保守者不是那么天真地要启蒙自己,那么就会考虑列宁所说的“强制机关,即谓国家”,把这个勉为其难的目标当作自己的基础了。但是实际相反,对保守者来说,国家是“共同生活”的一个工具、一种表达。不过,在国家的目标本身上,保守者和革命者是有可能相互理解的,假如不是从革命的层面,而是从保守的层面来追求;正如我们看到的,革命者自身对国家的追求,实际上是不自觉的。所以,问题仅仅在于,是否保守者必须给自己灌输思想要反对革命,或者,是否革命者可以自己走出来走向保守主义,——是否为了这两种观点,维护的各方,现在还要彼此斗争下去,还是说,对立的双方,能够彼此互相靠拢。

革命者,完全站在他就是最终力量(Endmacht)的观点之上。他感到,作为一个无产者,自己可能无法到达目标;但是他信奉群众运动,他信赖其理念。

保守者的观点,是认为需要革命促使世界进行运动,引起重构。这个重构中的经济变革,可能是世界大战造成的后果中,最微不足道的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人们最终得出的要点是,就像资本主义取代封建时代一样,资本主义将被社会主义取代,大家可能会说,这都是一样的。

但是,保守者从现状出发,他反对生活变化,试图找出有效范围,提供负荷能力,应对时代先机,找到未来立足。在此,保守者与革命者之间存在一个区别,前者显得政治幼稚,后者具有政治意识,——随之产生了所有其他的区别,政治战略上以及相应的政治策略上的不同。

革命者的出发点是人性本“善”(gut),但是在历史中最后是在经济中,变成了“恶”(böse)。相应地,保守者的出发点是人总是软弱的(schwach),必须迫使他变得越来越强大(Stärken)。革命者轻信进步,正如他认为的,进步就是必须把人的善提到一个高度,譬如消灭掉经济剥削这种罪恶助力。他希望通过“绝大多数人”的运动,通过激发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思想,让这些大多数人实现“真正的群众进步”(ein wahrhafter Massenfortschritt),在各个领域都能过上“公共而个性的生活”(desöffentliche und des persönliche Leben)。

对此,保守者却更多地持怀疑态度。他相信,不存在为了进步而进步,这种进步不会成为实现,就像理性的自我要求一样,不会真正实现。他更多相信的是灾难,是人难以避免的软弱无能,是命运裹挟下的必然轨迹,是极其可怕的绝望,最后让人轻信受骗。保守者信赖的只有仁慈恩赐(Gnade)和上帝预选(Gnadenwahl)的力量,这力量给予每一个人;而这来自人类、民族、时代的每一个人,假如凡事想要依靠意志的力量取得成功,就必然受到命运力量的影响。

如果说革命者就是想让人们相信他们的乌托邦,那么,也可以说保守者害怕的不是革命者的世界革命,而是坐收渔利的民主主义:这样的民主,是西方式国际的、形式自由的、绝少数富人的、堕落的民主;然而,人类及民族,到现在还完全盲目地认为民主是好的;这些绝大多数人,就是被民主这种手段,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且,共产主义的无产阶级,与之作的斗争,恐怕完全是徒劳的。

是的,保守者对未来历史的观点就在于,如果通过保守无法成功抑制革命运动,那么德国最后就得追究这样一种民主的原因:民主斗争把欧洲撕得四分五裂,民主斗争带来痛苦、不和、偏狭,贻害千年。

11

现在我们面前有俄国的经验、德国革命的经验,其中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体会到,命运如是弄人,那般自私算计,总是打错算盘。正当俄国革命遍布俄国各地时,德国仍然在苦苦挣扎,德国人进行比较时,也许会说:俄国有时间,但德国没时间。

事实上,这却是两者颠倒了。俄国的时间是迫在眉睫,德国的时间是一拖再拖。确实,每个小时都灼烧过或灼烧着我们,德国急切地期待着获救。一个工业国家与一个农业国家相比,更加不易被瓦解推倒。德国在1918年之后有可能发生新的剧变,走向革命或者反对革命的道路,这两者都受到对外政治的压力;但是,德国自身的根源,则在于特殊的经济形势、工业发展的危机、共产主义的政变,以及笼罩于文化阶层的无产阶级化气氛。可是,德国自己抓住的不是阶级斗争,而是民主斗争。德国一直试图从自己革命导致的震痛中恢复,也一直试图从凡尔赛敌人造成的可怕余震中恢复。德国在等待,我们今天一定会说,这是命运的强迫,让我们要等待,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自己根本意识不到,究竟在等待什么:等待俄国的巩固?等待美国的考量?等待英国的决定?听天由命?到那时候,俄国就是欧洲的危害了。然而现在,德国是欧洲的危害。保守的反潮流运动,能够让我们免受损害,假如它不是局限于一定政党的事情,就可以作为一种救赎运动,由受到威胁到了极限的人民不由自主地发起的运动,还可以作为我们的拼死一搏、全力以赴,危险从哪儿来,就在哪儿击退危险。

革命者也不能逃避我们的防御战,应该由人民战争来终结那追求虚假和平的世界大战。但是,革命者却想拉出他们的教条学说,把阶级斗争思想插入防御前线,以借机谋取个人的胜利;还有,也把其他流行口号插入防御前线,这些东西都是从俄国那里二手贩来的。所以,他们是拿着口号的口号,号称反对所有一切的“资本主义”,尽管他们说的就是一种“协约国资本主义”(Ententekapitalismus)。

但是,革命者既不够真诚,也不合逻辑,区分不出作为进攻者的法国和作为被进攻者的德国两者之间的差别。他认为,从阶级斗争思想来看,两者都是有罪的,所以,他的无产阶级斗争立场是,既反对这个也反对那个。然而,在这儿却没有看到,一方获利的是自由主义,另一方亏本的是社会主义。他致力于国际主义的人性论,认为这种人性就是无产阶级具有的,然而却不顾现实,听任德国人民遭受蹂躏。他就是这样一种无产阶级,今天搞的也是党派政治。正是如此,革命者的立场是不稳固的。

相反,保守者是站在捍卫生命的防御战场之上,为了民族的自由而奋斗,只有民族得以捍卫,才能进而思考自由。所以,他做人做事更加可靠,务必顺其自然。他追问起码的正义,而不是教条的正义,因为反对和反抗压迫是起码的本能。在这里,我们希望,一直地、处处地、最终地,如此这般:生命会更加强大,胜过学术观点。

今天,革命者和保守者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不是反动派。反动派只算是一个障碍。革命者毕竟没有一直对付他。而保守者自己一直都在克服反动。所以,打败反动派,现在也许是有可能的。正像革命者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反动派一样,就最低限度来看,保守者同样应该拒绝反动派。因为反动派的立场是倒退的,它采取人性失败的观点,就这样聊度余生,他感觉到失望、更多是冷漠,甘心忍受这样的生活。无疑在他看来,生活是没有价值的。在我们生活中,对于人类命运和民族命运有着创造性的想像,或者是革命的创造性想像,或者是保守的创造性想像,然而,不管如何想像,反动派是根本没有想像,他认为生活不值一哂,就像昨日黄花、死水一潭,反动派也恰是如此一般。我们看到,反动派的年代,一直都是无价值的、无意义的、无生趣的。关于世界大战和世界革命的反动势力,简直令人讨厌至极。

确切地说,革命者和保守者的共同敌人是自由者。就是这种自由者,既存在于革命者的感受中,也存在于保守者的意识里。革命者给了这个敌人另外的称呼,称之为资本家。革命者从经济的角度理解,看到的是其对大众的剥削,对现代无产阶级的剥削。正如革命者所说的,这些人通过占有生产资料,为了谋求利润,损害了无产阶级的生活权利。相反,保守者则认为自由主义是一个宿敌。他看到,自由者是精神的强盗,理性主义和功利主义人生观的政治代表。如果撕下他的政体伪装,就会发现他有可能败坏宗教,败坏保守主义自身。今天,自由主义以自由的名义,建立起专制的统治。我们要认清他那充满粉饰的谎言,还有肆无忌惮的行径。譬如我们想想法国大资产阶级的政治恶行,就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利用世界大战,或者是实行霸权计划;野心勃勃的律师们和勇敢无邪的将军们,带着白种和黑种的一群人,侵入了我们的国家。

革命者喜欢谈时代的更替。但是他的眼睛只瞅着未来,相信自己可以开拓未来。他踏着无产阶级的群众步伐,积极推进阶级斗争,在马克思主义的旗帜下,相信胜利指日可待。

相反,保守者以现状为出发点,不仅指经济的现状,而且包括政治的、道德的现状。我们不能无视经济的现状,因为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弄清,是否资本主义时代,如无产阶级预言的那样,将会终结,还是说一切才刚刚开始;是否世界大战有可能打破世界经济,还是说仅仅扫清了道路。保守者惟一知道的是,世界会顺着自然本性一直走下去,这种自然本性就是:保守。世界存在着变迁,同样自然天生地充满着危机、灾难、动荡,在这种变迁中,保守者要承担起责任,让国家在政治上,让人们在道德上,支撑起来、联系起来、团结起来。

不过,保守者也知道,世界此刻的保守,是自由者介入的保守;直到根除自由者,世界才能再次真正成为保守的。保守者要进行斗争,在这个当代,反对自由者,这是两种意识的争斗,因为启蒙时代让世界不是变得澄明,而是陷入黑暗。保守者知道,这种争斗已经延续了三百年,也许接着还要三百年,一直到彻底澄清之时。

革命者看不到启蒙的这种相互联系。他之所以看不到,因为他自己就是启蒙时代的产物之一,如影随形的是欺骗与自我欺骗,其中这种欺骗最极端的表现就是自由者。革命者不具有内在紧密的世界观,他一直处于精神的肃清、排除与修正状态,在这三百年中产生了巨大的破坏,这都是启蒙时代造成的。他理解的时间就是现代,根据他的观点,历史要从他自己开启,他期待着自己坚硬的拳头能够拿下千年王国。

但是,他有多强大,就有多脆弱。他缺乏过去与未来的联系,因为他忽略过去,空想未来。他想要给人们恶补知识,但是在此之前,已经深入人心的是保守者,甚至是革命者,而不管如何都没有无产者,无产阶级不切合现代,没有可能性。难道不是自由主义一直站在他的背后吗?拿着报纸和广告的宣传口号,带着得意洋洋的军国主义和得意洋洋的意识形态。

保守者认识到了危险。革命者是他的战友,因为他不仅仅是革命者,他首先是一个人。保守者不能借助德国的党派,不管碰到左派,还是碰到右派,它们显现出来的都是民族的祸根。

保守者作为第三党派,能够穿透所有党派政治之间的对立,因为从政治思想的单方面来说,德国和欧洲都堕落了;保守者所能够依靠的,是德国人中的每个人,或者人们之中的德国人。他相信,德国还有许多的人,没有被启蒙理性败坏,更多地保留着知性的明了。人们有着真实的、纯朴的、简单的见解,有着刚强的、浓烈的、原始的激情,能把意志付诸行动。他相信,在德国还生活着这样一个民族,必须历经艰难苦痛,去完成帝国寄托的使命。他相信,这样一个民族的国家,能让衰落的欧洲世界,重新建立秩序,再次站立起来。

保守思想,会由于革命而失去意义吗?不。保守思想,会重新获得意义。

【注释】

[1]本文译自范登布鲁克代表作《第三帝国》(Das dritte Reich,Hamburg,1931)第七章“论保守”(Ⅶ.Konservativ)。范登布鲁克是德国“保守主义革命”思想的精神领袖之一,代表作《第三帝国》中的“论保守”一章,在保守者与自由者、革命者的交锋中,澄清并拓展了“保守”的概念、要旨,可谓是保守主义革命的纲领性文献。本文译者为河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莱辛反启蒙的启蒙文艺思想研究》(12BWW001)阶段性成果。——编者注

[2]德国十一月革命,指1918—1919年的德国革命运动。一战末期,在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下,以1918年11月3日德国基尔港水兵起义为序幕,11月9日在柏林爆发了大规模的工人士兵武装起义,推翻了德意志帝国统治。革命虽然以无产阶级为主体,但是后来却由资产阶级和容克地主攫取了政权,在资产阶级支持下,建立临时政府,对工人进行镇压屠杀,杀害了德国共产党领导人李卜克内西、卢森堡等人。1912年2月成立魏玛共和国政府,通过魏玛宪法。从性质上来说,这是一场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译者注(若无特殊说明,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以下不再一一标明)

[3]埃尔福特纲领(Erfurter Programm),1891年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埃尔福特的党代会上通过了这一纲领,主要起草人为爱德华·伯恩斯坦、奥古斯特·倍倍尔、卡尔·考茨基,纲领在为工人阶级争取利益的同时,提出了政治民主自由和社会合法公正的诉求,寻求通过合法的政治参与而不是革命来达到目的。

[4]黎塞留(Armand Jean du Plessis de Richelieu,1585—1642),法国红衣主教,著名政治活动家,在法王路易十三时期任宰相。

[5]威尔逊十四条纲领(vierzehn Punkte):1918年初,美国总统威尔逊针对一战结束和战后世界关系,提出了十四条原则,作为“建立世界和平的纲领”。

[6]施泰因男爵(Heinrich Friedrich Karl Reichsfreiherr vom zum Stein,1757—1831),普鲁士政治家,曾被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二世任命为经济和财政大臣,主张改革,以挽救走向灭亡的普鲁士王国。

[7]拉加德(Paul de Lagarde,1827—1891),《圣经》学者,东方学家;朗本(Julius Langbehn,1851—1907),德国保守主义艺术史家。两人均为19世纪末德国文化民族主义者,他们的思想都具有反现代的气质。

[8]施塔尔(Friedrich Julius Stahl,1802—1861),德国法学家,专研法哲学,提出了法治的国家理论和君主理论,影响了德国历史法学派的代表人物萨维尼。

[9]洛贝尔图斯(Johann Karl Rodbertus,1805—1875),德国经济学家和社会主义者,他认同现有制度,希望工人阶级、资产阶级和普鲁士君主及其贵族能够合作,为日耳曼民族主义服务,建立统一的德意志帝国。

[10]1914年8月1日,德国对俄国宣战,“一战”爆发。

[11]城市同盟(die Städtebünde),中世纪中期,欧洲部分城市为了谋求生存发展,对抗封建领主和国王的干扰,联合起来,结成同盟,这种同盟主要出现在德国;汉萨同盟(die Hanse),德国的城市同盟中最著名的一个,它是一个松散的联盟,主要为了贸易目的而组织起来,保证贸易安全。

[12]马略的军事式(Mariuscharaktere):马略(约公元前157—前86)是古罗马统帅,政治家,他针对罗马军队弊端,实行军事改革,以募兵制代替征兵制,结束了罗马公民兵制度,使得大量的无产贫民加入军队,既巩固了罗马政权,又稳定了罗马社会,不过也为军事独裁政治的产生创造了条件。苏拉的独裁式(Sullanaturelle):苏拉(约公元前138—前78),古罗马统帅,政治家,独裁者,他曾是马略的部将,后与马略发生冲突,掌握政权后,残杀政敌,实行政治独裁,并自任终身独裁官,使元老院成为他个人权力的工具。

[13]巴贝夫(Gracchus Babeuf,1760—1797),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革命家,空想共产主义者。他号召劳动群众为“真正平等”而展开斗争,建立人民当家作主的“平等共和国”。马克思称他为第一个“真正能动的共产主义政党”的奠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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