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异/丧偶型家长经常只是拼命地应付生活。和一个悲伤的家长一起生活可不容易。如果他是因为自己的另一半而悲伤,这就更难了,因为你也失去了他。孩子失去了一个亲人,不管是父母离异,还是生死两隔,他们自己也在经历悲伤,也需要悼念。家庭里的悲伤是非常复杂的,也很难应对。在这本书里,我们只关注其中的一种情况:会造成对孩子的情感忽视的情况。
莎莉
莎莉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爱尔兰家庭中,她是五个孩子里中间的那个。每天,莎莉的家人都在各种教会活动、少年棒球联赛、家长会、邻居、学校、野餐和钢琴课中奔忙。孩子们经常打闹,因为他们都年龄相仿,但大部分时间他们还是能和平共处、彼此相爱的。莎莉的妈妈真的很忙,她一边要跟上孩子们的学校和体育活动的情况,一边又在镇娱乐部兼职工作。莎莉的妈妈经常告诉她的朋友,她很高兴她有这份兼职的工作,因为这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和做妈妈无关的事情。要不是有这份兼职,她会疯掉的。莎莉的爸爸是一名工程师,他收入很不错,一家人不必为没钱花而担心。
莎莉的妈妈和爸爸有着迥然不同的脾气。她的妈妈经常忙于满足孩子们的各种要求,忙得焦头烂额、筋疲力尽。她的爸爸不经常在家,毕竟他要努力工作,要上班,但他在家时,他喜欢陪在孩子们身边。像其他在家里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的孩子一样,莎莉觉得她容易被家人忽视。她既不是最大的,又不是最小的,也不是唯一的女孩,更不是最聪明的。但她隐隐地觉得,她是爸爸最喜欢的女儿。他们拍全家福的时候,他叫莎莉坐在他的腿上。有的星期天早上,她可以坐在他旁边,一起看漫画。
莎莉8岁时的一天,她听到爸爸妈妈在低声耳语。她试着听清楚,但只能辨别出几个字。她确定听到的一个词是“癌症”。莎莉不想去想,所以她跑开去玩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渐渐地注意到爸爸瘦了。六个月后,他不再去工作,整天待在床上。他没有去上班的那一天,爸爸妈妈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爸爸得了癌症。“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说,“我们不想让你们担心。”
三个月后的一天,莎莉从学校回家,把她的书扔在厨房的桌子上,到冰箱里拿了杯牛奶。她的姐姐进了房间泪流满面地说:“爸爸走了。他们抬走了他。”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沉重的事实彻底打击了莎莉。在她爸爸消失后的一个星期里,她几乎没看见妈妈,当她看到妈妈时,她的脸毫无表情,像石刻的一样。莎莉的妈妈几乎不说话,也不提莎莉的爸爸,或失去他的痛苦。她没有对任何一个孩子谈起这些。她让愿意帮忙的邻居、叔叔和阿姨照顾孩子,告诉他们要让孩子们的生活尽可能像平常一样,所以莎莉被赶去上她的钢琴课,还被带去看她弟弟的棒球比赛。他们被从学校带回来的唯一一天是葬礼那天。那一天,孩子们穿戴整齐,被带到教堂参加葬礼,之后又被送回家,但是,没有人谈起她爸爸的死。莎莉害怕对妈妈说任何话,也不敢问任何问题,因为她有种感觉——任何错误的问题都可能让她妈妈石刻般的脸崩溃。莎莉不想伤害她的妈妈。
葬礼后,生活继续。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人提起莎莉的爸爸,就好像他从来没存在过,但事实上,家里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莎莉的妈妈不得不在一个自助餐厅做一个全职工作。他们卖了他们的房子,搬进了一个更小的没有院子的公寓。莎莉的妈妈每天工作9个小时。当她在家时,也几乎总是在做家务,面无表情地做。莎莉学会了不麻烦她的妈妈,因为她的任何需求都可能会把她的妈妈推向崩溃的边缘。莎莉生活在担心她妈妈垮了的恐惧中。
当我第一次见到莎莉时,她已经40岁了,还是单身,从未结婚。她是一个成功的生物技术工程师,有自己的房子,养了一只狗,对数独谜题情有独钟,但莎莉还是来治疗,因为她不快乐。“我从8岁起就没有开心过。”她说。虽然她的生理心理功能都很好,通过努力在这个世界上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立足之地,但这32年来,她一直挣扎在无法摆脱的悲伤和一种逃不掉的空虚感里面。有一次,莎莉告诉我:“别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能看到颜色,感觉得到事物,彼此相爱并为之感动。我什么都没有。对我来说,这世界是灰色的。我在一切的外面,只是旁观。”
莎莉说得很形象。她确实生活在一个灰色的世界里,她的生命燃料被悲伤的眼泪稀释,无法充分燃烧,带给她生命的光彩。这么多年,莎莉的内心充满了这样那样的情绪:
◌处在爸爸突然从自己生活中消失不见的震惊中。
◌失去爸爸的悲伤。
◌没有被事先告知爸爸将要去世的愤怒。
◌不能谈论任何感觉的恐惧,因为会伤害另一个人(这是从妈妈毫无表情、像石刻一般的脸上得到的信息)。
◌失去了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种感觉,爸爸去世后,她再也没觉得自己是谁最喜欢的人。
◌恐惧再与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因为从她的经验来看,依恋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痛苦。
◌因为爸爸去世后,家人和自己都假装他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对家人和自己愤怒。
◌对自己有时暗暗期望死掉的是妈妈而不是爸爸这种想法的内疚。
这里很重要的一点是,莎莉的妈妈是个好女人。在她自己处于崩溃边缘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还努力工作,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应对生活的巨大变化。在她得知丈夫的病情,知道他要死了并最终失去他时,她连应对自己的悲伤的方法都没有,更不用说与她的孩子一起面对这些了。她进入了求生模式,只能采取“埋头苦干”的办法。她用自己能想到的仅有的办法尽了全力做到最好。莎莉需要去理解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又是怎样发生的,这个变故是怎样影响她的,她又是如何在自己心中内化并埋藏这些强烈的情感的。
通过我们的咨询,莎莉最终能够重新认识以上所说的每一种感觉。她在我的办公室里持续哭泣数小时,这么多年她在外面一直忍住不哭。莎莉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终于能够与自己实现共情,重新感觉到生命的活力,能够像其他人一样看到这个世界的多姿多彩。
扎克
扎克从学校回到家,因为他必须把老师的告状信给他爸爸而感到紧张。要是能交给他妈妈就好了,但今天是星期四,自从父母离婚,他周四晚上住爸爸这边。扎克知道他的爸爸不会喜欢这个的,妈妈搬出去以后,他的爸爸一直很累,急躁而易怒,扎克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一定要这样。他妈妈和继父看起来真的生活得很开心,扎克为看到他的爸爸不快乐而心痛。
扎克递给爸爸那封信。他紧张地看着爸爸,他慢慢地摇头。“这是你妈妈的错,”他说,“看到你开始遇到麻烦,我一点也不惊讶,是她造成的这一切。别担心,我会好好跟她谈谈这个。”
你可以想象到扎克看到爸爸这种反应会多么的迷茫。扎克自己的冲动和争强好胜的天性被爸爸完全忽略了,他选择将发生的事情看成是攻击前妻的好材料,正是那个突然离开自己又那么快再婚的前妻造成的这一切。扎克可能暂时不用担心爸爸会责怪他了,但隐隐地他感到被忽视了。爸爸看上去似乎是在保护扎克,但事实上,他是在为自己的目的(怪罪前妻)寻找借口。可惜的是,扎克失去了一个从自己的错误中学习的机会。
这当然是非常容易理解的,毕竟妻子突然离开了他,爸爸感到愤怒和受伤。他担心这可能会伤害他们的孩子,也是很自然的想法。当扎克成年后,从成年人的角度回首往事,看着这一幕,他显然记得爸爸是出于保护他的想法而没有怪罪他。但他不会“记起”那些本该发生而没有发生的事。就像我描述的那个与孩子有着良好情感共鸣的母亲所做的那些事。你可能还记得吧,首先要知晓孩子的感受,然后和他交谈、设定规矩还要教会他要守规则。如果扎克的爸爸继续这样忽视他的感受和这方面的需要,扎克很可能会在一种觉得他爸爸完全不了解他自己的环境下长大,但他不会理解其中的原因,因为他无法“记起”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他很可能只会埋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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