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岁月:手上青春还剩多少_钱钟书与杨绛的爱情故事
卷四 珍贵岁月:手上青春还剩多少
钱钟书和杨绛都不喜政治,但奈何形势逼人,他们不得不抉择一番。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夜,祖国的大半疆土已相继陷落,法国被纳粹德国虎视眈眈,他们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在巴黎大学学习期间,他们原打算攻读学位,并已经开始准备博士论文。但如今,法国并非久留之地,他们已无心逗留,只想快点回到心心念念的祖国去。
你好,巴黎
在遥远的塞纳河畔,有一个艺术之都、浪漫之城,它的名字叫巴黎。那里有典雅的卢浮宫,庄重的凯旋门,还有迷人的埃菲尔铁塔和香榭丽舍大街。那里有随处飘落的金黄叶片,微凉的清风,还有浓郁的咖啡香。(www.guayunfan.com)那是座有魔力的城市,精致优雅,连梵·高也迷失在这文雅的艺术气息里,徐志摩也如是说:“到过巴黎的一定不会再稀罕天堂。”
巴黎,你好。有人说,你的每一个场景都和爱情有关,那么,当中国文坛这对让人钦羡的伉俪来到你的怀抱,你应该会很热情地给他们一个吻吧。
钱钟书和杨绛曾在暑假时来过这里,虽然只是短暂停留,却在浪漫巴黎风情里动了情。在回牛津前,他们便请老朋友帮忙代办了巴黎大学的注册入学手续。一九三六年秋,当他们身在牛津,沉浸于即将成为人父人母的喜悦时,他们已经算是巴黎大学的学生了。
钱钟书本是要在牛津大学待四年的,但为了妻子能在法国更好地学习拉丁语言文学,他选择提前两年毕业,并谢绝了牛津大学聘他做中国讲师的邀请。
一九三七年,他完成了学位论文《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中的中国》,并顺利通过了论文口试,领到了牛津大学文学学士学位的一纸证书。
牛津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在他们的宝贝女儿阿圆出生后的第一百天,一家三口踏上了前往巴黎的旅程。他们先坐火车去了伦敦,转车到多佛港口,然后上渡船过海,入法国加来港,最后又乘火车才算来到了巴黎。
一路上,他们跋山涉水,风尘仆仆,不过看着可爱的阿圆熟睡的容颜,他们的心情便没有阴霾。阿圆是个漂亮的娃娃,穿着过半身的婴儿服,在旅途中,曾经有个中年乘客看着她一语双关地恭维说:“a China baby。”
听到这样的夸赞,杨绛和钱钟书都很是骄傲。这是他们的女儿,肌理红嫩,是个中国娃娃,也像个瓷娃娃。
在法国加来港口,当港口管理人员看到抱着可爱婴儿排队等候的杨绛,便立即请她优先下了船。她第一个到了海关,便悠闲地辨认自己托运的行李,一会儿提两个小提箱的钱钟书也到了。
他们细细整理行李,等待海关人员的入境审查。海关人员很是喜欢白瓷般素净的中国娃娃,一件行李都没有查,连箱子都没有打开,便微笑着画上“通过”的记号。杨绛说:“我觉得法国人比英国人更关心并爱护婴儿和母亲。”
到了巴黎火车站,他们的朋友盛澄华已在等候。盛澄华帮他们在巴黎近郊租了公寓。那里风景优美,交通也颇为便利,坐车五分钟便可以到达巴黎市中心。
公寓的主人是一名退休的邮务员,叫作咖淑夫人。她用自己的退休金买下了这栋公寓出租,也为部分房客提供三餐。她是个好厨师,做菜相当不错,并且伙食既丰富又便宜,常常鸡鸭鱼肉摆满餐桌。
巴黎是自由的国度,带着烂漫的法式情调,并不像牛津那么死板。钱钟书曾为了牛津大学的学士学位,在不必要的功课上,白费了不少功夫,对此他很是介怀,常常引用一位取得牛津大学文学学士的英国学者的话:“文学学士,就是对文学无识无知。”
在巴黎大学,他不想再为了一纸文凭浪费自己的时间。好在巴黎大学的学风相当宽松自由,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自己想要读的课程学习。
巴黎,是春天,更是天堂。这里有着不少慕名前来的中国留学生,留学欧美来巴黎度假的也很多。留学生们散居在巴黎各区,在这里,他们几乎每次出门都能碰上熟悉的面孔,也结识了不少留学生朋友,偶尔还会相约咖啡馆聊聊天。
钱钟书与杨绛的公寓同盛澄华一样都在拉丁区,距离很近,便经常去盛家玩儿。他们一干留学生朋友聚在一处,很快便发现钱钟书对音乐、舞蹈、美术似乎兴趣不大,也不像其他进步青年那样天天马克思主义,但他博闻强识,随口便是大家之言,后来,盛澄华说:“钱钟书说的话好像没有一句是他自己的。”
除了盛澄华,与他们来往比较多的便是林藜光、李伟夫妇。林藜光专攻梵文,是一个治学严谨的在读博士,李伟是来自清华大学中文系的才女,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填词作赋颇为精通。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个与阿圆同年同月生的儿子,大大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两个女人凑到一起,不谈文学,不谈理想,只心心念叨“育儿经”。李伟告诉杨绛,有些同学将孩子送去了托儿所,自己得了片刻清闲,可孩子却遭罪了,连吃喝拉撒睡都要按规定的时间进行。杨绛听后,唏嘘不已,自然舍不得自己的阿圆受这样的洋罪。
那时,他们对门的邻居太太因着丈夫早出晚归,自己还没有孩子,便常常逗阿圆玩。她很是喜欢这个肥嘟嘟的小婴儿,便想要带去乡间抚养,并对杨绛他们说:“乡间空气好,牛奶好,菜蔬也好,你们去探望也很方便。”
只是杨绛如何舍得。她说:“如果这是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也许会答应。可是孩子怀在肚里,倒不挂心,孩子不在肚里了,反叫我牵心挂肠,不知怎样保护才妥当。”
对门邻居太太曾把阿圆的婴儿床挪到了她的卧房,看看孩子能否习惯。好在阿圆并不认生,没有哭过一声,只安稳睡着,很是香甜,在自己房间的钟书和杨绛倒是牵肠挂肚地一夜无眠。
后来,对门邻居太太没有去乡下,她还是会把阿圆抱到家里去玩,杨绛和钱钟书有事需要一同出门时,便会请她帮忙照看,并付给她一定的报酬。
这样,阿圆的问题便解决了,他们开始沉下心,扎扎实实地读书学习。为了淘些宝贝书看,他们常常去逛古旧书店,从一个个书筐中挑选自己中意的图书,带回家静静品读。
就这样,嗜书如命的钱钟书,自由恣意地读了一年书。书不管是中文、英文还是德文、法文,他从十五世纪出版的图书一直读到十八九世纪出版的图书,后来阅读的范围还加上了意大利写就的图书。当时,钱钟书还常把自己的诗歌、散文寄回国内,发表在《文学》杂志和《国风》半月刊两个颇具影响力的期刊之上。
据杨绛回忆,他们初到法国时,两人曾共读《包法利夫人》,当时钟书的生字比她要多,但一年以后,钟书的法文水平便远远超过了她。对于此事,杨绛不无调侃地说:“我恰如他《围城》里形容的某太太‘生小孩儿都忘了’。”
他们把大把大把的时间留给了书籍,连吃饭都觉得没有闲工夫。咖淑夫人家的伙食虽然丰富美味,但却是钱钟书吃不惯的洋味儿,并且咖淑夫人喜欢一道一道上菜,经常一顿午餐就要消磨掉两小时,这让爱惜时间的夫妻俩很是无奈。不久后,他们便自己开伙做饭了。
煮汤烧菜,也是平淡中的情趣。杨绛喜欢把鸡、咸肉、平菇、菜花等一股脑放在锅里同煮,然后钟书吃肉,她喝汤,而阿圆吃奶。后来,她从咖淑夫人那里学会做“出血牛肉”,便把鲜红的血留给阿圆吃,有时,她还让阿圆吃些蘸着蛋黄的面包和空心面。
阿圆长得很快,也长得很结实。用杨绛的话说:“很快地从一个小动物长成一个小人儿。”
看着这样一点点成长着的女儿,夫妇二人很是开心。他们托着阿圆的肥嫩嫩的小手小脚细细端详,竟然神奇地发现骨骼造型与钟书的一模一样。
她已经开始淘气,淘气的功力丝毫不输给乃父。当看到镜中的小人儿,她便咯咯直乐,仿佛认出了自己;当钟书做着恶心的样子闻她的小脚丫,她便会笑出声来;当钟书和杨绛看书不理她,她又会不安分地过来抢他们的书……
于是,杨绛为阿圆买了一只高凳,外加一本大书。他们夫妻读书时,便让阿圆坐在高凳里,前面摊开那本大书,另外,他们还给了阿圆一支铅笔。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场景:两个大人看着书,人小鬼大的阿圆便拿着铅笔,学着大人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画书玩。
当钱钟书在给朋友的信上形容自家女儿如此顽劣时,杨绛还不服气地拿这件事辩白:“其实女儿很乖。我们看书,她安安静静自己一人画书玩。”
后来,他们买了推车,每天推着阿圆出去玩一圈。只是谁知道,这个贪玩的女儿,最早说的一句话,不是“爸爸”,不是“妈妈”,而是“外外”,天知道她是多么想去外面玩儿!
这是他们的巴黎时光,带着法式情调的舒适安逸。幸福不过如此,在一座美丽的城,守着小小的三口之家,时光静好,细水流年……
阿朵士2号
爱在巴黎。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有着令人着迷的力量,那古朴的街道,塞纳河畔的日落,还有夕阳下缓缓走着的白发老妇人,都是独属巴黎的优雅冗长的电影慢镜头。
身处诗意的异国街头,他们沉浸在这无穷无尽的安宁中。世间纷繁,虽然这里也有阴冷灰暗的角落,但都与己无关。他们是观者,只要相依相靠,日子便简单纯粹,富有情调。
只是,终究还有牵绊,毕竟他们不是天涯无根的浮萍。一九三七年,他们是幸福的,但远在大陆另一端的父母之邦,却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们的心弦。
这一年,钱钟书最尊崇的隔代知音石遗老人逝世了,这让夫妻二人很是唏嘘难过。出国前夕,当他们专门去向老先生辞行时,他拉着钟书的手,伤感地说:“子将西渡,予欲南归,残年远道,恐此生无复见期。”唉,一语成谶。未及两年,石遗老人便遽归道山。
青眼高歌久,于君慰己奢。
旁行书满腹,同梦笔生花。
对影前身月,双烟一气霞。
乘槎过万里,不是浪浮家。
犹记得尚在牛津时,先生还给他寄来这首《寄默存及伉俪》,夸赞他们夫妻的才华与恩爱,可如今,竟然是天人永隔,不复相见,而他们竟然连相送一程的机会都没有。钟书叹息一声,流下两行泪,作一首《石遗先生挽诗》,寄予哀思:
几副卿谋泪,悬河决溜时。
百身难命赎,一老不天遗。
竹垞弘通学,桐江瘦淡诗。
重因风雅惜,匪特痛吾私。
适量方寸玲珑地,饾饤悲欢贮几多?只是这只是个开始,一场场令人惊愕的变故,个人的,乃至祖国的,正在慢慢靠近……
一九三七年,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他们的铁蹄一步步向南方逼近,无锡、苏州都开始遭到侵略者无情的践踏。故乡的天空染上了厚重的阴霾。一时间,战机盘旋,流弹横飞,死在日本人枪下的百姓不计其数,疲于奔命的人们再顾不得家,纷纷四下逃亡。
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赶紧接无锡的一家老小到上海租界避难。但定居苏州的杨绛父母,却没有那么幸运,日军的飞机天天在他们家上空盘旋,但杨母却偏偏生了恶性疟疾,几乎奄奄一息,无力逃亡。
鹣鲽情深,杨荫杭舍不下妻子独自逃亡,便想让大女儿和小女儿阿必跟着姑姑们逃难,而自己便随着老伴儿暂避香山,只是两个女儿无论如何都不愿丢下父母独自离开。
只是杨母终究是顶不住了,于香山沦陷前夕去世。乱世夫妻生死情,杨父荫杭用几担米换得一副棺材,将妻子送到坟地。这个刚强的男人,带着两个女儿,跪在荒野里失声痛哭。
只是他还不能倒下,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还要带两个女儿去安全地带。他擦干泪,在棺木、砖瓦、树木、石头等可以写字的地方写满自己的名字,带着女儿逃难去了。战火连天间,他要留下些线索,以后他一定要把老伴儿接回去。
只是当时整个苏南地区都已沦陷,他们寻不到安身之地,只得冒险回了苏州家中。苏州已是一座死城,四处都是寻找花姑娘的日本兵,两个女儿只得改了男装,剃了头发,日本兵一来搜查便躲进草堆。
当时,杨绛的三姑母杨荫榆住在苏州盘门。这个古怪的女子,依旧一身胆识正气,曾经留学日本的她不止一次去面见日军长官,用日语指责他们纵容部下烧杀抢掠,日军长官也因此勒令部下退还抢掠的财物。
因着这份胆识,她遭了日军的毒手。一九三九年一月一日,两个日本兵把她骗到桥顶,一个开了枪,一个把她抛到河里。当两个刽子手发现她还活着,又连发几枪,直到鲜血把河水染得通红。只是这已属于后话了。
在巴黎的报纸上,他们看到了祖国山河破碎的幕幕场景,不禁悲愤激昂。这一刻,钱钟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杜甫那般沉郁顿挫的忧世情怀,并作了《哀望》一诗:
白骨堆山满白城,败亡鬼哭亦吞声。
熟知重死胜轻死,纵卜他生惜此生。
身即化灰尚赍恨,天为积气本无情。
艾芝玉石归同尽,哀望江南赋不成。
白骨堆山,鬼哭吞声,亡国之民,命贱如蚁。爱国志士,身为国殇,本应保家卫国,挥洒一腔热血。但如今,他在遥不可及的巴黎,不能沙场点兵,也不能玉石共焚,空余一腔报国之情、亡国之恨!
他们并不知道杨母的去世,因为家里人一直有意瞒着杨绛。只是敏感细腻的她,怎会察觉不到些蛛丝马迹?迁居法国后,她总觉得家信里缺了母亲的声音,但却不愿往母亲去世的方面考虑。
一九三八年,刚过完春节,她才从大姐的信里得知母亲已于去年十一月去世了。杨绛回忆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的伤心事,悲苦得不知怎么好,只会恸哭,哭个没完。钟书百计劝慰,我就狠命忍住。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悲苦。”
当时,她尚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这失了母亲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刺痛了她的心。常言道,女儿为母亲,便知报娘恩。她已经尝到了做母亲的艰辛与喜悦,可是这没报的娘恩却成了她一辈子的亏欠。
还好有钟书在身边,还好她的痛有枕边人分担。后来,杨绛回忆时无限地感慨道:“悲苦能任情啼哭,还有钟书百般劝慰,我那时候是多么幸福。”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远在巴黎留学的一九三八年,他们思念着祖国,也记挂着亲人,钱钟书更是常常吟唱柳永的这句诗词,来纾解自己的思归之情,更何况,巴黎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一场席卷全世界的浩劫,正在悄悄酝酿。一九三六年,西班牙发生内战,随后德国、意大利对西班牙发动了攻势,继而入侵捷克、奥地利等国,欧洲开始动荡不安。当时法国虽然还未受到战事波及,但也因经济危机影响,造成了法郎贬值。
一九三八年八月,德国希特勒发动军事演习,实施全面征兵计划,为挑起更大的法西斯战争做着最后的准备。与德国比邻而居的法国自是危机四伏,法国人为此惶恐不安。
钱钟书和杨绛都不喜政治,但奈何形势逼人,他们不得不抉择一番。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夜,祖国的大半疆土已相继陷落,法国被德意志虎视眈眈,他们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在巴黎大学学习期间,他们原打算攻读学位,并已经开始准备博士论文。但如今,法国并非久留之地,他们已无心逗留,只想快点回到心心念念的祖国去。
将归远客已三年,难学王尼到处便。
染血真忧成赤县,返魂空与阙黄泉。
蜉蝣身世桑田变,蝼蚁朝廷槐国全。
闻道舆图新换稿,向人青只旧时天。
这是钱钟书在回国前所作的《将归》一诗。上次一别,已离家三年之久,多少个日日夜夜,家乡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不如归去,他沉思着、忧虑着,虽然奖学金还能延期一年,虽然还没有拿下博士学位,但还是早些回去吧。
事不宜迟,归国归家便提上了日程。只是受欧洲战事影响,留学法国的中国学生纷纷回国,归国的邮船可谓一票难求,他们辗转各处,最终还是通过里昂大学才买到了三等舱的船票。
有了船票,归家不再遥遥无期。九月间,钱钟书夫妇抱着刚刚断奶两个月的女儿,拖着沉重的书籍行李,登上了法国阿朵士2号邮轮。再见,巴黎;再见,法国!船慢慢驶出港口,向着那片熟知的领地开去,他们多想大喊一声:“祖国,我们回来了!”
出国时,他们乘坐的是英国邮轮的二等舱,伙食很好,谁知回国的三等舱,伙食差了很多。而归国心切的他们,竟然忘了帮已经断奶的女儿准备些营养品,可怜的阿圆不得已吃了二十几天的土豆泥。
看着迅速瘦下来的女儿,杨绛很是心疼,她惭愧地说:“上船时圆圆算得一个肥硕的娃娃,下船时却成了个瘦弱的孩子。我深恨自己当时疏忽,没为她置备些奶制品,辅佐营养。我好不容易喂得她胖胖壮壮,到上海她不胖不壮了。”
站在阿朵士2号邮轮的甲板上,极目远眺,钟书只觉思绪万千。天是蓝的,海是咸的,风是缠绵的,他要归国了,开始全新一轮的人生,只是不知,祖国的这片天空是否依然辽阔,自己又能否随心所欲地做喜欢的学问?
岸近了,他嗅到了久违的气息,独属于祖国的味道。又见炊烟,只奈何近乡情怯,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提着行李上了岸。
事实上,钱钟书与杨绛的提前归国是相当明智的。一九三九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整个欧洲陷入混乱。一九四〇年,德国更是大举进攻法国,后来钱钟书很是庆幸地说:“幸亏那个时候早一点归国,如果再延迟一年,遇到了战争,恐怕就回不来了。”
才子轻狂
号外!号外!阿朵士2号带着一对文坛伉俪圆满回归!
当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文化圈时,杨绛已经到了上海租界的家中,而钱钟书则成了清华大学外文系的教授。
归国前夕,他便收到了母校文学院院长冯友兰的来信,诚挚地邀请他来清华大学任外文系教授。本来,刚刚学成归国的学生,只能做讲师,并没有资格担任教授,但他这曾经名赫一时的清华大学才子,自然是个例外。他的例外太多,已经不足为奇。
这一次,他答应了,只因念着一份母校情。
当阿朵士2号在香港靠岸时,他便告别妻子女儿,先行下船奔赴云南昆明,到迁居此处的清华大学任教。那时,华北已经沦陷,那里的三所名校──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都迁到了昆明,合并成立了一个新的学府──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这一年,钱钟书二十八岁,成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的教授。说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其实外文系的教师们基本上都是他在清华大学时的老师,就这样,他成了清华大学最年轻的教授之一,而且是很受欢迎的年轻教授。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学生中,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这个从不听课却总考第一的“清华才子”,来一睹他风采的学生更是不在少数。课堂上,他是如此年轻,还带着几分学生模样,但却总能将平淡无奇的课文讲活,那谈笑风生、魅力四射的模样,轻易俘虏了学生的心。
大概想要显得老成些,他身穿藏青色西服,脚蹬黑色皮鞋,脸上还挂着一副黑框大眼镜。只是他毕竟年轻,藏在镜片后面深邃的目光,总是在不经意间带出一丝神秘感。
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他开了“欧洲文艺复兴”、“当代西方文学”和“大一英文”三门课。其中,“大一英文”是不分院系的必修课,慕名而来的学生很多。
他不像叶公超先生那样说很多中文、很少英文,也不像吴宓先生那样缺乏感染力。他只说英文,不讲中文,只讲课,不提问,偶尔还冒出些幽默十足的经典语句。
当学校放《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电影时,他便微笑着对同学们说:“有些人看了电影,男的想做罗密欧,女的想做朱丽叶。”当解释“怀疑主义”的意思时,他又言简意赅地说:“一切都是问号,没有句号。”这便是他的魅力,妙语连珠,却又恰到好处地为同学们拨开迷雾。一位叫作许渊冲的学生,直说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欧洲文艺复兴”和“当代西方文学”是高年级的选修课,修过他课的学生有许渊冲、许国璋、杨周翰、周珏良等,后来皆成为了国内颇具造诣的学者和翻译家。其中,只比他小五岁的许国璋如是评价他:“钱师,中国之大儒,近世之通人也。”
许国璋还说:“钱师讲课,从不满足于讲史实、析名作。凡具体之事,概括带过,而致力于理出思想脉络,所讲文学史,实是思想史。师讲课,必写出讲稿,但堂上绝不翻阅,既词句洒脱,敷陈自如,又禁邪制放,无取冗长。学生听到会神处,往往停笔默记,盖一次讲课,即是一篇好文章,一次美的感受。”
远赴欧洲留学的三年,他心无旁骛,充盈自己的学识和人格魅力。时过经年,他成了教授,更具才子的耀眼光环。
除了教书,他还是《牛津大学东方哲学、宗教、艺术丛书》的特约编辑,也在学校的刊物《今日评论》上发表了不少“冷屋随笔”。只是他轻狂依旧,言谈并不顾忌世故人情,文章包含着许多对可憎社会现象的批评,对文坛那些庸俗丑恶的现象,更是毫不留情地大加讽刺,看得大学生们无不拍手叫好。
年少轻狂,他的口无遮拦不经意间便得罪了许多喜欢“对号入座”的人。而他的学问渊博,上课不错,乃至受学生欢迎,也遭到了有心人士的嫉妒,他成了众矢之的,大受排挤。
在他心里,文学应该是纯粹的,他不愿将文学的研究变得钩心斗角、小心翼翼。大抵天妒英才,所以在给他才气的同时,还给了他轻狂,给了他固执的脾性。
他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只待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并不打算在下个学年聘请他,他或许听到了风声,也或许忍受不了别人处处的针对,便在一九三九年夏辞了教职,乐得一身清闲。更何况,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父亲任职的湖南蓝田镇的国立师范大学正邀他前去筹建外文系。
相传他离开学校时,曾公开说:“西南联大的外文系根本不行,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这能是真的吗?他虽然轻狂,但人身攻击自是不屑做的,就算他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也只是玩笑之言,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幽默劲还有人不知道吗?
他和叶公超先生的梁子便在这时候结下了,不知是因他风头太劲,还是叶公超怕他威胁到自己,不打算继续聘任钱钟书的意见便是他和陈福田一同发给校长的。后来,叶公超接受采访时,还说过不记得钱钟书曾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教过书一类的言语。
清华大学的教授,真心爱惜他的人大抵也就吴宓一个了吧。当这位宽厚仁慈的长者知道钱钟书因为排挤而辞职,很是惋惜,并亲自向外文系主任陈福田提议重新聘请他,陈福田当然没有同意,连校长梅贻琦聘请钱钟书来清华大学的电报也被有心人藏了起来。
吴宓对此很是气愤,大声斥责“皆妇妾之道也”。他和陈寅恪一同为此事呼吁奔走,但都无果,他痛心疾首地叹曰:“终憾人之度量不广,各存学校之町畦,不重人才。”
只是他没有放弃。一九四一年年底,当陈福田请教授商议系里事物,吴宓再次提出请钱钟书回校任教,虽然有些妒才之人依旧反对,但这次通过了,吴宓的奔走终于换来了一个说法。
不久,陈福田便亲自去上海聘请钱钟书。钱钟书拒绝了,他虽然感念吴宓先生对自己的厚爱,但终究不想在这样复杂的人事间浮沉。对此,杨绛曾如是写道:“既然不受欢迎,何苦挨上去自讨没趣呢?钟书这一辈子受到的排挤不算少,他从不和对方争执,总乖乖地退让。他客客气气地辞谢了聘请,陈福田完成任务就走了,他们没谈几句话。”
辞职后,钱钟书只觉一身轻松,他回到妻子女儿身边,度过了一段惬意无比的休假。
在上海,钱家住辣斐德路,杨家居霞飞路来德坊,两家离得很近。钱钟书没回来前,由于钱家已经住满,杨绛便与父亲同住,但常常带着阿圆去钱家“做媳妇”。钟书回来后,便同妻子女儿一起住在岳父家,早晨起来再回钱家。
苏州沦陷后,杨绛的母校振华女中也散了,许多学生都避难到了上海,于是校长便想要在这里筹建分校。当她听说杨绛归国了,便拉她帮忙,还硬派她当分校校长,大抵怕她不肯,还请一位叫作孟宪承的先生到教育局立了案。
当时,杨绛还在广东的一名富商家做家庭教师,所以颇为忙碌。
虽然劳累些,但杨绛心里颇为满足。母亲是她终生的遗憾,可如今她回来了,伴在父亲身边,也不失为一种安慰。父亲已慢慢走出阴霾,剃了长须,戒了安眠药,神色也渐渐清朗起来,只是他依然放不下,那还未妥当安葬的亡妻。
他为妻子买下了灵岩山的一块墓地,并乔装打扮成乡下人的模样去香山寻回了妻子的棺木。转眼时间已到了一九三九年秋,杨家的小儿子也自国外归来,于是他便带着自家的一干儿女回了苏州,他要在一家团圆时,重新安葬自己的亡妻。
阔别多年,她总算又回到了苏州老家。只是这里早就不复旧时模样,她记忆中花木掩映的优美庭院,早就荒废在丛生的枯枝藤蔓间,她梦里的长廊朱栏,也早就褪了色彩惹了斑驳,而那些古玩玉器、珍贵书画,更是被洗劫一空。
她不敢相信,这荒草丛生、一片狼藉的庭院,便是自己在百转千回时想要归去的地方。嗬!时间是无情的杀猪刀,战争是残忍的刽子手。她突然想起钟书在昆明时寄给她的那首诗:“苦爱君家好巷坊,无多岁月已沧桑。绿槐恰在朱栏外,想发浓荫覆旧房。”
他们去了公墓的礼堂,为母亲送去一份迟到的道别。走进礼堂,看着那摆放着的黑漆漆的棺木,杨绛的心止不住地抽搐。记忆中母亲的一颦一笑还在脑海不断盘旋,那么真实,只是再也无法触摸,她用手绢擦拭着棺木上的灰尘,终于泣不成声。
她们姐妹跪在坟前,看一筐筐石灰掩住棺木,尘封过往。逝者已逝,这是最后的告别,活着的人们还有很漫长的人生路,需要用爱支撑着走下去。
人生在世,总迈不过一个“情”字。亲情、爱情、友情,终究是要交用真心交换。其实,人生最大的圆满,莫过于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一个人的蓝田
远离那些尔虞我诈的排挤不屑,钱钟书的身心变得格外舒畅。难得浮生几日闲,回到沪上家中,饮一杯茶,看一本书,逗逗可爱的女儿,日子便欢愉起来。
在爱人面前,他依旧是童心未泯的孩童,不是给妻子画个花脸,便是在女儿肚皮上创作,还每晚和女儿玩“猫鼠共跳踉”的游戏……只是休憩过后,他还要重新出发。
下一站,蓝田。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他与徐燕谋、邹文海等几个人一同赶赴位于湖南宝庆的蓝田镇。他们先买了从上海到宁波的船票,然后途经金华、宁都、宁兴、庐陵等地。一路上,他们跋山涉水,舟车劳顿,才来到了蓝田的门前。
在渡船上,他看着两岸倒退的高山美景,不禁思念起已经两岁多的女儿,回国后,自己缺失了太多她的成长瞬间,他多想伴着她,见证她的每一份童真。只是他并不知道,还不懂得思念的女儿,早就把这个在渡船上渐行渐远的父亲抛在脑后了。
经过一天多的航行,他们到了宁波郊区。下了船,天已渐晚,他们便乘黄包车赶路,却又遇到了大雨,他们只得在近处的一家小旅馆,听夜雨凄迷。
不过还好,风雨过后,总有美景浮现。第二日,当他们出门时,赫然看到青翠欲滴的雪窦山,他们一拍即合,决定乘兴游山。或许,老天便是为了让他们一睹这名山胜景,才让他们滞留此地。
雨后山林,空气清新,鸟鸣绕谷,还有那颇具盛名的雪窦寺,钱钟书不禁诗兴大发,作了《游雪窦山》组诗五首,其中一首如是云:
山容太古静,而中藏瀑布。
不舍昼夜流,得雨势更怒。
辛酸亦有泪,贮胸肯倾吐。
略似此山然,外勿改其度。
相契默无言,远役喜一晤。
微恨多游踪,藏焉未为固。
衷曲莫浪陈,悠悠彼行路。
天教看山来,强颜聊自诩。
他们在宁波待了两天,便又踏上征程。一行几人,他们先乘汽船,再坐黄包车,足足赶了一天路,才到了金华,没想到的是,他们在金华足足滞留了一个礼拜。
兵荒马乱的年代,哪里都人心惶惶,出门哪还有顺利可言。漫漫长路,颠簸无常,以后的每一站,他们都会耽误几天,不是买不到票,就是等托运的行李。同行的徐燕谋因此还作了诗,生动地描绘了当时的所见所感。
一路萧条景,他们看着沿途荆棘丛生的田野,看着荒无人烟的村落,看着四处逃窜的人流,不禁心生愤慨。
“十里断炊烟,荆棘未剪伐”,因为日军的侵略战争,曾经广袤的浙赣一带,处处民不聊生。
而他们,也是狼狈的。
当他们舟车劳顿到达庐陵时,身上已经盘缠全无,好歹凑成几个铜板买了些烤山芋,几个堂堂大学教授再顾不上形象,在街头墙角,背过身去大快朵颐。
幸好遇到了一位好心的旅馆主人,不仅请他们吃鸡,还让他们免费住店。出门在外,他们再没有挑剔的权利,吃过饭,便和衣躺在简陋的旅店休息。斗室之中,跳蚤横飞,他们夜不能寐,只能听着外面的凄风苦雨,挨到天明。
后来,钱钟书回忆说:“军兴而后,余往返浙、赣、湘、桂、滇、黔间……形羸乃供蚤饱,肠饥不避蝇余。”
山一程,水一程,他向蓝田那边行。
虽然跋山涉水,颠簸困顿,但他依然手不释卷,不时翻阅英文字典。同行的邹文海见后大为称奇,钱钟书解释说:“字典是旅途中的良伴,上次去英国时,轮船上唯有约翰生博士的字典随身相伴,深得读字典的乐趣,现在已养成习惯。”
邹文海摇摇头说:“我最厌字典,看书时宁肯望文生义地胡猜,也不愿费时去查字典。”
对此,钟书正色回答:“你这种不求甚解的态度不能用之于精读,而且旅途中不能做有系统的研究,唯有随翻随玩,遇到生冷的字固然可以多记几个字的用法。更可喜者,前人所著字典,常常记载旧时口语,表现旧时习俗,趣味之深有不足为外人道者。”
这是钟书的独特爱好,一直坚持到老。他不仅能挨着字母逐条阅览,还能把新版本上的新条目补充到旧书之上,而他那本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简明牛津字典》上,更是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
三十几天,他穿越了千山万水,终于来到了蓝田小镇。没有丝毫停留,他便投入了湖南蓝田国立师范学院外文系的筹建之中,不但担任系主任,还开设了几门课程。
他是外文系系主任,他的父亲是中文系系主任。这一次,他不仅同父亲共执一校,并且职务相当,简直可以说是民国教育史上的传奇。他知识渊博,讲课生动,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教授,大有超越乃翁之意。
据一位听者记载,钱钟书在课堂上谈起父亲时,曾说“家父读的书太少”。而钱基博老先生也丝毫不以为意,还坦言道:“他说得对,我是没有他读的书多。首先,他懂得好几种外文,我却只能看林琴南译的《茶花女遗事》;其次,就是中国的古书,他也读得比我多。”
在蓝田国立师范学院,他还算悠闲。每日授课之余,不是练练字,便是读读书,还会在午饭和晚饭后,去父亲那里聊聊天。蓝田是个小地方,并没有什么娱乐消遣,于是,听他“侃大山”便成了同事们最大的趣事。后来,钱父的助教吴忠匡如是回忆说:“晚饭以后,三五好友,往往聚拢到一处,听钟书纵谈上下古今,他才思敏捷,富于灵感,又具有非凡的记忆力和尖锐的幽默感。每到这一刻,钟书总是显得容颜焕发,光彩照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钱钟书的清谈,这在当时当地是一种最大的享受,我们尽情地吞噬和分享他丰富的知识。”
从很小的时候,他便拥有让人着迷的力量,能够绘声绘色地说故事。如今,走过那么远的路,看过那么多的小说,他有满腹的逸闻逸事,可供大家玩乐享受。
有一次,钱钟书同吴忠匡一起去徐燕谋在校外的寓所,当时恰有几个同事在座,便围上来请他说故事。当时的钟书也很有兴致,便说起文人才子的奇闻逸事。只见他戴着礼帽,拿着手杖,将一个个故事娓娓道来,说到兴处,还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这一讲,便是两小时。当他兴尽告辞时,突然发现自己把徐燕谋的蚊帐戳了几个大窟窿,赶紧拉着吴忠匡溜之大吉了。但听他故事的诸位,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妥,可见他的故事多么引人入胜了!
其中一位听他说故事的人,如是评价说:“钟书非常健谈,锋芒所指,鞭辟入里,汪洋恣肆,趣味盎然;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可谓人生一乐。”
有人说,蓝田没有娱乐消遣,日子颇为刻板单调。其实对钱钟书来说,只要有馆藏丰富的图书馆,无论在哪都是趣味横生的。虽然蓝田国立师范学院地处偏僻小镇,但因着“国立”二字,学校的资金颇为充裕,也打造了颇具规模的藏书。
于是,无论是午后还是睡前,他都会博览图书馆的那些书籍,还边看边做笔记。冬日的蓝田颇为寒冷,他便用木炭生火,点着桐油灯读到深夜。
当然,除了阅读,一定少不了创作,其中包括大量的旧体诗。事实上,这段日子,是他旧体诗创作的高峰期。忧患出人才,他亲眼看着日本人明目张胆地侵略,看着一座座大城市沦陷,看着一座座高校迁到穷乡僻壤间,自然内心颇为苦闷,便作诗以抒怀:
昔游睡起理残梦,春事阴成表晚花。
忧患遍均安得外,欢娱分减已为奢。
宾筵落落冰投炭,讲肆悠悠饭煮沙。
笔砚犹堪驱使在,姑容涂抹答年华。
身处乱世,欢愉只是表面的,内心蠢蠢欲动的伤世情怀,是掩盖不住的。有人说,江山的不幸成全了他的诗歌,或许吧,诗歌本就是抒发情绪的利器,他只是写下自己的内心而已。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诗歌,脱掉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稚气,变得沉郁广博,独具一番风韵。他说:“归国以来,一变旧格,炼意炼格,尤所经意。”这段时间是他创作的成熟期,不仅写出最多的诗歌,也写出最好的诗歌。
他的诗,一如他的学问,汇集众家所长,不仅具有杜甫的沉郁、孟郊的瘦寒、黄庭坚的深辟、杨万里的清新,乃至黄仲则的自然,皆兼而有之。并且,他的诗,句句有出处,字字有来历,驱典隶事,抒情说理,皆恰到好处。
他的《谈艺录》,也是在这里开始写的。全书他耗时三年有余,用札记那般零散多变的方式,完成了中国最后一部集传统诗话之大成的巨作,创下中国诗话之里程碑。
开篇序言,他开宗明义地说:“《谈艺录》一卷,虽赏析之作,实忧患之书也。予侍亲率眷,兵罅偷生。如危幕之燕巢,同枯槐之蚁聚。忧天降压,避地无之,虽欲出门西向笑而不敢也……”
写于忧患间,字里行间便少不了忧患之词。在这里,他用极为粗糙的毛边纸书写,每晚写一章,两三天后又在原稿上不断修订补充,不几日,毛边纸上便被填写得密密麻麻。
陶渊明、李长吉、梅圣俞、杨万里……他每写一篇,便交给几位友人品读,吴忠匡、徐燕谋等人都保有录本。而他离开蓝田时,还将已完成过半的初稿奋力誊清一遍,然后将原稿付忠匡藏之。
他在蓝田待了两年,每一日都是尽心尽职。外文系的教师不多,他这个系主任便亲自上阵,育人不倦,教大一英语的老师生病请假,他也帮忙代课,并且一代就是几个月。
一九四一年暑假,他乘游轮辗转回了上海,准备小住后再回学校。只是偏偏不巧,“珍珠港事件”爆发了,他沦陷在了上海这座孤岛间,再没有办法回蓝田国立师范学院任职。
他是传奇,到哪里都具有传奇的魅力。在这座偏远小城,他赤手空拳,打造出一个颇具内涵的外文系,也打磨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他成就了一个人的蓝田。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