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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商君形象评价的历史嬗变,试图对商鞅及其变法进行再研究

时间:2023-09-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史称“商鞅变法”。然而,对于商君其人及其变法,贬损之声亦不绝于耳。本文通过分析在不同历史背景下对商君评价所发生的嬗变,探究其对立论争的原因。厘清公正客观地评价历史人物的思路和方法,并试图对商鞅及其变法进行再研究。其二,对商君以诚立法进行褒扬。(二)非鞅者质疑商君的言论其一,从主流意识形态上质疑商鞅变法。

研究者: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马沐兰

【摘要】 商鞅变法为秦富国强兵立下汗马功劳,更为日后秦的统一奠定基础,在中国历史上可谓举足轻重。但纵观历史,两千多年来,对商君的评价一直毁誉交加,流变往复。本文试图通过分析商君形象评价的嬗变,探究原因,寻找正确评价历史人物的方法论,并试图对商鞅及其变法进行再研究。

【关键词】 商鞅;商鞅变法;商君形象;嬗变

商鞅(约公元前395—338年)是战国时期的政治家和改革家,法家思想的代表人物。秦孝公欲恢复秦国霸业,颁布求贤令,商鞅因此离魏入秦,以“强国之术”建议孝公“变法修刑,内务耕稼,外劝战死之赏罚,孝公善之”。尽管遭到秦国旧贵族的激烈反对,但是商鞅用雄辩驳倒了保守派,使孝公“卒用鞅法”,并成为秦国强盛的根基。史称“商鞅变法”。

商君变法改革十九年,秦国大治,一跃成为战国七雄之首。孝公死后,商君被保守派贵族诬害,以谋反罪车裂。

商鞅变法为秦富国强兵立下汗马功劳,更为日后秦的统一奠定基础,在中国历史上可谓举足轻重。然而,对于商君其人及其变法,贬损之声亦不绝于耳。对商君形象究竟尊在哪里,非在何处?本文通过分析在不同历史背景下对商君评价所发生的嬗变,探究其对立论争的原因。厘清公正客观地评价历史人物的思路和方法,并试图对商鞅及其变法进行再研究。

一、商君评价的文献分析

由于成功地在秦国推行变法,商鞅成为先秦法家的代表人物。两千多年以来,儒、法、道等多种意识形态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掺杂融合。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尊鞅和非鞅、颂扬和鞭挞的言论在各个历史朝代中交替出现,对商君形象的评价可谓有着霄壤之别。

注:★者主流非鞅,但也对商鞅变法的成就予以肯定。

(一)尊鞅者推崇商君的言论

其一,对商君成功变法进行褒扬。

商君变法强秦,身死之后,秦法未败。经过几代君主的持续推行,秦国国力转盛,连连在兼并战争中获得胜利,直至统一六国。

秦国宰相蔡泽赞曰:“夫商君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赏,有罪必罚,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劝民耕农利土,一室无二事,力田稸积,习战陈之事,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成秦国之业。”[1]

秦相李斯在给秦始皇的上书《谏逐客书》中,对商君法令大为推崇:“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2]

韩非子对商君主张的“轻罪重罚”“以刑去刑”持赞同态度,他称赞商君道:“塞私门之请而遂公家之劳。”[3]

西汉政治家、财政大臣桑弘羊称赞商君:“秦任商君,国以富强,其后卒并六国而成帝业。”“功如丘山,名传后世。”[4]

持非鞅观点的西汉史学家刘向也说:“商君治秦,法令至行,公平无私,罚不讳强大,赏不私亲近。期年之后,道不拾遗,民不妄取,兵革大强,诸侯畏惧。”[5]

唐代政治家、史学家杜佑评价商鞅变法:“秦孝公用商鞅,鞅以三晋地狭人贫。秦地广人寡,故草不尽恳,地利不尽出。于是诱三晋之人,利其田宅,复三代无知兵事,而务本于内。而使秦人应敌于外。故废井田,制阡陌。任其所耕,不限多少。数年之间,国富兵强,天下无敌。”[6]

商君之法使秦富国强兵,有其历史进步性,为中国后世政治体制打下坚实基础。

其二,对商君以诚立法进行褒扬。

秦国宰相范雎评价商君:“夫公孙鞅事孝公,极身无二,尽公不还私。”[7]

刘向之子、西汉后期的著名学者刘歆也曾引用此语:“夫商君极身无二虑,尽公不顾私,使民内急耕织之业以富国,外重战伐之赏以劝戎士。法令必行,内不私贵宠,外不偏疏远。是以令行而禁止,法出而奸息。”[8]

北宋王安石曾赋诗赞美商君:“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9]

毛泽东19岁时作《商鞅徙木立信论》一文评价商鞅变法:“务耕织以增进国民之富力,尚军功以树国威,孥贫怠以绝消耗。此诚我国从来未有之大政策,民何惮而不信?乃必徙木以立信者,吾于是知执政者之具费苦心也。”[10]

就连对商鞅变法颇有微词的司马光也对商君的徙木立信加以赞叹:“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11]

商君一心变法,不为私利,颇为尊鞅者敬仰和歌颂。

其三,对商君军事才能的赞扬。

荀况将商鞅与齐国的田单、楚国的庄蹻、燕国的乐毅并称。

班固则将商鞅与吴国的孙武、齐国的孙膑、魏国的吴起并称,与荀况的观点相同,均肯定了商鞅的军事才能。

其四,对商君政治才能的赞扬。

近代梁启超歌颂了商君的政治才能,将商鞅与管仲、诸葛亮、李德裕、王安石和张居正并称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六大政治家。

近代史论家陈启天也给予了商君“法学之巨子,政治家之雄也”的极高评价。

毛泽东对商君评价很高,他热情地赞誉商鞅“是首屈一指的利国富民伟大的政治家,是一个具有宗教徒般笃诚和热情的理想主义者”“可以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彻底的改革家,他的改革不仅限于当时,更影响了中国数千年”。[12]

“百代都行秦政法”,就是毛泽东对两千多年前的商君一次遥远的致敬。

(二)非鞅者质疑商君的言论

其一,从主流意识形态上质疑商鞅变法。

西汉政论家贾谊评价商鞅:“商君违礼义,弃伦理,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13]

西汉后期桓宽的《盐铁论》中,记载了儒生对商鞅的批判:“弃道而用权,废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为俗,欺旧交以为功,刑公族以立威,无恩于百姓,无信于诸侯。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仇。商鞅反圣人之道,变乱秦俗,其后政耗乱而不能治,流失而不可复。”[14]

唐代道家与纵横家赵蕤评价商鞅:“夫商鞅、申、韩之徒,贵尚谲诈,务行苛刻。废礼义之教,任刑名之数,不师古,始败俗伤化。此则伊尹、周召之罪人也。”[15]

商鞅认为,必须摒弃儒家学说,以法治国,强兵制民,国家才能强大。而西汉以来,对商鞅使用严酷刑罚改变民风民俗、败坏道德行为的非议,皆因汉初以黄老之术为主流,汉武之后转以董仲舒的新儒学为重,主流意识形态从外在与法家以“法术势”为核心的治国思想相对立。

其二,从变法内容的弊端上批判苛政重刑。

五代时期史学家刘昫在《旧唐书》中,甚至将商鞅评价为酷吏:“威刑既衰,而酷吏为用,于是商鞅、李斯谲诈设矣。”[16][17]

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评:“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18]

非鞅者认为,苛政重刑是商鞅法令的弊端,也是导致亡秦的根源。

其三,从变法结果的弊端上谴责战争和弱民。

商鞅之法中有反智、愚民和好战的因素。班固认为,变法中的举措加剧了人民的贫富差距,也引起诸侯国之间相互兼并,严重影响了社会安定。他还批评商鞅鼓励发动耕战,荼毒百姓,致使横尸遍野、生灵涂炭。

西汉思想家董仲舒说:“至秦则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买卖。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19]他认为商鞅变法导致了祸国殃民的后果。

其四,从变法者的极端行为上非议其私德。

司马迁对商鞅评价不高,称其为刻薄寡恩之人。“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昂,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20]

北宋苏轼称:“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21]他在给宋神宗的上书中说:“惟商鞅变法不顾人言,骤至富强,亦以召怨天下。……虽得天下,旋踵而亡。”[22]

二、商君评价嬗变的原因

梁启超在《李鸿章传》的开篇写道:“誉满天下者常也谤满天下。”为何对同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存在如此泾渭分明的尊非臧否? 这个现象引发了笔者的思考。

究竟孰是孰非?笔者认为不能一言以蔽之,而必须联系评论者所处的立场,如他们的政治观念、阶级属性、看待历史事件的角度等。这些都会影响评论者的价值判断,使他们的言论带有鲜明的个人烙印。由于商鞅变法的成功和对后世政治的巨大影响,商君在一定程度上已成为一种符号的象征,其历史形象长期以来也因评价者不同的观点而两极分化。笔者试图对此加以分析。

(一)尊鞅的评价

其一,对商鞅变法成果的赞扬——变法成功秦国大治。

历史上对商君法令的赞扬,越是接近商君的时代越多。从战国到秦,几乎都是正面的。这一阶段的评价者,都是法家思想的追随者以及贯彻者,在意识形态和价值选择上与商鞅一脉相承。他们亲历了自孝公到秦统一天下百年间的变法,对变法给秦带来的富足与强大感受弥深。

范雎、蔡泽都是昭襄王时代的秦相。当是时也,商君虽死,秦法未亡。他们不仅亲眼见证商君大刀阔斧的变法成果,也积极地拥护和参与变法。蔡泽评价商君:“夫商君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赏,有罪必罚。……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成秦国之业。”[23]范雎则认为商君“极身无二,尽公不还私。”[24]这一评价当为他们的切身感受,相对真实客观。

荀况、李斯和韩非虽未亲历变法前积弱的秦国,但是变法距离他们不过几十年间,变革给国家带来的新面貌仍激荡着他们的内心。李斯说:“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至今治强。”[25]游历秦国的荀子也亲眼所见:“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故曰:‘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也。’”[26]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变法之后秦国的推崇。

荀子所谓“四世有胜”,李斯所谓“至今治强”,极力强调了秦的强大离不开商鞅变法奠定的基础。强调了商鞅变法的历史进步性,也代表了当时尊鞅的主流认识。

当然,这些商君衣钵的继承者,地位均处于社会上层,存在一定的阶级局限性,对百姓所承受的苛政之苦所言极微,对商鞅变法造成的对立情绪描述甚少。其实商君的法令中也体现出强烈的即时性思想。他主张因时制法,变法的中心内容是“农战”,带有明显的功利主义倾向,而被司马谈评为“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他认为弱民有利于法律的实施和贯彻,能够有力地维护君主专制。“民弱国强,国弱民强。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商君之法符合当时秦国特殊的世风民情,因而变法的效果得以立即显现。

其实,强兵制民只是一时之法,长远看来并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商鞅之后,法家的集大成者韩非,强调“法术势”并用,推进了商鞅的理论。他沿袭了商鞅以法治国的主张,强调耕战,注重实力,这一点具有积极意义。但是他过于强调君主应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把国家主义和独裁理论推到了极端。

韩非的法治思想是战国后期这一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它限制贵族特权,适应当时中国走向统一的历史趋势。但是它主张对人民实行残酷的暴力镇压,崇尚阴谋权术,压制工商业发展,提倡文化专制主义,无论在当时抑或后世都带来了消极的影响。

故亡秦之法并非商鞅之法,实乃韩非之法。

其二,对商鞅执法无私的赞扬——言出必行铁腕治国。

《战国策》的作者刘向评价商君:“法令至行,公平无私,罚不讳强大,赏不私亲近,法及太子,黥劓其傅。期年之后,道不拾遗,民不妄取,兵革大强,诸侯畏惧。”[27]其子刘歆评价商君:“夫商君极身无二虑,尽公不顾私。……法令必行,内不私贵宠,外不偏疏远。是以令行而禁止,法出而奸息。”[28]刘向提倡研究诸子之学,他的学术思想少有偏倚。但是他也批评商鞅“然刻深寡恩,特以强服之耳。”不过反观商鞅所处的时代,当时战祸频繁。各种争霸战争导致大吞小,强凌弱,无道义无限制地扩张土地。尽管商君之法常被人批评为只刚不柔的强硬政治哲学,给人以血淋淋之感,但笔者认为,这与其说是商君的铁血、铁腕,倒不如说是在残酷的战争背景下一种无奈的选择。

桓宽《盐铁论》载,在西汉儒生批判商鞅“弃道用权,废德任力,峭法盛刑,虐戾为俗。……反圣人之道,变乱秦俗,其后政耗乱而不能治,流失而不可复”之时,桑弘羊反驳说:“秦任商君,国以富强,其后卒并六国而成帝业。”[29]他称赞商鞅“功如丘山,名传后世”。桑弘羊是汉武帝时期的财政大臣,当时武帝发动匈奴战争,造成财政困难。桑弘羊执政的指导方针是,必须依靠法家的铁腕思想来管理国家,才能解决财政问题。所以商鞅的铁血、铁腕,对他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其三,改革理念影响至今——商君成为历史符号。

晚清至民国时期,中华民族正值危亡之秋,各种改革思想大碰撞。梁启超、章太炎等反对传统史书上对法家不合理的批评与抨击,力求复原商君的历史实相,重新认知和解读法家思想,希望从中得到借鉴。

章太炎提出,要对商鞅进行重新认定和评价。他在《商鞅》一文中说:“商鞅之中谗诽也二千年,而今为尤甚。其说以为汉魏以降,抑夺民权使人君纵态者,皆商君法家学说为之倡。”[30]梁启超在《中国六大政治家》中,将商君列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家之一,肯定了改革者的成绩。

陈启天和常燕生则提出了“新法家”的概念,认为两千年来法家和法家人物被攻击、埋没是“一件大冤狱,必须要平反的”“中国的起死回生之道就是法家思想的复兴,就是一个新法家思想的出现”。[31]陈启天在《商鞅评传》中高度评价了商君的历史功绩,称商君乃“法学之巨子,政治家之雄也”。

也许受此影响,少年时代的毛泽东就曾撰文大力赞赏商君之诚信,认为商鞅之法乃良法也。他的一生,对商君非常推崇和喜爱,也曾赋诗“百代都行秦政法”,对商君进行高度的评价。

商鞅变法为秦汉以后中国的政治舞台起到奠基的作用。作为改革的先行者,商君已成为一个符号、一种象征,在中国历史上每一次重大转折之时,都激励着当时的变法者。这些改革者们,都希望能够像商君一样,用彻底的革命引领中国走向更好的发展轨道。

(二)非鞅的评价

其一,后世主流意识形态对商鞅变法以批判为主。

商鞅是中国变法史上最为著名的先行者之一。他摒弃儒家“仁政”的思想,以法治国,强兵制民,采用近乎暴力的手段进行快速改革,收效显著。但是商君的法治思想是为“图强称霸”的即时性政策,并不适合一统天下后治国之用。

以法家“严刑峻法”的思想来管治国家,不仅在当时的秦国遭到严格抵制,而且一直被后世儒家所唾弃。西汉著名的儒家思想家贾谊曰:“秦人有子,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其慈子嗜利而轻简父母也,念罪非有伦理也,其不同禽兽懃焉耳。”[32]他站在儒家纲常的角度,认为商鞅变法会败坏社会伦理道德。这是儒法两大阵营的一次正面碰撞。

汉初的主流思想传承在前期仍是道、儒之根基。儒家先贤重视道德教化,贾谊认为,商鞅在强秦时“术用其极”是可以理解的,但取得天下之后,就必须重拾儒家的仁政,回归伦理道德。他主张阳儒阴法,明确提出利民安民的“民本”概念。后世许多思想家、政治家,如董仲舒均受此影响。

其二,法令中的弊端和缺陷受到苛责。

西汉思想家董仲舒评价道:“坏井田,开阡陌,急耕战之赏。……倾邻国而雄诸侯。然王制遂灭,僭差亡度。”[33]他认为商鞅以法律形式废除井田制,确立土地私有制,实际上造成了更为严重的土地兼并,以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汉书》的作者班固也认为商鞅变法导致百姓贫富悬殊加剧。他还批评商鞅鼓励耕战,这项法令加剧了诸侯之间相互兼并,战争造成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严重影响了社会安定。他认为商鞅乃“衰周之凶人”也,指出秦的早夭与商鞅变法有因果之联系。

商君的法令有即时性特征。可是,秦统一天下之后,并未改变治国理念,仍强行暴政苛法,以致政治失控,国家倾覆。

其三,从变法者的极端行为非议商鞅的人性缺点。

这一记重锤来自司马迁。他认为商鞅刻薄寡恩,品行有失。他在《史记·商君列传》中写道:“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扶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34]

由于《史记》的重要地位,司马迁的话语就显得非常有力,对商君事迹的描述以及历代的非难基本源出于此。

笔者认为司马迁从商君的私德来评价其在历史上的作用,是不妥的。究其原因,司马迁因维护李陵,被汉武帝迁怒而获刑,亲历苛法的冷酷和对人性的践踏。对法律残暴一面的切身感受,使得司马迁对严刑峻法深恶痛绝。而汉承秦制,秦法又出于商君,使司马迁对商君其人其法颇有怨意。再基于其个人儒道的政治立场,他这么评价商君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给予商君最高评价的人也是司马迁。从对商君的整体评价来看,司马迁还是公允客观的。他描述商鞅变法“治行十年,秦民大悦,乡邑大治”。北宋文学家苏轼对此大为不满,称司马迁论商鞅之功是为大罪。

经常与商鞅变法相提并论的,是中国历史上一次失败的变法,即北宋的熙宁变法。变法的主持者王安石与商鞅有许多共通之处。同为改革者和政治家,他非常推崇商君,也更能够理解其变法的艰难和伟大。他曾作诗称赞商君:“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35]

王安石变法受到了以司马光为代表的保守派的强烈反对,由于神宗皇帝的支持,改革派占了上风,司马光们失去话语权。失意的保守派们离开庙堂,借贬斥商君来影射王安石,非鞅之言一时盛行。

比如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商君:“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36]这些判词式的记述,当源于司马迁的《史记》。

同样反对变法的苏轼对商君的评价更为犀利,称“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弘羊。……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37]在给宋神宗的上书中则说:“惟商鞅变法不顾人言,骤至富强,亦以召怨天下。……虽得天下,旋踵而亡。”[38]这类评价,多少带有一抹个人的感情色彩。

三、结语

纵观历史,两千多年来,对商君的评价一直毁誉交加,流变往复。那么正确评价历史人物,有没有可以遵循的方法论呢?习近平同志提出了正确评价历史人物的基本原则和科学态度,评价历史人物应该放在其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历史条件下去分析,做到“六个不能”,即不能离开对历史条件、历史过程的全面认识和对历史规律的科学把握,不能忽略历史必然性和历史偶然性的关系;不能把历史顺境中的成功简单归功于个人,也不能把历史逆境中的挫折简单归咎于个人;[39]不能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不能苛求前人干出只有后人才能干出的业绩来。

笔者认为:要想对历史人物做出合情合理的判断,必须还原到当时特定的历史背景。评价一个人物的活动或举措,也不能仅从道义的角度去考虑,而要看是否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和国家的统一等。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还要考虑他的阶级性和时代性,一分为二、全面客观。

商鞅变法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对秦国进行全方位的改革。在当时,对秦国的强大起到了直接的作用,因此商鞅变法促进了秦的统一。毋庸置疑,这是一次成功的变革。

在商君立法初期,民不知法为何物,再加秦地民风剽悍,好勇斗狠。当时的重刑起到了震慑民众、保障法规迅速顺利实施的效果。严苛的法制,使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畏法、守法,从而达到护法的目的。这也是商鞅变法成功实行,使秦国翻天覆地、焕然一新的原因。

但是商君以重刑峭法为国基而建立的政治框架,加重了对平民百姓的压迫。历史上对于商君采用近乎暴力的手段进行快速而彻底的改革,也颇多非议。同时,商君强调法制平等和惩戒规范,贬斥儒学,与儒家礼治、德治、文治的立场背道而驰。这一点,历来为儒家所不齿和批判。

秦王朝成也法家,败也法家。商鞅变法使秦从积弱到逐步兴起,臻于鼎盛。而当秦荡清六合、大业已成之时,理应摒弃苛法,与民休养生息,不再让秦国的百姓们继续生活在“赭衣塞路”“苛政猛于虎”的阴云下。商君曾言“法者,所以爱民也”,他的本意是变法唯造福于民。但是其后的法家人物,如韩非、李斯等,倡导“法术势”并重,继续沿用重法。不仅不符合当时的社会现实,而且过于残暴的苛政,最终致秦二世而亡。

秦猝亡的警钟,也提醒后朝引以为戒,逐渐形成“外儒内法”的统治思想,实行一定意义上的仁政。

后世对商君评价的鹊起,多出于社会动荡改革之期。改革者欲从商鞅变法的成功举措中借势,反对者亦假手毁鞅来影射或攻击现政。尊非臧否,带有非常明显的政治背景和阶级烙印。

如北宋王安石变法之时,商君的法令和品性再受非议。苏轼极端评价曰“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王安石则称道商鞅变法而“百代遵其制”。其实苏轼否定商君,与其说为了“尊儒反法”,倒不如说是借古讽今,影射王安石为多。

百年前的戊戌变法中,谭嗣同、康有为等痛斥商君,借以表明变法并非追求君主专制,却引发梁启超、章太炎等“新法家”的谏诤。他们力求复原商君的历史实相,质疑传统史书上对法家的不合理抨击,引发人们重新认知、解读法家思想的热情。

“文革”期间对商鞅变法也有过大讨论,但是带有强烈政治宣传的目的,法家沦为了批判儒家的工具。

进入21世纪,改革之举此起彼伏,对商君其人其法的讨论又成为热点。近期鲍鹏山在百家讲坛中对《商君书》的批判,使对商君的争论从政坛和学术界走近民间,有助于依法治国观念的普及。但是对古人的评价,要基于同时期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结合变法当时的社会环境来分析。

虽然毁誉不一,但不可否认的是,商君以他的变法功业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他留下的治国经验是值得后世认真思考的。我们应当走出忽褒忽贬的怪圈,回到历史本身来认知这段变法史。厘清什么是商君思想的糟粕,什么是商君思想的真精神,也许更有利于理解商君其人其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秉持唯物史观,客观地分析历史事件,正确评价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不仅有助于我们培养正确的学习方法,而且对我国正在进行的全面深化改革,也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1] 司马迁.史记·卷七十九·范雎蔡泽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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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杜佑.通典·卷十二·食货·总论[M].北京:中华书局,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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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王安石.王文公文集·第七十三卷·商鞅[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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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司马光.资治通鉴·周纪·商鞅变法[M].北京:中华书局,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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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贾谊.贾谊新书·卷三·时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

[14] 桓宽.盐铁论·卷二·非鞅第七[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

[15] 赵蕤.长短经·卷三·适变十五[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6] 刘昫.旧唐书·卷一百三十六·列传第八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7] 刘昫.旧唐书·卷一百三十六·列传第八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8] 司马光.资治通鉴·周纪·商鞅变法[M].北京:中华书局,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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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苏轼.东坡志林·司马迁二大罪[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2] 苏轼.苏轼文集·卷二十五[M].北京:中华书局,1989.

[23] 司马迁.史记·卷七十九·范雎蔡泽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4] 司马迁.史记·卷七十九·范雎蔡泽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5] 司马迁.史记·卷八十七·李斯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6] 荀况.荀子·强国篇第十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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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刘歆.新序·商君论[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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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常燕生.法家思想的复兴与中国的起死回生之道[J].国论,1935(8).

[32] 贾谊.贾谊新书·卷三·时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

[33] 班固.汉书·卷二十四·食货志上[M].北京:中华书局,2005.

[34] 司马迁.史记·卷六十八·商君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5] 王安石.王文公文集·第七十三卷·商鞅[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

[36] 司马光.资治通鉴·周纪·商鞅变法[M].北京:中华书局,1956.

[37] 苏轼.东坡志林·司马迁二大罪[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8] 苏轼.《苏轼文集·卷二十五》[M].北京:中华书局,1989.

[39] 习近平.正确评价历史人物的原则和态度[N].人民日报,2014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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