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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刘文典先生之缘_刘文典先生的故事

时间:2023-07-13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因为我对刘先生一直是很崇敬的。对我来说,刘文典先生是一位高山仰止式的人物,虽然我在云大工作,但接触毕竟不多,有关刘先生的逸闻,记得起的也只是点点滴滴。文书组的一些先生看后说,这肯定是出自刘文典的手笔。

我与刘文典先生之缘_刘文典先生的故事

张 传

(云南大学图书馆原副馆长)

1985年的一天,当时我还担任着云大图书馆副馆长职务,下班时和老馆员曾以厚同志走在一起,他手里拿着一个装满废旧纸张的箩筐,正要送到图书馆前面至公堂西侧的垃圾坑倒掉焚烧,这些废纸是他清理他的办公桌抽屉时清理出来的。我和他一道走出门,随便看了看他手里的纸箩筐,见到是一些陈旧废纸和油印材料,其中有一份竟然是“《我的初步检查》刘文典”。我眼睛一亮,对老曾说:“这份材料丢掉太可惜了,我要拿回家去看看。”老曾嘿嘿一笑,就径直往垃圾坑那边走了。

回家以后,我仔细阅读了“检查”全文,感慨很多:我在想,碰到曾以厚去倒废纸,伸手把它抓了过来,这种千载难逢的机遇,可能是与刘先生的一种缘分。假如我不遇到老曾,假如遇到了不伸手抓来看看,刘先生在那猛烈如火的煎熬中被迫写下的这些泣血文字,将石沉大海,永无踪迹。这种可能是绝对的。(www.guayunfan.com)在云南大学,“运动”接连不断,个人的检查、交代、检讨我见过的太多了,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我见过李广田校长亲自刻印的“申诉”,寸树声副校长的“检查”,方国瑜教授的“交代”。这些都是他们在那灾难年代的呕心沥血之作,当年我也是写不完的检查、交代。看了他们写的觉得是司空见惯,看后也只是暗自长叹,没留下他们的只言片语,现在看来实在是一件令人非常遗憾的事。

那么,1985年我为什么会对刘先生的这份“检查”这么重视、“情有独钟”呢?因为我对刘先生一直是很崇敬的。在这里,得先说说我早年认识刘先生的点滴记忆。我在云大工作生活至今已60多年,1944年10月到云大,当时我只有14岁,小学毕业。我生长于云南弥渡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因为保长要抓我去当兵,爹妈心疼我年幼,让我逃到昆明,得到一位亲戚介绍,进入云大总务处,在文书组当了一名校工。当年云大工人生活之艰苦,是现在的人难以想象的,一是没有住处,晚上用一张草席铺在办公室地上就是睡觉的床了,伙食也十分粗劣,难以下咽。当年大学教授有的多靠典当衣物度日,工人生活就可想而知了。虽然生活艰苦,但有一个难得的好处是晚上我可以在办公室明亮的电灯下学习,这比起在农村时在一盏小菜油灯下看书好了不知多少倍。于是就慢慢安下心来,白天做工,晚上自学。当时云大的工人,一到晚上,有的聚在一起打牌赌钱,有的上街胡混,像我这样晚上看书学习的人不多。我爱看书学习是从小养成的,这与我的祖父的教育分不开。祖父张辑臣是前清秀才,我在家的时候每天晚上他都要把我叫到他住的房间,让我在小火塘边的一盏菜油灯下读书。读的是《幼学琼林》、“四书”等,背熟以后,听他逐句讲解。70多岁的祖父已双目失明,碰到我不认得的字,我只能用手指在他掌心上写,他就告诉我这是什么字。小孩子天性贪玩,我也不例外。我的一个堂弟,只比我小8天,晚上都能出门去玩耍,他很自由。我们没有分家,同吃一锅饭,我不明白祖父为什么对他可以放任不管,对我则管得这么严,心里很是不平衡。有一个晚上,我鼓起勇气问祖父:为什么每天晚上都不放过我,让我来读书,让兄弟去玩呢?祖父耐心地对我说:“你年幼,很多事你不知道,我们家就这几间房子,田地又那么微薄,你弟兄多,将来分家,你伯父和你父亲各家一半,他家是独子,生活不成问题,可以过得去,你弟兄多怎样谋生?那么小点田地,吃饭都是问题。所以在我活着的时候,能教你多少算多少,你多读点书,将来会有用的。”老人的几句话,让我恍然大悟,永远铭刻在心。他的用心是何等良苦啊!他的深远用意,在我那个年龄,哪能想得到呢?从此,我不再把读书学习当成是一种负担。到云大以后,更深切感到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文化,哪有立足之地?

我在云大总务处文书组工作,接触的是一些有文化的人,经常听到他们谈论某某教授是留学哪国的博士,某某是哪国的硕士,谈到刘文典时说他懂几国语言、学问如何了得。刘先生当年是大教授、大学者,声名远扬。我年纪小,地位低,文化更低,没有见过刘先生,听到这些传言,心中自然而然地萌发了一种对刘先生朦胧的景仰,但对刘先生的高风亮节、宏博的学术造诣等,却是一无所知,就是现在,也可以说是知之甚少。

对我来说,刘文典先生是一位高山仰止式的人物,虽然我在云大工作,但接触毕竟不多,有关刘先生的逸闻,记得起的也只是点点滴滴。

其一,1945年是“七七事变”抗战八周年,晚上云大学生请刘先生在泽清堂演讲。我听说刘先生在泽清堂讲“卢沟桥事变”,就跑去听了。到了泽清堂,看见里面已经挤满了学生,我就站在窗子外面听。只见刘先生身着灰色长衫,体貌清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坐在讲台上演讲。记得他说:“七七事变”发生地卢沟桥,战前他去过,是一座很有名的石拱桥,有清乾隆帝题写的“卢沟晓月”石碑,桥上有雕刻精美的各种形态的大小石狮数百个,其数量之多,没有人能数得清。先生讲了一个多小时,讲完后,满堂热烈的掌声。当时我一个15岁的半大孩子,是抱着一种好奇心去的,他讲的其他内容,什么也没有记住,印象深刻的就这么一点点。新中国成立后,我因公多次出差去北京,每一次都想到卢沟桥去数一数那里的石狮子,印证一下刘先生说的“没有人能数得清”这句话,但终因没有时间未去成。后来我查字典,得知卢沟桥上有精刻石狮485个,这么多的石狮,谁能数得清啊!先生当年讲的一点不夸张。

其二,1945年12月1日,昆明发生震惊中外的“一二·一惨案”,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云南大学等高校学生罢课,抗议国民党当局的暴行。云大校长熊庆来迫于上面的压力,不得不请刘文典帮他写《劝学生复课书》《再劝学生复课书》等文章。我觉得熊校长请他写这样的文章,他是很为难的,但为了报答熊校长的知遇之恩,他也不得不勉为其难了。这两篇文章以熊庆来的名义,由云大印刷散发,我仅仅记得文章开头的一两句:第一篇的开头是“慨自抗战军兴以来,生灵涂炭、废舍为墟”……第二篇的开头是“弦歌中辍,已逾半月”……两篇文章都比较长,中心意思是学生任何时候都要以读书为重,不能长期罢课,问题还是要谈判解决。文书组的一些先生看后说,这肯定是出自刘文典的手笔。到了1952年“思想改造运动”时,刘先生说过《劝学生复课书》是他为熊庆来作的。

其三,个性倔强的刘文典,之所以能够听从熊庆来的安排写这样的“奉命作文”,有一个重要的缘由——熊庆来对他有知遇之恩。近年发现的史料,更证明了这点。1943年8月,离开西南联大的刘文典独自在边陲小镇磨黑教书,正是他困窘之时,熊庆来寄来了邀请函。这封信全文如下:

叔雅先生史席:

久违道范,仰止良殷,弟忝长云大以来,时思于此,养成浓厚之学术空气,以求促进西南文化,乃努力经年,尚少效果,每以为憾。尝思欲于学术之讲求,开一新风气,必赖大师。有大师而未能久,则影响亦必不深。贤者怀抱绝学,倘能在此初立基础之学府,作一较长时间之讲授,则必于西南文化上成光灿之一页。用敢恳切借重,敦聘台端任本校文史系龙氏讲座教授,月致薪俸六百元,研究补助费三百六十元,又讲座津贴一千元,教部米贴及生活补助费照加。素识贤者以荷负国家文化教育为职志,务祈俯鉴诚意,惠然应允,幸甚,幸甚。附上聘书一份,至希察存。何日命驾来昆,并请赐示,以便欢迎。专此布达,敬请道祺。

弟熊庆来

八月二十一日

其四,1948年1月,熊庆来在学校经费短缺、物价暴涨、办学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拨出专款让云大出版组用石印为刘先生出版了他的专著《说苑評补》一书,熊庆来亲笔题写书名。这是国立云南大学丛书之一。我得知出书的消息后,就到出版组买了一本,珍藏至今,已整整六十个年头了。

熊庆来聘刘文典为云南大学教授的函

《说苑評补》一书,为西汉刘向所撰,原为二十卷,到北宋时仅存五篇。北宋曾巩序云:“……崇文总目云,今存者五篇,余皆亡,臣从士大夫间得之者十有五篇,与旧为二十篇。”本书内分君道、臣术、建本、立节等二十卷,分类纂辑先秦至汉史事,杂以议论,阐明兴衰成败、修齐治平的儒家政治思想、伦理观念。此书历经两千多年的传抄、翻刻,加之蠹蛀等原因,文字出现错讹、缺失,举不胜举,校补这样一本十五六万字的古籍巨著,只有当你阅读本书时,才能感受到其任务是何等艰巨。无人能够知道刘先生在这部著作中耗费了多少心血,但我们能知道刘先生在这部巨著中,他对祖国的文化事业所做出的奉献,将是不朽的。

新中国成立后,1953年8月,我从四川大学西南高校行干班结业返校,从秘书科调到图书馆做管理员。我与昆明从前有名的富商王炽的侄子王俊图管理参考室。这个参考室设在学校大门对面的老幼儿园,现在的“翠湖1923”。图书馆在参考室专门为刘先生设了一间研究室,搬去一些古籍,主要是“二十四史”,请刘先生为“二十四史”断句标点。并且,为刘先生专门买来朱砂、朱笔供其批点之用。刘先生因为教学工作很忙,只记得他断断续续来过不多几次,没有固定的时间,他批点了哪几部史书,我没有见过。因为忙于自己的业务,来去都只和他打个招呼而已。

云南大学图书馆收藏的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

与刘先生的一次接触是1954年的一天上午,图书馆请他给全体人员讲“版本目录学常识”课,地点是在会泽院二楼东边的古籍书库。他不带任何讲稿,讲了“典”字和“册”字的由来及字形的变化发展,约一小时。他说:“以后有时间再给大家讲讲。”但以后再也没有见他来。这是我唯一的一次与刘先生的亲密接触。我们也能理解,先生要上课,搞他的科研,参加社会活动,加上连年不断的各种“运动”,他哪里还有时间来呢?

1958年7月,听说刘先生已经去世了。虽然与先生在一个学校,但他什么时候去世,我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而是过了好几天,听别人说起才知道。

1985年,当我得到刘先生这份“检查”时,离先生过世已近28个年头,这就是我与刘先生的缘分吧!

201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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