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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州和中部南山

时间:2022-03-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出于同样的理由,肃州的重要性还表现在,它必也曾扮演过沿中亚大道的丝绸及其他中国制品贸易之商贸中心的角色。它们与安西和敦煌南部山地普遍的荒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甘州南部的山麓地区,那种分界线很明显,线之外的地方无需灌溉即可耕种,全然仰赖天上的降雨。像这些地方的令人喜爱的自然条件,必然使得人们全然忽视由南山的大谷所提供的更为优美的草场。
肃州和中部南山_嘉峪关志

第三节 肃州和中部南山

从嘉峪关出发,7月22日我到达了肃州城。从可追溯的历史记载上看,它一直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地方。我在南山调查期间,曾在那里停留了6天时间,我感到很愉快的是,这段时间使我有机会了解了一些当地的状况和环境。我在前面已提到过,在汉武帝征服了南山北麓地区之后,紧接着就设立了酒泉郡,以组织新兼并的地区,其首府即在现在的肃州。我们还发现敦煌内外凡指挥机构所在的重要地方,其城墙都被加固并延伸开去,这从原始的亭障文书上可以得到证明。

由于北大河及其他河流(其水源来自南山的三座雪山)所提供的充足的灌溉,这个地区的耕作区的范围很大,亦很肥沃。它们使肃州变成了中国在西域的所有事业的主要天然供应基地,这个角色从汉代一直保持到现代时期,因为1877年那场导致成功地收复了新疆的战争正是在肃州准备的。只是在重新移民之后,这个当时已因东干人的叛乱而人口灭绝的地区,又变成了一处确保一支军队向西北穿越沙漠的基地。出于同样的理由,肃州的重要性还表现在,它必也曾扮演过沿中亚大道的丝绸及其他中国制品贸易之商贸中心的角色。甚至在现在,当情况发生了极大变化以及中国沿此古代道路之出口已明显不便利的情形下,肃州也仍然是一座保持着繁荣的城镇。这里有着很显著的商业活动,蒙古西南部地区的需求中的很大部分,都是从这个地方和甘州得到供应的。

我们穿越了一连串壮丽、宽阔的高峻河谷,这些谷地都像帕米尔高原中的谷地一样开阔,但在植被上远较丰富。我说的大谷将走廊南山、陶勒山、陶勒南山以及疏勒南山等冰雪覆盖的高峰分隔了开来,在它们中汇聚了肃州河、甘州河以及疏勒河的水源。从大约11000英尺高处起,这些河谷变得易行起来,形成了底部几近平坦的大型盆地,连同其草滩一道向着北侧的山地延伸。在那个高度及另一个高出水平面以上大约13000英尺的高度之间,河谷中出现了优美的夏季牧场,比我在帕米尔看到的任何草场都更丰美。

当然,分明是潮湿的气候,给这些河谷带来了大量的山地草场。它们与安西和敦煌南部山地普遍的荒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带来生命力的潮气穿过了走廊南山的雪线,也给其东北坡带来了丰富的植被。在从麻阳河(即今马营河)向东进入甘州及其以外地区的山冈上,我们在1907年和1914年所作的考察,不仅发现那里有丰美的河谷草场,而且还生长着辽阔的森林。这种气候变化所具有的经济上的重要性,已从我在别处强调的事实中得到了证明。在甘州南部的山麓地区,那种分界线很明显,线之外的地方无需灌溉即可耕种,全然仰赖天上的降雨。

像这些地方的令人喜爱的自然条件,必然使得人们全然忽视由南山的大谷所提供的更为优美的草场。这些山区在夏季时能容纳成千上万的牛马,对一个足够坚韧的民族来讲,这地方会像阿来山和中、西部天山里那些著名的草场一样,对游牧民具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但是在一年里最温暖的季节,这里却是一派荒无人烟的样子。三个星期的艰苦旅行,我们在这个地方走了大约320英里的路程,除了少数冒险到这里来淘金的东干人之外,未遇到一个别的人。淘金处位于将近14000英尺高的地方,靠近洪水坝和甘州河水源的分水岭附近。

从种族的以及政治的现实之角度,可以合起来一道来解释人们的这种忽视。汉人对游牧生活根深蒂固的反感,在这里并没有被冲淡。这种传统一直是影响东亚历史及文明的一个重要因素,它必定阻止了那些游牧民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去利用南山河谷的草场。另一方面同样很明显的是,由于长时期以来不断地遭受来自其北方大草原上的邻居——无论是匈奴人、突厥人抑或蒙古人——以及南面的吐蕃部族之侵袭,汉人们从这些悲哀的经验中学到了教训,不能无视相似的惹来麻烦的游牧民存在于侧翼的山谷之中。因甘肃这些向前突进的地方,是中国势力在中亚的钥匙。因此很清楚,在所有历史时期,中国边防政策的直接利益,即在于将游牧民族(不管其种族来源如何)挡在这个山区之外。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一旦政治情况需要,这一政策就会发挥作用,来清理这些山区。东干人最后一次叛乱以后的情况即是如此。

但是,看起来这一由来已久的政策中还有一个令人感到奇怪的矛盾。当我下山前往甘州之时,我遇到了半汉化的蒙古人的营地,在沙河与梨园河之间的森林围绕的高地上放牧他们的牛马。那时我还观察到,他们的人数以及牧群数与可利用的草场和多样的地面优势相比,显得明显的小。我可以称他们的放牧方式为普通的“驯养”。但是,他们存在于此地之真正解释、他们的情形看起来似乎是中国在这个地区的边防政策之例外之解释,只是到了后来我才感到清楚起来。那是在读C.G.E.麦纳海姆上校的著作之后,此人是著名的芬兰官员。他的文章向我显示出,这是一支小的、现在已迅速定居的部落的夏季营地,该部落的人称自己为撒拉裕固,讲一种蒙古方言。17世纪的中国当局将他们有意识地从“关外”迁到甘肃边境地区,目的是给自己提供有用的“胡人”助手,以对付来自西北的准噶尔的侵袭。撒拉裕固人认为他们与撒罗裕固人的小社群很有关系。这些部落无疑操的是一种突厥语,散布在几个畜牧聚落中。这些聚落分布在砾石平原上有草的地方,该平原分布在肃州—甘州大道的南部,介于双井子和高台绿洲之间。

关于这些小部落之起源、种族特征以及目前状况,只须参见麦纳海姆将军富有价值的人种史著作即已足够了。在此令我们感兴趣的是,他们提供了一幅中国征服中亚进程的富有启发性的现代插图。这一进程,自从中国在其中亚政治利益的驱使下,占据了这条沿着积雪的南山脚下的“走廊”以来,它就不止一次地发生过。在中国的一篇历史记载中,有着关于这一进程的直接证据,虽涉及的是公元10世纪的事,然亦有助于说明更早时期以前此地普遍的状况。高居诲在描述公元938年中国使节沿着这条边境出使和田时讲道:“自凉州西行五百里至甘州。甘州,回鹘牙也。其南山百余里,汉小月氏之故地也,有别族号鹿角山沙陀,云朱耶氏之遗族也。”

高居诲在这里提及的沙陀是西突厥的一个部落,最初于唐代早期居住在巴尔库勒的东部,808年后为了保护甘肃北部边境免受侵袭而迁到了这里。高居诲在这里提及沙陀,分明在暗示了他们在某一时期也占据了我们快速调查过的山区。在他那个时期,这些人必曾从属于彼时占有甘州的回纥。但是对我们来讲具有特别历史意义的是,在高居诲的时代,当地的传说中仍然记得南山的那些河谷和高地曾经是汉代小月氏人的放牧地。司马迁《史记》里的一个重要段落告诉我们,当大月氏——凉州与敦煌间整个地区的前主人——被匈奴人打败并于公元前2世纪前后像印度—斯基泰人迁徙到印度河一样,大规模地迁徙到阿姆河等地时,“其余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

从《后汉书》中我们了解到,在从分布于西宁地区的羌或吐蕃部落中寻找到一处庇护之后,小月氏向汉帝国屈服了。那时匈奴人已于公元前121年被逐出甘肃,小月氏中的一部分随后重新回到了他们在甘州的旧地。迟至公元189年,这同一部史书中又提到了发生在小月氏中的一场反叛,他们居住在甘州一带,反抗中原对他们的统治。我们有理由相信,那导致朝廷遣一部分小月氏人重回故地之目的,与后来在这个地区安置沙陀以及撒罗和撒拉裕固人的目的是一样的,即为这个地方的防卫提供更强大的武力。但是月氏人的其他一些遗迹,明显地保存在更靠西的山地中。《魏略》在公元239年和265年的记载里提到了月氏的残余,与各种分明属于吐蕃人血统的部落一道,居住在从敦煌延伸到葱岭的“南山”之中。当939年高居诲经过居住在敦煌西面荒山里的仲云部落境内时,亦记载了“仲云者,小月支之遗种也”之传说。他们被描述成勇敢、善战的人,瓜州和沙州的人都惧怕他们。

这些浮光掠影般的历史记载将帮助我们更好地去评价这个地区的重要性。中部南山的河谷和高地宜人的自然条件,必在凉州至肃州地域史上具有过这种重要性。如果不是为了那里的大片的夏牧场,走廊南山脚下和北面邻近的干旱沙地之间的狭窄耕地地带,在历史上就肯定不会变成一系列游牧民族——诸如乌孙人、月氏人、匈奴人、吐蕃人、回鹘人、唐古特人以及蒙古人觊觎、争夺的对象了。

确实地,对中原(从最初占据这个地方至今已有2000多年了,而且它一直致力于将游牧民的侵袭挡在“走廊”之外)来讲,对这个地区的拥有是必不可少的。它不顾那些山地的自然条件。它需要这个“走廊”,因为这个“走廊”可以为它对于中亚的贸易和政治事业提供一条安全的通衢。南部高山的价值仅在于作为一种天然屏障,从而为其西部的大道提供侧翼保护。我留意到所有通过这道屏障的道路,均为设置在道路上及河谷出山口之合适位置上的烽燧、“丘塞”或军事驿站所警卫,这都证明了一直到今天人们还意识到这种价值之所在。

然而,如果没有适宜的气候条件为中部南山地区带来的大量植被,以及如果没有耕作区旁边的同样大量的冬牧场之优越条件,这个在面积上相对有限的地区对游牧民来讲,就不会具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从而变成他们中至少一部分民族在一系列历史时期的主要活动地区。由于诸种地理因素之综合作用,我们刚才提及的冬牧场,大量地分布在所有那些自走廊南山北麓流出或流经的较重要河流的下游河谷中。它亦存在于山脚的很多地方,以及——正如我1914年的考察所了解到的那样,它甚至分布在最靠近链状荒山的高地上。这种排成线的荒山位居耕地带之北缘,联结着阿拉山和北山。

仅仅是根据地理特征,我曾经努力地去扼要指出,从历史告诉给我们的有关在中原势力进入之前乌孙、月氏及匈奴人为拥有这个地区而作的争夺中,我们能够正确地理解的是什么。如果我们能正确地评价那使中原成功地开通这条通往中亚和西方的通道的不懈努力的话,我们就会看到,这些游牧民对这地方的争夺必定曾经不时地出现过。

摘自《西域考图记》。《西域考古图记》一书,是英籍匈牙利人奥雷尔·斯坦因1906—1908年在我国新疆和甘肃西部地区进行考古调查和发掘的全部成果的详细报告,也是斯坦因1900—1901年第一次新疆考古调查和发掘后所出《古代和田》报告的续编。

走出西域·第十一章(节选)

C.D.布鲁斯

在到达嘉峪关之前的两天,我们在一个叫赤金峡的小村子里停歇下来。从它的名字可以想象出,这个地方肯定找到了金矿。我们的朋友和上次招待我们的主人——敦煌的行政长官在路上赶上了我们。他告诉我们,这里的确有金矿,而且储量很大。

我们由西穿过一片光秃秃的石头平原时,望见了嘉峪关,它显得非常雄伟壮观。它是中国长城的前沿关口,多少个世纪以来,均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起过重要的作用。亨利·玉尔爵士曾经描述过许多迎合中国早期皇帝的使团和商队们途经这个名声远扬的关口时都不得不停下来的情景。在进入中国之前,他们必须在此等候中国皇帝的恩准。此外,在进入嘉峪关那庞大的城门之前,他们还须将整个队伍的成员都一一作详细介绍。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获准踏上这片充满神奇色彩的土地。有关这个国家的传说传播到了他们自己遥远的国度,吸引着他们前来。

正是在嘉峪关,上章提到的由沙·鲁克派遣的使团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也正是在这里,一位最早的、最热忱的传教团牧师鄂本笃,受亚格拉的阿克巴皇帝之命来到此地时被阻,因此永远无法进入中国境内,留下终身之憾。在中国人眼里,这个遥远的地方也总是笼罩着一层浪漫的色彩。无疑,这主要是因为地理位置的遥远,但更因为在中国人想到由海路通往外国的几个世纪前,嘉峪关是他们的国家与所有西方交流的真正门户。

让我们来看一看,在20世纪这个关隘为什么还拥有如此久远的名声。

我们说过,嘉峪关初眼看上去非常雄伟壮观。但是,凡是经不起仔细考察分析的印象都是没有价值的。如果我们没有进行考察分析,又有什么权利来把这种印象作为判断的依据呢?虽然凡是明智的人都不会仅凭印象来判断,但是在某些情形下,你偏偏不可能进行具体分析,尤其是我们正在讨论中的这个国家,大多数外国人有关它的人民、政府、生活方式和习俗的知识仅仅是根据第二手资料研究出来的结果。在少数愿意而且有能力向欧洲人描述中国真正现状的人当中,有些从笔者无法弄清楚的原因出发,坚持说中国是不能以欧洲人的标准来判断的。假如这是真的,那么我们应以怎样的标准来判断呢?为了重整这个国家,19世纪和20世纪里人们就开始了摸索,那些试图带来革新的人们使新观念和仍旧占统治地位的旧观念之间产生了冲突。如果我们根据一套现代的标准来判断其他国家、来判断它们是否朝开明的统治和普遍的生活条件取得任何进步的话,那么也应该用同样的标准来判断中国。假如我们认为中国仅仅取得一些进展后就够了,认为它不能用欧洲的标准来判断——那么,我们就丧失了所有比较的标准。

如果说确有一个历史反复证明的永恒真理,这个真理就是:不论个人还是国家,只要停滞下来,就一定会衰退。历史上没有比中国更明显地显示出这个真理的了。在20世纪,这是一条支配国家演变的公认法则,没有一个国家有权停滞下来,即使在它愿意的情况下。虽然这条真理在当今政治家的备忘录中并没有如此直截了当地记录下来,但仍然被整个世界普遍接受。

如果以下的章节中出现的、对现状和理应存在的状况之间的比较被认为太苛刻的话,请读者看在笔者好意的份上加以原谅。虽然坦率的朋友通常得不到感谢,但此时笔者的动机确实是无可挑剔的。

这段时间读者一直被无礼地撇在寒冷的城外。现在让在下请您走进嘉峪关的城门。

这个所谓的关隘实际上是一座土砖筑成的据点,远远不如拉哈尔和其他印度军队仅仅用作驻扎地的据点。城墙内的面积约为120~150码见方,南北两面的面积是这个的两倍。外墙20英尺高,4~6英尺厚。东面和西面的双城门看上去很坚固,而内墙四周都是35~40英尺高。三座具有典型中国风格的、巨大的城门塔楼是给人雄伟壮观的印象的关键。每一座城门上都有一座塔楼,第三座塔楼位于整个关隘的中心。城墙内是众多肮脏破落的棚子,其中军官的住所也同样破败不堪。最高的城墙上有一堵狭窄的胸墙,用来进行防御敌人,但它高于城墙四英尺,除了三四处地方之外,根本就没法上去。从现代防御角度来看,整个关隘显得可怜巴巴的。没有枪支,驻军部队里只有十来名憔悴的老兵,还有这一带常见的那种士兵,他们为自己拥有木制的铳而自豪。此外,还有一种防御的武器,笔者必须提到这一点,但并不想伤害这些驻军士兵的感情,因为宠大的帝国赋予了他们驻守最前沿的据点的任务。城墙上每隔几码的距离堆积着一些圆形的石头,它们竟然是防御敌人的武器!难道中国的保守主义还能走得更远吗?伫立在一堆石头上,望着这片西北前线地带,人们不禁回想起在鸭绿江战争中俄国大炮远远胜过日本的惊心动魄的情景。可这里根本谈不上大炮——我们仍旧停留在大卫和歌利亚的远古时期。

C.D.布鲁斯,英国人,世界著名的探险家,二十世纪初,他从印度起程,穿过西藏,沿着马可·波罗旅行的踪迹,对河西、兰州、庆阳、山西等地作了详细的考察,并写成《走出西域》一书。

在中国漫长的古道上(节选)

兰登·华尔纳

太阳下山之前半小时,我们到达了嘉峪关。中国的万里长城在这傍山而踞,在有城墙护卫的小镇上终止了。在北京以东有山海关,长城在这里延伸到太平洋岸边。两个关隘由长约一千五百英里的城墙联结,它们与基督教一样古老。设关的目的是抵御来自北方的入侵者。但在守卫者不够强大的时期,它挡不住来犯者的长驱直入,以至于让忽必烈在北京的龙椅上安坐下来。

长城是世界上七大奇迹之一。早在中世纪,欧洲就有了关于长城的诗篇。在B.夏普(BECKY SHARP)摔掉词典之前的那个时期,一位大辞典编纂家,他曾是平克顿(PINKERTON)小姐的朋友。他告诉一位苏格兰律师说,长城是很值得去游览的。而在中国的诗歌和传说中,涉及到嘉峪关和山海关的名字,就如我们提到丹(DAN)和比尔舍巴(BERSHEBA)一样普遍。但从中国东部来西部边陲的人很少,即或有,他们也大多是从北京的监狱中或绳索下逃脱出来的政治犯。自从大英博物馆的奥莱尔·斯坦因爵士在嘉峪关外的沙漠中发现了数百英里的长城之后,关于嘉峪关的神话被打破了。那段长城是将芦苇捆和杨树枝固定于钉在地中的木桩上修造的,比嘉峪关更为古老,更具浪漫色彩。尽管这一发现很重要,但现在中国知道它的人微乎其微。因而,嘉峪关仍然保持了它在中国民间的独特地位。

虽然这个城墙环抱的小城历史悠久,但当投宿的客人到来的时候,它却显得异常悭吝。说这时仍然有两千名士兵驻防的传说只不过是一个欺骗不了任何人的神话。这里的居民不足一千人,我估计驻军充其量有二百人。王译员、从黑城带来的民工老周(LAOCHOW)、我们雇佣的十七岁的赶车人和我在住房地板上自炊,吃了晚餐。现在那个小伙子被赶走了,我们像那些从新疆带了葡萄干、羊毛和皮革到中国内地市场去出售的赶车人一样住下来,我感到非常满意。

这是一个开端。不久以后,尤其是当我们辞退车夫,自己赶车、做饭、饲喂牲口、与客栈老板周旋时,生活的确是一个现实问题。我曾经认为,虽然做饭、与人争吵这些事都是那个小伙子干的,但我在沿途也已经深深地了解了中国人的生活。现在才知道那是迥然不同的,就如里茨(RITZ)旅馆和缅因州的供膳寄宿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样。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起来装载马车。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自豪地登上了旁边放置“长城最后一块砖”①的长城一个檐台上,回首遥望山海关、北京和太平洋。我的左侧,是绵延至蒙古高原边缘群山处的沙漠,右侧是伸展无垠、卵石遍布的戈壁滩,数条依然冰冻的溪流从隐约可见的西藏群山中蜿蜒流下,将荒原分割开来。中国,这个我们在中学教科书上知道的“中央王国”,在这儿变得狭窄起来。虽然蒙古和西藏的确是这幅员辽阔的国度的一部分,但它的疆界还远远没有划定。在城门外面,我们购买马匹的豆料,重新整理了行李,一直逗留到十点钟,但在途中再没有耽误,从十点钟一直走到晚上六点钟,路上很少有旅客。我们只在一个小棚屋里停了一下,喝了点茶水。这个棚屋是在一个约有三百年的大型庙宇的废墟上建造起来的,断垣残壁上仍然留有壁画的残迹。壁画技法拙劣,具现代风格,毫无美感。这一夜我们是在一个比席棚大不了多少的屋子里度过的。木炕用棍棒支撑以后我才敢睡上去。

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在十五个小时中走了一百一十里路,太阳落山之前停下来休息了一下,然后继续赶路,一直走到夜里十点钟。两天后,我们发现,沿途我们停留的地方都有许多穆斯林的马车。他们在肃州卖掉了葡萄干、羊毛和皮革之后,采购了中国商人从遥远的口岸贩运来的棉布、火柴、蜡烛,正在返回中亚或新疆去。这些人具有中国农村马车夫具备的所有特性,显得桀骜不驯。他们也许是一些“绿林”人物,但毫无疑问也在做马匹生意。交易的时候,是用他们那棕色胡须深掩着的白牙的一闪或像魔术一样的手势来表达的。他们的小矮马和我们一样,只是被他们用一种特殊的方法驯化了,显得温顺听话。它们没有受到过中国车夫式的虐待,一直为聪明的主人所拥有。这些马匹的主人虽然生长于长城以内,但从来没有完全忘记他们的先辈们热衷的劫掠,特别是当他们从懦弱的波斯为自己掳取妻室的时候,马匹就成为男人们在露宿大草原的漫漫白昼和短暂黑夜中的伴侣。

摘自《在中国漫长的古道上》。兰登·华尔纳是著名探险家,20世纪前半叶,他曾两次率领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考察队,到中国西北地区进行考察和发掘。《在中国漫长的古道上》一书就是华尔纳于1923年7月至1924年4月间进行第一次考察的考察游记。

丝绸之路(节选)

斯文·赫定

正午,我们到达惠回堡山谷,海拔约6000英尺。这里有一座小镇,周围的墙呈四方形,镇上有一条集市街,我们去买了柴火。路的左边有一座小寺庙。这里的地势极为复杂,峡谷沟壑交错,行车时很难找到路。

几小时后,我们终于驶过岩石断裂的地形,又进入了微微向东倾斜的开阔的草原。沿途每隔两英里便可看见5小堆黏土作为路标。眼前是一道海拔6200英尺的次生分水岭,再往前,地势缓缓向下,渐渐过渡到一片平坦的荒原,几乎寸草不生。最后,车队在石冢之间穿过了狭长的通道,终于到了进入中原帝国的著名门户——嘉峪关。我们来到了人类用双手建造起来的气势磅礴的建筑之一——长城。拱形的城门、城楼、雉堞状城墙的形状之所以能保留到今天,要归功于100多年前嘉庆皇帝的修缮和全面重建。就整体而言,这是一项结构很复杂的工程,要混新旧于一体。我们驶过左边的一座小庙。此处筑有双重城墙,我们穿过城墙的两道拱门。第146号营地就扎在小庙和墓地附近的旷野。

第二天一早,我们登上城墙,周围是很独特的建筑:新旧城门、城楼、角楼、拱状的马道、城门之间为戍边部队而筑的精致小院。站在城墙上,老城镇的壮观景象一览无遗,现代的土房和大街小巷就在我们脚下,像马赛克一样镶嵌在别致的四四方方的围墙之中,每一边长约100码。

每一样建筑都很精细结实。拱形城门、平滑的石料地面,结构奇妙的通道——一切都那么情趣盎然,那么富有魅力。城楼上部为木结构,雕梁画栋,整体效果无与伦比,确实是名副其实的中原前哨。原来入关的城门已不复存在,嘉庆皇帝又重建了新的城门,显得庄重雄伟而又结实,是一件建筑珍品。镇上的城门也依然残存,其中一处堪称杰作。

要到城墙顶端,必须爬上一段很陡的楼梯,就像北京的城墙一样。沿着台阶很陡的阶梯往上走,就可到城楼的高层,每一层铺的都是地板,但必须小心地板上的窟窿。有一座城楼上挂着一座相当大的铜钟,有几处还保留着像亭子似的小庙。在城楼的顶层可听到似古老旋律一般的大漠风声,从这里的窗口望出去,任何一个方向的景色都令人叫绝。我们脚下就是挤缩在方形围墙中的嘉峪关镇,墙外东北方有一片较新的房子。我们扎在墓地边的营帐离那儿不远。城墙上端呈锯齿形的粗线条活像一幅幅框架,从中可看到下面的一片片房屋和庭院。

我们可以看到长城向南延伸约6英里的地方就是北大河河岸,长城在对岸往东北方向又向前伸展6英里,然后往东南,继而往东,再折向东南偏东而去。我们可以清晰地辨认出由沿途计程石柱子准确标出的通向肃州的皇家驿道或丝绸之路。往北去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南边,地面上隆起披着一条条雪带的南山最靠近我们的支脉。再向南20—25英里以外的地方,是一片松杉林区,可供应肃州和嘉峪关的建筑材料。

在如此美妙的地方,一个艺术家可以住上几个月乃至几年,而且每天都能为他的画笔找到新的题材。这些出自能工巧匠的建筑创作,是值得为后代留下来的,这里的古建筑和中国其他地方的情形一样,正在风化塌坏。北京和南京都有古迹保护协会,他们一定会发现,这里是他们施展本领、倾注心血的最广阔的天地。这里有一座已有百年历史的城门已被马仲英那伙人破坏了,镶嵌的木板和门楣等物都已拆毁。我们亲眼看到城楼上的横梁和椽木硬是被扳下来拿去当柴烧,城垛上的砖被敲下来去盖新房。这些精美的建筑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破坏劫掠,当局居然不采取任何保护措施。然而,如果一个欧洲人深入沙漠,找到几处已毁坏得不成样子的坟墓,甚至还不是中华先祖的墓,他也会被指控为窃贼、强盗,要受到羞辱和迫害。

我们到了嘉峪关后,才实地看到长城外侧的情景,那里就是斯坦因调查过的更古老的长城遗址。这段长城也有烽火台,一直延伸至远方的敦煌,也就是汉代长城的西端。

从前,到西域诸国远征的中国士兵常说:“但愿上苍保佑我重入玉门关。”那些从嘉峪关出发西行征战的士兵则说:“前面是戈壁滩,后面是嘉峪关。”意思是他们所爱的一切——他们的家,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坚实可靠的城墙内,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在嘉峪关以东,在长城以内,尽可放心。

无数军队和政治使者曾通过这道城门。商人们也是从这里带领着自己的驼队西行,在这道拱门下,不知有多少满载丝绸的牛车吱吱嘎嘎地呻吟着踏上漫长的路途,穿过亚洲腹地前往西方。如果拱门的墙会说话,就一定可听到讲不完的带浪漫色彩的历险记。

“天下雄关”几个大字就刻在城关正门外正南处的二块黑色石碑上,字体极为俊秀,为120年前戍守嘉峪关的李将军所书。

正午的日头提醒我们时间已不早,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处高耸的景点,重新回到在墓地边等我们的汽车那里。

—斯文·赫定,瑞典著名探险家,1933年10月2日,同他的几位中国及瑞典同事离开北京西直门火车站,开始了他历时3年(1933—1935年)的在中国西部沿古老的丝绸之路进行的多灾多难的“汽车考察”,此后他一连出版了3本有关此行的新书,《丝绸之路》为其中的压卷之作。

戈壁死井

纪昀

嘉峪关外有个戈壁滩,方圆一百二十里。那一望无际的荒漠地带,地面完全被沙石覆盖,一寸可耕的土地也没有。

就在这戈壁滩的正中间,有一座很大的土丘,它还有个名字叫做“天生墩”。朝廷派军队戍守在那里。士兵们冬天搬运冰块,夏天贮存雨水,以供往来于驿站的信使使用。

当年,威信公岳钟琪将军西征时,猜测这土丘原本是一座土山,后来被飞石流沙渐渐湮没,如今只有它的顶部露在外面了。岳将军说,有山必有水。命令士兵在土丘上凿井。凿了十几丈深,那些在井底持锹掘土的士兵忽然陷了下去。

人们趴在井口一听,井底风声呼啸,势如雷吼。这井就不敢再往下凿了。如今,这口井已经被填死。但我在从军西域的路上,好像还见过这口死井的遗迹。

—节选自纪昀《阅微草堂笔记》。纪昀,字晓岚,今河北献县人。生于雍正二年(1724年),卒于嘉庆十年(1805年)。曾任《四库全书》馆总纂官13年,对《四库全书》的修纂始终其事。曾任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等职。

荷戈纪程(节选)林则徐

九月初五日庚戌,晴。黎明行,十里有营汛,牌坊曰“柳树五墩”,迤西则四墩以至头墩,相距各二三里至十五里,有祈报祠。将至东关,有公所曰酒泉。其厅事之后方池,相传出泉酿酒,州即古之酒泉郡。今泉不甚甘,则所传者未必信也。入东门,至城内行馆住。

初六日辛亥,晴。整行李。

初七日壬子,晴。饭后起行,出北门,在城外关帝庙小憩。庙新修,甚宽敞。其后大方池,池中有舟,可容八人之席,此间为罕睹。又行三十五里为丁家坝,仅有数户居民。其前后,则皆荒野。涉过涧河数道。又十五里安远寨墩。又十里上腰墩。又五里大沙河墩。又五里嘉峪关,宿关之城外驿舍。是日行七十里,路不甚长,而小石礧呵,无一平路。尚喜大车在肃州城内已换长轴,左右车轮皆离车箱一尺,犹不至颠簸耳。此次大车,车箱长约五尺,宽约三尺,自地至车辕量高三尺,自车箱至蓬顶量高四尺五寸。

初八日癸丑,晴。昨夕,司关官吏来问所带仆从及车夫姓名,告以人数。今晨起行,余策马出嘉峪关。先入关城,城内有游击、巡检驻扎。城楼三座,皆三层,巍然拱峙。出关外,见西面楼上有额曰“天下第一雄关”,又路旁一碑亦然。近关多土坡,一望皆沙漠,无水草树木。稍远,则有南、北两山,南即雪山,北则边墙外,皆蒙古及番地耳。西行四十里至双井,有人家数十户。在隆顺店饭罢又行,则交玉门县界矣。三十里红山子,有两三人家。又二十里惠回堡,有堡城,乃乾隆年间官建,驻千总一员,兵一百名。此处有林木、水泉,颇为关外所罕。

初九日甲寅,晴。丑正刻行,三十里火烧沟,为台站换马处。又二十五里俗名脖膝盖,有居民数家。又十五里赤金湖,此地无湖而以湖名,或旧有之耳。晋高居诲《使于阗记》云:“肃州渡金河,西百里……又西百里出玉门关。”然则赤金湖即古之金河欤?[按:金河,古名呼蚕水,乃今酒泉之北大河。林公拟作赤金湖,未当]饭后又行,二十里干店子,有营汛,牌坊曰“赤金营”。闻有赤金堡,驻一都司、一把总,设兵二百名,但不在大路旁耳。又二十里赤金峡。是日路长一百一十里,因起行甚早,故酋初得到。沿途沙路平坦,将至峡,则山径狭窄,不免颠簸。其山不甚高而皆紫色。道旁颇有杂树,而山上转无寸草。赤金亦作赤斤,明永乐二年,有蒙古塔力尼率所部降,遂建赤斤蒙古所。正[统]、嘉[靖]以后为吐鲁番所据,国初定鼎后内附。康熙五十七年置靖逆同知,雍正三年以柳沟通判调靖逆厅,领靖逆卫、赤金所,乾隆七年改赤金所为卫。二十四年,西域拓疆,遂将靖、赤二卫并为一县,赐名玉门县。阅祁鹤皋先生《万里行程记》以赤金为赤斤之讹,然考《元和郡县志》载:金山在古玉门县东六十里,其山出金。《大平寰宇记》引《十三州志》云:金山在延寿东,有玉石障。按延寿属古酒泉郡,则此地自是出金之峡矣。

初十日乙卯,晴。寅刻行,西风颇大。二十里俗名贼窝铺。又二十里高见滩,有古石碣,字迹剥落,今未得见。又二十里三十里井,有居民数家,因在此饮茶吃面。又二十里大东渠,距玉门县城十里,涉靖逆渠,入南门,在城内行馆宿。按玉门县系乾隆二十四年御赐今名,非古之玉门也。古玉门关在今敦煌县境,今之驿路不必由之。

林则徐(1792—1850),道光十九年(1839)授钦差大臣,赴广东查禁鸦片,遭投降派构织得罪,遣戍伊犁。《荷戈纪程》系林被遣戍伊犁途中所记日记。

莎车行记(节选)

倭仁

初七日,日照雪山,玉笋峻嶒,琼华灿烂,土田沃润,黑水之利也。过黑泉驿(五十里),则地皆沙卤,一片荒凉矣。深沟驿宿(五十里)。是日读《韩邦靖传》,古人友爱之情何其笃也!邦靖病革,兄邦奇以己衣衣靖,曰:“欲令吾弟九原之下,常如我在侧也!”一字一泪,令人鼻酸衷裂,如闻其哀痛之声[按:《明史》卷201《韩邦奇传》附有邦靖传,然不载邦奇“以己衣衣靖”云云。倭仁所读者,当是别本《韩邦靖传》]。

初八日,盐池堡尖(三十里),双井堡宿(四十里)。人烟稀少,无土可耕。

初九日,临水驿尖(六十里),肃州宿(四十里)。汉酒泉郡,唐改肃州。汉时开凿河西水道,引通泉脉。相传此泉如醴,故曰酒泉。《禹贡》“合黎”、“弱水”以西,“三危”、“流沙”(三危山在沙州敦煌县东南三十里,山有三峰,故名。流沙在敦煌西八十里)以东之地。前明定河西,以嘉峪关为限,而此处为极边,与甘凉同为卫所。雍正七年,定为直隶肃州。按州志云:“汉置四郡,以断匈奴右臂。”自兰为金城郡,过河而西,历红城子、庄浪、镇羌、古浪(汉苍松县)六百余里至凉州,即汉武威郡;凉州西,历永昌、山丹四百余里至甘州,即汉张掖[郡]。甘州西,历高台、镇夷四百余里至肃州,为酒泉郡;肃州西,出嘉峪关,为瓜、沙[州],赤金、苦峪以至哈密,皆敦煌郡地方。自庄浪歧而南三百余里为西宁,古曰湟中。自凉州岐而北为镇番,古曰姑臧。此河西地形之大略也。《文献通考》云:河西,在汉本匈奴休屠、昆邪王所居,武帝时始取其地置郡县。

十三日,宿嘉峪关(七十里)。《禹贡锥指》云:嘉峪山一名鸿鹭山,《穆天子传》所云“天子循黑水至于群玉之山”者也。关在山之西麓,临边筑土城,边寨有楼,以镇西裔。昔为华夷关限,今则中外一家,非若前代闭关却贡故事矣。观赵娥事,慨然兴感。娥,酒泉人,以巾帼弱质,蓄志数载,卒能手刃父仇,虽古之烈丈夫,何多让焉!

十四日,出关。龙沙雁碛,弥望无垠。俯仰两大间,藐然一身,毫无可恃,唯耿耿此心,惺然难昧,当益加策励,以期不负君亲,不负一己。双井堡尖(四十里)。肃州界止。惠回堡宿(五十里),入玉门界。

十五日,赤金湖尖(七十里),赤金峡宿(四十里)。明初为赤斤蒙古所,正德年间,吐鲁番据哈密,大掠赤斤,赤斤不能自存,乃内徙肃州之间,其城遂空。国朝康熙五十四年,经理关外,开设屯田,立为赤金卫。后裁,初隶肃州,后隶安西。

十六日,高见滩尖(五十里戈壁。元人谓沙碛为“沙陀”,今蒙古语“戈壁”)。玉门县宿(四十里)。古玉门、阳关在今敦煌县。康熙五十七年置靖逆卫,设靖逆同知,雍正三年裁同知,改柳沟通判为靖逆通判,移驻靖逆,乾隆二十四年改为玉门县。

—《莎车行记》,倭仁著。倭仁,字艮峰。姓乌齐格里氏,蒙古正红旗籍。清道光九年(1829)进士,历大理寺卿、授副都统、叶尔羌帮办大臣擢工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有遗著十三卷。

西征续录(节选)

方希孟

二十九日,出肃州北门,二十里许过北大河。经戈壁,石子尽黑色,茫茫如海,南北间有村树烽墩。三十里至丁家坝,有小营驻焉。又四十里至嘉峪关。关建自前明,大学士翟銮巡边,副使李涵建议于关南、北筑长城一道,以御西夷,俱见前纪,非秦蒙氏、汉路博德所筑也。因忆法犯越南时,张香涛制军督粤,亦建议于龙州镇南关筑长城一道以备之。法兵至关,冯、王诸军皆凭墙隐伏自守,连战数昼夜,适关外楚军截敌后,法遂大败。设无长墙,龙州亦不能支,讵谓儒生无远略哉!关东西皆三门,外为肚成。距关门三百步许,有碑大书“天下雄关”。回望城楼,高耸云霄,左文襄书“天下第一楼”,遥悬空际。惜余三度过此,未暇登临旷览,荒天绝漠奇景,愧负此壮游也。是日共行七十里。得截句一:“独上高楼一泫然,海风吹泪月明天。白头但有酬恩地,不愿生还到酒泉。”

三月初一日,四十里至双井堡,道、咸时产金最旺,役金夫以万数,为绝大市场,同治末忽告匮,至今一片荒凉,居人仅寥寥数十家矣。又四十五里至惠回堡,番人沿南山而居,皆羌种,革履韦韝,背枪挟弓矢,弹飞鸟无不中。堡内外皆回民,行台在西坡上,宽敞整洁。坡下河流潆注,支木为桥。临水白杨数十株,竟夜萧萧,月光凄冷,忽听隔岸笳声相和。“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断肠。”[按:见于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断肠”二字原作“望乡”。]非出塞人不知此语悲也。是日行八十五里。得一截句:“汉使曾劳凿空频,浪传识石访天津。不知飞鸟茫茫外,直到荒西可有人。”

初二日,午,开车。频渡沙岭,俗称“九沟十八坡”,石子雷硠,车颠几扑。三十里至火烧沟,距南山约六七十里。番人驻帐牧羊,草尽即移去。山产青羊、野马、熊罴甚多,猎户枪洞百步,轻捷骄悍,虽俄伦春索伦不过也。又四十里过赤金湖。又二十里至赤金堡,日已曛暮。迟张、向两君车不至。闻土人谈赤金峡西南山,产石油约百余处,皆浮出泉面,用铁器取入恣缸,漉去其水,每年可出油万余斤。惜燃灯浓浊无光,仅供脂车之用耳。是日行九十里。得一绝句:“风色初平大漠澄,狼弧闪烁积光升。分明记得军中火,宝气如龙夜上腾(往随金提军驻此,夜见火焰腾霄,蜿蜒直上,或言兵气,或云峡旧产金,盖宝气所发也)。”

《西征续录》,(清)方希孟著。方希孟(1838—1913),字峄民,一字小泉,晚号天山逸民,安徽寿州人。同治廪生,补用盐运同知。工诗文,性好游,光绪年间两次西游乌鲁木齐。

抚新记程袁大化

初六日,住。阴雨竟日。肃州南有祁连,北据合黎,西临嘉峪,滔濑河横贯其中,引水灌田,沃壤万顷,东有甘、凉、膏腴千数里,以为之后援,第一形胜之区,可战可守之地。宜慎选道府州县干练有为之员,招民实塞,屯垦兼营,以固新疆后路,计无逾于此者,惜乎犹未能也。汛兵疲弱,在城宜改巡警,在堡宜分给荒地,每兵百亩,作为屯兵于边地,当更有益。晚,晴。出阅北城楼,有后膛大炮三:一尊廿四磅,两尊十八磅,均能及远。左文襄攻肃州得胜,炮也。想凯旋时笨重不易运回,留镇此关耳。柴镇军派兵十数驻守。凭槛远眺,西望嘉峪关,红山、黑山遥峙南北;北瞻合黎、鸡心诸山,大白河贯其中。南则祁连雪山,横亘天末,以限青海。回望陇树秦云,苍茫无际,驿路一线,蜿蜒山麓,宛在目前。下楼,出北门,绕城而东。长杨夹道,垂柳拂堤,春光入玉门矣。东北隅城埂高峻,当同、光间经官军开掘地道,火发,城未崩裂,从西南面用炸炮轰塌一角,蚁附缘登,匪始不支,伤亡甚众。出东关城门,至古酒泉,登清励楼,有杨大意一联:“中圣人之清有如此水,取醉翁之意以名吾亭。”语意甚佳。楼上前、后塑神像二,楼之四隅,古杨萧森。入第二重门,题“古酒泉”三大字,内则澄镜堂,有恪靖侯题“大地醍醐”匾额,又联云:“甘或如醴淡或如水,无即学佛有即学仙。”皆佳构也。院内有花池,植桃、杏两株。后院有泉,即酒泉,方八九尺,四围砌石多倾圮,水清见底,游鱼逐队,泉眼半晌一发,如珍珠数掬。北面细流入湖,湖北有亭,亭北即大湖。有圩堤,芦苇丛生,凫鸭飞鸣,莎草绿褥,景色倍佳,惜墙垣倾塌,无人顾问,不胜今昔之感。东院花园尚整齐,花木无多,兴尽而返。入城,经过白骨塔,平列五座,同、光间攻克肃州,战亡将士忠骸毕葬于此,建塔其上以为封识。地方官春秋致祭,奠慰忠魂,读“一将功成万骨枯”[按:见于曹松《己亥岁》]之句,为之慨然。

初七日,住。雨止尘净,天朗气清。有人告予,城南陈家花园花木甚多,结构都雅,约往一游。是日辕骡病,不食,前腿两腋摩穿,车夫指为因热所致。牵骡执套验之,持足夹套,骡不动,匍匐若鸣冤状。疑车夫虐待,重责四百,骡当夜食草如常,牲畜亦有知耶。凡吾骡马,沿路放开自走,吾坐轿则跟轿,坐车则跟车,骑马则跟马,虽值接送差时,旗帜枪械,杂沓喧阗,而意态安闲,一尘不惊,犬马识主有如此者。午后,镇、道先至花园候余。余至金忠介公祠瞻拜,公名顺,前伊梨将军也。祠为柴总戎捐款所建,栋宇辉煌,联额甚多。次至左文襄公祠,破垣断壁,瓦砾荒凉,仅留正殿一所。前有塑像,后有神牌、杨石泉题“永镇雄关”四大字。曾几何时,而庙貌颓败至此?阅毕,出南门,西折上坡,入陈家花园。园分三座,花香扑鼻,果木成围。过厅三间,颇极幽雅。穿花沿蹊,东上凝香亭,茗坐良久。绿荫蔽日,红杏在林,清娱宜人,乐以忘倦,真佳境也。廷浦云观察题有匾联,甚雅致。夕阳斜照,肩舆返城,遣人分赠镇、道书各数种。饷车已发,明日可就道矣。

初八日,晴,风轻云淡,天气甚佳。卯正,出肃州北门,西、西北行。柴松亭、廷浦云诸君先至关房送行,余入座茗谈而别。四营将士设营门于大路,恭送如礼。过大北河,碎石满地,顺滔赖河滩行。三十里过两渠,渠岸即丁家坝,破屋数椽,城守营设茶尖于此。至此以西,石子更巨,直抵关门而止。塞外雨少,全靠渠水灌田,有余则泄于道路。每遇山水暴发,挟石而下,沟渠四溢,碎石成滩,年久浮土冲刷净尽,即成戈壁,肃州至嘉峪关七十里中,一片石滩,荦确难行者以此。二十里安远塞,守关游击双禄等来见。五里下腰墩。五里上腰墩。五里大沙河。五里嘉峪关,行台住。关兵约有百名。关建于山坡,居高凭险,横扼通衢。西南瞰青头山口,长城绕之;北依牌楼山,黑山障蔽其后;南据红山,祁连高峙于前;西有高坡如月城,起伏数道,深藏固闭,诚天下第一雄关。惟南、北平坡,宽约二十里。黑山前后山沟,自惠回堡直通金塔厅城,红山北麓顺滔濑河直至肃州北门。雪山之阴,亦有间道绕越。遇有烽燧之警,非大队驻守难为功。明洪武二年建此关,当时兵力仅至瓜、沙,伊吾以西,非中国有。以明祖开创之君,徐、常英略之将,规模狭隘尚如此,宜其再传而后,仅能画关自守,关以外悉没于吐鲁番矣。我朝自乾隆三十一年后,两次重修关城,一则为准噶尔、张格尔之乱,一则为马四、杨宠之叛,皆恃此为中外保障。今则新疆孤悬塞外,西逼英俄,仍以此为后路,似不可不加意经营,量移重镇,以壮声援也。自此出关,有宿站,无尖站,车马多夜行昼息,苦无所见。余则以子夜行,明午憩止,尚有半日得纵观山川形势,庶不虚此行耳。

—《抚新记程》,又名《辛亥抚新记程》,清袁大化著。袁大化(1851—1935),字行南,安徽涡阳(今蒙城)人,历任山东、徐州道、河南布政使、山东巡抚等职。宣统二年(1910)调任新疆巡抚,主持编纂《新疆图志》。张勋复辟时任内阁议政大臣,后寓居天津。

河海昆仑录

裴景福

肃州城外晚步

绕郭昆仑玉作屏,酒泉买醉不须醒。

黄沙白草边城暮,一树垂柳带雪青。

天上将军下玉关,坚城百战几人还。

鸺鹠夜夜啼荒月,白骨春芜血尚殷。

二十二日,晴,不甚冷。午后同杏如至顾楼,门扃不得入。东西大街,市面尚盛,馀多土屋,无广厦。同治间回乱,为百战之场,没回几尽,至今三十余年,元气未复。有头巷二巷者,素称烟花薮,今过其门,茆屋土锉,人面尘沙,虽桃源依然,渔人将望而却步矣。

予生五十三年矣,褓襁初离,萑苻不靖,惊心烽火,潜迹云山,在竹篱茆舍,青灯黄卷中二十年,在清尊檀板金题玉躞中三十年,垂老投荒,只身万里,冰天雪窖,毳幕穹庐,膻酪充饥,尘沙眯目,极人世未尝之况味,而凭长城,临瀚海,昔读《禹贡》、《山经》[《山海经》]、《水经注》《西域》、《匈奴传》,一水一山,疑在海外天上者,今皆亲历而凭吊之,意有所触,抽毫为诗,与汉唐塞曲铙歌争席,亦足自豪,尚何宠辱得失足撄吾胸乎?

昨日晚,友人招饮,散席登车,所置豹皮垫已为人窃去,仆请再购。余曰:“不生不灭,不有不无,今日之无,前日之有,召之也,是区区者本非我所固有,固有而无,已婚还本无,若仍不悟,安知他日不再无也。”卒不购。

二十三日,晴,暖。午后偶出游,遇北邻谢翁,年七十六矣。城东关人。自述回事时家有母、妻、四子、二女、二弟,弟年均及冠,长子同,幼者十六。回初绐城人,逼汉民为守城出战,一弟死焉。未几,其次子亦上城中炮死。官兵攻城日久,食尽,母、妻、二女饿毙。最后合围,攻愈急,人相食,其酉邀汉民出求降,率其三子一弟去,至大营,竟不归。出城时,各于纽扣系红蓝缕为志,其弟截发二寸,曰:“不归,以此收吾骨。”城复数日,仅于南门濠上捡一衣系红缕,乃第三子所服也。今续娶,生一子,年二十五,忆抱孙,借以自慰。语毕,潸然,指东城垣曰:某处为吾子吾弟死所也。重言之曰:“回来不从便杀,官兵来谓是叛贼,亦要杀,从何得生?”掉臂不顾而去。同子芳、杏如、介侯登顾楼西望,嘉峪关长城如指诸掌。南山北麓有绛色土山,即文殊山,其上有文殊院,住行脚二三百,经呗甚盛,昔人谓之西来洞天。其西北黑山即紫塞也,长爪郎句“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本用焉支山紫塞故事,注者以长城当之,并引隋长孙晟传语为证,失本旨矣。南山亦名昆仑,产松柏红柳。车价每乘九十金,荣廉访在此,雇八十金。官揽头知行客不能久等,串通为难,以索重价。

……。

十四日,晴,暖。车已添雇,将棉衣、薄裘拣出,备途次用,拟明日行。午后同友人到金公祠观剧。金公顺伊犁将军,帮办陕甘军务,谥忠介,悬照像。由兰州雇四川轿夫送至肃州,明日出关改坐大车,将舆夫工价给清,赏酒赀银四两。

……

文襄驻军肃州,将出关,一日董军步卒某伏舆前,喃喃若痴曰:“老统领(军中旧呼刘忠壮也)语我,彼将出关打前敌,奈无饷无寒衣,求中堂多焚冥锞楮衣,以备分布军士。”文襄从之。后襄勤出关,军所至处,必有乌鸦数万噪集,若前导者,军中谓之乌鸦兵,岂忠壮英魂义魄犹杀贼欤?此事已见公致刘克庵书内,神道设教,殆借此以鼓动军心也。

……

二十五日,早晴,午微云罨日。清晨将各车装齐,午后开行。昨日同各友至城内闲游,归寓稍倦,夜睡行调息观心之法,便觉息不得匀,心亦时出时入,久之乃定,老坡云:“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作存《黄庭》。”吾愧过多矣。尝谓愚人易修行,以其心一而嗜欲少也,惟富贵、才智两等人难于用功进步,富贵则嗜欲多,一时克治不下;才智则读书多,见闻多,孔窍玲珑,有触即动,一时收拾不下。试一阅历,便知古之闻人无不修内丹者,其丹诀杂见诗文中,在名眼识别之。元明后,此风遂息,诀亦不传。

达兰喇嘛,蒙古人,久住贺兰山中,曾从蒙古王入觐,召见北海某寺内。在肃州与余晤,示以睫门诗钞,意极好之。一日来谈,余问:“贺兰山中如何清景?”师应声曰:“远壑霜钟敲夜月,空林水碓捣寒云。”甚异之,问:“山中有何功课?”师曰:“敲残清磬冰轮涌,焚尽沉檀贝叶香。”问作何功德,师曰:“春雨孽龙归钵后,天花魔母授经时。”问是何究竟,曰:“点水长空原有雁,印泥残雪本无鸿。”所引皆余句,亦可谓教外好事者矣。

一点半开车,九点到嘉峪关外城东关,宿客店,计行六十里。出肃州北门,多泥泞,二里许过大北河,沙滩石子,度水汊五六,上岸即戈壁,碎石弥望,南北间有村树烽墩。十七八里过一水沟,六里至丁家坝。土屋颓垣,仅一二荒店,过此石子愈大,车行颠跌撼顿,头涔涔然。又行十里,天昏黑,过二三小沟,又十余里略平,又下坡过沙河,车行甚速,外城已闭,呼门而入,饥冻交迫。入店,马通雀粪,尘垢坌积,觅帚不得,覆之以毡而寝焉。扫地看帘纹,最饶清趣。扫地须以沙泥铺锤极平,著帚后尘垢便净,如清池细浪入目,心自清。隔帘看花鸟更活泼,波纹微扬,炉薰袅袅,帘内外便有仙凡之别。盖扫地可以净内念,障帘可以去外垢也。此二事西来俱不易得。土人云:肃州东临水驿至州城四十里,实有七十里。州西至嘉峪关七十里,只有四十。余度之,彼四十至多不过四十三四里,此七十足有六十余也,且沿途石子梗道,极不易行。出关后多戈壁,无尖站,每站必须赶到,方有水草食宿之处。向来出关者,均日住夜行,站百里外者,申刻开车,天明可到,百里内者,酉刻始行,白日消闲至,下午晚餐。食饱上车,若夜饥可令车暂停,于车傍炊炉热粥茗点心,食毕,再行。惟夜行如墨目,无所见,殊闷闷也。

自肃州出嘉峪关

武帝雄风不可攀,昆仑新辟汉河山。

右贤烽火过金岭,飞将旌旗出玉关。

大夏无心通竹杖,贰师有泪洒刀环。

谁怜属国还朝日,甲帐空悬两鬓斑。

(州南雪山亦名昆仑)

二十六日,晴,稍冷。午后入内城,出西门,登嘉峪关楼。《禹贡锥旨[指]》云:“嘉峪山一名鸿鹭山,关在山之西麓,长城环抱,控扼大荒,蜿蜒如线。”倚楼纵目,想见汉武雄风、班侯远略。俯视城方如斗,周围不及一里。西三门,第一门门楼三层,东亦三门,外为月城,门南向,出门北行数武,始折向西。关楼耸峙,门洞深四十步,门外土阜环之,车道在左,西北隅多碎石,取石向城掷之,落地作唧唧声,他处则否,不能解也。距关门二百余步,道左碑矗立,书“天下雄关,嘉庆十四年十月肃州总兵官廷臣书。”前明弘治七年,闭关绝西域,以此为塞。正德、嘉靖间,土鲁番肆扰,关防益急。太祖开国时,兵力已至瓜沙,而志在驱元兵出塞,扫清中原,并无远略,故卒困于土鲁番也。一代规模宏狭,全视开创之一人,可不慎欤?关外蔚蓝一片,下有白若樗蒲数十立者,雪山也。一望烟尘滚滚,日色昏黄,水气溟濛者,戈壁也。西南有山,峻峭嵯峨,映日忽绛忽紫,色如铸铜。《十六国春秋》所称铜驼山也,即《元和图志》之洞庭山,山仍产金。城内驻扎游击巡检,有税厂,空车过取四百文,骆、马二百文,人一百文,同行十余车,开箱细查,无私货乃免。申正晚餐,日晡开车。

出嘉峪关

太华终南翠作屏,黄沙黑水万重经。

春风杨柳三千里,一出长城不肯青。

登嘉峪关

长城高与白云齐,一蹑危楼万堞低。

锁钥九边联漠北,丸泥四郡划安西。

雪中苜蓿绿鹰嘴(山名),天上桃花红马蹄。

飞将神兵纷出塞,圣恩可许到伊犁。

(长少白将军奉诏练兵,闻岑制军再劾予,请改伊犁)

二十七日,晴,午风,略冷。昨将晚开车,未十里左靷绝辕,马蹶,车几覆,行四十里,亥初至双井,荒店三,入屋食粥。登车行五十里,寅正至惠回驿,荒碛高低,碎石梗道,车震簸,头涔涔然。双井以西略平,在车偃卧不成寐,到店始酣睡。辰正下车,食粥饮茗,如疟初愈。佛言世界尘劳烦恼,信然。至兰州以西,行路有五难:曰风(大风飞扬必寒),曰寒,曰尘(肌肤生鳞,肺胃皆焦,必渴),曰渴,曰劳,而饥犹其次也。出关行十余里,初昏,见雪山高处有火光如电,刻许始敛。一老行三十里后,见路旁有大火,赤红不绿,相距数十丈,车夫即之,则远如前,荒碛无人烟,雪山非人迹所到,火从何来,岂山神见怪惊我顽欤?双井无水,穿井至十丈外方及泉,味淡可饮。高台以西,南望有大山雪岭(即大白山,四时积雪)迤逦数百里,直达关外,士人呼为南山,即祁连也。山多大石(番人磊石为神,祀之曰阿博),松柏蔽日。番人沿山而居,皆羌种,帽缀红穗,羊裘无表,韝蔽约袖,足履革舄,背枪挟弓矢,弹飞鸟无不获。杜老云:“羌父豪猪靴,羌儿青兕裘。”何其肖也!午后,狂风扬尘,惠回堡东北隅,河边白杨成林,河西岸行台旁有白杨逾二抱,地多沙石,无水,不耕种,堡东有河流,水清驶,味甘,覆以木,通行人。

二十八日,晴。昨申正开车,过九沟十八坡,石子强横,车震跌欲扑,三十里亥初至火烧沟,沟内尽黑石子,荒店三,下车食粥。店主周姓,一妻二子。询之,其土可种豆、麦、青稞,距南山六七十里,曾至其下,最高处无路可上,雪亦四时不消。山下有河清驶,屈曲两崖之间。遍生青草,番人驻帐牧羊,草尽移去。山中出青羊,野马、牛、熊、罴,猎者每获之,马皮可镶靴鞋。上车行四十里,过赤金湖,双二十里过赤金堡,又二十里,卯初至赤金峡,山土赤黄,无草木,枯槁恶劣,宜西域之乱始于此也。余与一老在车上,均不能眠,甚苦。今日午正开车,中途略停,再行,夜到站,仍宿店内,以后均如此。天明熟睡,梦家庭欢聚,器用精洁,多欧洲式,而稚子绕余膝,多不相识。家君皆抱于怀,嬉嬉哑哑,余亦晓然。由新归省,而凄恋弥甚,其为他日放归之兆乎?赤金峡北山崚嶒偃蹇,如狮伏驼卧。赤金峡明初有赤斤蒙古所城,成化、正德间为吐鲁番所掠,遂内徙肃州之南,康熙五十四年,关外屯田,立赤金卫,后裁。砂石确荦,旧产金,今尚有采者。地产物以金银琼瑶为贵,产人以能工纨绮锦绣书画词赋者为秀,然产金玉之地必粗恶,产佳人才子必山水秀丽,一秉地之质,一得地之气也。咸丰末,甘州提督索文募猎户兵五百,以马都司领之,驻赤金峡,护戈壁行旅。猎户兵杨宠父子家赤金堡,不法,地方官欲惩之,宠逃,都司千总将其父送玉门县,置之法。同治三年四月,宠与子文光夜杀都司千总,逸去。大府通饬严缉,宠至红柳园,标兵五人拦之旅店,宠突出,不能御。五月中潜至乌鲁木齐,文武缉之,逃往玛纳斯,标兵率民团围之于城南五里之南庄,将就缚,狂风大作,沙石飞走,乘间复逃往喀喇沙尔,渡开都河至库尔勒,聚猎户回民作乱,扰库车,夺喀喇沙尔城踞之。乌鲁木齐发兵往剿,初至喀喇沙尔,继至乌什喀喇,战均不利,复派兵往。宠至吐鲁番迎战,兵已败散,时乌垣酿乱,势已岌岌。六月初十,宠窥达坂城,乱民从之益众,十一日至乌鲁木齐,索文之子焕章时官提标参将,回党也,暗结阿訇妥得林、县役马升内应。十三日晚,乌鲁木齐汉城失,十三日晨,都统平瑞手两刀,邮巩宁城,见回众怒骂不应反,回众犹跪诉无反状。初十日夜,回众在城外南大寺聚谋,遣犯朱小鬼名一贵,方从军,立马寺外侦得之。十一早驰报提督业布冲额,索焕章谓朱谗言惑众,耸提督杀之,将刑,朱语众曰:“我今日死,劳尔等送我,尔等明日死,恐无人送也。”众为泣下。十二日,焕章嗾妥得林率众至提督署,抱经誓不反,提督益信之,不为备。十二夜,焕章遂起事,拘杀迪化汉城文武,诱提督至其花园囚之,至七月中旬仰药死。焕章往攻巩宁城,不能下,围益急,环城山冈悉为贼据。徐学功等集众,驱驼马负粮置壕中,城内缒人取之,接济者数矣,后回益众,粮不得达。九月十八日,城陷。官兵民三万余悉被屠,此后南北各城相继失守,惟巴里坤得全。计杨宠由赤金峡逃至乌鲁木齐,而昌吉,而玛纳斯,而焉耆,而库尔勒,每至一地,不逾三日,乱即从之,如水得蛟。同治三年十一月,呼图壁撒喇阿訇与都司冯继鏖战,不利,杨庞揶揄之,阿訇忿与争,宠出不意,刺杀阿訇,阿訇之党遂杀宠,济木萨参将徐学功口述如此。学功之祖官凉州千总,乾隆四十二年改抽防为眷兵,奉调屯乌鲁木齐(译音好围场也)后官守备,其父官把总,驻扎达阪城,杨宠至喀喇沙尔时,蒙古人与汉贾交易,负债者多,宠诱之曰:“乱作,尔等负债可不偿。”蒙古人信之。回王某闻乱,以马兵三千与宠战,蒙兵燃火器均仰空击,大败,共缚王献宠囚之。学功说王掌兵者,整队再战,夺王归,王依学功,不离尺寸,学功护王由迪化间道至科布多入京,汉民流寓北庭者,皆从学功得自保。与回逆安逆数百战,王师出关,倚为声援,故于乱事始末言之详确,惜不暇多记也。

裴景福(1855—1926年),字伯谦,号睫庵(一作门),今安徽霍邱人。光绪十二年(1886)进士,历任广东陆丰、番禺、南海知县,后遭诬陷,缉拿下狱,谪戍伊犁。西北许多地方既是山水佳胜之处,又是军事形胜之地,裴景福每经一地,在细致记述里程、描摹山光水色的同时,对各地的历史沿革、军事事件,均以其生动笔触记入《河海昆仑录》中。

辛卯侍行记(节选)陶保廉

初三日,晴,自肃州试院启行。一里鼓楼。一里出北门,西行。一里通商税关。(洋商莫来,终年无事。)一里道北有旧烽台。一里北大河,即讨来河。(沙州石滩,隔为六七派,皆冰。)二里渡毕,西北行。二里谢家庄、常家庄。三里四井堡。(东北隔清水河有任家屯。)四里望见道北有大台。(更北村树甚密,为老鸦堡。)六里冰沟一道。四里丁家坝大墩(在戈壁中)。二里丁家坝,土屋数家。一里柳树墩。四里备御墩。三里界碑(肃州营、嘉峪关营分界)。三里安远寨(在路南半里。)四里(中过三渠,盖讨来西支)小墩在南。(北数里有村。)三里下腰墩。四里上腰墩。四里大沙河墩。(烽台高二丈许,下筑小障,周二十余丈。汛房三,小墩五,东北白光环绕,盖沙河所凝也。)四里有木坊,题“嘉峪东关”。(近处多沟,皆沙河支流,石碛分隔。想夏间必涨阔,每沟下流得土壤,乃有小村。)二里过沙河。(关南校场。又南为仁寿山,有九眼泉,东北流为沙河,溉田数顷。经关之东,又东北潜于沙漠。)循关北长墙行,向西南上坡,入嘉峪关外城东门。(门甚小,在城东北隅,题曰“维屏西极”,附城有大烽台。)住行馆,计行六十里。(东南距兰州一千五百二十八里,电线一千二百三十里。)嘉峪关,汉酒泉郡之天依县境。后汉改延寿县。(《郡国志》:县南山泉,水肥如肉洎,然之极明,谓之石漆。《元和志》:石脂水,在玉门县东南一百八十里。泉中有苔如肥肉,然之极明。按:唐玉门县,今赤金堡也。石脂水在其东南,近嘉峪关之南,则今关在汉延寿地矣。)有玉石障(《寰宇记》引《十三州记》:延寿县东有玉石障。延寿故城,盖在关西)。隋属福禄县。唐属酒泉县。五代属回鹘,有天门关(后晋高居诲《使于阗记》:自肃州渡金河,西百里出天门关。其故址盖在关外黑山湖左右,大道旧在黑山下也)。元属肃州路。明洪武五年,冯胜徇河西,始置关,为极边巨防。弘治七年,题曰“镇西”。旋因吐鲁番叛,遂闭关。嘉靖十八年,尚书翟銮巡边,令兵备副使李涵筑边墙于关南北,长百余里。隆庆二年,设守备,今驻游击及巡检。关城二重,均小。内城正方,只容衙署。东西二门,东门内曰“光化”,外曰“朝宗”。西门内“柔远”,外“会极”。外城长方,西南北三面,去内城墙仅丈许,东面略宽,周二百廿二丈,庳而薄。三门:一在正西,一东北,一东南。其南边墙起自外城西南隅,北边墙起自外城东北隅。倾圮殆尽,间有烽台遗址,仅可辨识。出塞坦途,在在有之,守一关不能杜百径。白彦虎由野麻湾、花海子迳窜敦煌,此其征也。即欲专保关城,而一里之堡,绝少居民。兵寡无以御寇,兵多则糗粮水草皆苦不足。前者猎人攘臂,将吏束手就死,此亦一征也。游击所辖,旧额马步兵四百余名。同治以来,屡经裁减,现仅存一百二十七名,而责以边汛地二百里,其可恃乎?关北平冈,为嘉峪山,一名壁玉山,关南为仁寿、风脉诸山。登楼西望,大漠寥廓,杳无村树,坚沙卵石,凝结成阜,如叠浪,如洄波,此所谓瀚海者欤!德国人福克所著《西行琐录》谓:嘉峪关高十丈,厚五六丈。或译写之讹欤?又云:关左右十里,民间丰富。又云:凉、肃一带,历朝冷淡,自爵相入甘,始有市面。皆鄙俗无识之语。余所论地理、政事,多非确实。盖游历人所用译者猥琐,其行记未可尽信也。

初四日,发嘉峪关行馆,由内城东垣外绕南垣而西,出外城西门(青石额泐“嘉峪关”三字,系重修改题者,今复裂)。石碛横阻城根(于门旁取小石掷之,有声唧唧如鸡雏,稍远则否)。一里道左石碑题“天下雄关”(嘉庆十四年立)。迤西碛阜更多,忽起忽伏,虽高不逾丈,而疲于升降。三十三里道北数里长岭上有大烽墩,其下设黑山湖军塘。(岭北有草滩,肃州标营及乡民均于此放牧,滩北高山为黑山。)路南为小红山,皆荒峤也。(杨宾《柳边纪略》:山海关外有西惶岭。窃意彼处为两京锁钥,物阜民丰,何为西惶?若此间穷荒绝塞,迥不见人,则诚忄西惶耳!)西北五里过大木坊,题“肃州嘉峪西关”。(雍正十二年,肃州道黄文纬建。光绪八年,署安肃道易孔昭重立。)一里双井子,小堡无人,堡外土屋三家。借把总汛房煮面,送钱一千。(东北至黑山湖十里。东南至大红泉卡五十里。西南至青头山七十里。)三里半上坡。二里半有小烽墩。二里玉门县东界碑。(光绪五年,知县事张某立。废屋一座,井为沙塞,无人。)二十里红山子墩,有汛房。(在戈壁中,无水无井,汛兵不能居。)南面大红山,北负长岭。十三里长方小墩。六里三里墩,道北沙阜一大方台。(旁筑小障,乘障可瞭青头山要路。)二里半惠回军塘(土屋约二十家,皆退卒及谪戌流落者)。半里(中过白杨河,升坡)。住惠加驿(有五六家)。计行九十里。(沿途南北有小山,相去二三里,更南有高山,距大道二十余里。)驿西惠回堡,雍正五年筑。(土垣周一里二分。)《明史·西域传》称回回墓,未知墓所在。今堡内驻千总,制兵十人,无居民。堡外白杨二十余株,碛中得此,不啻琅玕玉树矣。(堡北宽台山堡南白杨河,出南山,夏流秋涸,北入于沙。康熙时,内府图作际儿汉河,北流经巴尔图山,入阿拉克鄂谟。惠回堡千总所管南山隘口:堡东南一百里天生墩,东接嘉峪关所属大红泉四十里,西至青头山卡十五里;堡南九十里青头山卡,西至赤金营所属白杨河卡六十里;堡西南九十里白杨河庄,旧有数百家,今止百家,分住三庄;白杨河防卡,更在庄之西南山内。北境旧汛墩四处:堡北一百七十里头墩,东接嘉峪营所管野麻湾四十里;西至赤金营所管二墩五十里,堡北三十里后柳湾卡,西至圪塔井子七十里;堡西北一百里圪塔井子卡,西至双泉子五十里;堡西北一百五十里双泉子卡;西北接塔尔湾交界四十里。头墩、后柳湾各处汛墩久废,今问其地,罕有知之者。青头山径南行三十里土达坂,无水。折东南四十里大泉口,宽里许,有水西南流。四十里七达坂,无柴草。转正南四十里黑达坂,饮沟水,无草。折东六十里高崖泉,水草柴俱足,有平地,宽广七十里。白水河即讨来川源。又东七十里峡口。九十里分水岭,岭东为野牛沟,黑水河源矣。自黑达坂南行九十里,逾乌兰达坂,为苏赖川源,循水而西,北达于玉门。)迭接魏午庄护院信,谓俄之费尔干巡抚遣人窥帕米尔,英之印度总督令副将刁勒自那格尔侵巨提,译署争论,疆吏筹防,并皆棘手。

陶保廉(1862—1938),字拙存,今浙江嘉兴市人,清末民初名人,曾任《清史稿》纂修。青年时代的保廉,一直随在西北任职的父亲生活,熟悉西北情况。1891年,其父陶模调任新疆巡抚,陶氏随父亲到新疆迪化(今乌鲁木齐)赴任,其间历时数月,途经九个省市,行程一万一千余里。这一年是辛卯年,《侍行记》就是长途旅行的日记,故名。

北草地旅行记

——节选自《西北考察日记》

李德贻

初八日,九十里嘉峪(音欲,俗读如裕,但读谷音则讹)关,有小城一座,地势颇险峻。相传秦筑长城,肇端于此,遗址尚存(按:此误。嘉峪关为明代所筑,肇端于此的长城为明长城。)。此地去肃州七十里,当长城之西端,为西域出入之门户。关依山筑城,凭险设守,地扼两山,西阻沙漠,南屏红山,未始非要塞也,然山势不高,城又土筑,迤北边墙倾圮殆尽,由间道直捣肃州,径袭金塔,则斯关不攻自破矣。昔人题为“天下第一雄关”,未免过当。其设之始,在明洪武五年,当时倚为极边巨防,及今堡垒烽台之址,犹有存者。中俄条约,曾辟为商埠,然气象凄凉,人口稀少,商务仍在肃州也。由惠回至此,七上八下,路颇难行;出关外行人,每拾小石子击墙,由上落下,娓娓有声如燕。相传出关燕子不克入关,死化为此石也。出关一望,黄沙漫漫,大风扑面,日虽烈而色白,草虽茂而色黄(沙土所掩也),与内地风土人情迥异,眼见全非,故谚语云:“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往前看,戈壁滩,往后看,把门关(往昔每日只开关一次,故云),要回家乡难上难。”陈玉齐《出塞》诗云:“凭山头?”沈德潜《塞下曲》云:“移兵绝域出伊甘,白雁金笳听不堪;二十万人回首望,河源翻在大荒南。”“驾鹅声急半空哀,风旋龙台。”“敕勒川头练甲兵,黄羊谷口竖干旌;云昏万里难分色,雪急三军不辨营。”“千重沙碛万重山,三载烧荒未拟还;流尽征夫眼中血,谁人月下唱阳关?”“提封远到海西头,吹角能防塞外秋;却笑唐家边境小,但教诸将取凉州。”故昔人以出塞为畏途,“束装赴青海,醉里别乡关;少妇识雄心,不复问刀怀。笑彼马伏波,犹恋裹尸还;埋身青冢侧,阴云黯天山”一首,为之兴奋无似,则反觉余之得以生入玉门为多事也!

李德贻,四川彭县人。生于清同治元年(1862),金陵南洋高等警官学堂毕业,曾派赴镇江开办警察机构,调赴伊犁,创办伊犁警校;入甘,任兰州高等警学堂提调,任漳河县(今甘肃漳县)知县。1912年回兰州,创办《兰州日报》。

西行日记(节选)

冯焌光

初六日戊午,辰行。连涉两河,水深及马腹。少顷又涉水十余道。四十里至肃州城。东关有酒泉驿,明时置。酒泉一名金泉,《汉书注》:酒泉郡城下有金泉,味甘如酒。《肃镇志》:城东北有泉,自崔家庄涌出,清泉碧澄北流,人疑为酒泉,但色味不同。又城西有路家海子,汪洋不渴,水色稍黄,人亦称酒泉矣。左帅大军驻城南五六里许,不日派队出关,旌旗蔽日,金鼓声震耳。城内市肆稠密,然尚逊兰州。馆于徐昆山军门家。城外有二水,一出南山径城东,一出西南径城北,合流是为卯来河,东北行,出塞与山丹河合。《汉志》:呼蚕水出福禄县南羌中,东北至会水入羌谷。即此。肃州迫临边徼,当西陲要冲,汉唐盛时常镇重兵于此。明宏[弘]治间吐鲁番声言内犯,马文升曰:彼道径沙碛,驼水而行,但整备谨候,邀击于肃,必使匹马不返。番使闻之,遂不敢复言。然明代嘉峪以外为羁縻地,至嘉靖割弃哈密,而肃州一隅孤悬天末,边备日棘矣。夫保障河西者,守在酒泉;而翼蔽酒泉者,守在敦煌。唇齿之势,互相控制,不可不讲也。

初七日己未,往各处拜客,晤施钧甫太守,谈甚畅。钧甫浙中孝廉,诗古文为一时之杰,累试礼部不得志,橐笔走六七千里,思以边才起家。左相一见奇之,与参帷幄,颇饶识略。余在沪时曾晤数面,异地重逢,款洽尤甚。座中谈关外军事,知近接李雨苍都统古城来信,俄人与土耳其战败,撤回驻伊之兵,添设数卡,禁中国商民往来。私计沛卿叔于六月初由昌吉启程,如前途梗阻,折回昌吉,必有寄函。既三月无信,其为行抵伊垣无疑。但似此情形,未知进伊后能即出来否。成败在此一举,而关外情势日新月异,真令疑虑万端矣。

初九日辛酉,诣大营谒见。左相童颜鹤发,风采不减曩时,议论尤风发泉涌,座中无能置之不理辞者。以连日遣军出关,关外无行店可息,嘱暂留,至望后与刘云渠制军世兄同行,并许派弁勇护送。午后接沪上来书。

初十日壬戌,钧甫过访,交到沛卿叔来函,知已由精河取间道进,伊犁指日可达。数月不通音问,得此稍慰。但沿途缠头野回惊扰,不免挂虑耳。

六月二十二日精河来函:“初三日由昌吉动身,初五抵玛纳斯,次日至粮台访李君(如玉),适有解饷俄员在座,与通事杨杰提及伊犁运柩一事,即将洋文护照交阅,俄员随许函致驻伊官员,嘱其照拂。杨君亦有信致伊友王正兴,并云到伊后询之王君,当备知灵柩及一切细情。语言间不无索谢之意,却未明言也。俄员于初八日送到信件,并见惠洋酒四瓶。是日往谢,即托代雇缠头牛车,颇较土车便宜。初十日动身,十四日抵西湖,即哈喇乌苏台也。是处有同乡数十家,皆少年不知昔日事。后见刘青云游戎询问,亦无头绪。嗣晤其西席舒君(日长),据云:二月间曾得友人王某来函提及此事,灵柩厝所,彼间人人皆知,到后一问便悉。燕生等当时被掳,已往南路,惟卢姨太太不知消息,存亡莫卜。云云。二十日抵精河,见督粮厅(觉罗锡昌),又谓伊犁城陷日,卢姨太太及燕生等遇乱自尽。沿途探访,人人言殊,不知究竟若何。如燕生等无恙,亦必已早离伊垣,故此间了无确耗。务望函致张朗斋军门、刘毅斋京卿两处,就南路探访,或冀有所遇,至大兄灵柩,则俱谓易寻,但总须到彼后方知确实,此时无从臆度也。由精河大路至伊犁二十余日,若雇缠头牛车,由间道越天山,约四日程。兹拟于二十五日动身,月内当可到伊垣矣。到后一觅到灵柩,拟选扶至精河,再访燕生等消息。缘金和帅进驻昌吉,沿途缠头野回颇形惊恐,伊垣不可久居,万不能俟吾侄前来,致坐失事机也。自正月初十接手函后,未有续音,未审刻下驾抵何所,一切尚望随时酌定飞示,以慰悬系。”

十四日乙丑,晨起无事,读承祚书未数页,忽心荡,疑有意外事。午后由金将军处递到沛卿叔玛纳斯来函,痛悉先君子厝葬之地亦遭回兵惊扰,冢内仅存空棺,逐细捡寻,得遗骨二十八片。伊犁城陷日,庶母服毒自尽,四弟在凉州会馆阵亡,五妹逃乱,未知下落。呜呼痛哉!焌光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泣念先君子捐馆舍,自同治壬戌闻讣,以西路道梗,延至甲子春间始绕道出归化城,历蒙古草地,古城被陷,中途遇乱,狼狈折回,不获见柩一恸。逮丙寅伊垣继陷,致残宫遽启,骨肉死亡离散,莫知所归,当时不能自力,迄今悔痛,其又何追!苍苍者天,曷其有极!焌光自此不足以为人矣。

八月十四日玛纳斯来函:“七月初一日由精河动身,初四日抵伊垣,即日访得王正兴,此人向在绿营当差,其妇即大兄旧婢阿利也。从询当日一切情形,言卢姨太太于城陷时吞烟自尽,燕生随崇大臣于五年正月二十四日在凉州会馆接仗阵亡,同时有义勇百余名,无一人得出者。五侄女及阿利均被缠头掳去,各在一方,不能相顾云云。初八日携护照往见俄官,极承照拂,即派员送至惠远城[伊犁将军驻地。在今新疆霍城县东南]。初十日偕焕兄及陈亚贯、阿利等前诣义园,所有满汉寄厝各柩,均于五年回乱时概行发掘,真令人骨冷。旋诣大兄厝所,仅存遗榇一具,中心骇悼。辗转徘徊,既无可如何,则凝神默祝祷,将墓底榇中之土,抚摩审视,得残骨二十八片,遂于即午谨送至金鼎寺,十九日在关帝庙延道士开坛诵经一昼夜,改棺成礼。是日同乡各友吊者百余人,人情尚不寂寞,足见大兄当日待人之厚。次日设席答谢,复至各探访,知燕生等消息,俱系确实。此间不能久待,因于二十四日奉榇东返。月之十二日抵玛纳斯,遇金和帅将赴许允,俟发下即当就道。或出吐鲁番,或由古城子,均俟到乌垣探听前程,再当择利而从。吾侄须在嘉峪关外静待,断不必径进,缘途中既不安靖,又恐相左也。”

十六日丁卯,承左相发下大车传牌七辆,车价马料均令沿途局卡供应。孤露余生,尚蒙当世巨公逾格相待,弥自歉然。连日左军派队出关,旅店拥挤,约二十外,方能启行。计安西至玛纳斯三十二站,沛叔自八月杪起程,十月初可抵安西,自肃至安西八站,二十外动身,届时到彼,当与沛叔相值,必在安西见柩矣。见柩家祭,礼无常仪,询之讲求礼经者,云人子之情,终无既极,然礼以义断,既三年服阕,则未见柩以前仍用吉服,自见柩至安葬,亲友吊祭,尚素服从事。为人子者,自宜加重:见柩时,衣履冠带俱用白,如见丧仪;三日后改灰布袍、青布褂、青布靴,冠缀缨,非有朝会大事,不用吉服也。此言颇为斟酌,因谨识于此。

二十四日丙子,晴,寒甚,客有重裘者。巳刻行。出北郭,连涉数水,途多碎石,幸在肃已换长车,轮距箱尺余,无甚播动。南北两山,弥望皓雪。三十里丁家坝,尖。居民仅一家。小憩,煮面食之。十五安远塞墩,二十里嘉峪关,在州西七十里嘉峪山麓。明洪武五年冯胜下河西,乃弃瓜、沙,以嘉峪关为中外巨防,西域入贡,路必由此。嘉靖十八年翟銮言嘉峪最临边境,为河西第一隘,宜加修复。仍于壕内凑立边墙,起卯来泉南,迄野麻湾东北。今关有内外城,稽察甚严,行旅过此,必以人数登册达大府。余承左相给传牌,得遄行无阻。是处居民数百家,行店无扉,以毡为帘。

二十五日丁丑,晴。辰行。陈远亭大令由兰同行至肃,今来送行,殊黯然也。关外荒凉,一望沙漠。四十里双井。林《记》云是处有人家数十户,今则并无居民,仅颓屋楼椽,兵数人而已。刘考轩太守以事赴古城,余订以先程在此相待,借宿堆房。

《西行日记》,作者冯焌光,字竹儒,广东南海(今广州)人。咸丰举人。同治间创设上海求志书院。以办理上海机器局有功,擢升为二品。其父冯玉衡,咸丰八年(1858年)因罪发配新疆,冯焌光曾护送其父至伊犁戍所。其父在伊犁病故后,冯出关迎接灵柩,适逢新疆各族暴动,路途阻塞,无功而返。光绪三年(1877年),乞假一年,前往新疆寻求其父遗骨。《西行日记》是作者此次由上海至甘肃安西往返行程的记录。

西行日记(节选)

陈万里

节选第69—74页

五月一日,初明即发下河清堡,一百里肃州宿。

发下河清堡,五里内村林相望,过此入沙漠。六十五里至三起堡,约有数十家,村树不断者十里。桃花极盛,如在龙华道中,惟彼在繁华风尘里,走马看花,快意固别有在,此则处干苦之生活,已越两阅月,近十日来耳所闻者,朔风怒号,与马嘶驴鸣相应和,目所见者惟衰草与黄沙耳。于此种境界中,忽有数株好花,含笑欲语,征人过此,岂仅眼目一新而已哉。自此又行沙滩,小石碍车,颇见颠簸。将近肃州,驿柳扶疏,阴翳蔽日。进东关南稍门,至东关大街寓东升栈,时仅一钟,可谓速矣。草草铺陈毕,即进东门去访吴静山镇守使桐仁,以有要公,约明早八时相见。遂至邮局发信,至北街访酒泉县陈知事,系浙江绍兴人,晤谈片时,悉豫督胡景翼已死,岳维峻继,京中政局粗安云。辞出至北门外电报局,军署已有来电留存道署,即折回东街,往晤安肃道尹祁瑞亭观察。得军署转来北京赵君寒电,随即回寓译之,悉所发各电均已收到,家中亦安,为之忻然。

肃州古为西戎地,秦为月支国,汉初匈奴攻月支,使其部昆邪王住牧于此。武帝元狩二年置酒泉郡,治福禄县以通西域,断匈奴右臂。新莽更名辅平,东汉仍名酒泉,三国时属魏,隶凉州,晋因之。东晋为前凉张轨所有,后并于苻秦,复归于后凉,寻为西凉李暠所都。最后归北凉沮渠蒙逊,元魏平之。改为军,属敦煌郡。孝昌中复置酒泉郡,隋开皇初郡废,仁寿二年置肃州,大业初省入张掖郡,义宁[“义宁”原作“竟宁”,今改]元年改为酒泉县,唐武德二年复置肃州,八年置都督府,贞观元年罢府,天宝初复曰酒泉郡,乾元初复曰肃州,属陇右道,大历元年为吐蕃所据,后张义潮以州归唐。五代、宋初陷于回鹘,景祐中属西夏,宝庆元年蒙古主铁木代夏并有其地。[元]至元七年置肃州路总管府,隶甘肃行中书省,明洪武二十八年为肃州卫,隶甘肃行都司。清雍正三年改直隶州,三十七年以高台县改隶肃州。民国成立,废州为酒泉县。其山川古迹之可记者,祁连山一名雪山,在城南一百五十里,为洪水河源及讨赖河源所在。文殊山在城西南三十里,山口内有古刹,为唐贞观中所建,有元太子《喃嗒失重修碑记》。城东北一里许有泉如酒,因以名郡。《汉书》所称之遮虏障在县北二百四十里,为李陵战单于处,隋镇将杨元曾于其地得铜弩牙箭镞等物。古长城在城北四百里,秦筑欤?汉筑欤?抑元筑欤?迄无定论。西凉武昭王李暠墓在城西十五里。以上均据《肃州新通志》所载。

二日,早起出南稍门,闲步看祁连山积雪。八时至镇署,见吴镇守时,相谈约三十分钟,悉镇、道两署已会派专员驰赴敦煌矣。遂辞出归寓,写《西行日记》寄京。十二时,翟荫君与近仁自外归,翟荫君告我已单独去见吴镇守使,商量剥离敦煌画壁一事,未获许可云。饭后,镇守使、道尹相继来谈,去后,余复往道署为款事随拟一电致兰州谢厅长。识电报局长陈君浙江杭县人,五时进北稍门回寓。

三日,午前写信,电报局长陈君来访,得次洲厅长复电。一时,镇守使署差官持片催请,即同翟荫诸君乘车去,席设东花园镇远亭内,菜用西式。园有杏花已开毕,桃李数株,含苞欲放。席间有祁道尹、德人卢神父。吴军门年已七十有一,精神矍铄,视之仅五十七八。颇好客,外人道经肃州者,军门必肃柬宴之。所谈在山东芝罘杂事极多,并殷勤劝酒,至为诚挚。临别,又以能同游苏杭各为地主相期,盖军门虽籍合肥,固久寓杭县者,余则吴县人也。辞出后,为划款事往访陈知事,稍谈即出,购应用物件回寓。

四日,午前在寓查阅《安西沙州各志》,二时同翟荫诸君往道署,赴祁道尹之宴。在座有吴军门及卢神父,四时回寓,陈知事来访。

五日,午前余招一警察为导,进东门至上帝庙,公立初级小学附设在内,生徒即在殿廊坐地授课,课本为《三字经》,依然一村塾也。出至西街吉祥寺,偏院为农务会,殿前亦为公立第一初级小学校授课之所。寺俗名大寺,后有白塔,相传汉武帝时创建,姑存此说,未敢信也。出南门往西南,约行三里至陈家花园,园内有敞轩五楹,额题“可园”,前后均有葡萄棚。凝香亭四围,遍植芍药,甬道两侧牡丹约三十余株,均为数十年之物。此外杏花已谢,桃李海棠丁香盛开,全园面积逾十亩,边塞有此,足资观赏矣。距陈家花园约半里,复有杨家果园,面积较小,亦无园亭布置,但花木不减陈园,牡丹数十株,亭亭作花,半月后可以尽开。出至玉器会馆,屋隅亦有桃花数株,遂沿城墙东行,往游酒泉。酒泉亭新经吴镇守使修葺,泉以砖石砌之成方形,与惠泉相似。亭与泉之间,有一池,环池皆垂柳,浓荫蔽日。亭后大池,广约二三十亩,时见白鹭回翔,风景绝胜。南院即澄清堂,其前为清励楼。文昌、奎星二楼,以飞桥通之,惟附近树木少,不若后院清幽。进东关至左公祠,祠屋极整齐,正殿供文襄位及造像,陪[“陪”原作“涪”,今改]祀者,右有其部将杨昆山[“杨”,盖作“徐”,徐占彪字昆山]、左则安肃道尹周务学也。周为民之官吏,死后其家人移去左侧陪祀文襄之位,即以周从祀焉。周为民之官吏,死后其家人移去左侧陪祀文襄之位,即以周从祀焉。周之功业如何,我不敢知,即此一事,媚周者亦未免太过矣。回寓,陈知事见访,送来划拨款项,盛意可感。

六日,早起即乘车同溥爱伦、时达二君往游文殊山。出南稍门往西南,一路小川中,两岸树木荫翳,似在江南。十里后河滩小石颇多,二十里至文殊山,实有三十余里。山有前山、后山之分,其实非前后,乃东西耳。前山有新修寺宇一,为喇嘛所居,令日尽往南山念经去矣。头门内壁画四天王像,西藏风格,自是不同,东西殿亦有壁画。后山寺观极多,悉为道士所居,喇嘛仅一处耳。前山大寺东侧有一活佛焉,持片访之,云已往南山,未能见也。三时仍就原道回城。晚阅《斯坦因旅行记》第三册之第一、第二两篇。

七日,今日系阴历四月十五,城内各寺均开门,仍招一警察为导。先至东街定湘王庙,随往北门游张家果园。面积约三亩许,桃树最多。对门即薛家果园,面积与张园埒,有葡萄棚二,牡丹、芍药数株,李花盛开,极可观,桃杏海棠均有,树荫处杂种菜蔬,雅有田园趣味。屋宇三楹为主人所居,如此清福,令人艳羡。出至钟鼓寺,正殿匾额题“罗祖庙”,中祀关壮缪,左像似武侯,与兰州五泉山所见正同,且有惠被西蜀匾额,而寺僧告我为罗祖,右为财神,深为不解。殿后升石级上,始为钟鼓寺,凭栏俯瞰,全城一览。出至玉皇宫观音堂,略一展览而已。其东有药王宫、三义庙、昭忠祠。三义庙之南有方园者,地约二亩,海棠、丁香作花甚繁,榆叶梅亦盛,牡丹、芍药约有十余株,此外杂卉颇多。园内有酒馆,遂与仁在此午饭。出至继善丰购杂物归寓,整理行件。七时翟荫君及同行诸人邀往方园晚饭,闲谈颇久,九时始踏月回寓。

八日,早起写信,及整理行装毕,进城至邮局,并在断美丰购应用物品回寓。

下午五时西发,计雇敦煌大车八辆。翟荫君等以北京带来之洋布一捆、木箱五件,寄存肃州,始省去数车。每辆价洋六十元,兰州车马五同去。又兰州到肃州车十五辆,每辆另赏洋六元。大车装货极多,即坐人亦颇安适,惟车行甚滞。出肃州北门数里,过讨来川河滩,碎石遍地,颠簸一如在凉州道中。约行十里,月出,光明如昼,远处村树,隐约可辨。二十里丁家坝,又四十里嘉峪关宿,到店已四时三十分。一路甚寒,余以倦极,即拥被而卧。

九日,早起进嘉峪关内城。内城甚小,除游击公署及巡防营哨部外,仅破屋十余家而已。外城居民、铺户亦仅二三十家,荒凉已极。关之北为嘉峪山,长城环抱之,南则祁连逶迤数百里,形势颇为险要。关城东、西各三门,城楼三层,望之俨然,雄壮过潼关也。西门外道左有《天下雄关碑》石,一望沙阜累累,渺无涯际,遂绕城北进东门回店。巡防二营中哨哨长、左哨哨长及军需诸君来访,邀往哨部闲谈。悉游击吴海仁将军为肃州吴军门之介弟,两哨长则军门之子侄也。余以就道匆促,不及往游击公署,遂留片哨部以别。

近仁催套车至再,车夫竟不之顾。盖自肃州以西无尖站,赶车者恒喜夜行,大概下午五时出发,明日到店,旅客亦每晚在车上宿,到店始下车盥漱进餐。然余等不惯此等生活,昨晚到店,未几即天明,仅一晚已觉精神委顿不堪,故近仁催之也,三时西发,行戈壁中,多碎石,车震头涔涔然,且气候燥热,颇不耐。四十里双井堡,仅有居户一家,余悉破墙残垣,盖无人居已百余年矣。又五十里惠回驿宿,到店已十二时三十分。赶车者一路横卧车上,因此车行极迟,近仁鞭之,最后二十里内较速,否则到店恐又在两三时后矣。

关外戈壁气候变迁,甚于关内。今日出发时,单衣尚热,六时后微寒,须易棉衣,夜深则御重裘还冷,遇起风更剧变,此旅行者所不可不注意也。

陈万里(1892—1969),中国现代陶瓷学家,江苏吴县人,1917年6月毕业于北京医学专门学校,曾任北京大学校医、厦门大学国学院导师、浙江省卫生处长、江苏省卫生署长等。1949年11月起任故宫博物院研究员。陈万里擅长摄影,是我国最早的摄影艺术家之一。他长期研究我国传统文化艺术,在我国古陶瓷研究方面具有深厚的造诣。《西行日记》是作者目睹身历西北多方面社会生活状况的真实记录。

西北视察记(节选)

陈赓雅

盛夏下之酒泉风景

二十九日,由威迭堡启行,过一盐滩,长四十里,宽则不知,质白如霜,遍生苇草。进为坡地,为沙岗,均较盐滩易行,以其坚实平坦也。有村曰山元子,属高台县,水畅林茂,景象可观。杏实才大如指,不及兰州大杏什之一。乡民相见,拱手道好,状恭意诚,颇似旧都新年之恭禧。少妇小足,膝行操作,男子亦多烟容。尖时,余曾为一道其害,众皆悦所,惟不知真能采纳否也?高台气候较温,特产棉花,邻县所穿土布,多仰给之,惟纺织粗糙,颇逊天津、新疆来货耳。

尖后续行,熟荒一望无际,长行三四十里,往往渺无人烟。迨抵马营,始有耕者,所种麦穗、罂粟,都颇丰美,惟经济枯竭,无法广种,致熟荒面积日增,生荒更无人辟治。马营无店,前宿清水。是日计行六十一公里,约合二百里。清水属酒泉县,有一土堡,然已旧朽。居民三四十家,大半务农。有数店铺,陈设货物,整齐可观,惟醵金祷雨布告,皇皇遍贴街壁;裸体儿女,到处洒灰相戏。“穷”、“愚”二字之色彩,究不能免。堡中设县立小学一所,校门粉墙上,左录“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右为“曾子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斗大字体,远可辨识,察其墨迹,必系十数年前之旧写,而于近二三年来,又经重描一次者。某君谓:“以此富有腐旧气色之校训,小学生如何能得领略?”记者笑答:“国人凡事好兜圈子,现已有人在提倡尊经复古,说不定此一亘古不变、富有陈腐色味之校训,会在教育圈上的某一点,遇着一些兜了大圈来的人呢!”嗣见校长所悬暑假牌示,用古历不用国历,某君又曰“倘想兜教育以及政治圈子的人,果与此一校训相遇,恐彼业已勉行二十余载之国历,势亦将受连带关系,而无形取消矣。”无以应对,默尔而归。

次晨(三十日)赴酒泉(肃州)。车行三十九公里,约一百一十里。上半程所见景象,仍嫌过于荒凉;下半程渐见烟村稠密,树林繁秀,尤其县城附近,川渠交错,沃壤千顷。以言河西富腴,无怪肃与甘、凉并称也。先经城之东南郊,一湾流水畔,数亩草地上撑有数十帐幕,行列整齐,白光耀目,且善利用地物,就高树而搭瞭望台。询乃驻军旅长马步康,乘暑期率部露营于野外也。将入南城,第三车忽将濠桥压断,幸得前轮爬住岸地,后轮空悬未坠。桥高濠深,亦云险矣。城门卫兵,先验护照,始放入内。正街宽坦,两旁插柳,新吐枝叶,嫩绿可爱。城之中央,建四层高楼,垣梯腐朽,勉可登游。南望祁连积雪,晶滢沁心;北瞻沙漠,苍茫无际;东通西京,驿道一线;西达伊吾,峪关雄峙。步出东关,道柳古秀,左顾楼阁层叠,湖水清漪,是即名胜“酒泉”之所在。初见文昌阁、奎星楼以及漱芳亭等院落,蔓草圮垣,颇呈荒凉景象。泉为方池,即在撷芳亭前,清可鉴影,悠然注入后湖。昔传泉源喷出水若泻珠,味甘如酒,是殆听景之胜,而非观景之实也。

从“酒泉”西南行,过麦地数十亩,又见马旅露营帐幕,特往造访。甫入步哨线,守兵询悉来由,导至旅部。有数幕,中一幕高顶圆帏,旅长所住;余幕向之,若众星拱宸,即参谋、军需、军法、军医、军械、副官等处也。时旅长正做礼拜,承参谋长秦省三接待入幕,枪弹卧具,布置有序。地铺和田绒毯,质纹美观,并畜小兔数头,驯服活泼,往返游跃于幕中,亦颇兴人之趣感。随谈片时,旋见旅长。据述:“本师(第一百师)有一特点,即士兵例有假期,俾得乘机归家,乐叙天伦。惟敝旅驻防此间,因地处陇西边陲,国防重要,且士兵多系西宁、皋兰各县人,往返途程遥远,以致未便放假,特避暑郊外,借为筑堡垒、挖战壕等演习”云云。嗣导游各营、连宿帐内务以及所挖战壕、堡垒,整齐划一,尚属可观。最后坚留晚餐,席设绿柳荫下,晚霞清风,饱食“手抓羊肉”。虽主人依教规不备酒,然以“酒泉”烹茗,饮之亦有几分醉意。

酒泉商业,因绥远、新疆来货,向例交汇于此,原甚发达。嗣经亢旱为灾,地方多故,商旅裹足,负担增重,于是商业衰微,势成一落千丈。年内地方安谧,交通无阻,虽渐有复苏征象,究以经济枯竭,实难立起沉疴。市面现金缺乏,商号竞发纸票,如天顺堂曾发六万元,全德堂药号曾发五万元。全德堂已奉令停止发行,但其纸币,仍流通市面。前国民军时代,农工借贷所发行之票券,迄今尚可五折使用,然皆不能出境,影响实属不浅。他如中行等钞票,尚未通用,惟平市官钱局之铜元票,因该局设有兑换处,流通方面,尚称便利。

酒泉之放足运动

酒泉县长魏允之,在任将及三载,努力庶政之兴革,颇多赞誉之者。记者此行陇西,观感所及,尝谓地方穷困,固为可畏,而男多吸烟,女尽缠足(缠足之风,至少尚达百分之八十),尤可痛恨。各县县长虽不无提倡放足者,然亦仅一纸布告而已。魏县长独言出必行,行一事有一事之效。即以放足一项论,因鉴于过去禁令之无成效,间亲身骑一脚踏车,分往民家调查是否遵令放足。某妇受罚,反诘女生未放足者尚多,何以不放?魏复转处女校,令即脱袜查验,果有少数女生,外表穿袜,内仍紧缠布条。县长原兼各校监督,在先迭经训导,刻虽不出责言,而冒牌放足之女生,亦当惭感交集,立誓痛改矣。此后更扩大放足运动,分为劝导、检查、罚办三期,每期以二月为限。厉行至今,三期早满,所有妇女无不尽行解放。即使中老年者,不能放大,然亦无敢再缠绕布条;有之,无不立遭富者罚款、贫者拘役之重罚者。此一快举,人或讥其野蛮,但记者闻此实情,深表赞同,且愿有志提倡放足之官绅,起而效法其精神。盖不如是,恐民国三十年后之西北,三寸金莲之余孽,犹可开一比赛大会也。

嗣乘夜访晤魏县长,询问厉行放足之经过,并愿一闻其他要政。魏服黑呢学生装,态度谦挚,说话爽朗,毫无官僚气习。据答:放足办法得见功效,系先以各校教职员宣传于学生,即由县长、教职员以及各机关职员家属实行做起。最大效力,即在本人。临时下乡调查,总计县属七区,六十九村,足迹未到者只二十村。亲入民宅凡四百七十余户。在罚办期中,若查出一双缠布小足,平民则罚洋五元,若系甲长、区长家属,尚加罚二三倍。所得罚款,仍交各该区、甲,以充学校临时补助费,用时提交县务会议表决之。其他勉可奉告者,略如下述数端:

种植树木酒泉土地肥沃,且多旷土,种植树木,最为相宜。县府为提倡人民多植树木起见,粗具便饭,将地方植树最有成绩之乡老,请到县府,劝其推己及人,提倡种植,并节取其种植方法印成传单,分发各乡镇,限每人至少植活树木一株,多植者奖,违者处罚。于植树节日,大家实行种植,计本年植活树木十五万六千零八十株。

调查户口酒泉户口,向无精确调查,县府为欲明了本县人口确数,以便实行自治起见,利用学校寒假期间,特托各校学生,到各区实地调查。计全县共有一万四千一百九十三户,男四万四千六百十一丁,女三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口。有职业者,男占三万五千二百一十五人,女占二万六千五百八十人;无职业者,男为七千五百九十七人,女为一万二千八百二十五人。其余男一千七百九十九人,与女五百九十四人,均属他往。信仰宗教者,佛教有男二千七百八十九人,女一千六百九十七人;道教男七十一人,女无;回教男五百四十九人,女五百零七人;耶稣教男四十四人,女无;天主教,男四六人,女四人。外国居留民,计有七人,男占六人,女占一人(此次记者同来之赫牧师夫妇,已在此留住,加之共得九人矣!),职业皆为传教。

改屯为民酒泉为边关重地,曾行兵屯政策,凡屯地一斗(即一石),向公家纳租二三斗。自屯制废后,屯熟田地,发给民众,即以原来租粮作为田赋,地少粮重,民逃地荒。前奉财厅令,改屯为民,县府已督促各区,清丈造册。县长并亲往各区复查,业经查竣造报,奉令于廿四年元月起施行。

查禁劣货酒泉为通绶新大道,人民向来习于奢华,酒食征逐,几无虚日。乃提倡节用,限制宴会,规定酒席价目,每桌最高价格,不得超过五元,并禁用海参等仇货。酒泉及关外一带,俗尚海参席,踵事增华,每桌贵达二十余元。此举亦不可或少也。

联络蒙、藏、缠民酒泉接近新疆、内蒙。新疆自发生政变以来,缠民(维族人)逃归来此者,县府无不乐予接见,宣传中央对缠民之德意,并劝送学龄儿童到校读书。现缠民子弟到校读书者,计二十余人。蒙民游牧为生,不事农耕,每年食粮,均由酒泉、金塔两县购买。一般奸商,为图重利,对蒙民格外剥削,故俗有“捣鞑子”之说(包括蒙、藏、缠头在内)。县府一面严禁剥削,重罚违者,一面复与额济纳王子等亲善,借以增加民族情感。

施行强迫教育酒泉教育,向不发达,一般民众,又多不使学龄儿童读书,故失学儿童,触目皆是。计自实施强迫教育以来,各校学生人数骤增。前全县仅有学生五百左右,现已增至五千一百数十名,女生亦增至四百五十二名。惟经费困难,无法建筑校舍,仅将旧日龙王庙、土地堂,略加修葺,权以充用。计全县有男完全小学五所,女子小学一所,外加初小共一百三十五所。经费有基本纹银六千四百余两,大洋二千四百余元,均已贷出,按季收息;外加学田麦租约一千石,丰年勉可敷用,荒岁即感困难。教职员约一百五十余人,每年薪俸,最多者得小麦十二石(每石价约售七元左右),少者四五石。此外尚有省立第四师范,学生一百五十七名,附小三百八十余名。

最后魏县长复谓,年来各县稗政,难以尽言,最坏者莫过于各方向县府送礼也。每次送礼,常需现洋三五百元,然后为首者即好向民间苛派。县长受之,自与理法相违;但拒之,对各方反不讨好。即如厉行放足事,操之过切,一旦惹起反感,即易陷己于罪。吾人为政治效能计,亦只好听其自然而已。所憾全副精力,须以百分之三十应付土劣;百分之三十周旋驻军各军官;百分之二十办理等因奉此;其余百分之二十姑得努力地方政治。如此县长,亦云苦矣!临别,记者告以沿途所见乡民,多带烟容;年轻小伙,虽无烟容,倘与彼谈话,即觉喷出烟味,料其口体,亦已成一鸦片烟窟。地方官吏,苟不尽力设法戒除,则弱种亡国之祸,即渐肇基于是。魏县长深以为然,惟未发表意见,意者或别有顾虑,未便率尔发言;抑已默纳刍献,即将见诸力行耶?

嘉峪关外之石油与煤

酒泉矿产,有金,有煤,有石棉(状如丝,有弹力,色白,或灰或绿,质如棉。织成之布,火不能烧,名火浣布)。惟金矿及石棉,无有继续开者。煤矿储量甚大,民间以需要燃料,尚任意开掘。产地在祁连山北麓大红沟、小红沟、东沟梁、大黄沟及冰沟一带。中以大黄沟之煤质为最佳,其余大小红沟等处,燃时臭味四溢,以含硫磺过多也。各地每日产量约二千余斤。冬日农闲挖者较多,产量亦增。产地煤价,每斗约重三十五斤,售钱约一百八十文,即铜元十八枚;牛车骆载,运至县城,途程约一百二十里(大黄沟较远四十里),亦只售五六百文。若交通便利,尚可运销他县。

二日下午一时,由酒泉启行。西门不开,出北门,转向西北,旋过讨(陶)来河,河水泛滥,草地沮洳,车行颇困。既登干砂,颠簸虽大,但路甚坦直。凭眺近郊,遍生“海柏柏”草,叶形如柏,质肥如苋,富有盐味,为牛羊饲料上品。左顾雪山,依天则玉简煊珣,映日则琼光璀璨,洵奇景也。未几,车抵嘉峪关,已行六十里,东南距兰州为一千五百二十里。北依黑山、嘉峪,南凭红山祁连,关城居中,险峻天成。惟居民稀少,虽《中俄条约》曾辟商埠,而商务重心,仍在酒泉。且关城土筑,边墙倾圮,山有间道,可捣后方。以与负山带海之山海关相较,不无逊色,碑题“天下雄关”,似觉过当。且近代火器发明,战争进为立体,借使雄壮果如“天下第一雄关”,然守兵不力,所谓地利不如人和,尚不免为帝国主义者铁蹄所蹂躏焉。过关为一戈壁,势若斜下,弥望细石,铺地成青。回忆兰州西上,至关殆为一鱼脊高点,南北山脉,合而复展,极兜风向,俗有“嘉峪关打雷,雨会飞落汉中”之语,即可见此间气候之变幻,风势之迅烈矣。

关西四十里,曰双井堡,已无人烟。传昔居民繁多,咸以淘金为业。观其堡垒院落之遗迹,亦颇近似。再四十余里。抵惠回堡而宿。是日行程,俗称一百六十里,实则仅三十七公里,约合一百一十里也。堡属玉门县,居民三十余家,多为关内人。虽有宿店,但无食铺。西去人烟尤稀,中途无尖处,须酌带干粮,按站赶行,庶免露宿荒漠。近堡田地,因得白杨河之灌溉,凡种糜、麦、罂粟,收成均佳。河水清冽,入冬不冰,边际古柳参天,野草婆娑,生地荒野,人自选耕,亦关外这一小佳境也。

翌晨(三日)出发,初经黑石戈壁,起伏若波状,且多裂阱,俗呼“九沟十八坡,三步上来两步梭”,盖亦写实之语也。继见丰美水草二三处,殊宜游牧。约六十里,至赤金湖,昔为腰站,今亦废垣颓墙而已。十八里至赤金土虎,居民五六家,出土虎有歧道,询人皆逃避不答。突见跑邮政者至,始知左走赤金堡,右为玉门大路。前行数里,经一小软沙滩,左望村树茂密,绿野如茵,是即唐玉门故址,今之赤金堡也。

赤金堡东南九十里,祁连山北麓,有一河焉,盛产石油,天然涌现于地面。先是清同治年间,堡民入山采金,往来过之,遂被发现。试燃以火,烈焰熊熊,因名其地曰石油泉,并名其河曰石油河,挖坑勺取,相沿迄今。该堡都司营,年抽油捐二千斤。民国十七年,都司裁撤,改由酒泉城防军收捐。油区面积,约十余方里,冬春盛雪不消,油亦凝结不流;夏日水涨,油始涌出。采油乡民,勺取纳入桶内,负运上岸,再由油商(现有三家),用大车运销各处,以供村民燃点,或涂大车轮轴。销路有限,可以测知。至其油质,民初经某比(比利时)人及某德(德意志)人先后携至上海化验,认为成份极佳,后请开采,省署未准。十八年春,甘省府又派专家张人鉴前往调查,并经携兰化验,计含汽油百分之一六点五0,煤油百分之七十点00。此外石油河东约四十里,惠回堡南八十里,白杨河村南四十里之石油沟地方,面积方六七里,亦产石油,成分与石油泉者大似。

汽油系挥发油,为油中之最有价值者。普通石油,所含汽油成分,若达百分之十以上,即为上等油矿。汽油用途,极关重要,现代文明国家,莫不以汽油为推动机件之原力,甚有以石油产量、蓄量之丰啬,以为国家强富估计之标准者。即以我国开发西北交通论,举凡空中飞机、陆上汽车,无不需用大量之汽油。欧亚航空、甘新汽车,在肃(酒泉)所储用之汽油,皆为津、沪运来之外货,每箱价达七十元左右,高津、沪价七八倍,然此尚仅就运费而言。至运时久经摇动,破裂挥发,约占四分之一之巨大损失,尚未计及。如此舍己求人,不惜利权外溢,货弃于地,宁不可痛?而今开发西北,由理论进为事实,陕西开采油矿,亦已卓著成效。此一大好富源,似难再任废置也。

石油泉西五十里之红沟,北一百二十里之北窑,玉门县城南一百五十里之昌马,均产巨量之煤矿。昌马迤北之照壁山,产绿色铜矿,俗称孔雀石,中含微量铜质。若深加探采,亦必有巨量之铜矿发现。至于金矿,沿南山北麓,无论已淘、未淘者,更所在多有也。

陈赓雅(1905—1995),笔名任安、石英,云南蒙化(今巍山)人,曾任上海《日本研究月刊》、《申报年鉴》编辑,《申报》记者、编辑。1934年3月至1935年5月,以《申报》记者名义,赴察、绥、宁、甘、青、新、陕、晋、豫等省采访,行程万余里,沿途写的通讯,在《申报》连载。

《河西见闻记》(节选)

明驼

骑入嘉峪关

二十四日下午五时,由玉门县城南门出来。玉门县城之仅有南北二门和安西县城之仅有东西二门,同样是因为只有一条大道的缘故。

在县城东郊走过了十里庄园,再渡一条河,就有一片极目无边的戈壁滩横在眼前。在滩上加鞭向东驰去,经过三十里店子,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候了。晚风吹得很紧,我们亦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进。由三十里店子到赤金堡〔今赤金镇〕的七十里戈壁滩,实际上算一百里还比较相当些;可是此间的道路,本来没有经过精密的实测,大家所知道的,亦不过是人云亦云的一个概数而已。反正甘肃道路里数的开价,到处是很便宜的。我们二十五日早晨过了这一片戈壁滩,又过了一道大河,就是赤金堡左近的庄园了;穿过庄园十里,我们都到堡中休息。

我们所暂住的赤金堡,说得明白些是下赤金堡。由此向南二十里,还有一个上赤金堡;向北十五里的村集,叫赤金硖。这三处可说是大河沿岸赤金地方数十个村落中的三个市集。沿河上溯,经过石油河、白杨河各地,可以到达祁连山北麓的昌马尔地方——那就是今年春间玉门一带地震的震源所在地。——河北流折西,便注入疏勒河的上流了。沿河数十里的赤金地方,因为得到河水的灌溉之利,所以在耕地面积很小的玉门县里,要算是财富之区了。其南石油河、白杨河一带,都出产石油,矿区面积约十六方里,地层构造系红色页岩及灰色砂岩,石油多由河沟沿岸山岩中露头,除随山水冲去不计外,全年由人工采掘的产额,约共五万二千斤。据说有人把石油带到兰州化验过,油质的成分,内含挥发油百分之十五以上,煤油百分之七十以上。但以当地生产技术幼稚的缘故,并没有把挥发油和煤油分析提炼来使用,所以销路亦不见广——大洋三元,便可在当地买得石油一百斤。眼见得甘肃到新疆大道上汽车的用油,不是取给于喀什、塔城的外国货,便是由平、津、沪、汉入口的外国货;而玉门县出产的油,现在只能供给老百姓去点着既烟又臭的灯,和木轮大车上去膏膏车!

关于赤金地方命名的起源,在当地并找不到确切的答复。由我个人的推想,以下的两个理由之一较为近似:一、赤金以南的祁连山麓有个金矿,地方的名称或者就此来的。二、在明朝的时候,嘉峪关外曾为赤斤蒙古部落的牧地,“赤金”或即“赤斤”的转音。这是我目前尚未得到解答的问题。不过,赤金地方现在的确还拥有广大而肥美的土地,同时亦因为上述的事实而玉门县政府还在该处继续设置一个仓,派一位科长在那儿管仓。这位科长和县政府另行派来的一位催提公款的主任科员同住下赤金。听说这位主任科员在加紧催提款的时候,还曾和几个老百姓订约:由他替老百姓缴款,而老百姓在一月之后应还他月利五十分的本利。而实际上,他可以有向县政府延缓一月之缴款的机会,来做这一笔买空卖空的生意!下赤金从前有一百多家人家,现在只有二、三十家了,如果老百姓真的要长此受重重的剥削,那么赤金终有一天要变成赤地的!

二十五日下午四时离开下赤金,向东走五里,在庄园尽处现出一片大草滩,那就是赤金湖地方。再走十里,过了赤金湖的村庄,前此所记的盐池,就离路北不远。我们在星光之下,又转入平沙无垠的戈壁滩了。滩上驰行三十里,达火烧沟军塘,由此向东翻过三十多里的“九沟十八坡”的几道小山梁,在末后的一个山坡尽处,现出惠回堡的庄园来了。二十六日白天,我们在这里休息。这里虽则可以喝到很甜的溪水,可是有钱还买不到鸡蛋和青菜。我们在那天下午,又动身走,走过四十五里戈壁滩,才到双井子。这里连一口井都没有,只有一座破庙,听说有时是埋藏土匪的地方。由双井子再走四十五里戈壁滩,那才是嘉峪关了。在朝暾初上时,分明地照出关门旁许多过路客人的题诗。所谓诗,有些是骚人墨客文绉绉的诗,有些是末路英雄慷慨悲歌的诗,有些是不成腔调的打油诗;反正各写各的就是。其中有一首比较能代表多数人所怀感的是:“一出嘉峪关,两眼泪汪汪;向前看,戈壁滩!向后看,鬼门关!”

当然在交通发达的时候,这些文字自然会取消了的。我们进了雉堞圮毁谯楼倾坏的关门以后,在一家客店里稍息。关内有个建筑完固的小堡,堡内无人,人家却在堡外住有三十几家。市面只有一个卖零星杂货的小铺子,旁的是几家小客店和住宅。

由嘉峪关至肃州七十里,实仅约五十里。我们数着十里五里的烟烽墩走过一片戈壁滩,渡过讨来河支流,于二十七日下午四时进了肃州城。

《河西见闻记》作者明驼,生平无考。作者自称1933年夏间因事由兰州到敦煌去,同年秋间由敦煌从原路东归,在归途中,抽空把河西各地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以及山川风物各种真相,以游记体裁给他写下来”。

《敦煌考古漫记》(节选)

夏鼐

5月14日,我们由酒泉起程西行。出西门后,其初沿公路两旁尚有村落。六里至丁家坝后,公路所经过的都是荒凉的戈壁;离公路颇远的地方,间或见有村树。路旁每隔五里左右,有一烽台,大约是明代所修的。由丁家坝至嘉峪关,一共看见六个峰台。将近嘉峪关时,远远地便可看到耸峙于公路北边的关楼,距公路约一公里许。裴营长提议下车前往一游,我们自然赞同,以便一共前往观光。内城很小,周围不过220丈,仅有东西二门,门洞以烧砖砌成,门楼三层,颇为雄伟。内城中驻扎军队。东门外有居民及店铺,另有外城围绕。靠近东门有一座关帝庙。庙中碑碣都是清末同光时物;铁钟系明嘉靖二十六年铸,铁炉是乾隆时所铸。进内城上城楼眺望,南面是积雪的南山,北面是马鬃山的支脉黑山。公路由东而西,蜿蜒如线。东面到丁家坝数十里间,虽然荒凉,尚疏稀地分布有几个农村。西面荒漠戈壁,一望无际,不见人烟。怪不得前人有“一出嘉峪关,两眼泪汪汪!向前看,隔壁滩;向后看,鬼门关!”的歌谣。明代以这关为限,放弃西域。清代虽势力已及新疆,但也以这关作为中原的极西边塞。出关西行的人,除了商贾和官吏外,都是充军出塞的。便是到新疆做官的人,也有许多是贬职谪戍去的。他们出关时的心绪自然分外恶劣。我们由城楼下来后,出西门。门外路侧矗立一石碑,书“天下雄关”四字,是嘉庆十四年肃州总兵官李廷臣所书。门外西北隅多碎石。相传出塞的人取石向城抛掷,如果落地作唧唧声,其人得再生入关门。现在西门外两侧的城垣,有一大块是后来用新砖修补的,便由于历年被人用石子抛掷的结果。我们虽不迷信这传说,为了好玩,也各取几粒石子丢过去,但没有听到唧唧声的回响,未免有点失望。

由嘉峪关继续西行,所经过的地方都是戈壁滩。十余公里后看见路侧一个破城子,大概便是双井子。五十里是惠回堡,由车上望过去,绿阴中几间农舍。再西行便经过“九沟十八坡”。这一带的地形高低不平,有几道小山梁和深沟,土坡上满布着小石砾,车行时震动颇剧。午间经火烧沟。沟的两侧露出横断面,低处有红色土,如被火烧过一般。火烧沟驿站以西不远,公路有一道支线南行通老君庙油矿局。这在抗战期中闻名于世的玉门油矿,我却没有机会去参观。十余公里遇赤金湖,路渐平坦。碎石子的戈壁,也换上了碱渍土和沙碛,生长着芨芨草和骆驼刺。有一群骆驼在路旁放牧,听见卡车隆隆的声音,仰起头来,用迟钝的眼光向我们一瞅,便仍旧低下头悠然咀嚼地上的骆驼刺。再西行是赤金堡。堡在路南约一公里余。远望村树蔚茂,村落似颇大。又遇赤金峡驿站,便是石油河。这河发源于老君庙矿区附近,河滩上有黑色的原油斑渍。地人把这种原油做机械油用,敷于大车的木轴上,以减少摩擦。原油色黑而腻,插以纸条,可以燃点,但不很明亮。这油田是抗战起后才加正式开采,但是晋张华的《博物志》已提到这里有泉水,出石漆,如不凝膏,燃之极明。赤金峡以西四十多公里,都是戈壁滩。连烽墩我们也仅见到一座。越过离玉门县城仅六公里的巩昌河后,才见到村庄和农村。此后村落相望。3时半进玉门县城。县城很小,作长方形,南北仅三百来米,东西约四百余米,全县人口(包括四乡),在1943年6月是二万八千六百余人,但油矿区的职工人员连同家属便达一万来人。

夏鼐(1910—1985),字作铭,浙江温州人。1935—1939年留学英国伦敦大学考古学院,获博士学位。1941年回国后,历任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专门委员,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员等职。1950年中国科学院成立后,历任考古研究所副所长、所长(1978年后属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名誉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国家文物委员会主任委员等职。《敦煌考古漫记》,详细记述了作者1944—1945年由兰州至敦煌往返的考古旅行,通俗而正确地介绍各地古代遗址的发现经过,以及沿途耳闻目见的各种琐事。

嘉峪关头

范长江

酒泉的朋友们留记者在酒泉住了半个月。欣赏塞上新年光景,亦是人生不可多得的机遇。

二月二十八日(1936年——编者注)始由酒泉搭新绥汽车公司特开敦煌的汽车,出嘉峪关外一行,新绥汽车公司原担任绥远至哈密的公路交通,后来扩充由哈密至兰州一线,终因政治的牵制,兰哈线未能直达,只限于兰州酒泉之间来往。新绥公司虽为私人营业,实在西北交通上负有非常重大的任务,新疆与内地之交通,全赖此一公司苦力支持。惟就目前记者所悉之各方局势言之,该公司应早定大计,将交通总枢纽移至西安或兰州,更有计划的发展西北交通,并彻底改善内部的组织。如此,始能有光明的前途,并可以一新全公司之耳目。

酒泉以西的地势,戈壁上到处生长一种植物,多刺,冬季成白色,骆驼喜食之,俗名骆驼刺。唐人诗中所谓“酒泉西望玉门道,千山万碛皆白草”,所谓白草,即指骆驼刺。

我们内地人看到酒泉,已经觉得是边远地方。而玉门关外的人看酒泉,则又已经是内地很舒服的地方了。班超在西域为刘家天下镇服诸国,一直老了还不让他回来,他在“求代还疏”中哀求皇帝说:“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玉门关在敦煌西北,尚东距酒泉一千余里,他只要活着进了玉门关,就已十分满意,若到酒泉,那简直可说是意外的庆幸了。

酒泉至嘉峪关七十里,大道约十分之三为冰块所盖,行车最为危险。不过这一带行车,必须开车的人有特殊的经验,乘车的人尤要有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心,不然,总会让你感到恐惧与苦恼。行车四十分钟左右,进入广泛无边的戈壁。戈壁西面,在两山环抱中耸立起巍峨的城楼,矮矮的长城有如一条长蛇似的,从边远的北面山梁,蜿蜒穿过城楼,又向南面的山梁爬去。同行的人指示记者,那城楼处就是“嘉峪关”了。

嘉峪关为明代长城最西的起点。中国长城只有秦隋明三代的工程为最大。但三代之中,又以明长城为最长,而防边设备,亦最完备。秦长城起于甘肃临洮(洮河东岸),隋长城起于甘肃武威,只有明长城起于嘉峪关。

嘉峪关有小城一座,历年兵祸,城内已全废颓,城外有居民约五十家,街市房屋矮小破败,居民亦穷困无活气,“关口”在城西,关上有高楼一座,现楼盖已为大风吹去,仅剩支柱几根,还在为古迹作勉强撑持。关门洞中,写满了古今中外游人过客各种各样的题诗,记者详细读过一遍,佳者不多,且十九为苦边怀乡之作,气势雄壮者,不得一睹,记者因忆起林则徐过嘉峪关的诗来,林氏因反对英人贩鸦片毒害中国,毅然以武力与所谓“文明民族”的英人周旋,竟因抗英有罪,谪贬新疆,他路经嘉峪关,作了一首胸襟豪壮的七言诗,读之颇能使人精神焕发。诗曰:“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天山馋峭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谁道崤函千古险,回看只见一丸泥”!在他的塞外杂诗中,还有两句,气势也好:“雄关楼堞倚云开,驻马边墙首重回”。他的诗比现在旅客流行的一首打油诗所表现的情绪要高明得多了:“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往前看,戈壁滩,往后看,鬼门关”,好像出了嘉峪关就是生离死别!不但俗人充满了保守家乡的思想,历代知识分子也多视离乡别井为畏途。唐戴叙伦的《边城曲》云:“人生莫作远行客,远行莫宿黄沙碛”。清谭吉瑄的《吊战场》:“祁连山下草,寂寞少人烟,魂魄千年后,犹思渡酒泉”。我不知道老守在家里干什么。

但是,我们看看成吉思汗时代蒙古民族的情绪,却看不出丝毫留恋家乡的意思来。成吉思汗左右之通中国文化者,只有契丹降人耶律楚材,他因原属契丹,而且已受相当中国文化之熏陶,然而他的诗的滋味就已经来得不一样:“葡萄亲酿酒,橄榄看开花,饱啖鸡舌肉,分餐马首瓜(即哈密瓜),人生唯口腹,何碍过流沙”。又说:“优游聊卒岁,更不望归征”,他们只想找更美满的生活,根本不想回家,无论沙漠怎样苦,他们也不怕,东汉马援所说的:“男儿当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死于妇人女子手中耶”,成为后世的佳话。记者以为“男儿”死了不必一定要有人“裹尸”,更不必要“还葬”,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百折不回地做下去,哪天死、哪天完,根本用不着管尸体将来怎样安排。丁文江先生在青年留学日本时候,改日本名诗抄给朋友说:“男儿壮志出乡关,学业不成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这首诗上虽然功名气重些,但是比那种始终不愿出门的秀才,又不可以同日而语了。

嘉峪关这一带地方,是秦汉之际乌孙国地,其西疏勒河流域为月氏,其东北,今内外蒙古地为强盛之匈奴,后月氏被匈奴赶至天山之西,乌孙亦被匈奴指使,追月氏而移国伊犁河流域。汉武帝时代,为想联络乌孙,以夹击匈奴,把江都王建的女儿细君,起为公主,不惜陕、甘、新三省长途跋涉往嫁乌孙。乌孙王叫昆莫,年纪已大,而且语言不通,这杵当然使这年轻而美丽的细君,难于过活下去,她因此作了黄鹄歌一首,以表示自己的哀情,歌曰:“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逝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思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我们读了这样悲痛哀恻的歌词,我们可以想象到,当时对异民族无办法,逼得用女人去联络异族的辛苦景象。

1936年2月10日,著名记者范长江出嘉峪关去敦煌,他在《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详细描绘了当时嘉峪关的景象。《嘉峪关头》一文即摘自其中。

随父亲张大千过嘉峪关的回忆

张心智

1941年春天,父亲张大千带着姨母杨宛君和我,由成都乘飞机抵兰州,等待重庆中央大学任教的孙宗慰先生到兰后,同往敦煌。孙先生是徐悲鸿老伯的学生。孙先生到兰州后,父亲带我们先去青海塔尔寺参观。在塔尔寺,父亲结识了昂吉、三知、小乌才朗、罗藏瓦兹和杜杰林切等几位中青年藏族画师,并详细观看了他们的作品——佛贞。父亲对他们的绘画艺术和制作画布、加工矿质颜料等技术十分敬佩,决定让我以昂吉为师学画画,并约定我们从敦煌回来以后,将我留在塔尔寺。

父亲和我们一行,沿着河西走廊西行。经过武威时,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当时担任甘肃省参议会副议长的著名画家范振绪先生。范老先生是甘肃人,长期居住在武威,但是还没有去过敦煌。他和父亲认识后,相谈甚投,决定和父亲一同去敦煌参观。几天以后,我们几个人便和范先生乘坐“羊毛”卡车登程了。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统治区交通非常不便,轿车很少,交通部门用卡车代替客车。有人说这种汽车是用羊毛从苏联换来的,也有人说是国内载运羊毛的,故名“羊毛”车。

我们过张掖时留宿一晚,次日到达酒泉。从酒泉到安西没有班车,只得包租一辆“羊毛”卡车,虽然费用多,但比较方便一些。我们路过嘉峪关时,汽车一直开到关下。我们仔细观赏了这座雄伟的古代建筑。

嘉峪关关城除风侵雨蚀受损外,人为破坏也较严重,已残缺不堪。父亲和范先生在关下徘徊浏览,仔细观赏,赞不绝口;对它遭到的破坏甚感惋惜。记得当时父亲对我们讲:“前人曾说:‘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前看戈壁滩,后望鬼门关。’这四句话说出了嘉峪关是多么荒凉可怕。”他又说:“古人在戈壁滩上修建这么雄伟壮观的建筑,可以想象要花多少血汗,要经过多少艰难,他们才是了不起的无名英雄。”说完又转过话头对我和姨母开玩笑说:“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你们今天到了嘉峪关还没有哭出来,总算不错。”

汽车离开嘉峪关,快速奔驰在辽阔的戈壁滩上,向安西进发。自武威上车以后,父亲总是请范先生乘坐在驾驶室,他和我们都坐在后面车槽里的行李上。汽车虽然行驶在一望无际、数十里无人烟的戈壁滩上,但父亲总是留神地观察着沿途的一切。一路上偶尔看到长长的骆驼队或三五辆一行的胶轮大车队,他便指着对我们说:这都是我们画画的好素材。嘉峪关外的确十分荒凉。我们乘坐的卡车走了半天,除了在玉门县城关看到一个汽车站、一家小饭馆和十几户人家以外,别的一无所有。

1941年春天,张大千携妻儿去敦煌,路过嘉峪关时停留参观,同行者甘肃省参议会副议长,著名画家范振绪等。张心智其文即为对父亲张大千游历嘉峪关有关情况的回忆。

蒋介石到嘉峪关视察玉门油矿

孙越崎

我从三十年代起至解放前夕和蒋介石有些接触。

蒋介石于1942年9月间到甘肃油矿局玉门县老君庙矿场(以下简称玉门油矿)来视察。他不是为视察玉门油矿而来的,而主要是为了新疆问题陪宋美龄飞到嘉峪关,再从嘉峪关机场送宋美龄去迪化(乌鲁木齐),其目的是走盛世才之妻邱毓芳的内线,勾结盛世才进一步反共、反苏。

嘉峪关城下本有很多人家,但蒋介石来嘉峪关时,那里已荒凉多年,只有十多户人家。他不住酒泉,而住嘉峪关,因那里人家少,容易保卫。他住的房是临时新盖的平房,与民房有一段距离。他到的时候,屋子还相当潮湿。

我当时是玉门油矿总经理,接到蒋介石到嘉峪关的通知后,我即去嘉峪关与他见面。他在嘉峪关停留约一星期,专等宋美龄回来。在此期间,蒋介石来玉门油矿视察。

蒋介石从嘉峪关来油矿视察时,油矿开办已两年多,矿区一切设备还很简陋。他和宁夏主席马鸿逵的弟弟马鸿宾坐在第一辆汽车上,由我陪同前行,后面有胡宗南等六七辆小汽车同去,在油矿看了几个油井。胡宗南紧跟着他,不离身边,好像是在保护他。

我还陪蒋介石看了矿区的炼油厂和电厂、机厂等,他一边看,一边说:不容易。他们在油矿吃了中饭。按照待从长王世和的关照,给蒋一人在另屋独桌,四菜一汤,无人作陪。我和矿长严爽、炼油厂厂长金开英、总务处长靳范隅等分别陪同胡宗南等吃饭。蒋午睡一小时后,我向他介绍了严爽、金开英和地质师孙健初、特探地质师翁文波、靳范隅及重庆油矿局炼厂工料课长邹明等六七人与他见面,汇报油矿的一些情况。

当天下午我陪他返嘉峪关,仍是他与马鸿宾和我三人同车。蒋离矿时,当我的面,对胡宗南说,孙某他们在这个地方办矿,看来困难不少,你要支持他。

嘉峪关因无人管理,年久失修,城砖脱落,城楼倾斜,破旧得相当严重。蒋看了玉门油矿以后,对我说,你除了办油矿以外,给你另外一个工作,嘉峪关城楼由你负责修复。我想修复城楼工程不小,最难的是没有木料,就竭力推辞说:“集中精力办油矿,能否办好,尚有问题,实在无力再修城楼。这是地方政府的事情,应由地方来管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不能担任。”他也以为然,就不再提了。

宋美龄由迪化回到嘉峪关,和我们大家照了相。第二天蒋和宋美龄就飞返重庆。

蒋介石来矿第二年末,他叫蒋经国、蒋纬国兄弟二人一路坐汽车北来,经过西安、兰州来玉门油矿参观。我现在只记得蒋经国一句话,“我们从南到北,一路看桃花。”当时熊向晖同志在胡宗南那里做地下工作,并陪同蒋经国、蒋纬国一路来到玉门油矿,这是我近来才知道的。

1942年8月,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来嘉峪关,作为当时党政要员的孙越崎详细记述了蒋介石在嘉峪关的具体活动。

雄壮的嘉峪关

蒋经国

第二天早晨,向安西前进。路上要经过一个很有名的地方,就是嘉峪关。嘉峪关是长城最后的一关,是明朝长城最西的起点,左右各有一座高山,和长城相连,中间就是关,形势非但雄壮,而且异常峻险,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关内有一小城,只有五六十家人家,都非常穷苦。林则徐因为“抗英”有罪,谪贬新疆,他路经嘉峪关时,作了一首胸襟豪壮的诗:“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天山巉峭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谁道崤函千古险,回看只见一丸泥。”关于嘉峪关的诗很多,有一首“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往前看戈壁滩,往后看鬼门关”,好像出了嘉峪关就是生离死别。由关上向外一望,是一片无限辽阔的平原,那里才是真正北的胸膛。

……当回到嘉峪关的时候,由关外看嘉峪关,才真正的使人领略到了他(它)的雄伟峻险。进嘉峪关第一个庙就是关帝庙,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国人是如何崇敬关公。

1942年夏天,在江西任“赣南专员”的蒋经国受其父蒋介石之命到大西北视察。7月份,蒋经国一行进入甘肃境内,嘉峪关停留了半天时间又向安西、敦煌进发,半个月后返回嘉峪关。同年蒋经国在重庆写了一本书,取名《伟大的大西北》。在这本书里,蒋经国对初到嘉峪关和由敦煌返回嘉峪关的感受都有描写,《雄壮的嘉峪关》是其中一个小标题。

嘉峪关调查记(节录)

马宁邦

至关,西望之,城上有楼,题“维屏西极”四字。入城,次见一楼,顶书曰“文昌殿”,额曰“斯文主宰”。其下竖立“出关大道”一匾,为光绪年间所题。入内,左侧有关帝庙,匾额累累,额上之字,为“长城主宰”等。出庙门,旁有“重修关帝庙碑”,年月也是光绪。西进,雄关耸立,望之巍然,其上书曰“朝宗”。从此入关之第一城门洞,铁皮大门,上书“光化门”。城内有游击之营房,今日新造之营房。第二门也是铁皮大门“柔远门”,附近有三官庙,三座泥塑神像,残存之壁画尚佳;由“会极”下转折前行,左有案牍庙,内已无神像。歌谣:“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往上看,灰色天;往下看,戈壁滩;望家园,难上难。”

击石之俗有,一则曰,昔日有燕巢于关内,日暮一燕先归,关门敞开,一燕后至,关门已闭,不得入,遂触城而死,其精灵不灭,是以永作燕鸣之声。其二曰,此地关帝极灵,帝之马亦灵,故马借石击城之名,故其声似马。西门前有一小阜,皆沙砾堆成,状如月城。再西天遥地阔,一望无际。北有玄黑之沙起伏,南有祁连。

从三官侧上城墙,中心为一正方形平地,东西有楼,南北有庙,由此登西楼,纵目四眺,西郊远山隐约,云浮片片,北山挺秀,起伏毕现。东北大荒漠漠,野旷天低,极目无际。其南祁连列峰,山上积雪,雪上堆云,如层层白絮,诚大观也!诗曰“走马西行陇朔间,今朝得上古雄关,振衣纵目关前望,半是白云半雪山。”

下楼,绕向南行,有“菩萨殿”,供观音像,匾曰:“慈遍雄关”,旁有道光十五年题字。东楼与西楼对峙,匾篆“露洒雄关”四字,咸丰十年所造,也为观音殿,已无神像,内藏“重修嘉峪关碑记”。转向北城,有“元真阁”,顶上一匾“上帝阁”,横额曰:“德昭无量”,属乾隆壬子年物,内供一披发仗剑,左足踏龟,右足腾蛇,即无量爷。

此关地势天成,建筑得法,其形如龟,六面掩护,辎重及重心皆在正方形中,良法也。关内十多户,五六十人。内外附近也不过五六十户,口五百余。

由“维屏西极”门东南出,一片草地,如铺绿毡,北接城根,中绕清凌,南连一带白杨林。

(原载民国二十五年《蒙藏日报》)

嘉峪关阅兵

(一九三二年三月)七日。昨夕已就寝,门次忽有剥啄声,且甚急。询之,为司令部王副官。启关,扣其来旨,则马师长将于今日行军嘉峪关,作假想争夺战,遣咨余意,亦愿参观否也?余慕关之盛名久矣,得此机遇,岂甘坐失。因答能许以同行甚慰。王即作别,且曰:“比方从事准备,鸡鸣而发,会以马来迎耳。”时属子夜,念头十年来尝羡军中生活,今乃克偿宿愿,兼可一味行军之乐,喜甚。遂不复思寝,起而整理衣衾。既数闻鸡声,而马蹄绝响,念何来之缓,殆忘之乎?因伫望门次,霜风削面,不暇顾也!良久,东方已作鱼白,有声隐约从晓雾中来,近前识为拜先生,且率一骑。下马谓余:“夜来因料理部队,使其先发,才迟至。师长诸人,已迟君于城外矣。”乃理辔同行。路人至寡,亦以此间之民,沉于烟癖,今始入睡乡也。出西门,大队下倚装待发。全部闻近八千,纪律精神,均甚好。机关枪弹药甚伙,或推或舁,如临大敌。迎余之马,为俄产,浑身作赤色,高大过于白龙驹,直立昂首,俊美无匹,亦千里材也。然行时跳踉难驯,不如白龙驹之易制,欲易之而不便出诸口。遂商之仲英先生,谓此马性不受控,长途恐为所累,请易一普通之材。则持不可,且曰:“常马驽劣,不足供君鞭策。无已,则易余之白龙驹乎。”余喜谢!布置既定,连骑进发。虽天气阴沉,风霜砭骨,手足之知觉渐失,有嘘气成冰之概,然兴致从不稍衰。沿途同人,或歌或唱,笑语如环。余所御白龙驹,辄不甘居人后,时越乘而前驰。众戏乎余为今世之木兰,余谓:“木兰亦不过尽其忠孝之本分,初无奇特,在当日为可贵耳!余愿国中同性之伦,多效法木兰,不听古人专美。余固不敏,亦不敢自弃。”众颔之!沿途每五里有一大墩台,其间复设小墩台五,各有专名,用以计里数,有旧时驿道之标识。二十六里,抵丁家坝,有土屋二间,颓垣数座,下鞍小息,一俟后来之部队。至乃续前。所行悉广大之山地,即戈壁也。又三十四里,抵嘉峪关。军队就关外结幕而居,余等则宿于关内之逆旅。时店中炉火方炽,急就温之。仲英先生途次猎得一荒,命治以进。久之始熟。堂中一桌外,别无坐具。余等围炉立食,效蒙番以十指为箸方式,据而饱咽之。众惊余食量之粗,不知已习惯此方生活,尤乐蒙番动作天真,不类文明人食时礼节之繁琐。常笑西人食时刀叉等物,必按序而动,稍一不慎,辄为人轻。岂惟拘执,且苦虚伪,何若不开化民族性之多出自然。日色渐西,后队始毕至。仲英先生遽下令备战,不许休息,分关内外二部为假设之对敌,而率余等临关楼指挥。两军冲突之际,其势逼真,杀声震天,弹飞似雨,所发悉为真弹,惟斜度向空而已。当激烈时,仲英先生嘱余稍避,笑谓:“子弹无目,恐误伤君。”余谢万恐。既而彼军势猛,步兵之后,别以马队作冲锋,我军阵容渐弱,卒为所乘,一溃难能可贵收复,关门遂城不守。大刀队直迫楼上,余等相与大笑,而演习告完成。前闻人言:“仲英先生英勇善战,可两手挟三枪,尤习于悬身奔腹下以枪击人,百发百中。”今观其治军之严,与其士卒作战之精悍,知所传不虚也。时暮色渐生,时归逆旅。人多店少,余遂与一女客同寓一室。室中昏黑不能见物,炕上一灯荧荧,烟盘赫然在也。女客尚知礼,举烟具敬余,以不习辞之,遂勉强就忱。

再上雄关

八日。昨注重阅兵,忽于雄关形胜。早食后,与同行数子,重上关楼。关建于山坡,当长城之尾闾,扼西域之孔道。居高凭险,气势沉雄,驻重兵于此,可西固新疆之后路,东为甘肃之猗角,不虚古人万夫莫敌之称。倚栏遥望,则大荒莽莽,极目万垠。兴念往来,追思往古,不觉感慨纷然!城分内外二重,内层作下方形,仅容衙舍一所,东西辟三门,一东南,一东北,一正西。关内居民至稀,城垣房舍,均圮败不堪,凄凉触目。西望大漠,杳无村舍,黄沙白石,时成坡埠,谣观若海中波浪然。下楼步出关门,仰视楼头,题“天下第一雄关”数字。古之流配出关者,多无生不宜之望。故关壁题诗甚多。兹录其一:“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往后看,看不见;朝前看,黄沙白草无人烟。”语虽俚俗,亦可见征人,罪犯等心曲之大略矣。同游者谓此间神异,以石投墙,啾啾然如雏鸡,行人过客,常以为戏,故墙已为之凹。余初不之信,以为此回声耳!试之果然,投之他所,则否,屡试皆验,不解其理。归途遇拜副长、马副师长、黑鹰等,方作射戏。就试之,拜君强余一试,喜而连放数子,无一中的,盖向娴习故也。旋人来谓仲英先生邀观掷手榴弹,乃弃别去。是弹为该部所自制者,视东南所作形质较差,而效力则相等,仲英先生谓顷悉其弟病重在敦煌,欲往视之,顾余尚愿同行否?余虽亦慕彼间名胜,奈作来太促,曾未作远行之计,遂谢之,复与同来之人东返。途间,遇宋涛、王文宣二君前去敦煌,马上互道责珍重,遂各相背而驰。以军队暂留嘉峪关训练,故连骑止官佐十余人耳!从以师长未来,益恣情啸歌,以驰逐为快。倏忽已返肃州。

赵丹途经嘉峪关所见景象

1939年6月的一天,赵丹、叶露茜(赵丹前妻)带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苗子,还有徐韬、王为一、朱今明和他们的夫人程婉芬、俞佩珊、陈英,以及一个小青年易烈,一行十人离开重庆启程西北行。越嘉陵江,翻大巴山,跨渭河水,一路颠簸,一路笑声。抵达兰州,叶露茜等家属先行搭上了赴新疆的运输机,腾空而去。

五条汉子乘一辆大卡车颠颠荡荡向西进发。过凉州,越高台,便到了长城尽头的嘉峪关。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赵丹感到远不象演《塞上风云》时想象的塞外那样风光,城头楼阁倒塌,荒无人迹。四顾沙海无边,茫茫一片,没有半间泥房,没有一丝炊烟,没有一点绿荫,没有一只飞禽,连隆起的沙丘都没有,那样纯然,那样平板,那样平静!忽然在沙海天际出现了一个小点,两个小点,一条黑线,一支队伍。渐渐地,随着卡车的颠簸,微风把叮当叮当的柔声送入耳鼓,迎面走来了昂首阔步的骆驼,排列整齐的长阵……啊!在这大自然最荒凉、最单调的背景上,出现了一幅多么雄浑动人的图画。

赵浩生博士游嘉峪关记略

1991年6月初,我市侨务办公室接到省侨务办公室关于接待著名美籍华人赵浩生先生一行的通知。我作为市侨办的工作人员参加了接待工作。

赵浩生是美籍华人,1921年出生,原籍河南息县,抗日战争期间毕业于金陵大学,曾担任《中央日报》、《扫荡报》和《东南日报》记者,1948年任《东南日报》驻日本记者。1953年赴美留学,攻读国际关系学,获博士学位。他先后担任过联合国自由记者,《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美国康涅狄克州耶鲁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教授,曾获得诺贝尔奖金,四十年代在甘肃省兰州市生活过一年。

按照日程安排,赵浩生和夫人今泉智慧、加拿大北方电讯公司驻香港市场部代表朱小叶,在国务院侨办国外二司郭上强副司长等陪同下,6月16日乘坐由兰州飞往嘉峪关的航班,于上午10时许抵达嘉峪关机场。市委书记李善平、副市长申振清、市外事旅游局局长兼市侨办主任柳玉峰到机场迎接。

赵浩生一行在主人陪同下直抵长城博物馆,参观了上下三千年、纵横十万里的长城展览,并在长城博物馆门前与市上领导合影留念。

中午12时许,赵浩生一行到下榻的长城宾馆。程万琦副书记在大门口迎接客人。

午饭后,我市派车送赵先生一行去敦煌。

6月18日下午,敦煌市侨办将赵先生一行送回我市长城宾馆。客人洗漱完毕,在李善平、程万琦、申振清等人陪同下,到关城参观游览,长城博物馆馆长高凤山担任导游,作了详细介绍。走到城楼上,劲风把大家的头发吹得七零八乱。赵夫人一边走,一边问我:这里的风是不是老这样大呀?我回答说:不是的,今天的风比平时大一点。当我们行走在关城南墙中间的古代士兵休息室时,我告诉赵夫人,关城是前几年国家拨款,在保持原貌的原则下刚维修过的。她说:这里的长城不错,既整洁又雄伟壮观。今泉智慧也会说汉语,不过说得很慢。别人给她讲汉语也要慢慢讲,她才能听懂。她朴素大方,像中国妇女一样,短发齐耳,略施粉黛,化了淡妆。高凤山向赵先生讲了一块砖的典故后,赵先生说:噢:太伟大了。走到“击石燕鸣”处,柳玉峰敲石,传来一阵阵宛如燕子的鸣叫声。高凤山接着介绍了“击石燕鸣”的神奇传说。赵先生幽默地说:今天进不了门,明天可以进嘛,不要太伤心了。

赵先生一行来到关城西门。正好香港摄制组的工作人员在为拍摄电影故事片《怒剑啸狂沙》搭布景,城楼上彩旗猎猎,一派古风。宾主借景合影。在“天下雄关”石碑前,李善平说:应该在这里照个相。赵先生当即把夫人拉过来,右手搭在夫人的右肩上笑眯眯地搂着,准备照相。我暗想:多好多幸福的一对老人呀!不知谁说了一句,请他们站在石碑的两侧,于是他们又分站在石碑的两边照了相。

从关城回来,市委、市政府设晚宴招待了赵先生一行。宴会开始前,李善平代表我市给客人赠送了礼品。赠给赵先生夜光杯一对,赠给赵夫人魏晋墓临摹砖画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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