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启齿的妥协
据史书记载,在商鞅开始变法的时候,有两个人站出来进行反对:一个是甘龙,另外一个是杜挚。甘龙是甘昭公王子带的后人,根本就不是秦国王族的代表,而是秦国功臣的代言人。据说甘龙曾在秦献公时期长期担任国家总理一职并主持推行新政,是秦国功臣。他是想要让秦国变得强大,但是反对变法;他也想恢复穆公时代的霸业和辉煌,但却反对进行彻底的变革。所以说,他只是保守派,主张有限的变革,根本就不是历史教科书上所说的什么“旧贵族的代表”。
杜挚的出身,史书上没有详细的记载。但从他和商鞅辩论的焦点来看,他也只不过是另一个保守派。因为他反对变法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变法触动了哪个集团的利益,而是因为变法所带来的结果具有不确定性。正如他说的:“如果变法所预期的结果并不能百分百地带来好处,就不能急于对以前的制度全面否定。”(3)烈火烧死的或许是该死的鸟儿,但在它的劫灰中没有新的凤凰应运而生;否定了以前的,新的东西又不是很理想,那不是更糟糕吗?从这个角度看,杜挚不过是一个清醒的保守主义者,主张“先立后破”,反对“先破后立”,也不能算是什么阻挠变法的“顽固势力”。
总而言之,这两个人都不是王族的代表。他们反对变法的理由,和利益的分配没有关系,和血缘宗亲之类的传统更是没边儿。在最终目标上,他们和商鞅也许是一致的,都是力图强秦,只不过是见解不同罢了。商鞅只看眼前,想法比较激进,而甘龙和杜挚目光长远,但又陷入了迂远。商鞅变法后来成功了,自然被后世称为变法的楷模和鼻祖。而甘龙和杜挚,就顺理成章地被批为反对变法、迂腐不化的顽固派、反动派。但如果商鞅变法流产、失败了呢?是不是历史又会对这两个人重新进行评价?
历史的发展也许就是成者王侯败者寇,后人总是跟在板上钉钉的史实后面指指点点,而遗忘了那些虽然失败却作出另类选择的英雄。胡适不就说过嘛:历史不过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从历史上看,清醒的保守派往往是深刻的。可惜,天上的星星燃烧以后,过了很久很久,它的光才到达我们的眼睛。(www.guayunfan.com)现在的问题是:在这样一个变革的关键时刻,手握重权的王族大庶长、右庶长和驷车庶长,为什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我们甚至怀疑,当年秦孝公在朝堂上决定开始变法的时候,掌权的秦王族们是不是都被安排去度假旅游了。不然,怎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何况,商鞅变法,首先就是拿他们开的刀,而且直接打到他们的“痛处”。商鞅变法的第一条措施就是奖励军功。原来,王族贵胄的官位不能世袭,但爵位的政治待遇却是可以父子相传的。但经商鞅变法以后,连爵位也不能世袭了。要想获得爵位,对不起,到战场上砍敌人的脑袋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准备变法的三年时间中,秦孝公和商鞅对朝堂上有资格发言的王族做足了工作,也就是现代人说的个别酝酿。其结果是,秦孝公成功地拉拢和收买了他们,让他们在变法的时候装傻学乖。至于拉拢的手段,不外乎恩威并重,动之以情,晓之以利,最后达成一个政治协议:秦孝公许诺给他们多少好处,让他们支持变法,至少是默不做声。商鞅是玩弄权术的高手,在这个艰难的谈判过程中,他肯定起了关键作用。
总而言之,秦孝公和商鞅肯定作出了妥协和让步。否则,这些王族贵胄不会眼巴巴地看着商鞅来革他们的命。这种妥协,这种让步,就是改革的成本,而获得的收益,则是时间。也就是说,要在改革的最终受益者还未曾受益之前,尽量地减少改革的阻力。这也就是商鞅所说的:“民不可以虑始,而可以乐成。”老百姓一开始的时候是肯定不会支持变法的,因为他们没有直接感受到改革的好处和实惠。这个时候,你要像居委会大妈收卫生费那样和他们去摆事实、讲道理,肯定是行不通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看到改革的好处,不用多费口舌,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成为变法的拥护者。
可是,改革要出现成效又不像蒸小笼包一样立等可取,改革需要时间。那么在一开始变革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更多的人支持改革,而让更少的人反对变革。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直接感受到改革的好处,而让更少的人受到改革的冲击,尤其是那些能够左右改革成败的人。既然老百姓不可以“虑始”,就只好向权势贵族作出必要的让步和妥协了。否则,最终受益者还没有得到实惠,利益受损者又在不遗余力地反对,这样的改革不失败才怪。
《道德经》中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想得到,就必须先学会放弃。秦孝公和商鞅,就敢于放弃,而且还放弃了很多,从而支付了高额的改革成本。当然,买通某些集团的代表,虽然不等于彻底摆平了这些集团,但是能造成这些集团的反应迟缓就足够了。因为,改革需要的正是时间。
估计也正因为涉及了利益转让,秦国的史官才没有记载下来这一次幕后的交易。如果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皆大欢喜了,那又为什么不记载下来?后来,赵武灵王进行胡服骑射的改革,王族公子成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结果,赵武灵王一顿说辞,就把公子成由一个阻挠改革的顽固派忽悠成了支持变法的维新派。赵国的史官就详细记载下了两人的谈话。而秦国,估计仅靠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是不够的,关键还是要让出利益。而利益的出让,名不正,言不顺,自然说不出口。
历史证明了秦孝公和商鞅的英明决策,也为以后的改革树立了典型。可惜,我们在历史中学到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学到。(黑格尔语)商鞅变法以后,中国历史上鲜有变法成功的范例。从宋朝的王安石变法,到明朝的张居正变法,再到清末的戊戌变法,哪一个最后不是以流产而告终?就拿王安石变法来说吧!他志大才疏,激情有余,策略不足,貌似声势浩大的全面变法,实际上是没有重点,没有步骤,没有规划,一团乱麻。结果必然是,百姓还没有获得利益就先吃到了苦头,而且还没有等士大夫的势力动摇就跟他们对着干,国家自然也就未享其成而先受其乱。还是那句话,改革是需要支付成本的,而且这种成本还必须提前预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王安石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把改革置于整个国家之外,凌驾在所有集团的利益之上,想要空手套白狼,在没有任何付出的情况下赚个盆满钵满,天下哪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王安石变法,没有寻找任何的利益共同体,四面树敌,支持的人不多,反对的人倒是一大片,不失败才是怪事。
当然,商鞅变法的成功,也有老天的帮忙。《史记》记载,商鞅开始变法的几年,秦国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战争。没有战争,“奖励军功”之类的法律条文就没有直接明显地表现出对贵族阶层的冲击。而免除徭役等见效快的政策,在没有战争的时期恰好能够充分地推行下去。通过开垦荒地和对善于耕织的人进行奖励,改革让老百姓直观地看到了它所带来的现实好处。王族贵胄们,在变法早期没有感受到它的伤害,也就没有挣扎反抗的动力,最终成了温水里的青蛙。等他们反应过来,大势早已定局。而下层民众,由于得到了实惠,最终转变成了支持变革的中坚力量。商鞅的新法,就这样在秦国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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