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出兵古北口_关于曹锟的故事
由山海关和热河两线向关内进攻的奉军,其势十分凶猛:热河一线,李景林、张宗昌的第二军在骑兵集团的配合下,七天时间即占领了开鲁、朝阳,继续向凌源进发;骑兵由彰武出发占领阜新、建平后即趋赤峰,10月7日占领赤峰。山海关一线,一、三联军攻九门口,逼直军第十三混成旅长冯玉荣自杀,即于石门寨附近高地占领阵地,给直军以侧背巨大威胁。这场大战一开始,双方即进入胶着状态……
北京,天高云淡,轻风把旱枯的树叶吹离了枝头,在坎坷的山坡、崎岖的山道上旋转、蠕动;枯草丛,荡起层层波纹;随着西风从塞外飞来的尘沙,越过逶迤的雄伟长城,翻过绵迤起伏的山岭,给古老的北京城披上一层黄澄澄的纱幔。秋天的燕赵,总是那么令人烦恼,以致没有多重要事情的人,连屋门也懒得出。
此刻,从北京城朝北伸展的公路上,却是车水马龙,一支颇具规模的队伍,正排成四路纵队前进。但是,却行进得并不匆忙,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跋涉,从险道雄关渡过来,正在漫步当休的消闲。在队伍的行列中部,有几匹高头大马,他们也在悠闲地踏着八字步。骑在一匹枣红大马背上的,是新任大总统曹锟的“讨逆军”总司令吴佩孚麾下的第三路军总司令冯玉祥。他军容整齐,但眉头微皱,不时地微微仰面,朝着依然郁葱的山峦眺望;有时停下马来,勒转马头,打量着望不尽尾的后部队伍,像是在等待他的助手;走在他身旁的大军,一双双迟疑、迷惑的目光向他投来,似乎要等待他一番什么“命令”。将军只缓缓地闪闪目,并不看他的队伍。
队伍走到昌平县南边时,一位放羊的老汉突然出现在冯玉祥面前。他惊讶地望了将军一眼,便匆匆跑过去,大声呼喊:“将军,将军!冯将军呀!”(www.guayunfan.com)冯玉祥定睛对老汉望了望,虽觉面熟但记不清楚了。他翻身下马,走到老羊倌身边,亲切地问道:“老人家,是不是我的军队欺侮你了?”
老人摇摇头,说:“冯将军,您不认识我了?”
冯玉祥打量着老人,抱歉地说:“老人家勿怪我眼拙,一时真的记不起来了。敢问……”说着,他又朝老人走近一步,立在他面前。
“冯将军,我是张奉山呀!”老人脱去毡帽,露出斑白蓬乱的头发,用手指指左耳上边护着的白纱布说:“我的伤快好了,我要去感谢您呢!”说着,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冯玉祥面前。
冯玉祥这才回想起来——
这个叫张奉山的老汉,是战争摧毁了他幸福的家庭,夺去了他的亲人,他流浪在古老的北京城。一天,他从前门大栅栏回昌平老家,竟糊糊涂涂走到南苑去了。南苑是军营所在,除了冯玉祥的队伍之外,还有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的队伍。这个王怀庆是吴佩孚的心腹,吴佩孚同冯玉祥不睦,王怀庆便以“密探”的罪名把张奉山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冯玉祥闻讯赶到王怀庆军中,发现张泰山已被打得头破血流。冯玉祥把他救出来,为他包扎伤口,又安排他休息几日,然后把他送回昌平老家。所以,见了老人的伤痕,冯玉祥才完全明白。他急忙走上前去,拉起老人,一边说:“老人家,千万不必这样。论年龄,你应该是我的父辈,怎么能下跪呢?你的伤口好了吗?”
“好了,好了。”张奉山说,“冯将军,看你们队伍这样都出来了,又要去打仗?”
冯玉祥轻轻叹声气,点点头。
“还打仗?”老人也叹气了。
“是的,”冯玉祥说,“军人么,总是要打仗的。”
“您要去打仗?!要打仗您就快走吧。”老人颤抖着说,“多早晚能不打仗呀?冯将军,等有一天不打仗了,您再和俺说话吧。”老人叹息着,转过身去,一边揉眼,一边朝山沟、朝着惊恐不安的羊群走去。
冯玉祥望着蹒跚走去的驼背老人,望着绵延起伏的山峦,他沉默了——
站在旷野,冯玉祥猛然间许多往事涌向心头,想到了许多轰轰烈烈的战争,想到胜利,想到了败北,想到躺在他身边的将领和无数战士……碎破的山河,阴沉的往事,都隐隐现现地展现在面前被大军扬起的沙雾之中。
“立即传令,”冯玉祥把手中的鞭子扬得高高地说,“就地宿营!”
站在他身边的旅长张之江,没有任何表情地说:“总司令,大军进行只有二十里,现在才是十点三刻……”
“依令执行!”
冯玉祥把鞭子朝马屁股上用力甩去,那枣红大马疾驰向前。
张之江随冯玉祥已经十多年了,深知冯将军的治军之道。大军行动,不仅从来没有这样松松垮垮,远在战场百里之外,竟然刚走出二十里便安营,这是很意外的。冯玉祥率领的这支队伍任务是:离北京、经怀柔、出古北口长驱赤峰,去迎战张作霖的奉军,冯军起兵时,奉军出兵进攻已六日了,兵贵神速,分秒都是胜败的关键!冯玉祥采取缓进、扎营的决定,连张之江也有点不解。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昌平地区安定营寨。大道旁,山坡上,帐蓬勃起,炊烟缭绕,人喊马嘶,嚷嚷吵吵。
冯玉祥在昌平县城中一个停办的中学校里住下,戎装和马靴连宽松也不宽松一下,便仰面朝天地躺倒床上,四肢伸直,双目紧闭,宽阔的额头也皱成一把核桃皮……
冯玉祥在昌平驻定之后,没有召开任何形式的会议,也没有找任何人谈话,他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仿佛大战已经结束,他需要休息了。
“总司令,”卫队队长孙飞走进来,对他说,“午饭准备好了,你在哪里就餐?”
冯玉祥闪闪双眸,望望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白脸蛋,摇摇头。
“不吃了?”孙飞有点惊讶。
“暂时不吃。”冯玉祥说,“等我想吃的时候,再告诉你。”
“是,总司令!”孙飞转身便要出去。
“你等一下。”冯玉祥叫了一声。
孙飞停下来——孙飞这名侍卫,因有点儿文化,人又聪明好学,机灵能干,还是冯玉祥的文化老师,又是他的小小参谋,出点小智谋,排除点小困难,颇为冯玉祥所信任。所以,冯玉祥有事时,便想同他商量,征求他的意见。日久天长,孙飞便被军中称为“第二参谋长”。
孙飞转过身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冯玉祥面前,等待他交代什么或询问什么。
冯玉祥坐起来,揉揉眼,向小孙点点头,说:“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我有事问你。”
“是,总司令!”孙飞在一张课桌边坐下来。
“好吧,咱们就从我这个总司令说起吧。”冯玉祥拉一把破旧的椅子,连上边的灰尘也不去抹便坐下。“你说午饭好了?那就让他们送上来,你也在这里吃,咱们边吃边谈,也免得在这个小屋子里寂寥得难过。”冯玉祥的语气和声调都那么轻松,仿佛他并不是去出征,而是过着清闲的生活,清闲得发闷了。
孙飞出去了。他让人把饭端来,他同冯玉祥对面坐下。
冯玉祥的生活十分简朴,一盘青菜、一盘豆腐、一盘蛋炒青椒,还有一盘辣牛肉,一碗蛋汤他还推给了孙飞,自己只倒了一碗白开水,唯独那片烙饼用油煎了一下,算是行军途中的优惠。冯玉祥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说:“小孙,你说我这个总司令当好当不好?”
“总司令,人家都称您是常胜将军,总司令当然能当好!我看,咱们此次出征一定能够打一个大胜仗!”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有点不扎实,小孙觉得这一段时间冯将军有点变了,自从进驻南苑,将军便常常闷坐,还不时地暴跳;此次出征,更是反常,按照将军往日的脾气,今晚即可出长城,越过怀柔,说不定明天一早便可以到古北口呢!谁知队伍一到昌平,便安营扎寨了。总司令有什么打算,他猜不透了。所以,只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年纪不大,竟学会世故起来!”冯玉祥放下筷子,对孙飞说,“奉承话我是爱听的,可是,我却不愿听我的部下的奉承话,别管什么身份的部下。你懂么?”
“将军正在征途,我怎么能不说吉利话?”孙飞笑了。
“好了,”冯玉祥也笑了,“把门关紧,咱们说‘家’里话。常言说得好,‘当局者迷’。你是旁观者,说说一个旁观者对时局的意见怎么样?”
“好,我说。”孙飞喝完了冯玉祥推给他那碗鸡蛋汤,然后,像打开闸门似地说出来一串串“情况”……无非是他平时听到、看到的,诸如徐世昌怎么没当好大总统,段祺瑞又如何败在曹锟手下,又说到对曹锟买总统的看法,然后说:“将军,我总觉得咱们不应该跟着曹吴他们干。”
“那咱们怎么干?自己干?”冯玉祥问。
“咱可以找人合作干呀。”
“找人?找谁呀?”
“向南边去找孙中山!”孙飞说,“还可以同段祺瑞联系。再不然……”
“怎么样?”
“我说了将军别生气。”
“说吧,我不生气。”
“咱为什么不和张作霖和好呢?我看……”孙飞把话说了一半,又收住了。
冯玉祥并非想让他为之出谋,只想轻松一下。听了他爽直的意见,心里竟然动了一下。他认为这小子的眼光还可以,原想再同他谈下去。可是,又觉得“不必了”,再谈下去会出现尴尬局面了。便说:“你的意思容我想想。想准了,我会接受你的意见的。”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我累了,想睡一觉。”
孙飞点头退了出去。
冯玉祥无心入梦,活生生的奇事、怪事他都无法排解开,哪有心情去做梦?
——点将的那一天,筹备总司令王承斌告诉他,“各军皆不设兵站。”可是,彭寿莘的第一路军,是名副其实的“兵马不动,粮草先行。”只是,把已经设的兵站都称作“彭军自己筹措”而已。王怀庆的第二路军是不设兵站,可是,该军的路线从喜峰口到平泉、从平泉到朝阳,不仅地区富庶,而且是直军的根据地,处处是用之不尽的物资。只有冯玉祥的第三路军,沿途一无所有而且贫困之极。同是直系出征之军,冯玉祥不得不“全面”想想,而又不得不为自己的“退路”想想。
冯玉祥是个常走曲折路的人,对于自己的“退路”想得很实。早时,他不仅与孙岳、胡景翼达成了“三角同盟”,并且趁着此番王怀庆开赴前线之机,以“北京空虚”为名,亲去见曹锟,建议将孙岳的十五混成旅调来拱卫首都。曹锟同意了,并委孙岳为北京警备副司令。为这事,孙岳在为他出征送行时还打趣地说:“冯将军把我搬进北京来,是不是要我为你开城门?”现在,冯玉祥想到这事,心里倒是猛然间兴奋起来……
冯玉祥走出教室,站在院子里正在出神,一位老农闯进来。他搭眼一看,是张奉山。老汉一进门,便乐哈哈地说:“将军,我总算又找到您了。”
“老人家,你有事?”
“有,有!”
“好,请你直说吧。”
老人眨眨眼睛,仰了仰苍老的脸膛,没有说话,只深情地点点头。
冯玉祥急了,他以为一定是部下欺压了百姓。忙说:“老人家,你说吧。无论什么人欺了你和众乡亲,我一定为你们出气!”
“将军,不是这个意思。”老汉说,“地方上有几位乡绅,知道我跟将军有过往,他们想见见将军,让我来问问,将军见不见他们?”
冯玉祥脱口答应:“见!”
老汉面呈微笑。“那我就让他们来吧。”
“不,”冯玉祥搭手摸起桌上的军帽,“我去接他们!”
离学校不远的一个院落,是一个慈善机构。冯玉祥进来的时候,这里聚集着10多位庄稼人。他们见张奉山领着一个官儿来了,猜想“准是冯玉祥将军”,便一起跪倒,口呼“冯将军安康!”
冯玉祥焦急地去拉乡亲。“父老们请起,快快请起!焕章实在不敢当此大礼。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直说,焕章一定办到。”
人群中,一位儒雅老者身穿灰布长衫,头戴八角毡帽,一把苍白胡须,两只闪闪老眼,拱起双手,说:“将军,我等公民是来向将军请愿的,但愿将军能够应允!”
“老人家,大家都起来。”冯玉祥走上前去,拉起老者,“老人家只管直说,我一定照办。”
“将军,”老者招呼大家站起来,“您的大军出征,虽然浩浩荡荡,却爱民如子,秋毫无犯!将军,眼下已是仲秋,塞外正是寒气袭人!乡亲们听说队伍已经许多日子没有领薪俸了,此番出征又无粮草,我们心里不安呀!昌平小县,虽然山荒土薄,百姓却有敬将军之心,大家自愿捐献部分粮草,贵军竟是不收。将军,我们特来求求您,您收下吧!东西是不多,可是,这是大家的心意呀!将军若是也不愿收,我便领着大伙仍然跪倒,永不起来。”说时,一群乡亲又齐身跪下。
冯玉祥激动了,一股热流充满全身,两眼顿时激出泪花。他颤抖着双手,躬下身去,把老人再次扶起,声音嘶哑地说:“父老们请起来吧,起来。粮草我——我——全部收下了!”
送走了乡亲,冯玉祥再也无法平静了。他觉得小房子特别闷。他把门窗打开,却又觉得风很凉。他皱着眉,自言自语:“昌平,的确山荒土薄,父老生活困苦。然而,他们为什么如此瞧得起我冯焕章?自古‘兵匪一家’,难道他们不怕我的兵?”想着,冯玉祥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小皮箱,想拿出文房四宝,再写一道“缓进”的手令,写一道“爱民”的手令。可是,当他把纸展开,他又锁起了眉:“难道只下令缓兵,只不扰民么?”
冯玉祥的眉越锁越紧……
吴佩孚率领大军出征之后,多日紧张得坐卧不安的曹锟,暂时平静下来。他回到书房,想好好地养养神——他有许多日子神情都在慌张之中。六十多岁的人了,经不住折腾了。可是,神该怎么“养”?他又茫茫然——是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大觉,还是痛痛快快地饮一场酒,还是悠悠闲闲地展纸泼墨?(这些年,曹锟忽然间对书画发生了兴趣,闲下来,不是临几张碑帖,就是涂几帧丹青;有时,还认乎其真地请几位名手来共欢。甚至还大言“以丹青了此生!”)他都想干,可又都不想干。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万马千军,枪林弹雨,生死胜败未卜,怎么会有闲情逸趣去做那些事呢?他在书房中踱着步子,思想又陷入紧张之中。
对于这场战争,曹锟心里是极度忐忑不安的:首先,他缺乏思想准备。他认为不会再有大战发生——皖、奉都是他手下败将,他们不可能在短期内卷土重来,再振军威,挑起新战,因而,有个“太平盛世”之感,大战来了,手忙脚乱。其次,物资匮乏,几场大战,枪弹严重不足,资金大为消耗,匆匆忙忙在山西借了点弹药,在京城筹了点款子,对于这样的大战,连杯水车薪也算不上。吴佩孚离京的那一天,他只拿四十万银元给他,气得吴佩孚几乎想把它撒到紫禁城的护城河里去,想回马洛阳,不问山海关的事。可是,吴佩孚还是把一腔怒气吞了下去,说了一句“尽人力、听天命”的话,离开中南海。吴佩孚出征了,尽管是抱着“听天命”之情出征的,曹锟却立时又盲目乐观起来。他想:“吴子玉是个不轻举妄动的人,要做的事必能做成!”曹锟又幻想了:“奉张是大败出关的,要说困难,他肯定比我更甚!他敢攻来,我有何不可打去?”曹锟听说过最近南北传来的消息,消息的集中点是张作霖、段祺瑞、孙中山的“三角联盟”,他也是紧张一阵之后便“轻松”了:“没有什么了不起,两支败军同一个空头革命者结盟,又会结成一个什么样的盟呢?又会有多大实力呢?”曹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本次大战,据他掌握,段祺瑞没有力量援奉,而张作霖还是打着援段皖的卢永祥出兵呢,孙中山南方也在四面起火,他不可能有兵北增——这样,曹锟反而觉得胜券在握了。
曹锟兴奋之后,猛然犯了戏瘾,很想听小妾九岁红的唱曲。他离开书房,匆匆去找刘凤威。
刘凤威是随着曹锟一道从保定搬来北京,搬进中南海的。可是,自从搬进中南海之后,她便失去了一个年轻女子该有的一切,像一只被困进笼中的鸟儿一样过起了混混浊浊的岁月,自然也不再唱曲了,终日不声不响,早晚还在佛前烧香。曹锟进来的时候,刘凤威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她闪目窥视一下,见是曹锟,索性把眼闭得更紧、睡得更死了。保定听曲闹了个不愉快之后,曹锟便再也没有同刘凤威坐在一起畅谈过了,也不曾听她再唱曲。没有时间那样悠闲。尽管刘凤威唱出了“楼塌了”“鬼夜哭”,曹锟的大总统总是当上了。当上大总统了,要从保定搬到北京,要料理天下大事,要组织执政人马,又要处理南南北北的战争,一晃,就把漫长的岁月晃过去了——他哪里知道,青春年少的女子是如何守着孤灯渡过一个一个漫漫长夜的!
曹锟走到九岁红床边,见她睡着了,便坐在床沿上,独自待着;好大一阵子,见她还不醒,便轻轻地推她。“凤威,凤威!”
刘凤威把身一摇晃,赌气说:“没死,喊什么?”
“还是假睡的!”曹锟说,“知道我进来了,你怎么也不起来呀?”
“怪我不接驾了是不是?”刘凤威说,“你是皇上了,万岁爷!俺一个唱小曲的,怎敢见你?躲还怕躲不及呢,起来干什么?”
“又耍小孩子脾气了。”曹锟把手伸到她脸颊上,一边抚摸,一边说:“你该知道,我忙呀!我累呀!”
“忙呀,累呀,又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刘凤威赌气推开他的手,又闭上眼睛。曹锟是来寻求轻松,寻求欢乐的。小妾耍点性子,他不会计较。他又伸手去拉小妾,一边说:“别耍性子了,我这不是来了么。你要知道,外边的事多得很,大得很呀!又在打仗了,打大仗。这时我来看看你,是够器重你的了。你问问,我有工夫看谁了?”
“你想看谁看谁,碍我什么事?”
“快起,快起!”曹锟伸出双手,把她抱起,抱在怀里,又是搂又是亲,一瞬间,就哄得小凤威抿着嘴儿笑了。“当了大总统,就把小女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害得我夜夜守孤灯,把枕头都泪湿了……”说着,便把头扎进曹锟怀里。揉搓半日,才仰起脸来,问:“今儿咋啦?做梦?怎么到这里来了?”
“想你了,真话。”
“别哄我了,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一粒糖豆就不哭了。”
“我知道,知道。如今你是贵妃了,谁敢小看你。”
“你坏,你坏!”刘凤威扬起拳头,朝曹锟胸脯轻擂。
曹锟用手去阻。“好了,好了。别闹了,别闹了,我有正事呢。”
“什么正事?”
曹锟叹息着,说:“不该当总统呀!一步棋走错了,全盘棋都难走。忙呀,乱呀,累呀!好容易才挤一点空儿,这才来看你。再说,许久不听你唱曲,也挺想再听听你唱曲。”
“不是又打仗了吗,怎么还有闲心听曲?我不信。”
曹锟说:“前方的事,全由吴子玉去办了,他会办好。我放心。放心了,才有心情听曲。”“可别再说唱曲的事了,我这一生也不敢再唱曲了。”
“那为什么呀?”
“你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
“是呀!”
“答不出。”
“你忘啦?”
“不明白。”
“我刚唱了一曲《哀江南》,你就大发雷霆,说我唱你‘楼塌了’‘乌衣巷不姓王’,又质问‘难道我真的连累着你们就要‘放悲声唱到老了么?’瞧瞧,我还敢?!那是古书上的曲子,是孔尚任《桃花扇》上的,若是我自己编的,你还不得杀了我!”
“别提那事了。当时我心情不好,话说完了,以后还后悔呢。今天来赔礼,就再别记它了,好好过欢乐日子,再唱一曲。”
又劝又哄,又抱又亲,刘凤威毕竟是个弱小、幼稚女子,竟然破涕为笑了。她抖了抖神,闪闪眸,清清嗓儿,竟有韵有情地唱起来:
春归恁寒悄,
都来几日意懒乔,
竟妆成熏香独坐无聊。
逍遥,怎刬尽助愁芳草,
甚法儿点活心苗!
真情强笑为谁娇?
泪花儿打迸着梦魂飘。
曹锟皱皱眉,仿佛是没有听懂。可是,那“独坐无聊”“真情强笑为谁娇?”他可是听明白了——“这小乖乖感到寂寞了。独坐却是无聊,年轻轻的,也难怪。”这么想着,便说:“别难过了,这个大总统咱不当了。改天咱就回家,我也好守着你们几个过几日平静生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刘凤威又撒娇了,“大总统才当几天,就不当了,为什么?今天不想当,当初何必花那么多钱?值得吗?”
“别说了,别说了!”曹锟猛觉得两人都把话说丑了,忙拦阻住。“丢下这事,唱一段欢欢乐乐的曲子,提提精神。”
刘凤威也觉得把话说远了,抿着嘴儿一笑,说:“好好,好!我来给大总统唱一曲提神的、欢欢乐乐的曲子。”说罢,想了想,又唱:
红杏深花。
菖蒲浅芽。
听儿童笑语喧哗,
竹篱茅舍酒旗叉,
雨过炊烟一缕斜。
提壶叫,布谷喳。
行看几日免排衙。
休头踏,省喧哗,
怕惊林外野人家。
不知是曲情动人,还是曹锟果真累了,九岁红一曲终了,却见曹锟已昏昏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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