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假归里_关于吴梅村的事迹
吴伟业就任少詹事才不过两个月就下定决心要及早脱离弘光朝了。从他当时和稍后的一些诗文来看,仅仅两个月,他对这个政权已经彻底失望了。
首先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弘光帝,这个“望之不似人君”的家伙不仅全没有中兴君主所应具备的气度、才干与韬略,连谨守君道也做不到。面对立朝之初危如累卵的形势、复杂矛盾的政局、千头万绪的事务,即使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也难于应付,而这个昏君忙的却是遴选后妃、兴建宫室,登基才两三个月,他就派出宦官四出“挨门严访淑女”,“凡有女之家,黄纸贴额,持之而去”,弄得“闾井骚然”,“道途鼎沸”。[13]他每天“深居禁中,惟渔幼女、饮火酒、杂伶官演戏为乐”,并下旨“修兴宁宫,建慈禧殿,大工繁费”,加上“宴赏赐皆不以节”,使得“国用匮乏”。[14]其所作为真如时人所讥讽的那样是“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下”,[15]让一切志士寒心。
对老福王朱常洵的底细了如指掌的吴伟业看出了弘光帝的荒淫昏庸比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弘光朝垮台后不久吴伟业曾写下许多诗对这位昏君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揭露与讽刺,例如《读史杂感十六首》其五:
闻筑新宫就,君王拥丽华。尚言虚内主,广欲选良家。使者螭头舫,才人豺尾车。可怜青冢月,已照白门花。
这首诗虽然题曰“读史杂感”,实则句句影射现实。由这首诗就可以知道他对这位新君是怎样的失望了。一个这样的扶不起来的天子怎么能领导臣民“挽狂澜于既倒”呢?怎么能使国家重新振兴呢?(www.guayunfan.com)让吴伟业失望的还有那些枢臣、将领、贵戚和宦官们,在他的笔下,为这些跳梁丑类一一画了像:“莫定三分计,先求五等封。国中惟指马,阃外尽从龙。朝事归诸将,军输仰大农。淮南数州地,幕府但歌钟”,[16]这是写马士英、阮大铖专权跋扈和四镇将的苟且偷安;“贵戚张公子,奄人王宝孙。入陪宣室宴,出典羽林屯。狗马来西苑,俳优侍北门。不时中旨召,著籍并承恩”,[17]这是写佞幸侍宦的被宠骄横、作威作福;“御刀周奉叔,应敕阮佃夫。列戟当关怒,高轩哄道呼。监奴右卫率,小吏执金吾。匍匐车尘下,腰间玉鹿卢”,[18]这是写当时的名位之滥和小人得志……在这些人的把持操纵下,弘光朝政成了一场儿戏,中兴大业成了一出闹剧,如此下去,不要说收复中原,连偏安局面也断难维持。崇祯十七年冬,吴伟业写下《有感》一诗,[19]此时距离写作《甲申十月南中作》不过一两个月,而诗人情绪却已经大变了:
已闻羽檄移青海,是处山川困白登。征北功惟修坞壁,防秋策在打河冰。风沙刁斗三千帐,雨雪荆榛十四陵。回首神州漫流涕,酹杯江水话中兴。
诗中含讥带讽,交织着愤懑与悲凉,弥漫着痛苦与失望。
除了日益加深的失望,吴伟业还感到大祸临头的恐惧。马士英举荐阮大铖后,二人便沆瀣一气,全力排除异己。阮大铖尤恨复社,大权在握,即“欲修怨复社诸人”,他“捏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之名”,[20]罗织周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吴伟业为复社骨干,名字肯定在其名单之内,处境之危可知。令吴伟业特别感到不祥的是老冤家对头蔡亦琛凭借夤缘马士英而被重新起用且步步高升,据《明季南略》记载,崇祯十七年十一月初二日,蔡亦琛出任吏部左侍郎,转年(弘光元年、顺治二年)正月十七日,升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成为朝中重臣。吴伟业知道,蔡亦琛绝不会忘记崇祯四年自己上疏弹劾他的事情,更不会忘记崇祯十四年复社人士扳倒首辅薛国观,他被牵连逮讯并被定罪论戍的旧恨,[21]他和马、阮串通一气,对自己和复社人士挟嫌报复,处心积虑地加以诬害势在必然,因此自己不能不善为出路,尽早脱身而去。
弘光元年正月二十日之后不几天,他便向弘光帝上了一封《乞假养亲疏》,说:“乃本月十六日接臣父手书,言臣母久病之余,误触风寒,饮食不进,势甚危急。臣闻之心魂飞越,涕泣忧思,于二十日夜忽呕血数升,自恐颠蹙困踣,旷官废职,公私两愧,负罪悚惶。伏见皇上深仁锡类,孝治宏开,敢不沥陈至情,仰告君父。愿乞圣恩暂假数月,俟臣母调理少痊,微臣即遄趋受事,天地隆施,无涯极矣。”[22]吴伟业收到父亲手书,闻知母亲病危恰在蔡亦琛成为阁臣前一天,而自己呕血恰在其后三天,事情哪会那般凑巧?这显然是金蝉脱壳之计,疏中所言未必全是实情。不过,吴伟业达到了目的,朝廷放行了。据《国榷》记载,吴伟业是在正月二十八日离职回籍的。[23]
顾湄《吴梅村先生行状》说吴伟业“知天下事不可为,又与马、阮不合,遂拂衣归里”,基本上反映了真实的情况。
吴伟业这一次归里,名义上是“乞假养亲”,似乎并没有决然地致仕而去,但事实上,他正如古小说中常说的那样:“巨鳌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根本就没有打算复返。我们从他归里后上给弘光朝的《升任请养疏》和《自陈不职疏》,[24]即可以看出他坚决的态度来。《升任请养疏》约作于弘光元年四月,[25]弘光朝廷再次征召他,授给他更高的官职,他上此疏婉言辞谢。《自陈不职疏》作于其后不久,[26]是由于有人对他“奉母养病”表示怀疑,吏部特请朝廷甄别,他上此疏进行剖白。无论是利诱还是威胁,他都不理睬,决心不再回到朝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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