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老人曾杏绯
每当人们谈到艺术家用自己的艺术语言给我们创造的那个虚幻中的现实和现实中的虚幻之美时,自然会联想到他们的人生经历、志趣、思想、立场,当然还有他们独特的人格魅力、精神气质和心路历程。这些,便构成了一位艺术家完整的人生。
曾杏绯先生是一位出生江南的才女,后来辗转奔波,落脚扎根于广袤无垠的北方。花开在南,果结在北。这仿佛是天命,交还了一位女子在前世的等待。
生命所承载的精神和灵魂,并非如表象中所呈现的那样。其实,一些生命所承载的是显见的,另一些是隐藏着的,到最后方才见分晓。
这其中的机巧,需要慢慢体悟。
从曾杏绯先生回忆和讲述的文字里,可知早年的她,柔弱无依,碰巧又生在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她的一切似乎都身不由己,犹如水中浮萍。她的婚姻是一个封建的、传统的,然而又打破常规的婚姻。婚后的她,颇感幸福。从她20世纪30年代的照片上看,单薄而秀气,两颗黑黑的眼珠有点孤傲地打量着这个莫测的世界,嘴角还翘起一丝坚韧而令人不易察觉的满足微笑。
相片中的她,愈到后来神情愈显得真诚、含蓄、勇敢、平和、慈祥起来。
先生已经90多岁了,从20世纪初攀越至21世纪,确是一位难得一见的世纪老人。这是因为她一直用绘画来喂养着自己的健康和心灵。几十年的光阴,她都在默默地书画花卉。从事艺术创作前,她曾侍奉过花卉,修葺裁剪,朝夕相伴,吸收了花之气息、精髓与魂魄,尤牡丹之气为她最爱。后来,她从事了绘画,专画花卉,以牡丹见长。曾杏绯笔下的奇花异草,色彩艳丽,但却一点不显媚俗。
曾杏绯出生在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大环境,加之书香门第,师从没骨花卉画家蒋志明,此人在当时已是蜚声江南。曾杏绯扎实的艺术功底,严格刻苦的绘画训练,自然使得她敢于用色。没骨花鸟画应当说起源于五代,黄筌是该画派的代表人物。所谓的没骨,就是直接用色画叶和茎,不以线条做勾勒。
一个人从事艺术创作,有时并非是要卸下重负,并非是要奔向俗世的欢乐,而是向肉体受难、心灵狂欢的追求。因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会忙于浊世的投机钻营,重要的是得具备一种朴素平和的心态,一种近似于殉道的精神。
新中国成立后,曾杏绯用手中的画笔终于迎来了和平,像是雨后的牡丹。她坚韧地迎送光阴,谨慎地对待外界,虔诚地进行自己的绘画创作。是的,真诚突破了限度,灵感就会出现。
曾杏绯盼到了自己艺术生涯的大光阴。她的心情,我们可以想见,还可从先生的画中找到依据。她的画上题写的词句丰富多彩,有一部分是她丈夫题写的。这我们从字迹可以辨别出来,她自己也有交代。她的丈夫字写得不错,也颇具文采。可以肯定,丈夫的心情和她的心情就某种情形而言,是一样的感触。毋庸置疑,一位才女不可能一生所有的时间都畏畏缩缩,都不把头向上昂一下,这是不符合人性规律的。而她,有时也会清高和自命不凡一下,譬如在20世纪60年代有一幅画菊花的画,上面的题词是:宁可傲霜枝头老,不随黄叶舞西风。表达了她无畏的不随波逐流的独立人格。真的,我们要这样细细体味她的每一幅作品,她所表达的心情。她的情绪其实也一直在不断变化。心情不宁的时候,她会显得有些急切,不觉画出《百花催春》《争春》等。冬天毕竟是难过的。然而,当百花竞开,祥瑞还会久远吗?心情平静的时节,她会画出《秋韵》这样平和淡雅的东西。当她的心情非常之好的时节,她在画中除了表现喜悦之外,有时甚至会显美,仿佛自己就代表那些雍容华贵的牡丹,自己就是那花中的仙子,花中之王。这样的心情是不容争执的。我们可以推测,她这个人,应当是一个很人性很贤惠,但又很性情的女性。再后来,当她心情巨佳的时候,甚至还会画出《前程似锦》《红满枝头》等作品。这仿佛是在鼓舞和祝福别人,同时也像是在肯定自己和给自己打气。她不断感到未来的希望。再上些岁数的时候,她确乎是平静了,透悟了许多人生的真谛。她曾以一个尊长和成就者的心情作了一幅《向阳花》,上面写有:花儿朵朵向太阳,给孩子们。时间是春天。“给孩子们”,这句话看上去简单稚拙,但是很有大家之气,这是一幅给娃娃们的画,寄托了她对晚辈的殷切期望。这幅画上,向阳花的色调与以往的色调有些不很一样,但笔底功夫显出老到,意境亦幽雅。
这所有的一切,是她,一位艺术家在自己绘画文本中的任意挥洒以及真实自由的心情流露。
但是,生活中的她,却保持着一颗素朴平和的健康心态。了解曾杏绯先生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不赞美其品格的高洁,为人的谦虚、素朴大度和淳朴善良的。她宁愿自己吃亏,也要设法帮助和成全别人,包括别人的事业、成长。这样的口碑真正令人叹服,并心生敬慕。
曾杏绯先生的画是一种心灵的象征,一种表现心灵意识的判断和体会。在她的意识里,在她的笔下一切花卉都开得灿烂、温和、晶莹透明、芬芳与甜润。她笔下的画用色浓淡有序,处处高雅。尤其是一些细部的用笔和着色恰到好处,就连那些主体花卉周围的附生小草和灌木都逼真如活。
她的画,无论一枚花瓣,一片叶子都精微到位,使人望之舒服。从她的画里,我们还可看到中国传统女性的贤淑、温馨、谦和、忍让等美德。反复看她的画,你会从那些花卉的颜色上感触到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她把那种天晴气朗的宜人景象,用画笔用色彩表现出来了。那光色会令人产生迷幻,忘却不快,怡然自得,甚至心情会久久耽于那梦一般的景状里。大家都见过农村人早晨晒太阳的情状吗,有人认为那是农村人的一种懒散习惯。其实不然,根据专家考证,人有时会被一种美妙的光色情结所感染打动,这是一种陶然物外、跌进自然的精神抚慰和享受。因为进入这种光色幻景中的人,会浑身坦然、放松,无烦恼、无紧张、无压力,会倦倦地如痴如醉,颐养心神。是的,人对光色的敏感是与生俱来的。曾杏绯先生的画之所以被人喜欢,就是因为她在绘画时有一种天生的高超的处理光色的能力,有一种潜伏在心灵深处的异质。她手中的画笔能够让纸上的花卉变得像在日头下的真实感觉一样晶莹透明。
大家不妨做一个试验,倘若将曾先生的画拿到强烈的灯光下抑或阳光中去看,你就会发现许多惊喜。她的画就是她的画,一个人的某些天性的艺术品质不是学习、模仿能解决的,那是一种骨子里隐存的潜质与禀赋。天生丽质,就是这个道理。而画家本人也曾称:几十年来,自己从不将残荷败叶等衰腐气息流露于画面。这是她追求完美的天性使然。
可见,曾杏绯本人已经很早就有了一种绘画自觉,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绘画异质在哪里。她还说,她总是以平和的心境向往美好的事物。平和二字看似平淡无奇,但却显示出一个画家不凡的心境,一种波澜不兴,宠辱不惊的气质。
我们再阅读曾杏绯先生讲述,经人整理的文字,某些段落竟像一篇“自白书”,显得小心翼翼,谨慎有加,她还不断适时地说一些感恩的话。“文革”期间,丈夫的不幸离去,她的悲恸之情是不言而喻的,但她却很少有怨言恨语。从她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她言及感恩是恳切的,她的画中,你从来都看不到伤感和绝望,满眼看到的都是如潮水般涌入的希冀、晶莹透明与芬芳。
再次要说的是,曾杏绯擅长画花卉,尤其擅长牡丹。牡丹已经成为代表她绘画艺术的符号或者说代名词。除了牡丹、石榴、红梅、芙蓉等,她的画集里还收了一幅《百蝶图》:画面用笔精巧,敷色清丽秀雅,那在草地上成群结伴翩跹飞舞的蝴蝶,像一群身披柳绿花红薄如蝉翼般纱衣的少女在草地上轻盈地舞蹈;草地上野草吐香;草地黄里泛绿、间红间白———黄的泥土、绿的草、红的白的花儿竞相芬芳。那些蝴蝶一个个就像那朝觐的人儿觅向自己的乐园。
在艺术的道路上,许多人不屑于画那些细碎微小的生命,一张口一动笔,就渴求大气磅礴,不禁令人困惑。其实,真正的大艺术家恰恰是从细部入手,从一个个窄门进入,以小见大,从而拓宽自己的艺术世界。齐白石画虾,那虾就是活的,而人们并没有因为齐白石画了小虾而否认他是一位大画家。
曾杏绯的开端,以及她的人生的举意,她的艺术未来的终章都将是我所期望的。这里面全部包含了对美的礼赞。曾杏绯从南方、从书本、从老师那里得到的一切艺术熏陶和知识都在这西北得以实践,获取正果。她的绘画道路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她的每一幅作品都扎扎实实。在她的绘画作品里,我们看不到那些“聪明”画家惯用的回避和跳跃,或者用胡涂乱抹,用印象、用抽象等等变形手法来遮掩着的不足。而她,就是敢于知难而进,以工笔写实迎难而上的绘画是比较困难和需要耐心的,也是最需要勇气、意志和力量的。这就像写作,用夸张、变形、魔幻、儿童无知的视角等编造一个故事容易,而要还原一个本真的生活却难。所以,许多文学艺术作品流于假、大、空便不难想象了。
曾杏绯国画作品《牡丹图》
我想,这就是曾杏绯先生书画艺术的意义,无论她身在何处,她的绘画永远从根部开始;她的艺术表述,就是中国绘画艺术的根部。当她的那些异彩纷呈的画作隆重映入我们视野的时候,我们看到了那些真切的花蕊,那些繁复、精确透明的花蕊向我们讲述的就是生命的力量。
现在,我回想起第一次见曾杏绯这位江南才女及其画作时,大约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来银川参加一个少数民族艺术家的笔会。我依稀记得曾老印在杂志上的那幅牡丹:头颅沉甸甸的,芬芳、饱满、丰腴,令人幻象丛生。她和我坐的地方相距甚远,我只是远远望了她一眼。那时节,她的名气已在我们老家那里传得很响了。
后来,我和她又在不同的场所远远见过几面。
其实,看着她的作品就像见到她本人一样,如沐和风、如浴温煦阳光。
今天,当我看着曾老的画作,不禁重温十多年前的记忆,有时人在几分钟内会历经生命中多年的时光。这回忆甜蜜又感动,抚昔追今,过去的人生已一去不返,过去看在眼里的那朵牡丹却还历久弥新。
(了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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