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试水”_王憨山的事迹
我从湘江的支流而来,穿过急流与险滩,叩问巴峡的归期,万山重重,飞流直湍。
时间进入了1987年,在各方的动员下,王憨山想去长沙“试水”。
也就是说,先拿一批画去省文联,请专家们看看,如果行,他就到长沙举办一次画展。
看来,六十三岁的王憨山在打有准备之仗。(www.guayunfan.com)他并非天生有此本事,只是失败的例子太多,他不得不步步为营。
他不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青年学子,经历了无数磨难之后,他终于明白:路只能一步步走。
王憨山决定过了1987年春节就前往长沙,拿画去让省城的行家看看,听听别人的意见。
王憨山的这个春节过得特别忙碌,他什么地方也不去,什么客也不见,一个人躲在房子里作准备。这个时候不是画画了,而是挑画了。
从1980年退休到1986年底,他已经画了整整六年了啊。
他画了多少画呢?
足有一个人高,有草图,有正稿。
六年,对于他来说,留下的一捆一捆的草稿与成品,如果没人欣赏,就是一捆捆废纸。
他从数以千计的画作中,一张一张地挑,凡是有半点犹豫的,就换。
蹲在地上帮着挑画的长子雪樵也累得直不起腰来。
王憨山说:“再给我一张一张地铺开。”
雪樵问:“还要看一遍?”
王憨山说:“选出的这些再过一遍细,宁缺勿滥。”
雪樵问:“我休息一下抽支烟行吗?”
王憨山说:“那你就蹲到一边去抽,别烧了我的画。”
王雪樵再来挑画时,王憨山道:“洗了手没有?”
王雪樵说:“洗了。”
王憨山每次翻动画作时,都要先洗手,可见,在他心目中,这些画都是他的宝贝。
1987年,春节刚过。雪,正渐渐融化;风,还夹着寒意。在双峰至长沙的班车上,售票员对着一位穿着臃肿棉袄的老汉说:“你这个麻袋不能放在自己身边,一个人一个座位,快,放到车顶去。”
那不要他的命吗?万一弄脏了呢?弄坏了呢?弄丢了呢?王憨山只一句话:“行个方便吧!”
售票员说:“你的麻袋要紧还是别人坐要紧呢?快快快,车子就要开了。”
王憨山生怕对方来抢他的麻袋似的,说:“我人站着,麻袋放在座位上行吗?”
哟,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主意是好,就是售票员太难以理解了。要是那一麻袋装的都是票子,你也用不着来坐班车,要不是一袋票子,难道麻袋的屁股比人的屁股还重要?售票员百思不解,笑了一下,说:“只要您能站这么远,那就随您吧。”
春节本来人就多,那个时代,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县委书记才有一辆吉普,班车的拥挤就可想而知了。
这位时年六十三岁的老人就这样一直站到湘潭,以当时的路况和车速,等于站了三个小时。直到车过易家湾才有几个座位空出来。王憨山才屁股落座。
这便是后来广为流传的“麻袋装画”。
这种“新闻”是别人想制造也制造不来的。现在的明星,天天想制造新闻,但他们没有一个可以制造这种新闻。
王憨山此时已入拙境,人生厚重的境界,似乎是一个没有悬念的结尾。
到了长沙,王憨山就去“拜码头”。第一个“码头”就是省文联。省文联虽说不是一个衙门,但要见到有地位有名气的人也非易事。亲帮亲邻帮邻,先找老乡——省美协副秘书长黄定初。
黄定初听完王憨山的来意,很热情地说:“哟,您来得正好,省里正要搞个首届老年人艺术作品展,美协王秘书长主抓这个事,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王金星秘书长住在省文联机关里,他见到王憨山这身打扮,扛着个这么大的麻袋,已是惊奇,再听完黄定初的介绍,还没看画就大为感动,说:“老同志有这么高的热情,不简单不简单。”
画,就这样一幅一幅从麻袋里掏出,摆在桌上、地上、沙发上,大家一起来观看。
王黄二人大为惊呼,像发现什么宝贝似的。兴奋得四处打电话,约了一班人前来欣赏:
杨福音,时供职于湖南省画院,现居广州,著名画家。
何山,时任湖南美术出版社《画家》杂志主编。
莫应丰,时任湖南省文联副主席,著名作家,以一部《将军吟》红遍当时文坛,并获茅盾文学奖。
陈白一,时任湖南省文联副主席、画院院长,著名画家。
这些人来了,当时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当事人何山在《画家》杂志发表的《王憨山作品选》“前言”中这样描述:
一群西装革履、穿着入时的画家,围着一位满身尘土、好像刚从泥土里扒出来的农村老人。老人身边放着用草绳捆扎着的麻布口袋。
经主人介绍,我们握了手,这种最简单的表示,老人似乎很不自在,他憨厚的笑容、粗糙的手,完全是一副进城走亲戚的老农模样。
主人帮他解开麻袋,取出一幅幅画轴,顿时,使我们大吃一惊。“好画!”大家异口同声,回头再看看这位老人,我们倒有点不自在了。
陈白一先生后来在画展“序言”中写道:
……他给我留下的印象:高大、憨厚、朴实、诚恳,和他的名字一样,人如其名,多少带些痴气、憨气,不会巧言令色,只会憨笑实干,确是一个忠厚老实还带点蛮气的“宝古佬”。观其画,画如其人,憨厚、天真、朴实无华、自然不琢、落落大方,大方中还显大气,可谓有个性、有特色的花鸟画家。
让我们回到现场。大家看了画,十分兴奋,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
杨福音说:“我看不是光参加首届老年艺术节的问题,应该搞个个人展览,这个事,我可以帮助来操办。”
莫应丰说:“展标就我来写,‘序言’呢,陈主席来写最合适。”
陈白一说:“行,行,我写。”
后来有人总结:这是一帮多么慷慨相助的好人啊。没有门户之争,没有功利之心。他们为乡下涌现了这么一位老农画家而兴奋。
其实,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
这个原因比较复杂,下面我们来读一段历史资料:
八十年代初,随着“伤痕美术”、“生活流”、“唯美风”、“乡土写实绘画”的出现,有关“现实主义”的真实性问题、有关艺术本体(形式美和抽象美)的问题以及艺术家主体(表现自我)的问题等都被提了出来,而对于这些在30年中被高度意识形态化的诸多理论问题都需要重新思考和认真清理。
八十年代中期,随着'85美术运动的出现,如何对待“中国传统”和“西方现代”,则成为问题的焦点,批评家思考的重心也由艺术自身的问题转向文化问题。
1985年7月,《江苏画刊》第七期发表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研究生李小山的文章《当代中国画之我见》,直截了当地指出当代中国画存在的严重危机,并对不少当代著名的中国画家给予了尖锐批评。10月,《中国美术报》以“中国画已经到了穷途末日的时候”为题摘要转载,在中国画坛引起一场持久而激烈的争论。一篇批评文章在画界引起这样大的震荡还是前所未有的,也是“文本批评”在其产生的效应方面迄今为止也未能超过的一次“批评案例”或曰“批评事件”。特别是在中国画界形成的冲击波,几乎是“灾难性”的。因为“穷途末日”论、“保留画种”说无异于宣判一个画种的“死刑”。更为关键的还在于,这一“危机论”不只涉及一个画种,更涉及对民族文化和传统艺术所取的态度。在西方强势文化的冲击面前,这显然是一个更为敏感的话题。不管当时遭到多少人的反对,现在可以证明,李小山对中国画坛的这一“强刺激”无疑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这段纯学术化的文字,读起来也许不知头尾,有点费劲。简单一点翻译就是:
王憨山遇上时代了,走运了,正碰上了。
这似乎有点迷信色彩,但不管迷信不迷信,现在绝大多数人相信,不过是怕背上“封建思想”的恶名,统一有意识地换成了一个时髦用词——机遇。
机遇就是运气,运气就是机遇。你别以为换了个词性质就变了。
那时,“文革”结束后的美术界从苏醒走向多元,直到1985年,出现了两派。
“西方现代”与“中国传统”成了对立的焦点。
王憨山这种画,属于“中国传统”,而且更进了一步,是对传统文化的光大与写照,所以,湖南美术界不禁眼前一亮。
终于找到你了。
你终于送上门来了。
太好了,一切OK!
同时,这个时代的美术没有成为经济利益的标志。人们为艺术而艺术着。人们只为艺术而欢呼,不太重视画作的所谓“经济价值”。
直到九十年代,一位大陆有名的画家去到香港办画展。别人问他的画多少钱一幅,产生这样一段经典的对话:
画家:你愿意出多少?
对方:二千,如何?
这位画家嘴上吞吞吐吐地:行……吧。心里乐翻了天,二千,真是个好价钱。有点意想不到。
结果人家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确实给了二千元一幅,且给的是美元。
大陆的画家们,除了那些极顶级的人物,绝大多数人的画,只是一种艺术,而不是一种市场。
只有当艺术品完全市场化了之后,艺术与艺术家才会变得鱼龙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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