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贸易运动背后的基本理念

（地理，牛津）

发达国家的人得知发展中国家的贫困问题都会感到十分震惊和骇然，再回头看自己相对舒适的生活就会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来帮助穷人良心上才过得去。做慈善的确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感觉良好，但是大部分人的愿望其实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公平，让每个人都能劳有所得，能够通过劳动得到像样的收入。这就是公平贸易运动背后的基本理念。

中世纪意大利哲学家托马斯·阿奎纳（Thomas Aquinas）早在13世纪就提出了“公平价格”（just price）这一概念，认为商人的定价水平应该保持“合理公正”，价格中可以包括一定的利润，但是如果获取暴利就是不道德的行为。不过他所提议的公平价格指购买者心甘情愿同意支付的价格，而现代市场经济学家则坚持认为定价这件事无关道德，只不过是对供需平衡的一种自动反应而已。如果定价行为超过自动反映供需关系这一范畴，就需要自由市场采取措施进行干预。尽管如此，大部分人还是对价格的“公平”与否抱有很大的执念。虽然我们有时可能不会专门用是否公平进行衡量，但还是会对剥削、被剥削等词汇十分敏感。同样道理，不少人都知道公平其实应该是双向的，生产商也不应成为被剥削的对象。近年来，经济学家已经被迫重新调整了某些观点和理论，承认伦理道德在经济学领域也应占有一席之地。

随着公众意识的不断提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到不发达国家之所以面临诸多困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国家的生产商备受盘剥，公平贸易运动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发展起来的。消费者知道自己虽然在商店里花大价钱购买咖啡、香蕉等食品，但这些钱中只有很小一部分会流向种植园里流汗劳作的贫苦农民手中。

牛津饥荒救济委员会乐施会（Oxfam）十年前曾经发表过一份标题为“遭受盘剥”（Mugged）的调查报告，追踪2002年产自乌干达的一公斤咖啡在各流通阶段的价格。乌干达农民每公斤咖啡豆卖14美分，当地加工厂对咖啡豆进行初加工每公斤收费5美分，加上运输费和其他成本，出口商的买入价为26美分，经过分级和包装处理之后卖出价为45美分。大型跨国公司买入咖啡豆后进行烘烤、粉碎处理，这时每公斤咖啡的售价为1.64美元，而速溶咖啡在商店里的售价高达每公斤26.40美元，几乎是最初农民卖出价的两百倍。公平贸易运动的宗旨就是通过消费者的自主购物选择，确保销售收入中有更大比例的钱直接返还到生产者手中。不少调查结果均显示，消费者确实愿意为此支付少量的额外费用。

但是，价格并非问题的全部。在很多产蕉国，小土地所有者除了生存空间受到大型种植农场的挤压，还要忍受态度强硬的中间商从中盘剥。厄瓜多尔和哥斯达黎加等国种植场工人的薪酬水平被拉至历史最低点，甚至有人建议雇佣童工在香蕉种植园从事长时间劳作。更糟糕的是，为了获得符合超市要求的“完美”香蕉产品，应对因密集种植而变得日益严重的病虫害问题，种植园全都普遍使用杀虫剂和灭菌剂。劳工是这些化学制品的最直接受害者，很多人因此产生情绪抑郁以及呼吸系统疾病等问题。此外，专家还担心有朝一日香蕉作物会因植株疾病从地球上永远消失。

公平贸易运动最初开始的时候规模很小，只有极少数生产商通过乐施会等慈善机构直接销售咖啡等产品。对消费者来说，只要知道某个可信赖的慈善机构与生产商之间有直接联系，他们就相信生产商可以得到更高、更公平的价格。公平贸易运动后来引入了证书制度，因而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推广和发展。消费者可以在主流商场和店铺买到有证书认可的公平贸易产品，证书就意味着该商品的整个流通过程均严格遵守公平贸易的基本原则。以咖啡为例，参加公平贸易的商品已经超过市场总销量的五分之一。在英国，公平贸易最为繁荣的市场领域非香蕉莫属，森宝利和维特罗斯等连锁超市均只销售公平贸易香蕉，近三分之二的消费者每年至少购买过一次公平贸易香蕉。

既然公平贸易已经发展到如此规模，我们很有必要认真研究一下当初设立这一制度的初衷是否真的得到了贯彻，公平贸易香蕉是否真的做到了对生产商和消费者双方都公平。很多学者对此进行了专门的研究，其中包括萨塞克斯大学发展研究所的萨莉·史密斯（Sally Smith）和全球发展中心的金伯利·艾略特（Kimberly Elliott）。他们的研究结果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到震惊，因为事实证明对该系统的有效性进行评估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首先，价格变动就是其中一个突出的问题。公平贸易的基本理念就是预先设定价格，保护生产商不受市场价格浮动的影响。如果香蕉在全球市场上的定价偏低或者持续下滑，预设价格就能很好地保护生产商不受冲击。但是目前香蕉的市场价格偏高，生产商就无法从预设价格体系中受益，反而受缚于公平贸易制度下所签合约的限制，不能以更高价格在公开市场上出售香蕉。

另一个问题是公平贸易的证书制度要求生产商在某些方面做出承诺，如禁止使用强制性劳工和童工、禁止种植转基因作物等。从消费者的角度看，这些限制条件完全合理且十分正确，但生产商有可能会认为强加给他们这些限制很不公平，因为完全不考虑产地自身的需要。

为了获取公平贸易证书，生产商必须先支付较高的费用，这对那些没钱申请证书的生产商来说似乎不大公平。不过这一制度确实能够有效保证供需双方履行各自的承诺，有越来越多的生产商愿意为证书花钱，这本身就说明一纸证书还是大有用处的，说明他们认为在这方面投资是值得的。研究表明，公平贸易香蕉的证书带给生产商的好处和产品购买者的预期并不完全一样。有的时候，公平贸易不能直接提高工人的薪酬水平或改善他们的劳动条件，而是通过向生产商提供更多市场信息和销售渠道间接地起作用。此外，该制度使不少劳工得以摆脱临时工的身份转为正式合同工，社会地位和安全感得到很大的提高。不过虽然固定劳工因此受益匪浅，流动劳工和相对无法长期从事固定工作的人则被排斥在该体系之外。

不过总的来说，公平贸易是个很有效益的制度。萨莉·史密斯认为：“不论对个人、家庭、当地社区、还是整个国家的经济来说，［香蕉的公平贸易制度］均有着十分积极的影响，［能够帮助小生产商］获得稳定收入、改善种植和生产、获取直销渠道、积极参与组织活动、成为大规模系统的一部分。”

在这个过程中，最具戏剧性的一面或许是消费者借此机会看清了一点，即自己的选择能够改变大卖场的态度。连锁超市之所以会大量购买并推销公平贸易产品，这是因为该营销策略有利于改善其公众形象，所以才会有越来越多的超市管理层将“符合伦理道德标准”及“可持续”的采购策略看作宝贵的营销工具。英国的公平贸易香蕉和瑞士的公平贸易咖啡都在市场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功，这说明普通消费者确实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公平。2013年孟加拉国发生拉纳广场八层工厂建筑倒塌惨剧以后，西方各国的反应也充分显示零售业的消费者对不发达国家剥削工人的现象十分敏感。尽管公平贸易运动的规模目前仍然十分有限，但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