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山的“历史终结论”
二十世纪末期,市场经济在世界范围内的迅速蔓延,跨国公司在全球的迅猛发展,消费文化的肆虐,西方现代性文化价值观的侵蚀,摧垮了苏联与东欧国家的社会主义政权。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著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以“历史终结论”粉墨登场,歌颂了自由民主指引下的现代性文化的同质化现象,在全球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
福山认为,冷战结束后,西方的自由民主思想因彻底战胜了与之相竞争的各种意识形态,如世袭的君主专制主义、法西斯主义以及近代的共产主义而使历史终结了。自由主义思想文化与相应的自由民主制度作为“构成历史的最基本的原则和制度可能不再进步了,原因在于所有真正的大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决”。[21]自由主义思想与自由民主制度成为人类思想演进的终点和人类最后的政府形式。
据福山分析,从实践来看,自由主义与自由民主制度在外部主要遭遇到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挑战,其中法西斯主义由于其合法性来源于种族或民族的优越性,不通过与其他文明的冲突不足于证实其民族的优越性,因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战败也就同时在思想上被战胜了;与此同时,共产主义虽然在广大地区取得了胜利,但由于它致命的经济问题与控制思想上的失败也使它逐渐丧失了生命力。宗教信仰与民族主义今后可能会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提出挑战,但它们都不能对西方自由主义构成致命的危险。至于自由主义社会本身,毫无疑问,目前受到许多问题的困扰,如失业、环境污染、毒品以及犯罪等,但这些问题都是可以在自由主义的基础上加以解决的。因此,所谓“历史的终结”并不是说历史不再继续,而是说历史不可能再进步了,它只能在自由民主制度下展开,从而人们所从事的历史活动将不再致力于令人振奋的思想文化斗争,而是致力于解决世间的经济问题和技术问题,用柯耶夫的话说就是致力于把世界其他地区的文化提升到最先进的欧洲的历史水平,[22]使西方自由民主主义的文化价值观进一步普遍化。可见,福山提出“历史的终结”的旨趣在于确立一种历史观念。福山认为,这种历史观念与黑格尔及其抨击者马克思有着密切的联系,即他们都是“终结论者”,只不过黑格尔将“终结”定位于一种自由的国家形态,马克思确定为共产主义社会。
由此可见,福山与黑格尔、马克思的关键差别在于“真正的大问题”的解决上,对黑格尔来说,真正的大问题在于普鲁士政府;对马克思来说,真正的大问题在于共产主义和无产阶级专政;对福山来说,真正的大问题在于自由民主制度。如今,第三世界国家经民主选举上台的国家领导人普遍认为:不发达并不是资本主义的不平等造成的,而是他们国家过去的资本主义制度不完善所导致。[23]因此,在世界范围内进行了自由主义革命。这表明,“在所有社会的发展模式中,都有一个基本程序在发挥着作用,这就是以自由民主制度为方向的人类普遍史。”[24]自由民主制度这一“真正的大问题”得到了解决,自由民主制度取得了全球的胜利,成为“具有全球价值的意识形态”,从此以后,人类意识形态和统治形式的演变将以自由主义价值观与自由民主制度的普及而终结并且巩固下来,最终人类进入一个普遍同质的社会。
以“自由民主”为既定目标的同质化道路主要有两种推动力:一是自然科学的发展,二是获得认可的欲望。福山认为,现代自然科学的出现对人类历史的所有社会产生了统一的作用,一方面,任何独立的国家都必须倚重科技所提供的军事优越性;另一方面,自然科学确立了统一的经济生产的可能性范围,使所有的人类,不论其历史渊源或文化传统,都将被先进技术和合理的劳动组织创造出的惊人生产力和充满活力的经济世界所同化而必然走上一条不可逆转的同质化道路,这是“磁带录像机的最后胜利”。然而,自然科学只是引导人们通向自由民主之路,并不必然带来自由与民主。能够带来自由与民主的是“获得认可的欲望”,这是人性的特点之一。福山认为,任何个人或群体都具有使自己的尊严得到他人认可的欲望,为满足这种欲望而进行的“承认的斗争”是推动历史前进的火车头。在人类历史上,能够满足这一欲望的只有自由民主制度。自由民主制度采用了以“野心”制“野心”的政体阻止了在承认的斗争中产生暴君,同时又使对承认的追求彻底转向经济生活,将其转变为希望自己与别人能对等地获得认可的“对等愿望”。于是,“获得认可的欲望”需要自由民主制度。所以,福山说,“现代经济和技术以及理性认可作为世界惟一的统治合法性基础的理念……使人类不断地同化。”[25]
诚然,自由民主的发展会受到民族主义的阻碍,文化相对主义也可能妨碍自由民主文化价值的统一和完结,但是这并不构成思想文化迈入大同状态的云翳。“经济的力量曾经用国家取代了阶级,推动了民族主义并在其过程中创造了一个权力集中的语言同质化的实体。目前,还是这种经济的力量正在推动国家壁垒的崩溃,正在创造一个惟一的、一体化的世界市场。民族主义的政治中性化,我们这一代或下一代肯定不会看到,但这并不影响它最终的必然实现。”[26]“人类不是会盛开千姿百态美丽花朵的无数蓓蕾,而是奔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一辆辆马车。”最终,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只有一条路,且只有一个终点。[27]
共产主义的式微似乎预示着自由主义思想文化赢得了最终胜利,并被设定为普世的价值目标、赋予惟一的合法性。福山的这一思想不适当地排除了它不应该排除的其他可能性,“决定性地削弱了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继续发挥其历史作用的能力”。[28]如果历史真的如福山所预言的那样只有“一条道路”、“一个终点”,那么这无疑表明一种独裁主义的即将来临,而这种情形恰恰有违于自由主义的思想文化宗旨与取向。历史的终结意味着多样性的思想文化的消失本身是一个悖论,作为终结点的自由民主思想自身仍是一种思想文化。所以,“历史终结论”不过是以特殊性取代普遍性的独断论,是以不同的方式表述的种族中心主义,它始终秉持“西方中心主义”立场,是一种文化交往中的文化优越心理与不宽容态度。其实,任何事情都有另一种可能性,甚至不可能性也是一种可能性。因此,“历史不会终结,或者不可能被任何以自我利益为重的意识形态的简单呓语引向终结”,[29]自由民主制度不过是“最完美的意识形态展览橱窗,它的现实并非如此”。[30]“历史终结论”不过是一种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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